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冈嶋二人《巧克力游戏》

《巧克力游戏》  作者: 岡嶋二人  译者: 葉韋利  出版社: 獨步文化  出版年: 2010/09/29  页数: 256  定价: NT$280  装帧: 平裝  ISBN: 9789866562686  ——————————————————  1986年第39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  【总导读】  《一加一,等于无限大》宠物先生  在日本推理文坛中,冈嶋二人是个特殊的存在,“他”的作家生涯已成为读者们津津乐道。  一九九三年,一位甫于前一年“出道”的作家井上梦人发表了《两个怪人》这本足以称为冈嶋二人传记的作品。书里详细记录这位作家“出生”后十八年的生活点滴,从如何走上创作道路,到经由江户川乱步奖出道成为作家,开始暗无天日的写作,最后迈向“死亡”的历程,全收录在这本书里。短短八年的作家生涯,共写出二十八部作品,其“一生”可歌可泣,令人称羡,却也令人惋惜。  我以上的说法十之八九会引人误会。事实上,冈嶋二人并不是早夭的作家,也不是才十岁就出道的天才,他的“死亡”纯粹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回到推理文坛。  因为“冈嶋二人”严格说来并不是一位作家,而是类似音乐界的“恰克与飞鸟”那般,一个创作双人组合。  ▼从无到有,从相遇到拆伙  一九七二年六月十二日傍晚,二十一岁的青年井上泉(后来的井上梦人)正在后院准备搬家。  早已辞掉工作,正为生活愁苦的他,因为妻子怀孕不得不迁出与朋友合租的工作室,转而搬到月租金一万的阁楼小房间。当天来帮忙的友人向井上介绍另一位朋友,并说他可以开车运送家具。那位朋友名叫德山谆一,比井上年长七岁,西装笔挺还打领带,与当时穿着寒酸的井上宛如两个世界的人。  这,便是德山谆一和井上泉的初次见面,也是决定日后两人命运的一刻。  当时的德山任职于机械设计公司,与热爱披头四、梦想成为电影制作的青年井上,不管在所学领域、兴趣、个性等方面,无一相同。然而,井上很快就被德山的健谈与广博的涉猎所吸引,两人成为相当投合的朋友。  相识一年后,他们与那位共同的友人合开一家综合设计公司“Babel Image Restaurant”,主要从事电影、短片或照片拍摄的代理工作,只是生意清淡,根本接不到几件委托,开张十一个月即宣告倒闭。在这段期间,三人经常无所事事地在充当事务所的房间里打屁闲聊,某天德山拿着当年江户川乱步奖的得奖作《阿基米德借刀杀人》给井上,请他看看书末的参赛办法,井上当下对于该奖项所提供的高额版税感到不可思议,两人便开玩笑说不如也报名参赛吧,因而埋下日后“冈嶋二人”的创作种子。  事实上,当时的井上对“推理”一窍不通、连小说都没看过多少,关于推理小说的知识全是从德山口中听来的,更遑论对“写作”有什么专业的想法。  公司倒闭后两人为了理想与生计尝试过不少出路,如发明专利、动画制作,甚至考虑漫画创作,最后,还是当年乱步奖的新闻让他们下定决心。一九七五年九月二十日,两人决定将乱步奖当成就职考,将人生赌在创作上,以“作家出道”为终极目标。  一九七七年二月,就在他们第一次投稿前,脑中浮现出剧作家尼尔像赛门(Neil Simon)的作品标题《单身公寓》(注:THEODDCOUPLE,日文为おかしな二人,即两个怪人之意),于是他们随即以发音类似的“冈嶋二人”(Okajima Futari)为笔名。(有趣的是,他们当时尚未看过那部电影)。  乱步奖这一试,就试了七年。  七年之间,两人一直过着边打工、边构思写作的生活,“完全推理素人”的井上泉,也开始大量阅读,偶尔接受一些剧本创作的委托以磨练笔力。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共投稿四部作品参赛:一九七七年《倒下吧,巨象》,一九七九年《侦探志愿》,而一九八一年的《让明天好天气》则入围最终候选,到了一九八二年《宝马血痕》终于获奖。在不停投稿直到获奖得到肯定的日子里,乱步奖对当时的他们而言,仿佛是生命中唯一的方向。  而他们也陆续从落选挫败中汲取经验。灵感扩大的方式、小说布局的技巧等,各种写作基本功都是他们日渐成熟的养分。根据井上在回忆录中所言:“投稿乱步奖的这几年,是冈嶋二人创作生涯中最快乐的黄金时期,在获奖的那一刻则达到最高峰。”  这句话,背后其实潜藏着可怕的涵义。  得到乱步奖、成为职业作家后,两人间的创作温度开始逐年下降。频繁的邀稿与严苛的截稿日致使他们再也无法依照以前的合作方式创作(因为耗费的时间太多),逐渐形成恶性循环。此外,两人对推理小说的认知也日益产生落差,讨论时经常无法取得共识。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八日,井上泉毅然决定与合作多年的德山谆一拆伙,以《克莱茵瓶》做为最后的告别作,“冈嶋二人”正式走入历史,仅留下二十八部着作成为书迷们共同的回忆。  一九九二年井上改笔名为井上梦人,并发表新作《有人在里面……》正式“再出道”,并于翌年出版《两个怪人——冈嶋二人盛衰记》公开这个创作组合从相遇到拆伙的过程。以上所述的详细内容,全记载在这本自传(也可说是回忆录)里。  ▼个性互补的“最佳拍档”  一提到作家二人协力创作——只要是推理迷,应该都听过如下几个组合:美国的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法国的波瓦罗·纳尔瑟加克(Boileau Narcejac),抑或是瑞典的麦·荷瓦儿(Maj Sjowall)与派·法勒(Per Wahloo)。  或许“冈嶋二人”这个二人组难以和上述三者的文学地位相比,但就“从无到有的努力”这一点,却是这三者无法成就的。  看出来了吗?冈嶋二人并不像美国的表兄弟与瑞典的夫妇那样,有着难以切断的亲情羁绊,也不像法国那一对在合作前早已是得奖作家。冈嶋二人的友情、写作经验(甚至对推理小说的认知),都是在他们相遇后随着岁月的累积,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开始合作的三年多前,他们不过是陌生人。  从这点来说,冈嶋二人与一些演艺界的双人团体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两人在出道前并不相识(当然也有例外),合作几年便解散各自单飞,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两人往往会给人“互补”的印象。  演艺团体中的成员如果形象太过雷同,通常就不会红,因此“互补”的印象往往是经纪公司包装下的结果,然而“冈嶋二人”在这点上却显得浑然天成。  前文提到过,在两人相遇前井上完全不懂推理,相关知识都是经由德山启蒙的。相较于热衷锻炼身体,对赛马、拳击、棒球等职业运动有高度兴趣的德山,井上完全不热爱运动,他的兴趣是电影和音乐,而且自接触电脑等高科技后,井上的休闲便是窝在家里看电影、弹吉他与打电动。对小说的构思也是如此,德山经常从单一的空间场景下手,思考具体的诡计点子,井上则从整体的时间顺序下笔,构思故事欲呈现的主体。  井上泉在回忆录中提到:“我和德山之间的诸多差异,形成‘冈嶋二人’的最强武器。”互相截长补短,持续着两人三脚式的前进,才是支持他们创作生涯的力量。也难怪当时许多人称他们为“最佳拍档”。  另外,凡提到创作二人组,最常见的疑问是:“他们如何合作写小说?”  这基本上是秘密,不过有时会得到“一人构思,另一人执笔”的答案——在冈嶋二人身上,这只能说“还算对”,却不够精确。  冈嶋二人的创作方式是由某人抛出一个点子开始,另一人接收后加以改良修饰,对方收到改良后的点子再使其更精进——如此像是玩传、接球的交谈方式,将灵感滚雪球般愈滚愈大。德山将数个“大雪球”搭配伏笔、收线的布局方式串连起来,决定所有人物的对话、流动后,再交由井上表列大纲、执笔撰写小说。  然而在冈嶋二人后期,经常发生井上也参与剧情布局的状况,相反地,德山几乎从未协助井上执笔。两人的工作量逐渐形成明显的不对称(这或许是两人拆伙的远因),最后一作《克莱茵瓶》可说完全出自井上之手。  ▼多元的故事背景与创作领域  日本推理的大前辈岛田庄司,一九八一年发表处女作《占星术杀人魔法》,与一九八二年出道的冈嶋二人仅相差一年,这两位(正确来说是三位)几乎同时踏入文坛的作家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其中最有名的是这句话:  “分尸的岛田,绑架的冈嶋。”  相对于喜爱在作品中切割尸体的岛田,冈嶋二人在“绑架”方面的议题给予读者强烈的印象。这倒不是说冈嶋的绑架长篇很多(只有五部)而是那些作品都能表现出一种独特的“存在感”。  据井上所言,“绑架”是他和德山诸多相异点中唯一共同喜爱的题材。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不会满足于创作“普通的绑架小说”,事实上,在这五部长篇里,两人都灌注了各自绞尽脑汁想出的趣味性:《让明天好天气》将绑架与赛马界紧密结合(“人质”是一匹马),《冠军战》结合绑架与拳击(赎回人质的条件不是金钱,而是在场上将对手KO),《藏得再完美也……》结合广告业界,《七日赎金》则是披“绑架”外壳的密室推理,最后《99%的绑架》则以父子间的羁绊为主轴,强调犯人与警方的直接对决,并结合高科技的绑架手法,是冈嶋二人评价最高的作品,两人也以此作获得第十届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  同样的主题藉由结合不同的背景舞台无形中增进新颖性,只要该舞台具有足够的特殊性(意即“主题材料”是其他舞台无法提供的),便能创造出具有新意的作品。因此,纵使同样走的是写实本格或悬疑、冒险路线,冈嶋二人就是能写出赛马场特有的诡计,拳击场独特的紧张气氛,或是利用电脑遂行高科技犯罪等如此创新(至少在当代是)的格局。对照八〇年代经常出现“公式化、样板化”的创作风气,冈嶋选择非畅销作家求新、求变的路线,也是读者之福。  的确,若视冈嶋二人为单一作家,会发现他笔下的舞台竟如此多元:赛马、拳击、棒球、保龄球、校园推理(第三十九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巧克力游戏》)、广告与电视业、征信业、电脑与高科技(包括虚拟实境的开创作《克莱茵瓶》)。除了纯本格(《于是门被关上了》)、写实本格、B级悬疑(《血腥圣诞夜》)、心理悬疑、幽默推理、冒险等题材,冈嶋还尝试过推理谜题集,及当时正流行GameBook创作《查拉图斯特拉之翼》。  八年间的创作广度绝非一般作家单靠“取材”便能达成,而是两人在知识层面的互补结果,德山与井上在各个领域方面的喜好,几乎毫无重叠。  也唯有如此,才能成就多采多姿的作品风格吧!  ▼故事、主题至上论  除了避开“样板化”的创作风气外,冈嶋二人还有一项与当代作家不同之处——很少创作系列角色。  二十八部作品中出现过的系列角色只有在《吾乃万事通大藏》(短篇连作集)中登场的钉丸大藏,《该死的星期五》、《非常加尔底亚》的“山本山二人组”,及《不眠夜的杀人》、《不眠夜的报复》的“搜查〇课三人组”而已,且出版册数不超过两本。  或许从某方面来说,“系列角色”也算是一种“样板化”,不过追根究柢,还是要归因于执笔者井上泉“喜新厌旧”的人格特质,与他的写作理念——他原就不是“从角色、人物出发”的单一舞者。  大抵来说,“从角色出发”与“从剧情出发”的创作者,两种创作策略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前者好比先决定好演员名单的即兴舞台剧,作者给予每一名角色性格后,赋予故事一个开头,再由人物的个性决定剧情如何发展;反之,后者就像依照剧本挑选演员的电视剧,作者决定好欲呈现的主题及剧情走向后,再根据大纲设定登场人物,这些角色的性格与身分设定都得配合故事才行。  一般而言,“从角色出发”的作品,登场人物个性鲜明且独特,剧情却在往不受控制,无法抵达令人满意的终点;“从剧情出发”的作品,故事的结构性较强,迈向结局的过程相对顺利,但人物塑造较平板(或是流于典型),无法深入描写人性。当然也有两者兼顾的杰作,但比例不多。  冈嶋二人则近似于后者。井上泉在回忆录中提到:“我的小说本来就不打算描写人性(当然他也肯定这类作品的价值),对我而言,登场人物只是‘棋子’,是为剧情而存在,是为将包含故事的小说全体引导至同一个方向而存在……(略)不过我也必须赋予角色们对应的存在感,即使是‘棋子’也得下一番工夫,让读者感觉不出他们是‘棋子’。如果登场人物都如橡胶人偶般单调,让者是感受不到乐趣的。”  换句话说,井上的创作态度是“在剧情走向的限制下”尽量给予登场人物鲜明的个性,反之,若某人物塑造会妨碍想呈现的剧情主旨,他会毫不犹豫地完全推翻。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冈嶋的纯本格创作《于是门被关上了》,井上自承这部作品的原稿写了两次,第一次完稿后因书籍的发行延期,他又拿回去重改——只因为他觉得角色性格无法呼应故事主题。这便井上对创作理念的坚持。  ▼承先启后的历史地位  藉由这般“剧情导向”的作法,读者可以发现冈嶋二人是很重视“阅读过程”的作家。  比起意外的真相或“一口气揭开谜团”的俐落感,冈嶋更看重“逐渐逼近事件核心,如此令人兴奋的过程”。井上泉早期读过松本清张的《砂之器》,对故事里今西刑警不断奔走、迫近真相的剧情描写,产生这样的体悟,他认为有趣的不是诡计本身,而是诡计的呈现方式与解开诡计的经过。  因为重视“过程”,冈嶋的作品中少见同一个谜团从头悬念到尾。如前所述,冈嶋的创作法是将数个“滚雪球”的灵感串在一起,所以读者会觉得谜团的数量“随着书页的翻阅而逐渐增加”这样的阅让层次感,便是来自两人所汲取的前辈们的养分。  广而精的书写背景、无法量产的写作态度,促使冈嶋的作品一直有着不错的评价,是以不仅汲取“养分”,“养分”也持续为后世作家吸收,成为他们的创作肥料。  贯井德郎便是其中一例,在《不眠夜的杀人》文库版解说里,他对冈嶋“随翻阅而增殖”的谜团呈现相当激赏,甚至借用这个系列二部曲“搜查〇课”的设定构想,完成自己的作品《失纵症候群》。更显著的例子是歌野晶午,在《樱树抽芽时,想你》的书末访谈中,他提及喜欢的作家是岛田与冈嶋,事实上,早期他试图转型时,也写过三部绑架推理,在陆续发表的一些作品中,也可看见若干与冈嶋题材相符之处,法月纶太郎还在歌野《希望被绑架的女人》文库版解说中期许他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冈嶋二人”呢!  曾经,一加一等于二,由于井上梦人的复出,答案又回归为一……  但是,因为有了这些新苗,未来将会是无限大。  ▼作者简介\宠物先生:  本名王建闵,台湾推理作家协会会员。以《虚拟街头漂流记》获第一届岛田庄司推理小说奖首奖,另着有短篇〈名为杀意的观察报告〉、〈犯罪红线〉、〈冻夏杀机〉,与短篇集《吾乃杂种》。  1  七星(Mlild Seven)到底有几颗星?  近内泰洋不经意地想到这件事。  他双肘撑在桌上,将空无一物的香烟盒拿到眼前的高度,嘴里叼着刚点燃的那支烟。一、二、三……接着开始数起包装盒上印的银色星星。  明天就要交出小说杂志的连载原稿,编辑部为近内预留了六十张稿纸的篇幅,其中二十二页已经在中午过后交给前来取稿的编辑,还剩三十八页。想继续往下写,却觉得已交稿的那二十二页索然无味。试着写了一些后,又在意先前的内容,下笔不如预期中顺畅。伸手想拿根烟,才发现香烟盒已经空了。他拆开一包新的,这时忽然想到,七星烟盒上到底有几颗星星呢?  一认真起来才发现其实并不好数,盒子折叠的下方也露出缺了一角的星星,于是他决定拆开整个烟盒。  他先拆下最外层的玻璃纸袋,小心翼翼地剥除包装纸上的胶水。盒子上方的封条纸也印着星星,接着他将整张包装纸拆开、摊平,放在稿纸上。接着用铅笔笔尖边指边数,星星数量超乎他的想像。  结果总共有两千五百八十颗星星。绕着“7”字旁边的金色星星有三百二十颗,封条纸上的白色星星则是一百一十二颗,其余两千一百五十六颗都是银色星星。  数完之后,他呼地吐了一口烟。  近内看着以稿纸格子制成的星星数量分类表,自己都觉得愚蠢。他将整张纸连同烟盒揉成一团,直接丢进垃圾桶里。  他将不到两页半新的稿子放到面前。重新读过一次,果然不出所料,乏味极了。  一阵心烦下,他将三张稿纸从中间撕成两半。看了一眼时钟,快七点了,差不多到了晚餐时间。吃完饭再说吧,他叼着烟起身,走出书房下楼。  “老公……”  近内进到客厅,妻子喜子立刻蹙眉站了起来。  “你去跟省吾谈谈。”  “谈?谈什么?”  他在缸里按熄了烟,坐到沙发上。  “学校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来,说省吾没去上学。”  喜子杵在原地,口气听来像是责怪他。近内随口“哦”地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晚报。看来餐还得等上一会儿。  “什么‘哦’啊。他可是每天早上都带着书包出门,却没去学校喔。”  “因为不想去吧。”  “……”  喜子盯着近内,表情仿佛在说,你太夸张了。  “这样好吗?省吾变坏,你也无所谓吗?”  近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只不过跷了几天课就认定他会变坏,你的头脑也太过简单了。”  “只不过跷课几天?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他的老师说,他这两个星期经常不见人影哪。”  这两个星期……  近内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火时口中反覆着两个星期。  “你都不知道吗?”  “我以为他出门一定是到学校啊。”  “那只是一时不想上学吧。”  “老公……”  喜子一脸莫可奈何地在近内面前坐下。  “他今天好像也没去学校。我本来想等他回来仔细问问,结果他刚刚一回来就直奔自己房间,连声招呼也没打。脖子上还有一大块瘀青。这一星期来我叫他洗澡他也不理,可能因为不想让人看到脖子上的瘀青,还说不吃饭了……”  “好啦,那小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吧。一个中学三年级的孩子,偶尔会有不想吃饭的时候,脖子上有个瘀青也没什么大不了,有段时间不想上学也很正常。”  “这样真的好吗?”  “不管好不好,如果省吾自己不想上学,被我们硬逼着去,结果会怎么样?像我小时候也有很多事不想对父母说啊。随他去吧,过阵子就恢复了。”  “可以随他去吗?放任也得有个限度吧。”  “这才不是放任。”  “你根本不关心省吾吧。”  “是你管太多了。”  “你说什么!我看你才是不闻不问。你只在乎自己吧?我看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  近内深深吸进一口烟。  他当下真想反问,那你又多了解省吾?你知道他跷课去了哪里吗?就连没上学的事还不是直到老师联络你,你才知道的。  不过这话一出口又会没完没了,近内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看得出征兆。”  “征兆?什么征兆?”  “学坏的征兆呀。”  “你应该多信任省吾一点。说什么征兆的,听起来就像你心里已经将省吾当成不良少年了。”  “你知道省吾在自己房间里放了电脑吗?”  “电脑?”  喜子突然转移了话题,近内不解地看着她。  “你看,你不知道吧。”  她的语气听来有些得意。  “电脑又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他放在房间里耶。就在书桌上,其他课本、参考书全堆到一边。”  “那不是很好吗?这表示他对电脑有兴趣啊,拥有个人的兴趣比在学校上那些课实际多了。”  “我真服了你。你想省吾怎么买得起一台电脑?”  “……”  他回不了话。  “那台电脑多少钱?”  “不知道。总是不便宜吧,跟买本漫画的程度差多了。”  “会不会去打工赚了钱?”  “学校可是禁止打工的。”  “就算规定也不一定禁得了。”  “这阵子,家里也掉过钱哦!”  “这怎么可能?”  “真的。因为现金跟账目兜不上,我才特别检查,看来是省吾拿走的,而且还是好几万圆。”  “不会是你搞错了吧?怎么可以这样怀疑自己的孩子。”  “我曾经看到省吾偷开柜子抽屉。找他来问,他却什么都不说地就跑出去,之后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  近内直盯着自己指间冒着白雾的香烟。  “你去跟他谈一谈。总之,非你出马不可,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将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后,站起身来。  2  省吾的房间在二楼,却不和近内的工作室使用同一道楼梯。  由于近内的工作时间大多从半夜到天亮,因此他在设计这栋房子时,特别请设计师为书房做一道独立楼梯。书房下楼后直通会客室,会客室的功能主要是让编辑在此等待近内完成稿子。  虽说是为了工作而做的空间规划,这么一来近内与家人的互动也自然减少。就算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经常动辄一个月见不到儿子,而近内也一直认为这样也好。  近内到了走廊爬上楼梯,来到位于最内侧的房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打算敲门,举起了手又随即放下。  “省吾。”  他对着房里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回应。隔着门的另一头的人似乎突然停止了动作,之后就听不见任何声音。  “省吾,是我。”  近内又叫了一声。  房里传来喀沙喀沙的声音。近内伸手握住门把。  “我进去罗。”  他开了一道小缝。因为想让省五口有些缓冲时间,他停下了手。  我到底在怕什么……近内在心里喃喃自语。算了,他甩掉先前的情绪,缓缓推开房门。  杂乱的地板,是首先映入近内眼帘的景象。脱下后乱丢的衣服、内衣裤、杂志、看不出原先用途的破烂包装纸、录音带、唱片封套、可乐空罐……杂物随意堆放。  省吾躺在床上,以棉被蒙着头,从被窝隆起的形状看来,他好像背对着近内。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边问着,一边看向房间正面的书桌。正如喜子说的,桌上放着一台个人电脑。其他像是吉他、收录音机、个人音响、金属球棒和手套、模型枪、冲浪板,丢得房间到处都是。  和自己的童年相比,省吾拥有的物品豪华得吓人。然而虽然丰富,却没让人有什么特别感觉。  近内还记得自己那只得来不易的棒球手套,他几乎每天擦拭,稍有损伤就自己修补,当成心肝宝贝似地爱惜不已。反观省吾的手套,看来没用过几次,上面还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这该说是不执着身外之物吗?  话说回来,房间却又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物品。近内虽然不认为这是好事,却也无法说这有什么不对。儿子的房间让他有股压迫感。  他敞开门走进房间里,前进时一边以脚尖将牛仔裤、录音带移到一旁。他望着书桌上的电脑,电脑构造看来就像在电视机前装上一个键盘。旁边的收录音机则以红、黑两色电线连接着电脑。  “你居然有这么高级的东西啊。”  他对着窝在被子里的省吾说:  “这要怎么操作?可以玩电动游戏吗?”  他看着床铺,省吾连动也没动。  “原来你会操作这种玩意儿,我之前也想试着玩玩看,能不能教我?”  近内边说边想着为什么老子得说这些蠢话?有必要讨好小孩吗?但他却又继续往下说,因为想不到其他话题。  “上面有好多按键哪。该怎么操作?这可以玩小蜜蜂之类的电动吧?”  “你出去啦。”  “咦?”近内转过头看着床上。  被窝蠢动了几下。  “这种时间就窝在被子里,你身体不舒服吗?”  “出去!”  “你妈很担心你。其实不想吃的话,少吃个一两餐也不会怎么样,但你妈那么操心,怪可怜的。”  “你很罗唆耶!不是叫你出去了吗!”  省吾在被窝里挺直了身体,对近内大喊。  近内将书桌前的椅子转向床铺,坐了下来。  “省吾,要不要和我聊聊?这阵子我工作忙,咱们父子也没什么机会说到话,好久没出去吃点好吃的,顺便聊……”  话还没说完棉被突然掀开,省吾翻身下床。  他的模样让近内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腹部、胸口、背上、双手、双脚,全身上下都是瘀青。  “怎么搞的?你身上……”  省吾像是要推开起身靠近他的近内似地穿起衣服。穿上牛仔裤后,再从头上套件橘色T恤。  “发生什么事了?让我看看。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瘀青?”  省吾不发一语,推开近内伸出的手。他披了一件胸前以金线绣着“MB”类似球队名称样式的运动夹克,对着墙上的镜子拢了拢头发。  “你这阵子是怎么搞的?今天你老师打电话来家里说你跷课。你去了哪里?”  “钱。”  “什么?”  省吾向近内伸出一只手。  “给我钱啦。”  近内皱起眉头。  “你要钱做什么?”  “哼。”省吾将手抽回来,二话不说就要走出房间。  “喂,等等。你为什么要钱?我不是不给你,但你要这些钱做什么?”  “免了,王八蛋。”  趁省吾要往外走时,近内按住他肩膀。  “等等,你要去哪里?”  省吾像是要甩开近内的手似地耸起了肩膀,手肘差点打中近内胸前,令他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去哪里又怎样,跟你无关。”  “什么?你居然这样跟爸爸讲话……”  “都说了跟你无关!放开我!”  话一说完,近内同时被用力推倒在地,腰部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痛得整张脸皱成一国,而省吾却只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后迳自走出房间。  近内听见冲下楼梯的脚步声,接着是“省吾!”喜子叫儿子的声音。  近内一屁股坐在省吾房间的地板上,动也不动。比起腰痛,儿子那句“跟你无关”让他更受打击。  “老公!省吾他……”  喜子大声嚷嚷地上到二楼,一看到坐在房间门口地板上的近内,惊讶地睁大双眼。  “老公……”  喜子飞奔过来想扶起丈夫,近内却虚弱地推开她。  “没事。”  “可是……”喜子一脸担忧,近内对她摇摇头,慢慢站起来。  “他跑出去了?”  喜子像是吞了口口水似地点了下头。  “都已经七点多了,这么晚还出门……”  “别理他。”  近内的口吻带着怒气。他到了走廊上,再回头看看省吾的房间,掀开的被子滑落在床下。  “说什么别理他,这可是……”  “别理他,随他去。”  近内重复一次,下了楼梯后直接往工作室走。  “老公,晚餐呢?”  “待会儿再吃。”  他走进会客室,上了通往书房的楼梯。省吾全身上下的瘀青,清晰地烙印在近内眼底。  那天晚上,省吾第一次彻夜未归——  3  隔天下午,近内拖着熬夜工作后疲惫的身躯在浴缸里泡澡时,喜子打开浴室门。  “蜂须贺先生来了。”  “这么早?现在几点?”  近内拿泡在热水里的毛巾擦脸,吐了一口气。  “大概一点半吧。你说太早,但距离人家刚才打电话过来已经快一小时了。”  “是吗?省吾呢?”  喜子一听没说话,只是摇了下头。  “你试着找过几个他可能去的地方吗?”  “我打了几通电话,但都没找到人。”  “算了,反正他应该很快就回来。”  虽然是自己提起这件事,近内最后还是安慰了喜子几句。  “怎么样?要订外送寿司吗?”  “寿司?不用啦。”  “不是给你的,是要招待蜂须贺先生的。”  “不用了,都过了午餐时间,准备茶水就好。”  “这样啊。”  她讪讪地回答,关上浴室门。  喜子的口气令近内有些不是滋味,他板着一张脸走出浴室。  编辑蜂须贺笑容满面地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非常感谢。真不好意思,让您百忙之中拨冗完成稿子。”  蜂须贺清点过近内交给他的稿子后,放进公司信封里,慎重其事地放在腿上。  “有什么喜事吗?”  近内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对一脸开心的蜂须贺问道。这个啊,他难为情地摸摸后脑勺,似乎早等着近内发问。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中了张万马券(注:指赔率超过为一赔二百的冷门马票。因为日本马票一单位一百圆,一百倍的马票就称为万马券。)哪。”  “哦?万啊。”  搞什么,原来是这种事……近内拿起桌上的香烟。省吾身上的那些瘀青,始终未从他眼底消失。  “前天的最后一场。不过我是瞎蒙到的,没什么好骄傲的。”  “奖金大概多少?”  “唉,我原先想反正一定不会中,所以只买了两百圆。真该买个一万圆的,只能说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两百圆最后能拿到多少?”  “彩金分红是买一百可换两万一千七百圆,所以我能拿到四万三千四百圆。”  “那不错啊。”  “是啊。”  蜂须贺附和了一句。  “所以如果买了一万圆,就能中两百万哪。”  “两百……这还真是可观。万马券一中真有那么多钱?”  “您对赛马不熟吧?真不好意思,我居然只顾自己开心地说了起来。”  “别这么说,这很有意思。想中马票的话,有没有什么秘诀?”  “咦?”  这个问题似乎在蜂须贺意料之外,他疑惑地看着近内。  “这个嘛,所谓万马券并不是能事先预料的。如果能事先预料,那也不叫万马券了。”  “原来如此。”  “赔率超过百倍的才叫万马券。换句话说,买一百圆能中超过一万圆——所以才叫万马券。”  “有道理。这么说来,你又是怎么买到的?”  “我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买的。因为是第十二场,所以我买了1—2就这么简单。没想到居然让我中了。”  真无聊,近内心想。  这时,另一个房间传来一阵吵杂的声响。  ——省吾,你等一下!  接着听见喜子如此高喊。  “抱歉,稍等我一下。”  近内将烟往烟灰缸一丢,向蜂须贺打声招呼后站了起来,一到走廊上就看见喜子一脸铁青地跑上楼梯。  “他回来了?”  近内跟在后头上楼,一面问道。  “这孩子连句道歉也没有……”  喜子到儿子房门前,伸手转动门把,但房里似乎有东西顶着,房门纹风不动。  “喂!省吾!快开门!”  喜子拍打着房门,省吾却不回应。  “我叫你开门!省吾!”  喜子用力敲门,硬扯着门把。  “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出去,你究竟上哪儿去了?我可不准你这样!快开门!怎么搞的?快给我开门!”  “吵什么吵,少烦我!”  房里传来省吾的吼叫。  “你让开一下。”  近内来到喜子身边。  “省吾,你这么做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有什么困难就跟爸爸、妈妈谈谈。好不好?省吾?”  喜子突然推了一下近内。  “老公……”  只见她睁大双眼。  “怎么了?”  “这、这是什么味道?”  嗯?近内张望四周,用力嗅了几下。  隐约有股东西烧焦的臭味——  “让开!”  近内要喜子站到一旁,整个人用力往门上撞。门虽然没开,但感觉里面有东西松动,他使劲一推门把。  房里的东西在一阵咔哒咔哒声中移开,但门也只能开到一半。  “省吾!你在做什么!”  坐在房间中央的省吾抬起头望着门外,只见他在双腿间挟着一个方形饼干盒,卷起一本类似笔记本的东西丢进盒子里,点火燃烧。  “快住手!你想烧了房子吗!”  近内冲进房间,一个箭步到了省吾身边。省吾则连忙将正在燃烧的笔记本塞进盒子里,几张残留火苗的纸片飘落在房间里,近内赶紧上前踩熄火苗。  他转过头看着省吾,盒子里的笔记本还冒着一缕轻烟。  “省吾……”  喜子在房间门口无力地喊着儿子的名字。  “你这孩子……”  近内打开房间窗户,让满是烟味的空气流通,走到省吾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万一失火了怎么办?”  “才不会。”  省吾爱理不理地答道。  “那是什么?你刚烧了什么笔记本?”  省吾突然站起来。  “烦死了。出去啦!”  省吾一把揪住近内胸口。  “喂!”  “快滚出去!”  近内奋力抵抗,但省吾的力气比想像中来得大。他被推出房外,在整个人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前,喜子赶紧抱住他。  “省吾!你——”  近内还想转身回到房间,挡在面前的门却再次关上。  “省吾!”  这下子无论怎么叫都没办法让他开门。  “那个……没事吧?”  一转过头,发现蜂须贺一脸担忧地站在下方楼梯口往上探。  “呃……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才过来看看,不好意思。”  “没什么。”近内应了蜂须贺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房门。胸口一阵剧烈的悸动,他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晃了下头后,离开儿子房门前。  “啊。”蜂须贺整个人往后弹似地让出一条路,近内下了楼梯回到会客室。  “居然让你看到这种丑事,让你见笑了。”  蜂须贺听了赶紧摇头说,没这回事。他一脸尴尬地连忙抓起沙发上的信封,再次确认里头的稿子。  “不好意思。非常感谢您的稿子,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鞠了一躬,似乎想赶紧逃离现场。  近内原本要送他到玄关,但他说了句,“不要紧,请留步。”后,匆匆忙忙地走出会客室。  近内在沙发上坐下。他盯着桌面发呆了好一会儿。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近内按着左肩,刚才撞开房门的部位仍隐隐作痛,不过此刻发作的头痛更让他难受。  不久他总算回过神,伸手拿了一支烟。抽了一根不是滋味的烟后,近内起身再次往省吾房间走去。  上了楼梯,他看到喜子瘫坐在省吾房间门口。近内走到房门前,正打算敲门时却停下了手。  房里传来省吾的啜泣声。  4  近内交稿之后想好好睡上一觉却毫无睡意,时间就这么过了,而省吾始终没出房间一步。  晚餐时,近内和喜子两人坐在餐桌前,静静地将饭菜往全无食欲的胃里送。想必喜子和他一样都觉得有很多事必须摊开来谈,但两人在餐桌上却沉默不语。  近内放下筷子,拿起桌边叠好的晚报。他喝着喜子端上来的茶边摊开报纸,然而他的目光只是迅速扫过一排排铅字,完全不了解报上写了什么内容。  其实近内并不想看报纸,也不是因为习惯才摊开报纸,他只是想找点事情做。他甚至还想着干脆去慢跑吧,但光是脑子里想,身体却没跟着动。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状况……  近内盯着报纸思索。  回想起来,他已经好久不曾和省吾说上话了。父子最后一次面对面谈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完全想不起来,同时也对毫无印象的自己感到气愤。  说不定……近内又想了想,说不定打从省吾出生后,自己根本不曾主动和那他好好交谈过……一想到这里,后脑杓涌上一阵寒意。  两人当然说过话,不过那或许只是一种的例行公事罢了。可能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拒绝聆听省吾的想法。  跟你无关。  会让省吾说出这句话的,不是造成他身上瘀青的人,也不是让他烧毁笔记本的人,或许就是近内自己。  近来向来对于和省吾相处一事抱着“跟你无关”的态度,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种话。省吾或许只是戳破了父子之间相处的真相而已。  如果是这样,我又该怎么办?  他找不着答案。  近内浏览着报纸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排文字上。  “秋川学园大学附属中学”  这几个字淹没在一篇报导中。  “喜子,省吾的学校是秋川学园吧。”  近内将目光从报上移开,抬起头问道。  喜子瞪了近内一眼,眼神仿佛说着,那还用问。  “不是,我是问你还有其他学校叫秋川学园吗?”  “我想没有吧,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有篇报导提到了秋川学园大学附属中学。”  “咦?”  喜子惊罸地望着近内,又看了一眼报纸。  “写些什么?”  “我正要看。”  近内将目光移回报纸。喜子站起来,走到近内身边,弯下腰看着摊在桌上的报纸。  “凶杀案?”  喜子惊呼。  那是一篇发现中学三年级男学生的尸体的报导。  死者为贯井直之,十四岁,就读秋川学园。贯井直之在昨天六月十日放学回家后,不曾对家人说明去向就外出,直到半夜都没回家。家人今天才接获警方通知,今天一早在秋川学园附近工厂空地发现一具少年尸体,接近中午确定身份为贯井直之。死者全身多处遭到殴伤,目前判断死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及胸内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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