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吧!很帅吧?」少年和少女看著挂在幻影城走廊上的大型图画,他们是虹川惠和小杉管家的儿子胜利。胜利今年十三岁,惠十一岁,两个人都还在对世界充满梦想的年龄。今年的合宿活动是惠第一次来幻影城,因此当然是昨天才初次见到胜利。但是孩子之间要熟稔是很快的,再加上只有他们是同年龄层的人,因此两个人立刻就意气相投了。他们天真地在幻影城当中来回奔跑,那些阴郁的事件好像跟他们完全无关一样。在住在幻影城里的胜利的带领下,惠显得很快乐,看起来极为愉悦。少年为少女介绍的大型画作,是威廉四世为了纪念慕尼黑王宫的落成而委托阿尔道夫所制作的历史画作「亚历山大战役图」的复制品。伊索斯河畔的战役场面透过壮大的景观和细部的军队描绘戏剧性地重现。这是一幅很有魄力的作品,挑动著情感丰富的孩子们的心灵。「对了,惠,你知道关於事件的事吗?」胜利将视线从画作上移开,低声地问惠。惠瞪大杏眼,狐疑地歪著头。「什么事件?」「嘘!你太大声了啦。你看,现在幻影城里不是来了很多警察吗?好像有作家被杀了,而且是两个人……」「啊?你是说水野先生跟柊木先生?可是爸爸跟我说,他们因为有事先回去了。你说他们被杀了——就像电视上经常播的命案新闻一样吗?」「说谎比较简单吧?大人老是动不动就想骗小孩。我也是偷听我爸爸跟警察讲话才知道的。」胜利露出狡诈的微笑,很得意似地小声说。惠的眼中闪著好奇的光芒,整个身体往前倾。「告诉我告诉我!然後呢?是什么样的命案?告诉我——」惠突然住嘴了。她发现有个人从前面的走廊上走过来。「啊,是堇……堇!」惠天真地大叫,举起手来挥著。「咦?啊,您好。」惠的反应瞬间让胜利惊了一下,但是他随即看到了人影,便闭上了嘴巴。那个人影是魅山薰。薰从以前就和虹川家有密切的往来,和惠也是旧识,但是,惠老是把「薰」误以为是「堇」。惠很喜欢花,从她懂事以来,看植物图监就是她最大的兴趣,所以她才把「薰」和类似汉字的植物——「堇」混淆了。说起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几年来,薰也懒得再纠正了,因此就任惠一直叫「堇」……再说,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也喜欢上了「堇」这个感觉还不错的称呼。「小惠,还有胜利,你们好。」之前因为被卷入惨剧的漩涡当中、脸色一直显得很阴沉的薰,此刻也被他们天真的气息所感染,脸色变得柔和了些。单纯的特质即便在阴郁的空气当中也不会改变,在笼罩著阴沉沉的乌云的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孩子们的存在是不可侵犯的,就像一块宝贵的神圣领域;只要接触这块领域,心灵就会受到洗涤。没有人知道往後会有什么样的悲剧等著,然而,至少在和孩子们交谈的当儿,薰也可以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薰为此衷心地感谢眼前的少年和少女。雾华舞衣仔细地检视「流血之屋」室内。她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吊灯和地毯上的血迹、小桌子上的台灯、小架子、嵌著铁条的窗户,时而在九十九音梦的耳边低语著:「——是吗?原来如此……」大概是做完了初步的调查吧,舞衣的嘴角此刻扬起魅惑的微笑,视线望向警部和侦探前辈。她的视线意味深长,看起来好像把事件解决了似的。「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光靠这一点蛛丝马迹就知道了什么线索吗?料所讶异地问道。「就像我刚刚说过的,要把吊灯带进室内并不是什么难题。这个房间能够通往外头的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户。要把吊灯从嵌了铁窗棂的窗户搬进来是不可能的,因此利用单纯的消去法就可以知道,吊灯是从房门搬进来的。」雾华舞衣这个侦探,在JDC中是以「消去推理的贵妇」而享有盛名的。她办案的手法就像削苹果皮一样,仔细地一层一层消去所有其他的可能性,最後让真相从事件当中裸露出来。她正是这样的消去推理高手。「可是,舞衣,吊灯的宽度……」螽斯试著提出反驳——如果吊灯是从房门搬进来的话,那么这个命案就不算什么谜了:但是房门非常牢固,看起来是不太可能强行将吊灯塞进来的(就算斜著搬)。舞衣眨眨右眼,给了螽斯一个秋波。「只要加以分解不就得了?」「分解……?」料所和螽斯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重叠在一起。「难道两位不知道有一种摆饰,是把小船的模型——瓶中船——放进威士忌酒瓶当中的吗?两者的原理是一样的。先将零件加以分解,然後搬进房间里面,接著再组合起来。这种问题应该还算不上什么谜题吧?」舞衣看看搭档,音梦默默地点点头。「可是,这么简单就……」「我刚刚确认过了,这种类型的吊灯只需要一把螺丝起子就可以立刻分解开来。也就是说,只要有一把螺丝起子,任何人都可以把吊灯搬进室内。」「这我明白——可是,艺术家为什么非得这样千辛万苦地将吊灯搬进这间『流血之屋』呢?再说,这座吊灯——」舞衣定定地看著嵌著铁窗棂的窗户,打断螽斯的话接著说道:「更重要的是——其他应该还有很多必须解决的问题吧?譬如『为什么要用吊灯杀人?』「为什么要在「流血之屋」中杀人?』我还没有直接看过另一个现场,不过……在『颠倒之屋』的命案当中,随便一举就有五个问号,譬如『为什么尸体会处於从地面上吊的状态?』『为什么被害者口中含著一整颗没有剥皮的橘子?』『艺术家为什么留那张纸条在现场?』等等。」待舞衣提出这两宗杀人事件的疑点之後,音梦立刻询问料所。「警部先生,犯案动机方面有什么斩获吗?」那对瞳孔虽然温和,却让人感受到她对搜查工作的强烈意志。料所似乎被雾华舞衣和九十九音梦的快速搜查手法给震慑住了。果然下愧是JDC名闻遐迩的名侦探们,而她们因为比螽斯年轻,所以办起案来更有精力。「柊木司是一个内向的人,似乎不是偏好社交的性格:因此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过滤出和他有过节到足以恨他的人。水野一马则比较不好相处,好像惹过不少是非,但是也想不出有谁会恨他恨到痛下毒手的。根据作家们的证词,他们的背景大概就是这样。」「也就是说……没有动机罗?」「话又说回来,雾华小姐、螽斯先生,你们认为今後真的会继续出现命案吗?我是怎么样都不相信的,死了两个人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这世界上到处都会发生命案,但是连续杀人的案子并不是经常发生的。杀害三个人、四个人……被害者不断增加的机率是几近於零的,料所的话也不无道理。「——至少JDC总代表鸦城好像是这样想的。我对柊木杀了水野之後再自杀的说法也抱持保留态度。」「柊木自杀?可是,他是被吊灯压死的……」为了解答警部的疑问,音梦为舞衣的说明作了补充。「警部先生,雾华所说的终归只是一种假设——再说,关於吊灯的疑点,只要使用一点小技巧,那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没错!那么,我们去看看『颠倒之屋』吧?」螽斯完全被舞衣的步调牵著鼻子走了。这个女侦探是不是会继续保持这个步调,勇往直前呢?她会克服艺术家所布下的各种障碍,将包括料所在内的搜查人员们带往破案的终点吗?无论如何,螽斯确实是觉得前景明朗几分了。或许那就是华丽的杀人事件进入解决篇的预感……第二章夜曲的侦察法官啊,虽然马基酒让我醉酒至此我的心灵却还走清明无比的,甚至比你们还清冽你吸吮人血,我啜饮葡萄涌出的热情谁才得背负吸血之罪?你作个审判吧18模糊的预感幻影城的东西南北各方位都有圆柱形的塔,是用炼瓦堆砌而成的塔。从一楼的门口进入,爬上墙上安置著烛台的螺旋梯,然後就可以来到塔顶上。塔顶足足有一般建筑物的七楼高。靠著城墙串连起来的四座塔,可以经由位於城墙顶上的空中回廊来回穿梭。每座塔的塔顶上都坐落著守护各方位的神(朱雀、玄武、青龙、白虎)的雕像,而葵和溜水现在所站著的西塔塔顶上,就有守护著西方的白虎。雕像台座被固定在直径约七公尺长的圆形塔顶的中心,刻著「白虎」两个字的大理石台座上端坐著一只看起来随时都要一跃而起的白虎雕像,傲视著西方的天空。雕像闪著银色的光芒,刺眼地反射著从云层之间射下来的阳光。「好棒的视野啊……」葵一边抚摸著两公尺高的白虎像的脚一边喃喃自语著。溜水靠在塔顶边缘,望著城外的景色。「嗯,是不坏。」雄伟的自然艺术拓展在他们眼前,点出他们存在的,是相较之下那般渺小的巨大建筑——幻影城。围绕著整座城的大自然的壮观雄伟,使得幻影城看起来是那么地微不足道:进城时走过的巨泉大桥,现在看起来也只像一条细线一样,对面则是九十九弯的坡道入口。好安静。除了微风吹拂的声音之外,其他什么都听下到。这里就如同被城内忙碌的搜查行动隔离在外的神圣领域。清凉的风让人觉得心神舒畅,置身於大自然编织而成的美景当中,他们享受了一阵子美好的静寂。「好刺眼啊。这座雕像是用什么做的?」被雕像反射回来的阳光是那么地强烈,让回过头来的溜水不由得举起手挡住光线。葵面带微笑,依序环视其他三座塔,朱雀、玄武和青龙雕像也分别坐落在其他三座塔的塔顶上,闪著炫目的光芒。被雕像反射的光芒晕染开来,分别照射著其俊方。「谁晓得?我们虽然号称是创作家,对雕像却是门外汉,雕像的详细资料我可不清楚。对了,溜水,这次是我们第三次到幻影城来合宿,但你应该还没有看过『光舞台』吧?」「『光舞台』……那是什么玩意儿?」果然没错——葵带著这样的表情耸耸肩,走向塔顶边缘。他挥挥手,招呼溜水过来,指著从塔顶上可以看到的下方视野——拓展在眼底下的西北方中庭。西北方的中庭有一座以圆锥形的屋顶和四根石柱砌成的凉亭,葵的手直直地指著凉亭。「那座凉亭就是。那灿烂的瞬间会在日出之後和日落之前到来,一天当中就这么两次。四神的雕像反射阳光的光芒会集中在同一个地方,照射在凉亭的圆形石板上——那就是『光舞台』。这跟季节没什么关系,当初的设计目的就是每天都会出现这一幕景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这确实是事实。你没听平井先生说过吗?」溜水「哦」了一声,充分表现出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走近白虎雕像。他用力地想晃动石像,白虎却纹风不动。「原来如此,原来这座雕像具有这种意义啊……难怪被牢牢地固定著。」溜水似乎非常佩服似地,不断地颔首。葵了望著幻影城的全景,带著沮丧的语气说道:「可是——说点比较俗气的事,要有多雄厚的财力才能建盖这种城堡啊?关於这一点我倒是有点兴趣知道。再说,幻影城难道不算违建吗?虽然这其实不关我的事啦。」「葵,这还真是俗气的事情。城堡事实上就在这里没错,所以应该不是违建吧?我们的世界的确肯定了幻影城的存在……就算它再怎么充满虚构的味道。」「说的也是——对不起,我提到这么无聊的事情。」「……对了,你刻意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溜水彷佛想起什么似地问著眼前这个朋友。葵瞬间露出冶峻的表情,离开塔顶边缘,默不,作声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张。溜水接过纸张,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但是还是沙沙沙地摊开了纸张。「这是——」那是昨天晚上溜水在茶会上所分给大家的「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上面整齐地列著构成推理小说根干的主题(这是溜水个人的主观想法)的三十个要素。「溜水,你这张纸条——会不会被偷了?」葵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眼神变得更加地严峻,视线定定地攫住溜水。「怎么会这样问?」溜水含混问道。然而葵的视线充满了锐利和严肃的色彩,充分显露他不算让溜水蒙混过去。溜水觉得困惑似地搔著头,最後只好承认了。「事实上,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份影本……」「果然如此——」「葵,你怎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是什么时候被偷的?」葵不理会溜水的问题,穷追不舍地问道。他一直恐惧著的事情似乎慢慢地在他的脑海中具体呈现。早上还只是一种模糊的预感,而现在,这种感觉却正逐渐变成一种确定。溜水发现再抵赖也没什么意义了,只好老实承认。「真正的情形我不清楚,我一直都没有想过是被偷的——但是在举行茶会之前,我在傍晚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少了一份。我所知道的就只是这样。」葵不发一语,皱起了眉头。原来如此——他小声地咕哝著。「现在轮到我问你了。葵,你知道什么?为什么知道少了一份影本?」溜水的眼中很自然地浮起了一抹疑惑。如果溜水没有记错的话,他的朋友应该不是什么预言家。——那么,葵为什么可以这样推论?「这是我一早就一直挂在心上的事情……溜水,你看到那两个命案现场,难道什么感觉都没有吗?」「你的脑袋动得还真快,这可不像平常的你哦。葵,你想说什么?」「连续发生的命案、留在现场的无解的各种谜题、还有可以算是外表伪装或装饰尸体的橘子和吊灯……以及故弄玄虚的杀人预告状和自称『艺术家』的犯人。而且不只螽斯先生,下午连雾华那个名侦探都出现了。」「别傻了!难道你的意思是……」溜水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1不可解的谜题(奇想)2连续杀人7外表11装饰尸体14杀人预告状26名侦探27有名称的犯人「没错——溜水,就像你现在所想的,犯人开启了网罗『构成推理小说的三十项要素』的事件……我猜,今後还会持续下去。」「我不懂!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再说,葵,你仔细想想看吧!就算犯人有这种盘算,当中也有某些构成要素在真实的事件中是无法成立的吧?」溜水指著纸张。9作中作23叙述性诡计「所谓的叙述性诡计是指范·达因在『二十则』中禁止的,作者对读者所采用的诡计——有企图地使用会导致误解的文章表现手法。想使这一项要素成立,首先就必须要有一部记述事件的推理小说。作中作也一样,所谓的作中作就是故事中的故事,所以必须先要有故事才能成立。」或许是事先就预料到溜水会提出反驳吧,葵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他立刻回答道:「犯人为什么要作这种挑战?动机我不知道,或许是身为艺术家企图完成一种艺术作品的怪癖使然,也或许是推理作家想成就一部无人能及的推理小说的病态——但是据我推理的结果,还必须加上一点。」葵和溜水的视线对上。溜水感受葵的眼中潜藏著的黑暗,不觉全身僵硬,倒抽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艺术家可能指定你饰演华生医生的角色。」华生医生的角色——事件记述者的通称。这个名称是来自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侦探故事中的华生医生。「你说我是……华生医生的角色?」「艺术家为什么在预告状中要用引号将『为了华丽的没落』这几个字给括起来强调?『为了华丽的没落』可以简称为『华没』,那很明显地是对你的挑衅——本来写出网罗了三十项要素的推理小说,是你在《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的作品中想到的方法;而在参加这次的合宿活动的作家中,写作速度最快的……溜水,就是你。」「『为了华丽的没落』确实是可以称为「华没』……可是……」「选出三十项要素的也是你吧?对了,或许也可以这样说,犯人对你提出了合作的方案。艺术家会不会是要你记录事件,然後在你的原稿中使用叙述性诡计或作中作?」溜水的脸上充满了困惑。杀人罪犯和推理作家的合作——网罗了构成推理小说要素的挑战——这是会让推理小说迷垂涎欲滴的话题。如果这项艺术能完成的话,或许会成为一部名留推理小说史的经典。身为一个写推理小说的人是不可能不被挑起兴趣来的。溜水紧闭著眼睛沉思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握紧拳头,以坚定的语气说:「我就试试吧……」如果被选为事件的记述者,或许就等於艺术家保证了他的生命是安全的——大概也是这种安心感促使他下定决心吧?已经有两个推理作家被杀了。如果艺术家还想要六个祭品的话,溜水也可能成为被害者之一……可是,如果艺术家希望事件被记录下来,而溜水被选为记述者的话,他的生命——没人能断言,不过或许——就获得保障了。「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杀人事件,我本来也打算暂时将《华没》停笔的。我是想乾脆来写类似这个事件的体验谈之类的东西,现在不就刚奸?我将事件的概要作个整理,或许可以成为推理真相的线索。」「那就有趣了。那么也让我根据原稿来推理吧?为了符合『出人意料的犯人』这一项,犯人也得被逮捕才行。」「那是雾华小姐或螽斯先生的工作吧?」「没有法律规定推理作家不能成为『名侦探』啊。唔,如果事件真的持续发展下去的话,有好一阵子我们可能都得亲眼见识犯人的手法了。」溜水一边点著头,一边将视线再度落回三一十项」上。「可是,葵,关於『双胞胎』或『色盲』,你有什么看法?有人符合这一项吗?我是不知道有谁是色盲,不过双胞胎……除了我之外,不要说作家们了,就算是所有和幻影城相关的人当中,有双胞胎吗?」溜水有一个名叫水无濑渚的双胞胎妹妹,符合「双胞胎」一项。「这个嘛——总有一天会知道吧?我们都不知道别人的私事,现在在这里讨论也是白搭。倒是溜水,你就加把劲写吧。既然要写,不妨就想想事件的纪录书名吧,我想艺术家也会很高兴的。」「书名?譬如什么书名?」「那还用说?就是「为了华丽的没落」。」「不错。那就这样吧。」两人之后後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子,然後走下塔离开。一阵冷风轻拂过从塔顶走下楼梯的溜水的背脊。溜水倏地一颤,感觉上就像被艺术家的手撩拨而过一样。——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是取名为「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而是「为了华丽的没落」呢?这件事一直让溜水耿耿於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最後一次回头看时,太阳还藏身在云层当中。没有阳光反射的白虎雕像看起来有点老旧。19Fraulein惠冰龙翔子在幻影城里徘徊著。冰柱木和溜井都跑到哪里去了?杀人事件的谜底尚未揭开,在这种情绪爆炸的边缘,能够真心以待的只有意气相投的夥伴;而对翔子而言,那就是大学的学弟葵和溜水。她跟「关西正统会」的作家夥伴们,以及虹川惠或星野多惠他们家族,虽说算是交情不浅,但是那种关系是属於社会人士之间的表面关系,不是个人生活上的情感相连。随著年龄的增长,翔子越来越会以身为社会人士该有的常识来粉饰自己,或是与人交流。社会有社会的规范,大家都必须在囿限的框框里生活,每个人都一样。她知道这是无法挣脱的宿命,但是有时候难免还是会感到沮丧。虽然对他人坦露自己的本质会伴随著极大的危险性,然而要接受像化妆舞会一样充满虚伪的社会,翔子还是无可抑制地会产生一种抗拒感。等到年纪再大一点,这种横亘在心头的疙瘩是否就会渐渐消失呢?不过即便如此,那一定就是好的吗?失去年轻时绽放著自在光芒的自我的日子……以「投入大人的行列」来安慰自己,究竟对不对?翔子找不到她要找的那两个人,一边迳自走著一边很自然地思索著人生。她时而向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搜查人员点头致意,却又为这太过不真实的现实感到困惑。所谓的杀人事件,在之前一直都只是虚构的事情,是被描写於纸张上的想像的产物。虽然她知道,事实上日本每天都会在某个地方发生杀人事件,但是总不自觉地会在脑海中描绘出「杀人=虚构」的奇妙公式来。因此当她亲身遇见真实的事件时,那种过分真实的虚无感,却让她感到困惑。水野一马和柊木司,这两个人在顷刻之间就被夺走了生命。世界上的人都是没有被写出来的推理小说中的附属品,然而当中却存在著某种不真实。悲伤或严肃的紧张气氛确实是存在的,然而她始终有一种感觉,觉得这种氛围是刻意制造出来的。彷佛从现实世界一脚踏进虚构世界的气氛紧紧地跟随著她,弥漫在自己四周的这种不真实的气息,到底是什么?翔子突然想到……这岂不就是溜水正在进行当中的小说《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的作品世界?自己不就只是溜水所描写的真名出场人物吗?现实的时间还是昨天晚上的深夜,而两件命案下就是溜水在《华没》中创造出来的吗?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发生命案——太过不真实的气氛让翔子出现了这种想法,她产生了一种越走越迷失在无尽迷宫中的错觉。她一直找不到葵和溜水的行踪——此时那两个人刚好正在塔顶上交谈,就算翻遍整座城当然也找不到人。然而翔子并没有想到塔上去找找看的念头。如果葵或溜水在这里就好了——可是,塔这种建筑太过虚幻了,要是一个人走在塔顶上或城墙的空中回廊的话,一定会因为比现在更脱离现实,而变得很郁闷吧?再说,塔——高大的建筑物——会让她想起以前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其实根本就不愿去回想的,然而翔子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发生在大学时期的不愉快回忆。——落下来……黑色的巨大影子……只要思绪一转到塔上,她就会产生联想,那个事件便在脑海里复苏。——落下来的影子……慢慢地抬起头望著。看起来像小人偶的影子渐渐放大,不久便近到一看就知道那是个人。落下来……人落下来?翔子经历过这种无法置信的事情,而且,落下来的那个人——「——不要!」在无人的走廊上,翔子忍不住大声尖叫,抱住了头。她努力想甩开那令她不快的记忆。她踩著摇摇晃晃的蹒跚步伐,打开就在附近的某扇门,走进室内。翔子深呼吸一下,调整气息。过了一会儿,她一点一点、慢慢地恢复了冷静的思绪……发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乱了方寸,翔子突然为自己感到难为情。她环视著四周。翔子所在的地方是「知识之屋」。昨天晚上在这个房间里发生口角的两个推理作家,现在都成了不归人了。想到这里,翔子只觉得心境好复杂;尽管如此,「知识之屋」还是让她感到心神舒畅。从地板高及天花板的成列书架上摆满了大量的书籍。从小就喜欢书的她一看到这么多的书,心情就很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无可忽视的书山——站在书墙前面,她忘了所有不快的事情,踩著轻快的步伐在书架之间的通道上走著。开展在眼前的作家包括黑岩泪香在内,还有小酒井不木、甲贺三郎。当然还有江户川乱步与横沟正史、梦野久作、小栗虫太郎、木木高太郎、久生十兰、大阪圭吉、坂口安吾、高木彬光、贴川哲也、土屋隆夫、松本清张、中井英夫、都筑道夫、笹泽左保、泡坂妻夫、连城三纪彦、虹川良、竹本健治、岛田庄司、笠井洁、绪美梦彦、冈嶋二人——在绫辻行人的《馆》系列之後,甚至有有栖川有栖、二阶堂黎人、浊暑院溜水、折原一、冰龙翔子、葵健太朗、北村薰、山口雅也、风纹寺光世……甚至有麻耶雄嵩的「夏冬奏鸣曲」等。大概是平井氏个人的偏好吧,日本国内所谓的正统推理小说都被摆放在书架的最醒目位置——「知识之屋」的入口正对面。此外还有数量相当多的洋文书(译本与原文书),包括推理小说和推理小说之外的书籍。幻影城的「知识之屋」甚至有一种浓缩了日本推理小说史的感觉。这边书籍的质与量足以提供全国的推理小说家们前来搜集资料。可是——当翔子静静地站在室内凝望书籍时,却总是不经意地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如果当时阻止他们两人的话……如果他们两个都参加茶会的话……或许就不会被杀了。对於过去再怎么挣扎扼腕,已经发生的事实都是不会改变的。明知如此,但是昨天晚上偶然听到那两个人口角的翔子,却无法抑制自己的罪恶感。自责的念头不断地涌上来。当时要是翔子不理睬葵的意见的话……因为刚刚那样的情绪转折,葵那开朗而爽快的笑容顿时浮上翔子的脑海。她又想起以前那不快的回忆。葵的脸和落下来的人的脸重叠在一起。一想到那件事,她就一定会想起葵健太朗,也就是冰柱木真二。当葵还叫冰柱木时,她所遇到的那件事……翔子差一点就要陷入思绪的恐慌中了。在这危险瞬间解救翔子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啊,有人捷足先登了。冰龙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门突然打开,虹川良走进来。那张向来让人觉得安心的脸孔,今天看起来也带著几分疲倦。尽管如此,因为从孤独中被解放出来,翔子终於获得了一种安心感。两人轻松地寒暄著。但因为他们平常就不是有多大交集的人,要是有别人在场还不至於感到生疏,可是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因为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几乎找不到可以聊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对话再也撑不下去了,现场开始笼罩著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默。「啊,对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搁在心上,请问小惠懂德语是吗?」翔子企图找话题打破僵局。但事实上,这也是她从昨天就一直存在的疑问。「为什么这样问?」「因为昨天白天我看到小惠在『知识之屋』看德文书。我看她看得很投入,一时之间插不进去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