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页。上头有「9献给杀人者的荆冠」的小标题。「啊,经你这么一提——但是,葵,这又怎样?」溜水一边要求葵说明,一边继续看著《匣中的失乐》。所谓的「推理比较之十诫」如下:推理比较之十诫(摘自《匣中的失乐》)l诡计是古今东西的小说当中没有用过的崭新技巧。2解决方式必须具有能说服许多人的强大力量。3解决方法必须走有趣的。4犯罪行为是凶手想了又想、一再修正而成的方式。5犯人不能有共犯。6不能有复杂的不在场证明。7不只是诡计,连导致犯罪行为的动机都必须是前所未有的想法。8动机具有足够的深刻含意。9各个解决方式都含有某种暗示。10犯罪行为必须是连续杀人的模式。葵交抱著双臂,皱紧眉头。他的视线没有和溜水对望,而是紧盯著半空中,带著严肃的表情说:「不管是「推理比较之十诫』也好,「诺可斯十诫』也罢,或是「范·达因二十则』——即便是你完成的「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也都一样……推理作家追求高品质推理小说的法则,是非常重视技巧性的。」「又不只是推理小说才这样啊。因为本来所谓的每个「领域』,为了发展各自的特质,最後都会从主干当中分枝成不同的派别。最近倒是反过来了,出现了一种新的倾向,就是将已经膨胀到极限的各个领域融合起来,统合成跨领域的终极娱乐。这种情况适用於任何一个世界。」「我觉得创造一个规则,就跟作茧自缚後就不能自由行动一样,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设定了某个特定的框框,就会在这个框框中杀死其他可能性。唉,那也罢了,我们的话题有点岔开了,回到主题吧。」「葵,你想说什么?」「这纯粹是我的直觉,我怀疑,艺术家企图挑战『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其实只是一个中途点而已。」「中途点……什么意思?」「我觉得艺术家想要的终点,是所有推理小说的总清算,换言之也可以说是所有推理小说的融合。我认为,艺术家是朝著位於所有推理小说基层共同的『某一样东西』前进,因而不断犯下罪行的。」「也就是说,对艺术家而言,网罗『三十项』并不是他的终点站:但是为了为推理小说作个总清算,他必须先挑战?一十项』吗?可是,这样的说法是不是太夸张了?」「推理作家有时候会想将推理小说的特质全部整合起来,譬如迪克森·卡的《三具棺材》的密室讲义、《绿胶囊之谜》的毒杀讲义。而江户川乱步的《类别诡计集锦》等应该是个中代表吧?一「在《献给虚无的供物》当中,中井英夫将乱步整理出来的推理小说法则当成了推理的道具来利用。而承继《虚无》的後继者,难道就是这部《匣》吗?还有「十诫』和三一十则』也一样——至於最近的作品,则有有栖川有栖的《魔镜》中的不在场证明讲义、麻耶雄嵩的《有翅膀的黑暗》中的密室动机讲义等……」「乱步完成了汇整推理小说诡计的《类别诡计集锦》。但是,相对的,这个东西也限制了推理小说的可能性:因为推理小说有一种风潮,就是不能或不愿使用前例既有的诡计。」「嗯。如果能够顺利超越这个障碍的话,就可以像《虚无》或《匣》一样成功了……因袭以往推理小说的推理小说——不论采用何种说法,吹毛求疵的人可能都会有意见;不过如此一来,或许超推理小说或反推理小说就会有新的可能性……原来如此,我总算了解葵想表达的意思了。你是说,幻影城杀人事件是承继之前的杀人事件与推理小说精华的『超』谋杀与『反』谋杀事件吧?」「嗯。这两天所发生的杀人事件都有明确的方向,那就是对老旧事物的总颠覆并且展翅飞向新时代。」「我不知道以後事件会如何演变,不过在目前这个阶段,我认同你的意见——可是,葵,这么说来,也就是说犯人艺术家他……」「会有这种想法的人是有限的。是的,据我的想法,艺术家就在推理作家当中。我只能这样推论。」无止境的话题随即被吸进无声的世界……世界渐渐淡出,沉入黑暗……当一切都化为无的下一瞬间,葵被一阵激烈的声响惊醒。咯!咚!天花板突然跃进视野当中。——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睡著了吗?可是,是什么时候睡著的?葵房里的灯还是亮著的。他本来是在隔壁房间和溜水聊天的,可是之後的事就没有任何记忆了。记忆越过时间的鸿沟,不翼而飞了。刚刚的对话只是一场梦吗?不,我确实和溜水谈过话的,那是如假包换的事实……应该是的。他追寻著记忆的丝线,回想著和溜水之间的对话。现在想起来,那些话语都成了模糊的记忆。到哪里是实际发生过的对话?从哪里开始是梦中的对话?两者之间的界线隐隐晃动著,无法明确厘清。换个角度来看,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是虚构的。他想起白天溜水所讲的话。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真实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溜水的小说《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还是记录真实事件的原稿《为了华丽的没落》?抑或只是一场梦?他连自己是不是三次元空间的居民都失去自信了。葵目前站在一个脆弱得让他感到惊骇的立场。——也许我是活在二次元世界的出场人物。果真如此的话,当故事中的主角也不坏……葵掀开盖被,倏地支起上半身。他看著床边的墙,突然想起隔壁房间的溜水。如果模糊的记忆没有错的话,那么溜水应该是说过他今天晚上不打算熬夜。或许他已经上床睡觉了吧?他已经睡著了吗?也有可能因为想著冰龙翔子或事件,想著《华没》而迟迟没有入睡。葵想像著溜水蜷缩在棉被里的景象,不禁觉得好笑,偷偷地笑了起来。溜水是出了名的不在人前睡觉的,连交情甚笃的葵也没有看过溜水的睡相。即便一起外出旅行,四天当中,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地保持清醒——浊暑院溜水就是这样的男人。在几个同伴之间,也曾经有人怀疑过溜水会不会根本就不用睡觉?葵凭空想像著溜水因为写作写得太累、睡得像一滩烂泥的样子,觉得好像看到一头在晚上睡觉的猫头鹰一样,一股滑稽感顿时涌了上来。溜水常说希望自己能像「遗忘的水」一样活著。而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可能会睡觉的溜水,简直真的就像遗忘的水一样。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流动的遗忘的水……好有情调啊。就在这个时候——咚!咚!突然响起猛烈敲打墙壁的声音,葵不自觉地差一点跳起来。於是葵终於想起来了,自己就是被这个声音吵醒的。咚咚!咚咚咚!溜水的房间和葵的房间之间隔著一道木墙,有人从溜水房间的那一边用力地捶打著墙。——是什么声音?溜水那家伙在搞什么?沉默……葵吞了口口水,凝视著墙壁。持续一阵子的紧绷之後,又响起猛烈敲击墙壁的声音。难道有人在溜水的房间……也许艺术家侵入了溜水的房间!溜水不是以身为《华没》的记述者的身份,获得艺术家的安全保障了吗?难道那只是葵的推理(愿望?)而已吗?葵下了床,飞奔到室外。他看了看睡觉时依然戴在手上的手表,凌晨一点二十二分。凌晨零时之後尽量避免离开自己的房间——警方人员是这样提醒大家的,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也许艺术家正在袭击溜水!回归静寂的虚无空间,常夜灯照著的阴暗走廊上空无一人。面对中庭的窗外,大片的雪花美丽地舞落。可是,现在不是赏雪的时候。负责巡逻的警官现在大概正好绕到城内其他地方去了吧?完全不见人影。越是往走廊上前进,视野就变得越发模糊。走廊的尽头看起来甚至像是和黑暗融为一体一样,葵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著。他用力地敲著挂上「客房V」牌子的溜水的房门。「溜水!喂,溜水!」葵的担心或许只是杞人忧天,为了尽量避免引起骚动,他稍微压低了声音。他旋转了一下门把,可是门上了锁。他屏住气息等了几秒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喀……被抛到无边的虚无时空当中的葵,就在精神即将被巨大的孤独压垮而产生危机感时,松开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地响亮,门打开了。溜水疲弱至极的脸孔从门缝里向外窥探著。他的脸色极度地苍白,脸上有大量的汗水。看到他穿著睡衣,葵心想,他果真睡著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葵?」好虚弱的声音,实在难以想像他就是几个小时前刚刚交谈过(是梦?还是现实?)的人。平常的溜水就算表现得再冷漠,还是会让人感觉到他全身散发出生命力(创作冲动)。可是,现在的他一丝丝活力都没有。「我听到敲墙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溜水和葵的眼神瞬间交会,他觉得溜水的眼中充满了求救的讯号。可是,溜水立刻将视线移开,因此葵没能确定什么。「——对不起,我好像作了恶梦,奸像把什么踢开。也许当时踢到墙了……」脸上大量的汗水是作恶梦所流的汗吗?警方虽然从今天晚上起全力警备,但他们毕竟处於崩溃的边缘。是安心放松造成了反效果,使得之前以意志力压抑住的恐惧感以恶梦的型态袭击溜水吗?三条人命和两只猫——他们目睹了共计五条生命的死亡,冷静沉著如溜水这样的男人因此作了恶梦,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是有关事件的恶梦吗?」葵问道。然而在听到溜水的回答之後,葵心想,早知道就不问了。「我梦到被迫坐在电椅上遭到杀害。拉下摇杆的是……翔子学姊。」溜水失了魂似的空壳躯体毫无生气地说道。他看起来简直阴森森的,葵觉得全身窜起一股寒意。葵不由得同情起好朋友来了。如果自己入睡时也这样的话,或许也会跟溜水一样疲软。不断作恶梦,醒来时又置身於杀人事件当中——再怎么坚强的人大概都不会好过吧?因为置身於现实的杀人事件这个异常的世界当中,他们的精神似乎也失去平衡了。一向冷漠而超然的男人露出胆怯而悲哀的表情。这个表情让葵感到心惊胆颤。——真的只是因为作了恶梦的缘故吗?溜水的脸色苍白到几近异常,让葵怀疑他不只是作了恶梦而已。他甚至感觉到溜水的脸上出现了死气……是葵想太多了吗?葵把手放在溜水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像稻草人般虚无脆弱。「你真的没事吗?」「嗯。我看我今天晚上还是别睡了,大概睡不著了。而且我也想加快写《华没》的进度。」「是吗……」溜水看起来像是强装镇定,但是葵并没有再说些什么。溜水平安无事……这样不就好了。葵转身要回到自己的房间。——无论如何,还好溜水平安。如果在失去翔子学姊之後又失去溜水那家伙的话,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对著消失於室内的溜水挥挥手,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进入房间之前,葵再度环视了一下无人的走廊。——我此刻是在什么地方啊?这里是哪里呢?是小说内的世界吗?还是记录故事?是现实?还是梦?或者是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跳楼自杀的翔子的爱人……他的遗书内容浮上葵的脑海。你们什么都不懂——是的,我什么都不懂。即便如此,葵等人还是得继续走下去,走到事件的终点……艺术家的魔掌正一步一步入侵他们的精神层面。再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被杀,精神上也一定会崩溃的。——可是,真的存在吗?事件的终点真的存在吗?这个诡异的事件有结尾吗?葵关上房门的声音在无人的空间当中回响。也许那正是被华丽的艺术家选中的祭品发出的惨叫声……第四章魔境的四重杀说不存在,掌中有风说存在,却只剩崩坏以为不存在,其实存在著一切以为看到,却不见所有44两个巡查持续下著的雪不但没停下来,雪势反而越来越大。隔著玻璃窗从走廊上眺望中庭,雪在只剩枝干的树上绽放出白色的花朵。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真是……好大的一场雪。」穿著警官制服,手里拿著手电筒的男人恨恨地说道。他讨厌雪也讨厌雨。少年时期,他曾经在下雪天里在屋外玩了一整天,结果染上了肺炎,差一点就没命。也许是那一次的病往後成了一种精神创伤吧。这个男人有一副适中的身材和一张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的脸,他叫佐藤一郎。「别这么说嘛,还挺有情趣的,没什么不好。」走在佐藤後头的警官叫榊一郎。榊很瘦,身高也比佐藤高半个头。听到榊这样说,佐藤迅速有了反应。他将手电筒照上同伴的脸,带著不悦的语气说:「喂,我有没有听错啊?竟然从你的口中说出『情趣』这种字眼?」「你不知道吗?最近我可成了一个读书人呢。你好歹也看点书吧,人是靠年轻时培养出来的思考能力过活的,将来孩子问你人生意义时,你可别成了一个无言以对的大人哦。」「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想那也是你看了什么书现学现卖的说词吧?」「那有什么关系?一开始是现学现卖,总有一天就会变成我的东西——唉,老实说,这句话也是书上写的。」榊难为情地自己招认。佐藤叹了口气。两人对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在阴暗的幻影城内负责巡逻的两个警官,是门城叮邻町的早蕨町洞岛署的巡查。国高中都同座、一起成长的他们交情已经有十三年之久了。榊和佐藤的座号是连在一起的,当他们知道彼此有同样的名字「一郎」时,两人的交情就急速地加深了。国、高中六年间都读同一班的两人经常混在一起。包括第一次一起和异性约会(也就是所谓的「doubledate」两对约会)、在桥上被不良少年们痛殴时、以及跳进河里逃过一劫的时候他们也都在一起。他们不只共度过快乐的时光,也一起经历了痛苦的事情,因此两人之间的友情非常地坚固。他们会选择一样的道路,或许有一半也是必然的结果。正因为彼此的交情已经到了完全了解对方心思的地步,因此他们拥有多到数不清的愉快回忆。当然他们也吵过几次架,但是那对这两个人而言,形同是一种确认友情的行为。两人都非常清楚,无论再怎么严重的争执,在真正的友情面前都只不过是细微的火花罢了。翻翻回忆的相簿,就可以回想起让他们快乐得捧腹大笑滚倒在地上的事情。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在榊的房间里聊起以前的事情,两人扎扎实实地大笑了一番,腹肌著实锻练了一下。因为太依赖(撒娇?)对方,他们经常会有不知道是开玩笑或真正呕气的情况;但是任谁都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其实是非常相信对方的,「死党」这个字眼用在他们两人身上是最贴切不过了。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阴暗的世界。榊和佐藤一边在宽广的城内巡逻,一边聊起这次的事件。「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把相关人士限制在幻影城内?我觉得也可以把他们移到京都市内的旅馆去啊。只要能确保安全,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的……」光线缓缓地晃动著,佐藤一边将手电筒照射在各个黑暗的角落,一边提出质问。「唉,别这么说,不是有所谓的配合搜查吗?范围控制在这里的话,就可以同时进行嫌犯的侦讯和搜集证据的工作。而且,如果艺术家是来自外头的人,在这么严密的警备下,连想侵入城内都不太可能了。弄清楚犯人外来的可能性,就可以降低相关者的危险性。」「外来犯人啊?对了,听说平井太郎的弟弟已经失踪好几年了……榊,你认为犯人是谁?」两人将手电筒朝向前方,在长长的走廊上走著。因为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只要把视线转向旁边就可以看著彼此的脸了,手电筒仍旧可以照著前方。「如果不把猫考虑进去的话,到目前为止,三个被害者全都是推理作家,我想应该把犯人锁定在作家当中吧?不过,听说连续几年来他们都在幻影城举行合宿活动,所以我也不敢说犯人不是旅馆的相关人士。」「总之就是没有推理吧?那就老实说嘛!」佐藤揶揄似地说。这种互亏的状况是常有的,因此榔也下会为这种小事而发怒。「你不也一样?光靠我们手上那一点资料,根本没办法作什么推理。」「听你的语气,好像只要给你资料就可以查出真相一样。」「搞不好——」两人的声音宛如被沉默淹没似地渐渐远去,身影没入黑暗的深处……这个庭院若是在充满新绿和红叶的雅致季节里,应该会形成一副美景;不过目前庭院里的树木则是绽放著满枝头的雪花。安详闲静的成排树木,以比樱树低调的姿态沿著窗边一路延伸而去。今晚,雪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迎风绽放。45梦的浮桥敲打著文字处理器时,有时候会感觉自己的存在像是归零了一样。专心写著《华没》的溜水化身成一部一心三思持续创作的机械,故事从脑髓深处的灵感之泉,经由身体涌向文字处理器的键盘。他不思考,一迳投身於行云流水的故事当中,彻底地把自己化为无形。像魔术一般的瞬间,作者消失,只留下故事。重要的是被巧妙诉说出来的故事,而不是诉说故事的人……这是某个伟人说的。埋首於敲打著键盘的溜水,想起狄恩·昆兹的《午夜》。那是一部关於和电脑结合的人类的故事。和电脑合而为一是什么样的感觉啊?突然间,他的思绪转变成数据。AB·1O1O1O11·AB·1O1O1O11·AB·1O1O1O11·AB·1O1O1O11……十六进位法和二进位法的数字行列袭上溜水的脑海。他倏地将视线移往手边,只见两只手融进了文字处理器的键盘。怎么回事?在脑海中出现的问题,竟然像流水似地以文章的形式倾泄在萤幕上。我跟文字处理器化为一体了吗?就连汉字跟片假名也不需要切换,他脑海中想到的事情直接显示於萤幕上。眼看著两只手臂融进文字处理器中,身体被机械拉了过去,溜水整个人和萤幕贴在一起。溜水的脸就像触到水面一样,滑溜地被吸进萤幕当中,紧接著是脖子、身体、脚……过了一会儿,溜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台文字处理器。溜水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艘小船上,飘浮在笼著烟雾的湖面。他支起上半身环视四周。整个世界宛如都笼罩在烟雾当中,视野受到了限制。上空也为云雾所笼罩,然而四周看起来却绽放著明亮的乳白色光芒,举目所及都是湖面。不远处有一艘无人的小船,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另一艘小船……小船形成的行列延伸到彼方。这是一个弥漫著宛如桃花源气氛的世界。溜水此刻已经知道自己正在作梦。他一边祈祷著刚刚经历的恶梦不要再重现,一边跳往成列的小船上。他快速地从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上,来到湖面上一个浮著一块正方形木板的地方。木板上放著一张桌子和两把摆在桌子两边的椅子,刚好位於一望无际的湖面中央。木板上只摆著椅子和桌子,显得十分单调。放眼望去杳无人迹,只有溜水一个人伫立在宽广的湖中。——这个梦在暗示著什么呢?存在我的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透过这副景象是想告诉我什么吗……无意识的思考,有时候会把人类带到一般的思绪不可及的领域。许多作家都会靠著梦境来寻求灵感,听说有些侦探也会使用睡眠推理的方法来办案。溜水对「解梦」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但是有时候当他发现自己在梦境中,便会想探寻创造出梦境的意识根源。溜水不喜欢吃饭,也同样地不喜欢睡觉——因为两者都是为了生存所不能欠缺的事物,因此溜水非常厌恶这些行为。拿掉饮食和睡眠所供应的精气神之後,人只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只是不断循环的大自然的一部分。因为被迫了解自己只是世界现象的一部分,所以溜水非常讨厌吃饭跟睡觉。因为没有兴趣,所以对饮食没有所谓的好恶;也因此,他只摄取最基本的饮食的量。睡眠也一样。平常他大概都只二天睡一次觉,而且虽然睡得很沉,但是时间很短。作梦——溜水不喜欢这件事。因为他既不能选择要不要作梦,也不能自主决定作什么梦,只能任大脑这种怪物将梦压垮……没能发现自己正在作梦最让他感到不舒服,而当他发现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找出个中的意义——因为,虽然平常他不喜欢宛如假死状态的睡眠,但是如果说梦境是无意义的话,那么他就更下知道所谓的「自己」这个存在有什么意义了。事实上,吃饭或睡眠都是碍手碍脚的事情,本来我被赋予的时间就已经很有限了……如果能够不吃饭不睡觉,成为一部专心致志、不断创作故事的机械的话,那不知道该有多好啊。溜水一边看著湖面一边想著这件事。这时不应该有人的背後却响起一个声音:「对了,溜水,故事写到什么程度了?」他觉得好像听到许久不曾听过的关西腔。他不知道说话的声音是男是女,只知道是一个清澈响亮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在梦中,所以连听觉也变钝了。溜水回头一看,隔著桌子相对的两张椅子,其中一张椅子上坐著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刚刚那张椅子上根本没有人的。不过在梦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因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意外。梦中的情境和人生不一样,你没有选择权,只能随著意识的河流发展。「……斜村学长?」这个体格魁梧的人是斜村寿。他是溜水和葵所隶属的大学社团「创作会」的学长,以写文章维生。他一边以辛辣的手法撰写评论和翻译,一边辛勤笔耕敏锐而客观理性的小说。他的知名度虽然低,却是一个年轻世代的代表,文坛对他挑起次世代重任的才能都刮目相看。对长辈恭谨有礼,对後进严格挑剔——斜村具有典型的日本人性格。有人对他这种性格敬而远之,但是,他的才能却依然得到许多人的正面评价。他被评为自命不凡的评论手法,正是他严以律己的证明。不拘泥於华丽的文字游戏的翻译方式,也可以看出他下破坏原文气氛的坚持。他投射了自己的想望、以女侦探为主角所写出来的冷硬派小说,是对近年来流行的无病呻吟的小说的沉痛嘲讽。拐弯抹角的性格固然是有些古怪,然而他有些部分却仍绽放出傲人的光芒,获得部分评论家的高度评价。基本上,他对有求於他的人都很照顾,因此溜水和葵在学生时代就经常在创作方面找斜村进行热烈的讨论。写到什么程度了?斜村这样问。他跟「关西正统会」及幻影城都扯下上关系,所以他不应该知道关於《华没》的事情才对:可是因为这是梦境,所以对他所指的事情,溜水觉得应该解释为这个纪实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