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川的解说继续进行。「模拟表象往往总是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以避免太过醒目。杀柊木司时,将宽度比房门还大的吊灯从『静寂之屋』移到『流血之屋』;杀水野一马时则准备了橘子这个暗示性的误导。以下是题外话,在艾勒里·昆恩的『中国橘子的秘密』中,全都是倒过来的杀人事件,橘子被当成重要的道具来使用。也许艺术家就是刻意模拟这个手法的——另外,在杀害冰龙的事件当中,犯人创造了完美的密室;杀风纹寺时,则把植物盆栽和头颅做了替换;杀料所时则利用了交换尸体和冶冻库这个出人意料之外的藏头颅的场所;而杀害葵的事件中则造就出水密室,让每个真正的目标逃过搜查人员的视线。」也许是一口气做了这么长的说明感到疲累了吧!虹川此时叹了口气,再度喝了口水润喉。这场长久持续的艰苦奋斗似乎也终于要迎接尾声的到来。虹川所解开的谜题的真相——作家侦探的手长度到足以构着艺术家吗?答案应该很快就会清楚了吧!和警方相关人员一起站在餐厅角落的哲子代表众人提出一个最让大家在意的最后的问题。「那么,虹川先生。幻影城杀人事件的犯人·艺术家究竟是谁?」这是这个晚上的解决篇中最紧张的一刻,瞬间爆发膨涨的紧张感笼罩整个餐厅。杀害八个人和两只猫,残虐不仁的疯狂艺术家的真面目是?「艺术家为什么要拿『黑死馆』做模型来使用呢?也许是『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和『黑死馆』有偶然的相符之处,所以才拿来做范本使用吧?在杀人事件当中,做为留下自己名字的署名……」虹川用了「他」这个主词,也就是说,艺术家是个男人。虹川看着所有的女性都松了口气似地抚着胸口,然后告发了犯人。「让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是风纹寺先生的无头尸体,穿在他的尸体上的料所警部的桥色外套上有血迹的斑点。根据我看过『华没』之后得到的想法,龙宫先生和雾华小姐根据在『衣服』上有斑点而推理出『武器之屋』是藏头颅的场所,但是那个血的斑点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在!」「又是双重含意啊……真是复杂到极点的事件啊。」螽斯愕然地喃喃说道,看着站在墙边平井太郎旁的间宫照。照发现到螽斯的视线,为这个棘手的事件而苦恼的刚进入老年的侦探,照很同情地温柔地点点头。「那件橘色的外套是更接近黄色,而不是橙色的微妙色调。如果那个血迹斑点代表的是在『ki』(日语中的黄色发音为hiiro)的颜色上点上两点的话呢?如果将『黑死馆(KOKUSIKAN)』用罗马拼音列出来再重新组合的话,就变成『KOSUKIKAN』——变成『kosukikan』。如果在『hi』上加上浊音的话,就导出「kosugikan(小杉宽)」这个人名了。」(图07)冲击的暴风袭上在场的所有人。有人尖叫出声!平井太郎露出狼狈的表情瞪着管家。「小杉!你、你……做了所有的事情?杀死华跟丽的是你吗?」站在照的旁边的小杉管家往后退了几步。小杉宽用力地左右摇着他那苍白的脸和两只手,否定自己涉嫌。站在管家旁边的小杉胜利也以畏怯的视线看着父亲,慢慢地离开父亲身边。「爸爸,是真的吗?你杀了——」「没有!不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管家尖叫着,惊愕和怒气的洪流将他整个吞噬了。室内所有人都毫不留情地流露出「不可原谅!小杉宽!」的视线。如果他是艺术家的话,受到这种程度的惩罚其实也不为过,然而,真相是如何的呢?事件真的可以这样顺利地落幕了吗?「各位镇静!安静!请大家坐好!」玄矢刑警脸色大变,卖力地想控制失控的场面,然而激奋的群众怒气始终无法平息下来。结果控制住由激情逐渐演变成危险状态场面的,是不算权威者的虹川良的一句话。「很抱歉造成这样的混乱场面。各位,小杉先生不是艺术家。」激动的波涛立刻急速退却……众人再度将视线集中在虹川身上,现场回归一片寂静。「这是怎么回事,虹川先生,『黑死馆』不就是犯人的署名吗?」平井太郎以质问的语气逼问虹川。幻影城的主人似乎急着要早日找到杀害华和丽的犯人。虹川原本只是打算在举发犯人之前来一个轻微的转折,然而对刚进入老年期的男人而言,那种感觉就好像玩双六的游戏时,即将达阵前又被迫回到起点一样的无奈与不满。「我刚刚已经说过,我的推理纯粹只是假设。请不要忘记,我只是从被认为是艺术家的署名的讯息中推理出犯人,我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我之所确信『黑死馆』的讯息正是艺术家的署名,理由之一是来自巧妙的双层构造文字游戏。我承认,在我注意到这个深远的含意之时,很没有节制地甚至觉得感动。各位,请冷静地想想。犯人可是演出这一连串浓密剧情杀人事件的艺术家呀!难道他会不塑造幌子犯人、假造的署名,而只单纯地留下自己的真正署名吗?一虹川的意见有值得一听的部分。「『黑死馆』→『小杉宽』的讯息是利用血迹形成的浊音和字谜(倒读或改换字母的位置而成为异义的字谜)所做出来的署名。要是在平常,我们大概很难想像那是一个幌子答案吧——可是,『黑死馆』的范本当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巧妙地被隐藏起来的讯息。当我接触到这个以巧妙的算计为基础的『文字』魔术时,我推断这才是潜藏于比虚假的表面更深层的真正的署名。」也许是再也受不了这样任人摆布了吧?佐渡九冬刑警催促一直绕着圈子打转做说明的虹川说。「那么,『黑死馆』的范本还隐藏着另一个署名罗?虹川先生,真正的艺术家是谁?」虹川大概也想在这里为前提做一个了结吧?他带着略微疲累的表情,深深地点点头。「艺术家的名字是——」屏息的空间里,举发众人注目的犯人身分的瞬间。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有数秒钟之久,虹川闭上了眼睛,将现场的气氛营造到最高点。过了一会儿,作家侦探睁开眼睛,用右手的食指指着某个人(艺术家?)。「他就是艺术家!」超越预期,太过出人意料之外的结局。爆发而开的惊愕和喧哗……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禁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虹川所指着的人是——工作人员D。71KANAIHIDETAKA工作人员D是艺术家?就常识而言,这是很难以想像的事情。不,应该说就算退几大步,将思考的圈子拉到最大极限,得到这种结论的可能性也是几乎趋近于零的。这真的是一个好像把听众当成傻瓜看待,让人难以相信的结论——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冲击。工作人员D是一名叫金井英贵的长发青年。名字与溜水的本名(溜井秀鹰)类似(秀鹰的日文发音是HITETAKA),而且气质也有几分相近。溜水看着被虹川举发为犯人的青年,看着那个形同几年前的自己的身影,思索着他的名字。因为和自己的本名很类似,所以溜水把他的名字记得很清楚——金井英贵的发音不是比溜井秀鹰更接近「献给虚无的供物」的作者·中井英夫吗?不但中间两个字一样,「金(KANA)」也是把「中(NAKA)」倒过来而己。最重要的是,金井英贵和中井英夫也是呈线形对称的名字,就字面上看来感觉颇有相似之处。「黑死馆」之后是「虚无」吗?虹川的推理究竟要飞跃到什么地步啊……小杉宽管家被指为犯人,听起来就像三流的推理小说当中经常出现的有点变态而陈腐的解决模式,多少是有迹可循的。平常行事严格的管家背地里犯下凶行,这种事还不至于让人完全和法接受。然而金井又怎么说呢?金井只是一个位于事件的中心圈外的配角而已。事情发展至此,份量薄弱的「出场人物」突然成为众人注目焦点实在是离谱到极点。这样的解决方式就像一部追求出人意料之外的犯人,无视于最低限度的规则约束的推理小说一样无趣。人们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看着虹川,又看着金井。虹川说过,他的推理纯粹只是假设,然而任谁都看得出来,金井并不是犯人。「怎么可能?为什么我……」那惊讶的表情也是一种演技吗?温雅的表情面具底下潜藏着狂气吗?金井英贵就是杀害八个人和两只猫的艺术家吗?冲击太过唐突而巨大。这个太过超乎想像的结论让大家有好一阵子都愣在当场,然而虹川紧接着所说出来的充满意外性的语化解了众人的疑问,混沌的情况也恢复了秩序。「不,不是你。请退下。」虹川使用的策略实在太简单了。总而言之,金井英贵这个引起一阵骚动的工作人员只是站在连结虹川的食指和艺术家的直线上而已(笑)。众人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金井英贵往旁边一闪,于是站在他身后的人物便瞪大了眼睛发出惨叫般的声音指着自己。「啊?怎么可能?你、你是说我是艺术家?」就算他是真正的艺术家,也一样是很让人感到意外的结果。新被举发为犯人的人是……「是的,艺术家就是那须木主厨。」「能不能请你做个说明,虹川先生?」螽斯不愧有着年长者特有的威严态度,以沉着的语气问道。因为小杉宽管家、工作人员·金井英贵等连续被举发为诡奇犯人,因而激动得站起来的听众们彷佛被他这句话给安抚了下来似地,又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幻影城杀人事件终于即将落幕,闭幕之前的感动波涛笼罩着所有的「出场人物」。「我开始怀疑起那须木先生是双胞胎猫和冰龙小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留在杀害双胞胎猫的现场的大理花的乾燥花花语是『华丽』,我据以推测杀害华与丽和在这个事件中成为重要的参考资料『为了华丽的没落』是相关的。」杀害华与丽——花语「华丽」——「华没」!串连在一起的三件事应该说是艺术家的一种稚气吧?既然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解释,那么那就纯粹只是「时髦」,没有什么深层的意义。「可是……那须木先生,你因为太过追求杀人艺术,以至把太多的事情都牵扭纠缠在一起了。那已经是脱离艺术范畴的辛辣文字游戏——只是一种恶作剧。你把双胞胎猫的尸体被发现之后的餐点设计为咖哩饭也做得太过了。你是打算把『咖哩』(日文发音为KAREI)和『华丽』(日文发音为KAREI)搭在一起吗?当然也可以视为是一种偶然,但是无论如何,我怀疑的出发点就在这里。」回头想想,那一天的中餐确实就是咖哩。身陷异常事件的漩涡当中,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但是双胞胎猫、大理花、原稿之后就是咖哩,那实在是太「华丽」了。要说是偶然也未免太偶然了。就算那须木主厨是无辜的,但是因此遭到怀疑也许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当时并没有制作咖哩的必然性……「那须木主厨为什么要拿『黑死馆』当范本呢?这是相当难解的问题。我得大力感谢浊暑院。因为给了我解决这个疑问的契机的还是「华没」的原稿。——浊暑院在原稿中几度提到,那须木先生是在荷兰受训的厨师。我心生疑窦,便到『知识之屋』去查了日荷辞典。果然不出我所料。因为结果一如我所推理,我甚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害怕,但是,所有的事情应该在停止的地方停止,谜题就这样解开了。」虹川似乎天生就具有绕圈子说话的才能,在进入正题之前前言太冗长了。一直维持在紧张状态中倾听的听众实在难以忍受。不过终于要结束了,虹川的解决篇已经接近结局了。剩下的工作就是用证据和道理逼迫艺术家吐实。「在荷兰话中,厨师就是KOK。拼法就是K—O—K。请各位再度思考一下字谜的排序。『NASUKI』不吻合,但是如果将『NASUKI·KOK』排列在一起重新组合的话,就成了『KOKUSIKAN』了……」(图08)从「黑死馆杀人事件」中导出来的小杉宽和那须木武彦。此处也存在着双重含意。大家都用手指头在桌上写着字,在脑海中组合着文字,当他们领悟到虹川所指出的事实时,相继发出惊叹的声音。与小杉宽扯上关系,利用外套的血迹浊音所形成的字谜。还有层级凌驾其上的字谜。「黑死馆」的讯息具有巧妙的双重构造。就因为如此,虹川的推理越发具有其说服力。目前论说的依据只有推理,没有任何证据。但是「黑死馆」就是那须木厨师的署名的可能性却似乎相当大。「文字」再也没有盲点了。依循某种秩序重新排列组合的「文字」指出一条通往谜宫出口的道路。可是,这条路还长得很,延伸到遥远的彼方。也许在抵达出口之前,谜宫还会改变形体,「文字」又开始迷乱了也说下定。这就是幻影城杀人事件可怕的地方。半调子的攻击或许没办法击垮艺术家所构筑起来的谜题的根源。因为就算艺术家不见了,主要的谜城或许甚至仍然会维持其难攻不落的态势继续存在。话虽如此,艺术家的真实身分曝光似乎成了所有谜题的突破口,众人都觉得事件的搜查进度往前跨出、一大步了。在小杉管家和工作人员金井之后,第三度出现了犯人候选人,感到惊讶的人们都累了,甚至有些许微怒,然而最重要的是犯人终于曝光,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是,被举发为犯人的那须木就另当别论了。他拿下厨师帽,激动地不断为自己的无罪辩驳。「不是的!我不是艺术家!各位请相信我,这是误会……」没有决定性的线索可以证明那须木是犯人,同时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漫长而艰辛的激斗暂且在这里告一段落,欢喜之情凌驾所有情绪之上。沉浸于举发犯人,即将解开事件之谜的余韵中的听众们,没有人想去听那须木的辩解。当利己的思绪和群众心理重叠在一起时,人所形成的集团就可以冷酷到极点。因为宠爱自己,企图逃避责任而把肮脏的任务推给他人,人们似乎因为艺术家遭到举发一事,而出现了完成艰钜任务后的放松心情。很嘲讽的是,当隐约看到在谜题的混沌中出现秩序的症兆时,之前紧张地维持着集团秩序的人们,其精神却开始沉人混沌的大海。「……可是,虹川先生。艺术家想称霸『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的远大目的又怎么说?」溜水举手提起众人都忘了的问题,混乱终于在这个时候平息下来,带有解决篇味道的严肃气氛又笼罩着餐厅。艺术家不是打算网罗「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吗?13◎字谜(欧文·日文)5◎出人意料的犯人30◎结局逆转剧(幌子犯人)虹川的推理可以满足上述三个项目。此外,当然也有些项目在今后的搜查工作中会一一曝光,但是既然杀人事件已经落幕,那么犯人不就等于永远无法挑战「临死讯息」等项目吗?溜水的疑问或许是虹川早就预期到的吧?虹川似乎事前就准备好了答案似地立刻回应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想过。可是浊暑院,那并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不是吗?」「什么意思?」「剩下的『意外的动机』或『消失的环节』等在今后的搜查过程中可能就会明朗化,而『垂死讯息』或『暗号』等也可能之前早就存在着,只是我们遗漏了而已。可是我认为,就结论而言,这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我们不能忘记的是那不过是葵所推出来的假设吧?」「假设……经你这么一说倒也真是如此。」艺术家一定企图网罗所有的「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那确实只是葵提出的假设,艺术家并没有公开表示过。——因为受到假设和先人为主的观念所束缚,以至于遗忘看清现实的本质……溜水为自己的思绪为因感情而波动而感到羞耻。要是能像虹川一样保持冷静,溜水一定也会注意到吧?此事无关才能或经验的差异。至少在这次的事件当中,溜水受到的个人冲击比虹川要多。要不是葵和翔子遭到杀害,也许担任侦探角色的人就不是虹川,而是溜水了。大家都专注地聆听虹川做解说。推理漫长隧道的出口就近在眼前。在隧道口等待的是光荣、感动、真实或现实——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不会是一个冰冻的雪国。幻影城是一个常冬之地。在严寒的虚构世界里,总是吹着无感情的乾涩冷风。可是那也即将成为……过去式了。解决带来了希望。而春天即将来临。「『密室之屋』的水密室、被丢了一把铁斧头的『光舞台』的雪密室,还有『武器之屋』的铁甲密室,还有这三个密室之谜没有解开,但是我这个外行侦探想在这里打住,密室之谜就有劳JDC和警方人员去处理了——以上是我想到的所有解答内容,我相信是正确解答的推理。很遗憾,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这时,虹川把视线望向憔悴低下头的那须木。最后他以落伍的陈腐戏剧剧本,用伪善台词做个总结。「我期待艺术家——那须木先生能够自行将一切都供出来。这么一来,牺牲的人们也才能获得安息。」历经多天的幻影城杀人事件终于结束了。虽然还留下许多密室之谜等细微的问题,但是这些应该都可以透过自我供述或搜查而很快获得解决的。就实质上而言,悲剧就此落幕了。在鮎川哲子搜查主任的示意下,玄矢刑警大步走向那须木嫌犯。看到玄矢的手上拿着手拷那须木「啊」地叫了一声,推开人群跑走了。工作人员们团结起来,抓住了主厨。当中也有工作人员C·椎野木,还有工作人员D·金井英贵。两手被制住,动弹不得的哀怨艺术家的下场,那须木武彦……「那须木先生,一切都结束了,你死心吧!」主厨不断地抗拒更使得工作人员们相信他就是艺术家。解决篇之后上演的滑稽闹剧,更增加了虹川的推理的可信度。「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不对——」没有人理会他话中含泪的泣诉声。就算他是被冤枉的,成了嫌疑犯的人也是不可饶恕的。受到质疑就该得到惩罚——那是悲哀的人性。正当玄矢将那须木的手腕一扭,作势要为他拷上手拷时——一个宛若救世主般可靠的声音在那须木耳中响起。「——请等一下。要逮人还太早了!」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向声音的出处。站起来的男人闭着眼睛,交抱着双臂这样宣称。「那须木氏不是艺术家。」室内再度笼罩在一片骚动当中。玄矢在半空中停下了本来要拷上手拷的手,将锐利的视线射向黑衣侦探。「龙宫先生,什么意思?」骚动慢慢地膨涨,随即爆发开来。这道冲击波使得众人陷入极端的混乱当中,大家已经不知道什么事情是可以相信的了。城之介感受着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慢慢地睁开眼睛。虹川站在城之介视野的一角,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他。城之介把视线转向虹川,以他戴着黑手套的两手拍着手,但是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真是相当有娱乐效果啊,虹川氏。好愉快的推理剧啊!当工作人员被举发时,老实说,龙宫也吓了一跳……」「龙宫先生,我的推理有什么缺点吗?」城之介对着玄矢和工作人员们挥挥手,让那须木重获自由。侦探对着主厨露出少年般的微笑。被放开的嫌犯深深地低下头,对侦探表达感谢之意。城之介环视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听众们,揭开解决篇·第二幕的布幕。「虹川氏,你确实漂亮地解开了艺术家准备好的幌子。『黑死馆杀人事件』的杀人预告的模拟手法是不成立的。」「你说什么?」于是,主角换人了。72漂荡的海市蜃楼原先一直静静地昤听虹川进行推理的龙宫城之介,否定了那须木是犯人的说法之后,解决篇因此回到了原点。听众们不知所措,只好窥探着JDC的侦探们的态度,企图寻找出一个指标。看到九十九音梦和鸦城苍也两个人露出狐疑的表情,可见他们本身似乎也没有决定性的推理。螽斯太郎则面无表情,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是,定定地看着城之介的雾华舞衣,看起来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她带着挑战的视线看着眼前的劲敌。接下来,这两位名侦探是否要展开一场推理战呢?依然没有解决的谜题之山……艺术家到底是谁还是无解的问题。城之介或舞衣是否能找到答案呢?在许多不安的视线的环视之下,屹立不摇的城之介一点也不畏缩,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因为他经历过许多战役,早就习惯这样的场面了。「龙宫没有看过『黑死馆杀人事件』。但是拜浊暑院氏的『为了华丽的没落』这个宝贵的资料原稿之赐,发现到利用『黑死馆』的艺术家留下的讯息……龙宫想,也许雾华娘也注意到了吧?」众人的视线转移了。从城之介转到舞衣身上。「是啊。要是我没有看过『华没』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吧?」舞衣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自信,看起来是那么值得信任。优秀的侦探有时候连命运之神都要对其礼遇三分的。溜水执笔写「华没」是偶然之下的发展,然而,两名侦探却拿到了有助于他们思考的原稿,从而发展他们的推理。音梦、苍也、螽斯三个人好像没有发现到「黑死馆」的讯息,但是那大概只是阅读「华没」深入程度的差异而已吧!城之介和舞衣都兼具有不轻忽任何细微线索的慎重态度和有弹性的想法。所以他们才能注意到在他们专业之外的推理小说式陷阱。JDC第一班的头衔毕竟不是装点门面用的。城之介拿下帽子,对着溜水轻轻地行了一个礼,以开玩笑似的戏剧化的语气说:「——就这一点来看,龙宫等人还得谢谢浊暑院老师呢。光是可以知道『黑死馆』的杀人预告,『华没』就算没有白看了。这可是一次很有意义的读书经验呢,浊暑院氏。」溜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连忙摇着手,不敢居功。「没这回事……我之所以会接触到「黑死馆』是因为大家在茶会上提到这个话题,完全是出于偶然的情况下。不是我的功劳——倒是龙宫先生,虹川先生的理论到底哪里有问题?」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舞衣。女侦探以不失礼的,极其冷静沉着的态度说出了辛辣的内容。「关于字词的解释虽然还不到需要查字典的程度,不过,虹川先生的推理不能称为理论。明白说来,这是一种『牵强附会』的说法——因为先前的说明终究绕不出推论的领域。」「别这么说,雾华娘。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并没有决定性的线索。如果真要推理,可能到处都会出现带有『牵强附会』的色彩吧!这跟光靠着单纯的理论就可以解决的普通事件是不一样的。」城之介安抚舞衣似地说道,然后又继续说明。「——六个杀人事件确实是可以解释成模拟『黑死馆』的杀人预告。但是龙宫认为,那是一种刻意做给别人看的模拟,是诱导我们进行虚构推理的误导讯息……也许艺术家是利用那个模拟的手法来测试我们搜查人员的能力。就算我们以那须木犯人说让事件落幕,站在犯人的角度,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再说,如果我们是连这种程度的问题都解不开的对手的话,敌人大概也会觉得很无趣吧!」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带着冷笑。黑衣侦探似乎对尚未能找到解决方法的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在艺术家握有主导权的现状下,也难怪他会有屈辱的感觉。要不是他们人在幻影城,只怕这个事件就会以那须木犯人说落幕了。艺术家所设下的陷阱竟是完美到这样的地步。那须木武彦是不是真正的犯人,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因为搜查人员的错误逮捕,以莫需有的罪名而被送进牢狱的悲惨人们,在过去的犯罪搜查历史当中多不胜数。那须木也很可能成为这类被害者之一。找不到证据的事件有时候只能仰赖自白,但是不能强迫犯人做自白。更不用说有拷问之嫌的审问了。警方机构的病态、内部腐败在这几年中有严重化的倾向。当然不是所有的警官都有问题,不过,艺术家捏造幌子犯人的剧本是不是算计到这种程度了呢?敌人真是一个头脑聪明到极点的犯罪者。正因为如此,侦探们为推理进度之慢感到心焦。因为敌人如此强大,就越需要赶快将事件做个了结。因为等事态演变成无法解决后再来后悔、就为时太晚了。这是场设计陷阱的一方和识破陷阱的一方,两者规模宏大的智慧之战。虹川不过是突破了保护真相的防护网最外壳而已。相信里面会有更多层的保护网吧?想要找到理论的谜宫出口,就必须是具备足以打破艺术家的谋略的智者。「仔细想想就知道,艺术家也为我们准备了推理的退路。那个模拟范本事实上是构筑在虚构之上的幻影,他给了我们显示那须木犯人说是一个幌子的线索。」「雾华小姐,你所谓的那个线索是什么?」代表众人提出问题的是鮎川哲子。其他人尚迟迟未能从被艺术家的剧本所操弄的冲击当中恢复过来,陷入轻微的失语症当中。舞衣以眼示意,把接力棒转交给城之介。黑衣的推理贵公子点点头,环视众人。他的视线最后停在虹川身上,侦探指出了成为盲点的事实。「仔细想想,把尸体放在透明的水槽上视为『浮在半空中』是太勉强了,事实上,六个模拟手法从第一个被发现的尸体开始就不成立了。」「唔。」阴郁的呻吟声在室内响起。第一具尸体的模拟——水野一马理应被吊倒杀害。水野一马的尸体是上下颠倒的,确实是处于被人从地板上吊住脖子的状态。表面上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最先被发现的水野一马先生的尸体确实是上下倒吊的吧?」佐渡九冬提问的语气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更像在确认一件事。城之介重新戴上帽子,一边修正帽沿的角度一边轻笑着,那是一种没有感情的乾笑声。「这正是艺术家聪明的地方。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所有的事物都有其意义在,没有一件是没有意义的。搞不好连贴在水野一马氏的嘴里叼着的那颗橘子上的贴纸也代表某种意义。艺术家为什么要选那个房间做为舞台,在那里将水野一马氏倒吊呢?」这时候城之介看着侦探助手。抽着烟的苍也从四周沉默的气息发现到城之介的视线,知道黑衣侦探在向他寻求答案。苍也好歹也是名列JDC第二班的名侦探之一。从城之介的暗示当中,他当然得到了答案。「……应该是这样吧?龙先生。『颠倒之屋』的主题才代表犯罪现场的意义?」城之介眨了一下眼睛回应苍也。不愧是他选来做为助手的侦探,这种程度的问题如果给了暗示还得不到答案的话,城之介早就不跟他搭档了。只是因为父亲(JDC总代表·鸦城苍司)太过伟大,使得苍也的表现不是那么地抢眼,其实他本身也具有相当优秀的素质。可是,脑袋转动不灵活的听众们,从侦探之间这种打禅机似的一来一往中根本领悟不出什么东西来。他们并不是侦探,所以没有道理要因为欠缺推理能力而遭到指责。城之介试着以更浅显易懂的方式来解说。「龙宫并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但是如果龙宫相信报告内容或『华没』的描写,那么水野一马氏的尸体看似被倒吊应该是事实吧?或许是因为遇到尸体倒过来这种平常无法体验的怪奇事件因而遭到强烈冲击的关系吧?并没有人注意到倒转所代表的真正意义,那幅叫『小椅子的圣母』的圆形图画也一样,这倒让龙宫感到很意外。」城之介和舞衣的视线对上了,两人同时点点头。「有道理……要不是龙宫先生指出那幅圆形图画倒转过来的话,也许我也不会去注意到『黑死馆』的模拟手法的矛盾之处。艺术家实在是个专攻人们盲点的天才。」「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困惑不已的虹川忍不住问道。城之介一边反省着自己可能把说明的圈子兜太大了,一边解释被隐藏的倒转事实所在。「水野一马氏的尸体是在『颠倒之屋』被发现的。而那个房间的主题是两仪(天地)颠倒。您知道吗?在『颠倒之屋』里,家具、地毯、电灯等,除了墙上的画之外,所有构成那个房间的东西都被弄成反方向。连被吊死的尸体也一样。如果受限于常识的话也许就搞不清楚了,其实那具我们认为被倒吊的尸体,事实上只是一具遵循房间的正确方向放置的单纯上吊尸体。水野一马氏并没有被倒吊,那是一具被恢复成正确方向的尸体。」是颠倒同时也是正常——「啊!」室内相继响起人人惊叹的叫声。「艺术家把『颠倒之屋』弄成杀人的舞台绝对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基于必然的条件。根据这个说法,『黑死馆』的模拟手法就荡然无存了。而那须木犯人说也一样……指向那须木氏和小杉氏的『黑死馆』的字谜讯息也只是一种不完全的误导而已。」小栗虫太郎的「黑死馆杀人事件」模拟,小杉宽这个出人意料之外的幌子犯人,还有那须木武彦这个出人意料之外的真犯人。看到这些解决方法,大概有很多人会被精密谋画的讯息的深度之深所压倒,觉得这才是艺术家的真正署名吧!其实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这正是艺术家的目的所在——事件可能就此落幕。要是没有人注意到推理的盲点,把错误的真相误以为是事实的话,真正的犯人·艺术家就会将嫌疑推到幌子犯人身上,永远消失于谜宫的黑暗当中了。可怕的地方在于世间的不合理——人们被先人为主的观念所操控,没有看清事实,而且真正的凶恶犯罪差一点就被隐藏于历史的阴暗处,而无辜的幌子犯人却遭到惩罚。人类所能了解的界限是多么地狭隘啊——这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是,龙宫先生……」试着要抗辩的是被剥夺了侦探角色的虹川,他似乎还对自己的推理坚信不移。当然,城之介等人的推理是错的,虹川的才正确的可能性也是存在,因此他的反驳并不是没有意义。推理小说的侦探是「神」,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侦探却绝对不是「神」。绝对性的言语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若说这是虚晃一招的解决办法,那么未免也太费工夫了吧?包含两个字谜的『黑死馆』的模拟手法实在是太过精密,很难想像只是单纯的幌子。而且,如果是单纯的误导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指向两个人吧?误导的对象只要一个就够了。」城之介将手搁在下巴上好一会儿,默默地整理思绪。虹川似乎确信自己的推理才是解答。而听众的反应似乎也分成了支持那须木是犯人的虹川派和反对的龙宫派。一开始是二比八,城之介占了极大的优势,但是在虹川的极力辩解下,比例变成三比七,又变成四比六,最后终于变成了五五波。城之介定定地看着虹川的眼睛,带着晓谕的语气再度开始解说:「虹川氏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是一个经过精密再精密设计的讯息。龙宫也明白你不想把它视为单纯幌子的想法。但是,重要的就在这一点。龙宫认为,就因为这样,所以艺术家企图把真相落在那须木犯人说上……为了让我们把假的解决方法误认为真相,相信敌人也是卯足了全力吧?太过漂亮的字谜反而成了让人怀疑的诱因。」这时一直在一旁默默观战的螽斯很难得地插嘴了。「可是,这是不是太欠缺说服力了?这不像龙宫先生的作风。光是这样解说,那么就跟虹川先生的推理没什么两样,都是没有根据的推论。」螽斯对城之介的评价比任何人都高。正因为如此,螽斯没有遗漏这些他认为是杜撰推理过程的任何一部分。城之介感到困惑似地先看着螽斯,然后依序看着苍也、音梦、舞衣。他拿下他最爱的帽子,搔了搔头,呼地叹了口气。城之介彷佛要消除弥漫在室内的沉重紧张气息似地,刻意用开朗的声音公布了一个让人感到意外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