即便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幻影城客人们相继被杀,对天真的少年而言,那终归是事不关己的。他既没有感概,也没有悲哀或恐惧,有的只是好奇心而已。然而,自从玩伴小惠敏感地体悟到「杀人」这个行为所具备的深远意义,惊觉自己也可能被杀的恐惧后,她的情绪也感染给了胜利。一旦产生「死亡」的概念,孩子就整个被打垮了。因为年纪小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想像力——自己来自何处?这个世界又是什么?人死后会到什么地方去?了解到必须持续向绝对解不开的课题挑战是人类的宿命之后,想像的翅膀顿时折断了,以避免自己去胡思乱想。避免因为太过渴望得到一个道理而发狂。恐惧之花一旦在体内萌芽,瞬间便急速成长,绽放出巨大的花朵。带有浓浓的不祥色彩,刺激着不快感和恐惧心的绝望之花。彷佛体内的五脏六腑被刺激着生理厌恶感的虫子啃蚀殆尽,少年开始每天过着为地狱黑暗的预感而志忑不安的日子。因为太过意识到死亡而害怕入眠,抵挡不了睡魔而沉沉入睡之后又一直做着恶梦。睡眠成了最大的恐惧,他讨厌为了睡觉而醒来,因为他觉得那就是为了死亡而活下去的象徵一样。只有跟小惠一起玩时,才是他可以感到安心的神圣时刻。但是,两人共度的时间当中,死亡的阴影也没有放过小孩子们。少年和少女在获得成长的过程中应得的坚强生命力之前,就被迫面临存活下去的严苛考验。对他们小小的身躯而言,这是太过沈重的负荷。疲于思考、苦恼、畏怯的两人,现在甚至开始觉得或许乾脆死了还比较轻松一点。对面对死亡一事还太过脆弱的孩子,精神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了。他们对持续这样走下去感到疲累,又出于本能地移动着双脚往前走。对一个踩着沉重的步伐在世界中旁徨的少年而言,带有年长女性味道的薰的主动示好是非常可贵的。薰那带着中性化而透明的容貌很难让人想像,其实他本来是棒球社的投手,运动神经相当发达。透过投接球运动,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陌生的隔阂。跟小惠也很亲密的薰是胜利在人生道路上的前辈。他那从容地悠游于大人世界的姿态看在少年眼中是何等地灿烂。因为两人并没有经常碰面,所以胜利在不知对方缺点的情况下,对薰的敬意远超过对父亲。——父亲——一想到父亲小杉宽管家,胜利就被从体内涌起的恐惧黑暗思绪给压垮,几乎要发狂了。当小杉宽被举发为艺术家的真实身分所造成的冲击,那是他想忘也绝对忘不了的事情。如果跟自己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的父亲真的是夺走几条生命的凶恶犯罪者的话,少年恐怕再也无法存活于这个世界吧?他一定会不知所措,失去理性,沉落到死亡的黑暗当中……还好父亲的嫌疑被洗清了,然而少年心中还是存有疑惑。正因为有着超绝的想像力,少年的疑惑更无止境地扩大,始终无法消除。或许……父亲就是艺术家,只要这个可能性没有肯定为零,世界整个翻转过来的恐怖依然是存在的。少年为了避免被负面的感情所击垮,只好一直想着和薰及小惠共度的愉快时光。他努力地去忘记不好的事情(觉得已经忘记),让自己尽想着人生的愉悦。为了活下去,少年死命地挣扎着。胜利还有小惠……而且薰也跟在我们后头。所以,他总算还有办法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胜利用力地对薰点点头,自己先往前走。「哪,我们走吧,堇先生。我们去找小惠!」小杉胜利不该败北的。少年踩着紊乱的步伐继续活下去,下让自己在人生这场比赛中败北。「能不能请你陪着小惠?」薰是在不久之前受虹川这样请托的。现在事件关系者一个个在餐厅里轮番接受侦讯,像学校举行的个人面谈一样。离开餐厅的薰和接下来要接受侦讯的虹川擦身而过时受到这个请托。众人以为已经结束的幻影城杀人事件,以太过冲击性的悲剧方式再度开启布幕。一连串事件当中首度出现的白昼犯罪。而且是在众多目击者的情况下——在亲眼目睹双重毒杀事件的许多人当中,也包括小杉胜利和虹川惠……亲眼看到杀人一事,对而言太过年幼的孩子们,这简直就像将下水道的污水洒在纯净的白雪上一样。正因为具有敏锐的感受性,杀人这个黑暗的行为对少年和少女造成了无法忽视的影响。最坏的情况可能会使他们的人性观感遭到破坏。虹川怕的就是这一点。他的担心薰也再理解不过了。本来大人也不见得就能平心静气面对杀人事件了。就算一直在纸上反覆杀人的推理作家,一辈子也不一定有一次机会在真实的生活中遇到有人被杀的事件吧?在推理小说当中,推理作家担任起侦探角色的机会很多。在这种架构的故事中,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遇到凶恶的犯罪·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当然是不可能存在的,就因为那只是推理故事,所以是大家可以接受的。更何况幻影城杀人事件是继彩纹家杀人事件以来,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大型犯罪。事件再发展下去,也可能会凌驾十四年前的那个传说事件。薰他们或许正站在(被迫站在?)新型犯罪革命的现场。想到这里,薰实在没办法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里。在接受警方侦讯的时候反倒心情还比较轻松一点,因为和他人接触时还可以获得救赎——没有人可以相信了。但是为了活下去,就必须跟别人接触。永无止境的谜宫绵延不断。这个事件真的有出口吗?——离开谜宫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死亡吗?独自待在房间里,脑海中甚至就会浮起这个危险的想法。每当把思绪转向笼罩着幻影城的狂气,神经就会被破坏得体无完肤了。再也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不应该这样的,幻影城对他们而言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世界才对。世界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薰无法理解。他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薰的养父母都是以推理作家为业的人。就销售量而言虽然不是很可观,但是两人所赚的钱似乎也足够让他们衣食无缺了。「我们要写的是真正的好书,所以就算没有大卖也无所谓——一般没脑袋的大众岂能理解我们的艺术!」他们这种口头禅听在年幼的薰耳里也像是虚张声势。艺术本来就是一种抽象的东西,根本没有所谓的绝对的评价。决定每个作品价值的就是有多少人给与正面的评价——一切就端看这一点。死后得到的评价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没能写出让同一时代的人们接受的作品就代表这个人是无能的。「卷着尾巴逃走吧」一般大众是不要这些难听的藉口的……薰也决心当一个推理作家,为了飞越养父母所无法超越的藩篱。目标的门槛比他想像中的还低,或许是从懂事之前就沉浸在推理小说当中的关系吧!在推理世界当中被培育长大的薰似乎具备了「真正的素质」。他把自己交给感性,写他想写的东西。他真的喜欢推理小说,而他的成绩也展现了实力……当他成为畅销作家时,他的价值观有了很大的转变。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一直在创造可以卖作的小说。从他名列畅销作家之列的时候开始,只有写畅销小说的技术不断向上攀升。薰没有了想写的东西,变得只为生活而写。野心和饥渴的精神渐渐地磨灭。他对不断的成功失去兴趣,所有的人生意义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像是人类所写不出来的推理小说的出场人物一般透明般的躯壳。……对这样的薰而言,剩下的唯一娱乐就是在幻影城的最幸福时刻。养父久能启辅和平井太郎是长年的知己,薰就读国中时第一次造访了充满幻想气息的旅馆。这座比西式旅馆更具有欧洲古堡风格的幻影城。位于远离人烟的土地上的秘境对喜好推理悬疑的人而言,无疑的就是一座世外桃源。在幻影城,他随时都可以想起即将遗忘的少年梦想。只有在那里,才能体会人生衰老时期的心情。在薰的介绍下,「关西正统会」从两年前开始就在幻影城举办合宿活动。之后两年,从以前就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幻影城,却因为艺术家而变成了人外魔境。他所挚爱的理想黄金之乡已经……不复存在了。再也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和丧失最后的身分的危机奋战的薰对着十字架祈祷,仰赖他个人的宗教观,苦苦作战。虹川的请托对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和孩子们一起嬉戏时什么都不用多想,只要把自己交给充满幻想而甜美的时间大河就成了……魅山薰很喜欢虹川惠和小杉胜利。因为他可以从宛如在幻影城杀人事件这沙漠绿洲似的孩子们身上,得到精神上的安适和生存的依据。如果说有人绝对不可能是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犯人的话,那大概就只有虹川惠和小杉胜利了吧?孩子是不可能做出以无与伦比的组织力和精巧的算计所架构出来的杀人艺术的。如果这是一部推理小说的话,由幕后黑手写下大纲,孩子为其手下犯下罪行的情节还算OK,但是就现实问题而言,应该不是这么容易的。就因为不可能是犯人,所以薰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小惠和胜利玩在一起。没有沾染到事件的狂气的少年和少女,是目前唯一隔绝在传染病外的最后希望。而这两个孩子终于也开始感到害怕了……薰一方面对让孩子变成这样的艺术家的手法感到愤怒,一方面又觉得必须想办法解决才行。找胜利,和小惠三个人好好地轻松一下。忘掉不快乐的事情,享受人生的乐趣——这个计画必然似地浮上他脑海。于是魅山薰找上了小杉胜利。少年的脸上恢复了笑容,虽然只是淡淡的笑容,但是薰还是感到喜悦。……于是他们两人踩着轻快的脚步前往虹川父女所住的房间。空巡查站在虹川父女的房间前面。可能是他在走廊上巡逻之际,受前往接受侦讯的虹川请托,在这里等到薰他们前来。薰对巡查道了声谢,侧目看着离去的空的背影,同时敲了敲客房的门。一次、两次……没有回应,在睡觉吗?可是,从薰和虹川在餐厅分手之后,一直到这里来这之间也不过才过了两分钟(虹川父女的房间和餐厅距离很近,而薰是在中途的走廊上偶然遇见胜利的)。也就是说,虹川离开房间之后大约才过了三分钟左右吧?小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入睡吗……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薰却莫名地有不祥的预感。「喂,小惠!我跟堇先生一起来找你玩了!」少年用力地敲打着房门,但是依然没有人应答。就算睡着了,只要不是睡得太热,应该都会醒来的——听到这些声音,刚刚离开的空巡查又跑回来问「发生什么事了」。因为门上了锁,外头的人没办法开门,于是三个人决定等虹川回来。「……小席,小席……」站在走廊上等着虹川回来的空巡查的耳中响起过世超过十年以上的母亲声音。没有脉络可循,突如其来的错觉——异常现象?空巡查产生一股恶寒,身体不停地抖着。「……小席,赶快开门。现在不开的话……」紧接着,空席现在正在交往着的未婚妻和眼前的走廊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似地出现了。她定定地看着空席,眼中充满了担心的色彩。错觉,还有白日梦。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可是空席有着一种自己被某个人所操控的不悦预感。被听到?被看到——被写到?这时候虹川回来了,他的思绪因而中断了。大约过了五分钟之后,虹川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对面。转过弯角,看到站在房门前的三个男人时,虹川脸色大变跑了过来!「怎么了,薰——连小杉都在?空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空巡查不解地耸耸肩,一旁的薰说明道:「小惠可能睡着了,我们敲了门也没有回应。」「你说什么?小惠刚刚正在学写字,不可能睡着的……」众人的表情瞬间都变得苍白。少年疯狂似地猛敲着房门,虹川把手放在他肩上,自己来到门前。他快速地从裤子的左后方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匙孔。也许是太焦躁的关系,他的动作非常地笨拙。金属和金属磨擦的声音在四人的耳中真实地回响着——……喀喳……门打开来。新的悲剧之门被打开来了。「小惠!」越过飞奔进室内的虹川的背部,薰看到了。「……小惠!」小杉胜利整个人瘫软了下来,空席巡查彷佛听到恶魔的笑声。宛如弥漫着瘴气的密室当中,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牺牲者又多了一人。虹川惠整个人趴在鲜血形成的红色血池里。79十四行诗·无题的杀诗交错掠过的光芒,浮显上来的尸体。一个沉睡于深红色之泉的少女。花瓶就倒在尸体旁边哦。哈哈哈!愕然的薰、哭倒的胜利。*接下来谁会被杀?可能是我。永无止境的恐惧笼罩着整座城。哈哈哈!知道真相的只有一个人,只有艺术家。*老实说,侦探什么线索都掌握不了。能掌握的只有虚构的解说。只有黯淡的未来扩展在眼前哦。哈哈哈!*难以形容的奇想。手上写着什么。那是什么?看不懂啊。哈哈哈!噜噜噜……——请别介意80解读血字虹川惠死在客房角落的小架子旁边。头部前方有遭到殴打的痕迹,但是直接的死因可能是后脑杓上的重击。还有些许的血水从裂开的伤口流出来。大范围的地毯被流出来的鲜血所渗染,少女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于血泉中央。距离对众人造成重大冲击的双重毒杀事件还不到几个小时。新的被害者遭到扑杀……艺术家还执着于杀人方法吗?这一次,在犯罪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纸条。从血水附着在上头的情况来,放在尸体旁边的花瓶应该是凶器吧?能从客房进出的,只有通往城内的走廊的门和面对着中庭的玻璃窗各一个。从虹川上锁之后前往接受侦讯,到回来之后开锁的这段期间只有短短的八分钟,靠近走廊的这扇门外有空巡查和魅山薰、小杉胜利等人在,没有人曾经进出过。玻璃窗是滑轮式的,安装有月牙形的锁,从房间内侧牢牢地上了锁。另外,在中庭巡逻的两名警官就算没有一直注意着这边,但是他们却可以证明没有人从客房的窗户出来。除了狭间黑夫之外,还有一些搜查人员慌乱地在室内走动着。龙宫城之介、雾华舞衣、九十九音梦三名侦探站在虹川父女的房间墙边讨论着最新的杀人事件。鮎川哲子和佐渡九冬带着第一发现者们前往中庭的方向。在房间中央负责指挥的是浑身肌肉的玄矢刑警。「又是S·R(密室)吗?艺术家那小子还是一样执着啊。」继「审判之屋」的完全密室、「光舞台」的雪密室、「武器之屋」的盔甲密室、「密室之屋」的水密室之后,虹川父女的客房·第五个密室虽然很传统,却是一个没有漏洞的纯密室。舞衣听到城之介这番话,一边苦笑,一边将视线扫向尸体,加了一句。「而且……D·M(dyingmessage垂死讯息)就快出场了。」小惠的尸体的右手在地毯上留下以下这样的血字。(图12)「——那是个『VI』吗?」「唔,还不能肯定啊,雾华娘。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姑且称之为VI吧?反正在展开推理之际,总是需要一个称呼的……别太去解读名词的重要性。名称是思考时所不可欠缺的『文字』。」20◎垂死讯息临死之际的留言——dyingmessage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构成要素,其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但是要进行严密的推理时相当有难度,堪称是一种端看负责料理的作家技巧好坏的题材。在现实的事件当中鲜少会看到(搜查人员也经常漏掉),但是在JDC参与的难解事件当中,有些案件中的垂死讯息却是重要的关键。但是,如果犯人是极为狡猾的犯罪者(艺术家?)时,垂死讯息有时候也不是按照死者的意志留下来的。伪造的线索……因为犯人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故意将假的讯息(杀人时的讯息)留在现场的可能性也是经常会存在的。此外,一般而言,就算是可以断定(假设)是死者按照自己的意愿将讯息留在现场,也很难辩别讯息的真正含意。垂死讯息是身为一个侦探必须受到考验的题材之一。「我总觉得小惠的头发有问题。她平常总是将头发垂放在肩膀上,今天却绑了个马尾,不是吗?我不认为这跟密室诡计有关系,可是总觉得好像是某种重要的暗示……而且是一种那不只是讯息,而是具有更重大意义的预感。」自己也绑着马尾——因为这个缘故,音梦注意到了小惠的发型变化。绑住头发的是很寒酸的麻绳。绑住头发的绳子在左右上方一共形成三个小圈圈,另外往下方垂下两条,是很奇怪的绑法。看起来不像是她自己绑的,是艺术家留下的某种讯息吗?习字的练习本就敞开放在客房的小桌子上。练习本上头放着一枝原子笔,而小惠似乎正在练习写「他杀」的汉字,这倒是很具暗示性。桌上另外放着一本虹川的作品,是讲谈社出版的小说,书名叫「杀死胜利女神的平凡男子」。「VI」的血字、用奇怪的绑法绑着的头发、桌上的练习本、父亲的书……在密室的哪一项才是线索?哪一项下是线索呢?三个侦探为了判断线索,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室内。来自艺术家的新挑战书和昨天以前发生的事件相通,充满挑衅味道的密室之谜。如果不将推理能力发挥到极限,恐怕无法解开谜题吧?幻影城杀人事件这个空前的犯罪(不敢保证是绝后的)就棘手到这种程度。这是侦探们的想法,而且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形容。艺术家铁定是到目前为止对峙过的犯罪者中最强劲的对手……(图13)81弑杀者的荆冠结束尸体与现场摄影、现场监识等工作之后,来到虹川父女的房间的鮎川哲子搜查主任、佐渡九冬、有马美雪——加上在现场指挥搜查工作的玄矢孝志,和侦探们一起讨论今后的搜查方针。经过几十分钟的意见交换之后,完成了仔细推演过的搜查计画。警方相关人员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留下几个巡查在房门前守卫,其余的人都撤走了。留在尸体被搬走的现场的三名侦探叹了一口气,再度检视室内的状况。舞衣走近面对着中庭的窗户,打开半月形的锁,新鲜的空气吹进室内。和在中庭巡逻的巡查视线对上,舞衣对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年轻的警官很害羞似地低下头,赶紧快步离去。中庭开始慢慢罩上雾气。乳白色的烟幕一边遮去人们的视线一边飞散开来。手撑在腰际,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城之介,黑色斗篷在凉爽的风的吹拂下叭答叭答翻飞着。黑衣侦探将帽沿往上推,看着两个女侦探。「我们应该最先考虑的是犯人进出这个房间的方法,而不是垂死讯息吧?让我们想想时间的经过吧!」音梦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小笔记本,做出了一个时刻表。时刻表如下(图14)舞衣检视过音梦的笔记本,一边交给城之介,一边陈述自己的意见。「虹川先生离开房间之后,一直到魅山先生和小杉前来为止,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期间面对走廊的门一直有空巡查守着,所以……犯人恐怕只有从面对中庭的窗户入侵了。但是,中庭也有警备。」「如果空氏做伪证的话,就可以断定他是犯人,事件就落幕了,但看样子没这么简单——以当时的状况而言,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路过,而且虹川氏也可能折回头。找到机会想办法打开门锁,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的作下犯行实在是太过危险。」当薰和胜利来到房门前时,空巡查确实是在走廊上守卫。期间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杀人可跟泡速食面不一样。如果把开关锁的时间也考虑进去的话,那就不只是快速杀人,而是神速杀人了吧!薰和胜利是同伙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是这么一来就会留下和假设空席单独犯罪时一样的问题,顶多只是把时间从三分钟延长为八分钟,要完成计画几乎是不可能的。「话虽如此,但是艺术家在八分钟之内进出密室却是事实。这跟『审判之屋』时一样,在短时间内要剥下墙板,从旁边的房间进出那是不可能的。连同窗框整个松下来也不可能……这可真是个难题啊。」「犯人可不只是进出密室而己哦!九十九娘,他还杀了人。」城之介用坚定的语气说道。舞衣继续分析密室状况。「最具可能性的是犯人从面对中庭的窗户进出。可是,玻璃窗的半月形锁是牢牢锁上的。利用针和线,或者磁铁等精密的开锁技巧要花很多时间,而且也有被中庭的警官目击的危险性。」舞衣的语气渐渐变弱,最后是由音梦做总结。「简直是处处行不通啊!明明就是这么单纯的密室。」「所谓的simpleisbest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啊——唔,关于密室是可以有合理说明的。这是属于雾华娘的领域,只要消去其他的可能性,最后就只剩下两种解释了。」城之介的语气似乎还充满了余裕。这个密室杀人事件跟白天的毒杀不同,是艺术家作风的犯行。黑衣侦探看起来甚至很享受与敌人在智慧上一较高下的斗智乐趣。对于同事的死虽然感到悲伤,但是老是悲叹并不能对搜查工作有所助益。推理进度往前推进并不是坏事吧!舞衣对值得信赖的同伴嫣然一笑,以充满挑战意味的语气问道:「其中一种可能性当然就是虹川先生做伪证,他就是犯人。龙宫先生,另一种可能性呢?」城之介轻轻一笑,大步走近窗边。他将窗户关上,上了月牙形的锁。房间回复成密室状况。「月牙锁从内侧上锁了。也就是说,将窗户上锁的是虹川娘本人。艺术家逃亡之后,一息尚存的虹川娘出于很自然的防卫本能将窗户关上,然后断了气——这是很可能的。」「话是如此没错,但是……城之介先生,要是小惠自行创造出密室状况的话,那么以艺术家而言,这种杀人手法不是太陈腐了吗?这么一来就成了没有什么特色的格杀了。」「小音梦说的没错。再说——如果艺术家想要挑战『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的话,垂死讯息就很可能是犯人伪造的。与其去推测小惠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将窗户上了锁,形成密室状况,在偶然的状况留下垂死讯息,不如应该去推测,艺术家一如往常创造出了密室,伪造了讯息。」「唔,我们不用这么急着下结论。关于密室,龙宫的解释是,就目前来讲就姑且假设为刚才所说的那两种可能性吧!现在,我们也该讨论垂死讯息了……」三个侦探都带着认真的表情看着对方。室内的紧迫气息益发地浓厚。在幻影城杀人事件中,艺术家几近过度地执着于「文字」。之前几乎都是委婉提示的讯息,但是这一次却是正面挑衅,带有一决胜负味道的单纯讯息。负责推理的这一方也没有考量的余地,必须全力以赴了。「首先必须考虑的是这是谁写下来的。」说完,城之介带着挑战的眼神看着舞衣。女侦探以充满蛊惑的秋波屏退了这个愚蠢的问题。「这个情况看起来很明显啊。龙宫先生怎么会这么愚蠢,真不像你的作风啊。」果然不愧是JDC第一班的名侦探。他们似乎已经越过考量的过程,直接掌握了真相。目前音梦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以免落后他们的层次太多,根本无暇建立自己的推理。城之介用戴着手套的左手将乾爽的浏海左右分开,愉快地笑了。「雾华娘真是严苛啊!小心翼翼地构筑一个不会产生矛盾的推理也是很重要的啊。尤其是面对垂死讯息这种细微的问题时,这个题材要小心处理。」「我知道啦!我要说的是,平常你总是在脑海中处理这种问题的,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叨叨絮絮地说明呢——就好像浊暑院先生在『华没』中意识到『读者』的存在,而把你塑造成一个饶舌的人一样。」「喂喂,难道龙宫的存在是虚构的吗?」音梦背着两人偷笑着。她知道城之介和舞衣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存在,但是也许这两个人会是一对好搭档呢。这不是她一次这样想。她强忍着笑,假装平静地说:「两位,这种事情就别再吵了吧!回到推理上吧!」也许是太过突然了吧?两名侦探都带着愕然的表情凝视着绑着马尾的少女侦探。舞衣觉得好像是第三者介入仲裁他们夫妻间的争吵一样,不禁觉得很难为情露出害羞的笑容,视线在下特定的方向游移着,而城之介则刻意地咳了一声,重新开始解说:「继续刚才的推理,如果虹川氏是艺术家的话,那么垂死讯息代表什么意义就不值得考虑了。知道犯人的身分之后,就没有必要去注意被伪造的线索了……问题是另一种状况——犯人从窗口逃亡之后,虹川娘自己将窗户上了锁,制造出密室的状况。如果是这种情形,那么室内就只有虹川娘一个人,那么,垂死讯息当然就是她所写下来的了。」音梦不发一语,点点头。舞衣歪着头,催促城之介继续往下说。「那么,龙宫先生推断这个讯息代表什么意义?」舞衣自己在脑海中也有几个推理,但是她认为此时让对诡异的「文字」推理素获好评的城之介握有主导权是上上之策。先听取城之介的推理,一旦发现漏洞,再以她的推理适时加以补充就可以了。城之介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竖起左手的食指,开始推理。他将右手撑在左手肘底下,眼睛中绽放着光芒。「这个嘛——首先我们来看看『VI』代表什么意思——我们应该可以将这个缩小范围为罗马数字和字母吧?如果这是古怪的讯息的话,就没有刻意留下来的意义了,再说虹川娘也才十一岁。以她的年纪来说,要在短时间内做复杂的思考似乎不太可能。龙宫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再扩大思考的范围。」舞衣和音梦默默地听着他陈述推理。看来她们是打定主意只在有问题产生时才出声。沉默就代表肯定的意思。「接下来的问题是,虹川娘是否是在写完讯息后才死的?也许是写完『VI』就结束了,也或许后头应该还接着什么字。再推得更详细一点,她在写完『V』之后就断了气,因为手指头痉挛,在收回来时勾成了像『I』一样的血迹也是有可能的。『V』写得很漂亮,应该是根据死者的意志写出来的,但是『I』就比较难断言了。这个讯息有四种解释可以成立。」城之介所提出的解释如下四种。(图15)「让我们从罗马数字的观点先讨论起吧!如果是罗马数字,能想到的只有『Ⅵ(VI)』和『V』……当然这是客房的号码。九十九娘,『客房V』和『客房Ⅵ』是谁的房间?」音梦快速地翻查着笔记本。她还记得答案,这是为了确定答案所进行的作业。「『客房V』是浊暑院先生,『客房Ⅵ』则是星野多惠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