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看来还是留下了几个麻烦的根源……求道对自己的掉以轻心咂了咂舌,轻轻抱起小太郎,将他背在肩上。「帮小太郎包扎完之后,马上也帮你看看伤口吧!」「吾的事你就别管了。」求道根本不看夜鸟子,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傻——瓜,怎能放着你不管呢。再说,俺也习惯包扎伤口啦!」「呵,这倒也是。从你那遍体鳞伤的背就知道啦!」夜鸟子呵呵笑着,追上了求道的步伐。第三卷 陆奥血烟慕情 第二章 诀别 平泉~江刺~胆泽第二章诀别平泉~江刺~胆泽—1—「才~不~要~!!」光是今天就不晓得回绝了几次,但这个男人可真是纠缠不休。在京都一定也是以这副德性勾搭女子吧。夜鸟子心中如此确信。走在前方的求道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来,咧嘴一笑。「别这么说嘛。跟俺搭档吧,小夜鸟。」「恶心死了,别那样叫我!」夜鸟子臭着脸,加快脚步追过了求道。「是、是~谨遵吩咐……」嘴里虽然这么回,但求道看来根本完全没学乖。一个不留意,他又走到身旁来嘿嘿傻笑着,絮絮叨叨地朝她说个没完。不过这轻佻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真是那天晚上不顾自己受伤,也拚命想救孩子的那个男子吗……当时自己竟瞬间感到这男人相当了不起,真是可笑到了极点。抬头望了望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壮汉脸上那单纯的笑容,夜鸟子短短叹了口气。从在藏王与傀儡渡一战后,已过了二十天。小太郎要恢复到能一个人走动,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是在那之后才出发的。求道所言不假,他的确很擅长治疗伤口。制作副木、煎煮药草,约十天之内,村民们的伤势也几乎全被这男子一个人给治奸了。就连附近都听说了求道的医术,毫不相关的伤患和病人前来造访,他也不厌其烦地全包了下来。托他的福,温泉小屋转眼问成了现成的诊疗所。夜鸟子也因而被迫从早工作到晚,最后还落得……——吾竟然……被误认为是这男人的老婆……不管她再怎么否定,依然无法澄清。直到第三天左右,根本已经累到懒得解释了。反正也不会一直在这儿过日子,陪着玩办家家酒也挺有趣的,她心想。她混在村姑当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扫、洗衣和烧饭。虽然没有任何一项能做好,但王少每样都比『斩鬼』要来得有趣多了。而在这其中,女子们称赞求道的话语,虽然或许有大半都是奉承,仍不知为何令她感到十分高兴。只有一件事令她感到不悦,那就是求道法衣上那些难看的碎布又增加了。村姑们半开玩笑似地争相把布缝了上去。由于难得有和尚自京都来访,也或许作为祈求消灾解厄的护身符吧!总而言之,那今夜鸟子莫名地感到不高兴……代替治疗费拿到的报酬,大部分都是食物,天天都能吃饱喝足!日暮后则是温泉修行!还从求道那儿学会了蛙式泳技。在这男人身旁,式神们不知为何特别安分,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好。她也拿到了换洗的衣服,其中还有女用服装,今天穿的就是其中一件,是求道说最适合她的青绿色小振袖和服。村民们都十分亲切,也挽留他们在此生活。——这样也不错呢!她只感到瞬间犹豫。但,这也只是个旅途当中所做的梦罢了。幸而被傀儡渡附身的村民,都不记得当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只有小太郎依稀有些印象,不过倒也在跟求道聊过之后释怀多了。但要是得知她身上的秘密,任何人都会逃开。至今也发生过数次,肯定没错。——啊,也倒有个没逃跑的迟钝家伙。夜鸟子再一次抬起头,瞄向走在她身旁的求道的侧脸。这张脸真是愈看愈迈遢。不过,吾就一辈子记着这张脸吧。再怎么说,这家伙都是吾最初也是最终的丈夫……虽然是胡乱被凑合着玩儿的。夜鸟子心中自嘲着,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两个人悠闲地走在北上川沿岸的街道上。道路相当宽阔,因此路上的行人也显得稀少。不过要是发生什么大事,数千只马匹便会从这儿朝主都平泉疾驰而去。这条道路大概已有如此的规划吧!与道路上的静谧相反,水路倒是挺热闹的。在冰雪已融水面上升的河道上,到处都看得见载满货物的船只,络绎不绝地往来行驶着。昨夜在平泉留宿一晚,本来应该还能走更多路的,不过求道说难得来了,想四处参观,只好陪着他一起逛逛。不对……先说要逛街的人,或许不是求道呢!平泉的规模比京都略小。但却是个比京都还美、充满活力的城镇。商店栉比鳞次,不知是否为宋朝进口的货物,商店里贩售着许多珍稀的物品。其中最令夜鸟子感到惊讶的,是中尊寺与毛越寺,富丽堂皇得几近于极乐净土,就算在京都也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庭园。由此也显示出治理这片北方大地的奥州藤原家所拥有的过人魄力。昨夜寄宿在一间名字有些复杂的寺院中。在那严禁女子出入的地方,求道坚称吾是男儿身,就连那位看似严肃的住持也禁不住苦笑。等待黎明到来,便从平泉出发,目的地是一处名为江刺的城镇。传闻那儿聚集着许多从京都逃往北方的葛城一族,吾之旅程也将在那儿结束……大约在上午时分便会抵达吧!跟这麻烦的家伙相处的时间大概也只剩一小时了。「呐、你说有亲戚住在江刺,他们真的会收留你吗?」「毕竟同是流着葛城之血的人们。」求道转头望着夜鸟子问道,但她仍朝向前方回答。静默片刻,这次换求道转开了视线。「哎、可是啊……你……因为偷了源氏的守护太刀,而遭到通缉……」「哼,这你就不懂了。鬼切与蜘蛛切这两把刀,原本便是属于吾之一族。」夜鸟子瞪着求道,但他似乎对此浑然不觉。「思?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斩断茨木童子的手、讨伐土蜘蛛一族的蝴蝶、取下酒吞童子首级的,都是吾葛城一家之猛者。只是,这些功绩与那两把太刀被源赖光给一同夺走了。」被求道这么一问,夜鸟子无意问说了出口,但话才说完马上就感到后悔。就算是求道,也不可能相信这些事吧:不过……「喔,原来如此啊,还有这种内幕。」他如此回道。「……你还真容易相信啊!」「咦?啊,因为俺相信小夜鸟呀!」无视于目瞪口呆的夜鸟子,求道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不过啊,那么古早的两把刀为什么现在才……?」「现在『才』的是那个赖政!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似乎打算对葛城家灭口。再怎么说,敌人可是源氏,正面交锋不会有胜算的。托了他的福,吾等一族无地容身,只能凄凉地分散于全国各地。」「那个老头在平治之乱中立了功劳,现在可说是独傲群雄啊。总归一句,就是盯上了源氏统领的宝座吧。啊,原来如此……为了撇清关系,你们这族才遭到牺牲……哎,真是无妄之灾。」求道的口气显得相当轻松。或许是因此被带动,夜鸟子变得比平常多话。「光是逃跑实在太令人火大了,于是就以夺回了鬼切和蜘蛛切的行动,向他道别。要是得知这两把刀回归了,葛城一族的人们会很高兴的!!」夜鸟子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心跳加速。从住惯的京都被逐出,感到意志消沉的族人们,看了一定也能重拾当时的荣光。她心里这么想着。「……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求道如打呵欠般回应的这句话,使得夜鸟子挂在嘴边的微笑随之消失。——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夜鸟子这么问之前,求道先开了口:「话说,那两把太刀是藏在哪儿啊?」「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是……」——源氏的人吗?或许硬是咽了下最后那一句话,使夜鸟子感到莫名焦躁。在她耳畔,求道厚脸皮却又羞赧似地低语:「那是因为啊,俺想知道关于小夜鸟的所有事情嘛☆」「……别、别这样,吾说过要你别这么叫了。」身旁求道的气息,令夜鸟子耳根子一热,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是、是~不过,夫妻之间是不该有秘密的吧!」夜鸟子猛然甩开他厚脸皮地搭在肩上的手。「什么时候!?在哪里!?谁跟你啊!!少胡说了!!」夜鸟子连脸颊都开始发热了。那是出自于怒气或害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连原本没打算告诉他的秘密也说溜了嘴,倒是由于这个缘故。「那是太刀形态的灵体,也就是跟式神们相近的存在。」在她顺口说出这句话之后,夜鸟子再度大大深深感到后悔。——可恶!为何吾总被这男子如此扰乱心绪。而求道的下一句话,使得夜鸟子混乱的心更加纷扰不已。「咦?喔,是这样啊。那,难道会是藏在腋下吗?」「怎……怎么会!!为何你知道!?」她激动地问道,求道却迟迟不见回应,甚至还抓住了路边的行人问路。夜鸟子的怒火都快从头上冒出来了。「回答吾的问题!!」「……哎呀,俺不能说。」求道扔下夜鸟子,迅速向前走去。「是你自己说不该有秘密的吧!!」夜鸟子追上前去,抓住求道的衣角。他停下了脚步,但并未回过头来。「……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小夜鸟一定会很生气吧?」求道像拖着夜鸟子往前走般,再度迈开了步伐。「吾发誓不会!!」夜鸟子再也忍不住了,朝求道宽阔的背部叫着。「不是啦,那个嘛,就是……没看过的,就只剩下那儿了。」「你、你、你这家伙——!!二仅鸟子感到身体里有把火烧了起来「看~吧,生气了。」扔下这句话,求道咯咯笑着跑了开去。夜鸟子紧追在他身后。「没生气!!没生气!!吾完全不觉得生气!!」夜鸟子边跑边跳,不断槌着求道的头。过路行人皆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两人。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后,夜鸟子与求道站在一栋占地广阔且古老的宅邸前。被土墙与高大树木形成的栅栏团团围起,门上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望楼。宛如一座小小的城塞。「姓氏同样念法的……在江刺似乎就只有这家人了……不过字完全不同哪。」求道大口喘着气,并望向写有『桂木』两字的新门牌。「大概是改了名字吧。」夜鸟子调整气息,静静地回道。她抬头仰望眼前的大门,心里想着。——越过这道门,跟求道恐怕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吾将会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家吧,离开之际,便是为了守护一族而赴死之时……这就是『葛城一族的沉睡公主』的宿命。「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了。」不自觉从口中说出的话语,连夜鸟子本身都感到有些惊讶。但,其他想说的话还真的多到无以计数。——求道,能遇见你真好。要是能早一天遇到你,就不必杀害那十三名男子了吧!思及此事,她就感到一阵心痛。不过,也因此得以避免不必要的杀戮。你这么粗枝大叶的,应该没有注意到吧!吾在每次斩杀人们时都哭泣着。吾对杀人这件事感到极度的厌恶,所以……打从心里感谢着你。也很高兴,你能像对个普通女子般看待吾。办家家酒也挺有意思的。如果能在三个月前遇见你……不、要是能更早与你相遇的话,或许……——或许……?夜鸟子一边在内心自问着,一边咬紧了牙关。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话语立刻会脱口而出。如此轻浮的想法绝不能说出口。她害怕化作言语的同时,心中的某种信念也将随之崩毁。「再会了。」夜鸟子只留下这么一句,便穿越大门。求道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俺总觉得担心,暂时会待在这附近的。要是你改变了主意,就回来跟俺搭档吧。呐、小夜鸟!」夜鸟子并未回应他的话,连转个头也没有。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她正在哭泣。—2—当夜鸟子的背影消失在宅邸中,求道仍在附近徘徊着。他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只是低着头四处漫步。只不过在求道心中,又展开了他最为擅长的『穷操心』。高约三公尺的栅栏中,可见有着茅茸屋顶的正殿建筑,看似有近百年的历史。不过,大门旁却挂着『桂木』的新门牌。这不搭调的组合,令求道感到十分在意。现今实臂一支配东北二市的,是奥州藤原家的第三代当主·秀衡。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便是昨日他们游览过的乎泉。比传闻中还要来得繁荣。但在这座宅邸建造而成的百年前,据说藤原家的初代当主·清衡,便是居住在江刺这一代。从这宅邸的规模与样式看来,可能便与他有所关联。仅仅数个月前才从京都流亡至此地的葛城一族,要是确实居住于这座宅院中,就表示葛城家由于某些因素,受到了藤原家的庇护。这么一来,即便是赖政,应该也不敢贸然出手!……大概吧?想到这里,求道才觉得放心了些。他看见栅栏那端盛开的樱树。奥州的樱花约比京都的花期晚半个月,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吧?当风吹拂而过,花办便轻盈飞舞于空中。心不在焉地望着这般景致时,求道的表情逐渐笼罩上阴霾。奥州藤原家,现在与源氏和平氏问维持着相等的距离,处于两大势力的天秤中央。相反地,或许正由于如此瞹昧不明的态度,现今的藤原家才得以具备经济与军事上的能力。如果要说有什么事会令藤原家感到畏惧,那便是天秤在无预警的状况下,突然倾向某一方吧!例如,是啊……像是窝藏强夺源氏传家之宝,从京都逃亡至此的女子。这等于是表明与哪方为敌的宣言……——果然不太妙啊,小夜鸟……在深感担忧之际,求道刚好绕了宅邸一圈。抬头一望,眼前正是方才夜鸟子进入的那座城门。他忽然看见一名正往其中窥探的男子,服装与村民无异,但从步伐与眼神中仍看得许的不同。——哎~呀,奸像在平泉时也看过这名男子?这下可糟了。那家伙再怎么看都像是赖政所派遣的手下。要解决掉区区一名男子并非难事,但要是联系中断,对方必定会立刻展开侦察行动吧,这么做根本争取不了多少时间。——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奸呢?可真伤脑筋呀!求道想不出什么奸点子,只好先跟在那名男子的身后观察。男子前往江刺东方的深山之中。沿着如丝带般穿越岩地问的涓涓细流,约走了一个小时,看见一座被陡峭山崖三方环绕的小池子。旁边镇坐着一方如舞台般平坦的巨岩,在那中央,屹立着一块绑着注连绳、状似阳物的岩石,高度约是一般人身高的双倍。他实在无从想像这里供奉着什么样的神只,但确实有股独特的气氛。这里应该是连当地人都鲜少接近的古代圣地吧!只见一群看似与信仰完全无缘,约三十名不修边幅的男子聚集在这儿。虽然全员都配置了武器,但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正派的武士。不如说比较类似用钱财聘雇来的当地山贼。在他们中央、象征阳物的巨石前方,站着一名看来明显与周遭其他人身分不同的男子,正听取方才窥探桂木家宅邸那名男子的报告。看来那家伙应该是这群粗人们的雇主没错了。只有那名男子头上戴着乌帽,盔甲倒是相当普通。不过,脸却不比寻常。他的右眼上覆盖着一条大红色如手巾般的织物,鼻梁从中间往左歪斜成直角。那张脸非但见了一次便难以忘却,甚至连做梦都会梦到。求道曾听虚空坊说过有关这名男子的事。记得姓名是叫猪早太。他是赖政自小栽培的近侍头头,身负从夜鸟子那儿夺回髭切与膝丸的使命。——哎,既然都到这儿了,就先打个招呼再说吧.求道从树丛中跳了出来,笔直朝早太走去。「唷!!」宛如十数年交情的友人在城镇中相遇般,求道坦然举手向早太打招呼。见他这从容不迫的态度,围绕着早太的那群男子们皆不假思索地让出了条路。只有刚才那名采查宅邸的男子,一脸惊讶地在早太身旁耳语着。「你,是什么人?」早太将手伸向腰际的佩刀。「刚才你应该听这家伙说过了吧?就是那个跟夜鸟子在一起的可疑男子。」一旁护卫们连忙作势拔刀,但求道仍是满脸笑意。「啊,要先祭出你们腰间的家伙也没关系,毕竟俺是从『鞍马寺』派来的奸细嘛。」「鞍马寺?是牛若丸出家的那个鞍马寺吗?」用眼角余光确定早太的手离开刀柄之后,求道继续说道:「没错、没错。俺的前任师父,名叫虚空坊,这次似乎就是担任那位小少爷的剑术指导。然后啊,突然说想送他传闻中的膝丸与髭切……俺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但还是挺令人伤脑筋的啊。所以啦,来跟你们商量一下。」早太的神情相当惊讶。不过,听到膝丸和髭切的名号,似乎产生了点兴趣。「目标是那两把刀的话,咱们就是敌人。没什么奸商量的吧?」「不不不,俺早就已经放弃了。你们也知道吧?那女人真不是普通的强哪。而且啊,就算费尽干辛万苦拿到了刀,也只能换得一句『辛苦啦』。这年头,就算是和尚,光凭慰劳的话也填不饱肚子的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见早太立即追问,求道故意暂缓片刻,悠然说道:「据闻,赖政大人最近颇负盛名啊!」他说着,抿嘴一笑。「哼……这酒肉和尚,是这么回事啊。不过,咱们不需要你来协助。」就像配合着早太嗤之以鼻的反应,求道也夸张地摆了个咂舌不已的表情。「喂喂,等等啊。你该不会想靠这票人冲进那座宅邸吧?那可就不太妙了……你可知那宅邸的主人是谁?」「那种事情跟俺没关系!」可能觉得被看扁,早太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意。不过,求道立刻用比那高两倍的音量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