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驹子并末对那声音有所回应,因为她正拼命忍着不叫出声来。一阵腐肉的臭味扑鼻而至。薄薄贴着一层皮的猫骷髅,喀哒喀哒地发出嘲讪声。双颊处紧贴着两只猫的头颅,喧闹着大声合唱。小猫的头部爆裂,血与浆液喷洒于四周。它们正逐渐聚集,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一阵像被压扁猫儿的惨叫声。随着那声响,猫球缓慢地开始滚动。「快点,会被追上的!」「Q、Q、Q!快醒来啊、Q!」驹子以毫不留情的力道拍打久远的脸颊。当甩完第四个巴掌时,久远醒了。「驹子?你……!」「好了,看那边看那边。」驹子一股脑儿地把久远的头扭向后方,久远脸色大变。「拼命逃!知道吗?」只见久远点头如捣蒜。「好了,快跑!一、二!一、二!」驹子一边说道,一边抓起久远的手往前跑,久远则跌跌撞撞地紧跟在后。驹子踏着明确的步伐,而另一方面,久远从一开始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久远被握着手,紧咬双唇。猫儿们的叫声不断回荡着。突然久远的脚后跟感到一阵痛楚,他望向下方……竖着毛仅剩头颅的白猫,带着赤红的双眼,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跟。为了甩开它,他死命地踢着。白猫摔落到地面卜,应声碎裂。无法言喻的触感,让他不禁背脊一阵发寒。「喂!你是男人吧!」驹子在前方怒吼着。久远气喘吁吁,他连同话的余力也没有。紧接着听在耳里的,无庸置疑同样是驹子的声音。只是,她的音质显得更为冷酷,就像是别人的说话声。「那也是没办法的。刚才那家伙的精气,大部分都被我吸走了嘛。」「咦~是吗?真伤脑筋……还有没有能救Q的办法?」两位蹙着眉的驹子……不、一人分饰两角的声音,正小声地讨论着些什么。驹子的手毫无预警地松开。他的脚步不听使唤,马上离驹子愈来愈远。久远试图发出求救,却因胸口的疼痛而出不了声。——啊啊,又被驹子当作垫背的啦。要是当时就那样出了校门,跟平常一样直接去补习班的话,就不会遇上这种事了。我真是个蠢蛋哪……可恶,这下不妙了,该死!野兽的微温气息,凑近久远的身后。正当他以最后的力气踏出步伐时,脚底怱然向下沉陷。——洞?在走廊?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这种幻觉吗……在地板上的漆黑洞穴。下一瞬间,久远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那不是洞穴。是嘴巴。是牙齿。是喉咙。是个超乎想像的巨颚。正如同他字面上的形容,走廊上张着嘴的大洞,下个瞬间一口将久远吞噬。与猫儿们不同的腥臭味,令久远再度失去了意识。此时从走廊中滑出一颗庞大的头颅,闪着光滑发亮的青色鳞片,那是一条巨蛇。蛇头翻转着,如游于水中般穿越过坚硬的地面。『水面』上,现出了蛇的躯体,还能看见它鼓胀的腹部。末端应出现尾巴之处,却瞬间闪过了另一具蛇头。于蛇消失无踪的地板上,奇形怪状的猫儿们直奔而去。就像是等着驹子与猫群进入教室,蛇再度缓缓地浮出地面。腹部像吞了颗蛋似的隆起处,咕噜咕噜地移转至喉部。最后,它从口中吐出了一个人来。当蛇缓缓消失于地面时,久远的手随之震了一下。—7—当久远清醒过来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头发与脸上黏呼呼的液体。他伸手想拭去,但手上也全沾满了黏液。制服从头到脚,都被湿湿黏黏的东西所覆盖。——那个到底是什么啊……久远膝盖一软,重重地摔跌在地面上。地面上,也布满了散发强烈臭气,有如泥泞般的呕吐物。久远站起身,将手拭向四壁。状似呕吐物的黏液,从走廊的那端呈直线延续至眼前教室的门口处。——是那只猫……猫的集合体经过的轨迹吗?一想到这里,久远终于回想起来了。「驹子!」他环顾四周,仍不见驹子的身影。此时眼前的教室,却响起许多猫儿的叫声,并接二连三地传出桌椅迸散、碎裂的巨大声响。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久远生物的本能这么告诉他。就在这时,久远的脑海里响起了自幼听过千百遍的、驹子的口头禅:「你还是个男人吧!」「因为你是男生啊!」「堂堂男子汉……!」——可恶可恶可恶!知道啦!我知道了啦!在胸中下了近似放弃的决心之后,久远踌躇地踏出脚步。驹子十之八九就在这间教室里面,但久远还是没有立刻冲进去的勇气。他避开留有猫儿们行迹的前门,绕到了教室后方。在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情形下,久远慎重其事地拉开门,战战兢兢地望向里头。往教室里—瞧,猫的集合体看来比刚才更为庞大。驹子站在教室中央的桌上,凛然与猫儿们对峙。从久远的方向看去,正是她挺立呈直线的背部。正当他以为驹子是将两手交握于胸前时,她水手服的领结轻飘飘地落下。接着,她似乎拉开了拉链,褪下制服的上衣。见到她裸露的背部,久远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在她的整个背面至腰部上,都描绘着精致的蓝黑色刺青,紧贴于微泛红潮的肌肤上,是只巨大的人面蜘蛛。她以苍白的手指将发束拉开,马尾飘逸地散落,覆于背部。「来吧,阿修罗。」在出声的同时,头发下的某种物体开始蠢动。久远不断眨着眼睛。不过,那并非他的错觉。蠢动着的是那刺青上的蜘蛛,它细长的节肢。被剧毒般横纹所点缀的蜘蛛脚,于驹子的背上爬行着。接着,其中的两对迅速伸出她的背后。而那一根根节肢,一口气伸直为驹子身高般的长度。猫的集合体爆破四散,化作无数如石砾般的物体,朝驹子飞去。驹子伫立不动,动作的只有那四根蜘蛛脚。蜘蛛脚瞬间将迎面飞来的石砾若无其事地贯刺成串。尖锐的惨叫声响彻四周,原来那石砾竟来自各色的小猫头颅。呜哇,久远不经意地叫了出来。留意到那声音后,驹子转头望向久远。她袒露着胸脯,毫不掩饰自己的裸体,带着和先前一样的冷漠眼神注视着他。「你、你……是谁!?」两对蜘蛛节肢鲜明地舞动着,顺手就将猫的头颅甩落。教室的墙上,原本像是猫儿头部的物体进裂开来,沾染上痕迹。驹子以无表情的脸庞,延续着话语:「吾?吾乃夜鸟子。」在被血染红,充斥着温湿兽臭的教室中,女子的声音凛凛回荡。「斩鬼夜鸟子。」—8—随着阵阵翻搅声,猫球改变了形体。当它膨胀到几乎快碰触天花板的瞬间,便如雪崩般朝驹子……夜鸟子蜂拥而至。桌子宛如无重量般,轻盈地浮起,在教室中飞舞着。而久远则在其中拼命地窜逃。骚动告一段落后,久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巨大猫球及夜鸟子,在教室正中央展开了对峙。夜鸟子的四根蜘蛛节肢,正牢牢地制住猫球不放。「潮丸!」在夜鸟子出声叫唤的同时,她闲着的人类右臂忽然鼓胀了起来。如小钢珠般大小的黑色粒状物,不断从上臂表面涌出。那一粒粒的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手腕方向移动,而后结实地覆盖手肘至指尖,形成某种物体。是一个前端尖锐、扭曲成形的巨大蟹钳。那只巨剪,轻易地刺入猫球当中。咻唰,阵阵切割皮肉的声响,以及听了对心脏不太好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被斩裂的猫球化为一滩污泥,坠落在夜鸟子脚边。咻唰、咻唰、咻唰。那声音不断地响起。夜鸟子则像一名经验老到的园艺师,以毫不迟疑的节奏,从猫球上斩落肉片。不久,出现在猫球当中的是————人?血肉馍糊,甚至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看得出在猫球中心的,是名人类的形体。仔细观察,那件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是女生的体育服。到底是谁?怎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是被吃掉了吗?久远胆战心惊地凑近夜鸟子的身后。「你退下。」夜鸟子的命令不容置喙。简直像后方也长有眼睛一样。不……是真的有!在长发之中,有四对目光锐利的眼睛,盯着久远瞧。「你打……」从久远的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声响。他大大深吸—口气,试图再度出声。「你打算做什么!」自猫球中现身的少女面前,夜鸟子的巨大蟹螯嘎然作响。——那家伙,该不会想把那女生切碎吧——「喂,住手!」「伦、子、亲、名、报……命、善、道、含、人……」(译注:除秽清净之言灵祓词。)教室中闪过一道白光,令久远眯起双眼,光线由黑板散发而出。大小正好至黑板上下缘的圆形,如脉动一样发出白银般的光芒。在一片银白的光彩中,逆光而立的夜鸟子与猫球的身影,行如两幅剪影画。猫球正在哀号。球中的猫儿们尖叫着进出血泡,争先恐后地想脱离球体。在逐渐解体的猫球中,女学生忽然拾起了脸。——三桥!?三桥的胃部一带鼓动、隆起。隆起处随即转移至胸部、喉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了口中。唰!巨螯发出挥空的声响。无视于瘫软倒地的女学生,飞跃而出的物体,往久远所在的方向跳去。「别让那家伙给逃了!」被这么厉声一喝,久远不假思索地迈开步伐。穿梭于东倒西歪的桌椅间,某样物体高速奔驰着。那东西看来像是颗硕大的毛球。越过桌下,毛球扑向教室的后门。一阵冲撞木板的坚硬声响,毛球硬是被弹了回来。滚落到地板上的毛球开始冒烟,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朝久远的方向跳去。……这东西也是猫吗?意识到这一点时,毛球已朝他脸上飞来,利爪深陷入双颊。猫的触感,就像条湿漉漉的抹布。被尾巴缠住喉咙的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嘴。猫儿的头顺势钻进了他的口中。令人作呕的气味在嘴中扩散,久远死命地咳着。「你别动。」一阵冷酷的嗓音,传至久远耳畔。前方视线骤然转暗,巨大的蟹螯,就在他眼前晃着。近距离定睛一瞧,会发现整只蟹螯正蠢蠢欲动。驹子的右臂上,密密麻麻地集合许多小型的螃蟹。它们聚集融合,才形成这样一只巨大的蟹螯。久远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在原地呆立着。巨螯一度从视线当中消失,接着,咻唰的声音再度响起。巨剪在他眼前阖上,猫儿一分为二,落了下去。久远掐着喉咙,将猫……猫的头颅给吐了出来。坠落地面的猫头发出咻咻声响,瞬间化为绿色的泥浆。久远死命地呕吐在那摊污泥之上。「真受不了,只会给我添麻烦。」终于吐完的久远拭着嘴角,望向夜鸟子那方……然后,从原本应是属于驹子的白皙裸身上,将视线移开。「你,到底是什么人?」「吾因故借用驹子的身体。」「驹子呢?你对驹子做了什么?」眼前的少女,以深觉麻烦似的口气低语:「你去问她本人。吾要睡了。」她毫不迟疑地闭上双眼,又忽然睁了开来。驹子原本平缓的肩膀稍稍耸起,嘴角恢复了柔和的线条。两脚的幅度略微拉开,站在眼前的,就是他所熟悉的驹子。驹子望着久远,大大睁着双眼,满脸通红。遮覆在胸部上的手握成了拳状,这一看就知道是十足的备战模式。比久远闪开的动作还快,一个强烈的右直拳朝他腹部猛攻而来。「笨蛋!真是,让人不敢相信!」「……这应该纯属不可抗力吧?」久远背对着驹子,嘴里咕哝着说道。我特地来找人,被怪物袭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得被揍一顿?虽然自己是主张正义的,但久远也不是那种会强出头的人。「总之,要是你敢转过来的话,我会杀了你喔。」久远叹了口气,后方传来衣物的摩擦声。她拾起内衣,轻轻套上水手服。久远在一阵发束捆绑的声音之后,才听见她说:好啰。「这件事,我应该保有发问的权利吧?」「嗯?那点小事之后再说。赶快先打开窗户吧。」「啊?喔……」嗅觉已经迟钝到他都快忘了,室内可是臭气冲天。「这些,该怎么办哪?」久远指向无数的猫尸……肉块。上方咻咻升起一缕看来对身体有害的轻烟。「啊——这些还用不着请专业的清扫大队出场啦。只要接触到外面的空气,马上就会消失无踪的。」着手帮忙驹子打开窗户,久远试着探问:「清扫大队?」「Q已经跟它照过面了吧?就是,长这样的……」驹子轻轻掀起一小片裙摆。有条双头蛇盘舞在那双大腿的肌肤上。「咦、啊、啊——这、那是,你……」久远语无伦次地说着,终于会意过来。在几乎被猫妖袭击那时,姑且不论过程,救了自己的就是驹子……驹子的大腿。眼见地上的肉块喷着气泡,化为轻烟,飘出了窗外。两人纷纷排列好教室的桌椅,已经被弄坏的那些,他们也无计可施了,总之,教室还算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模样。「那,我先把三桥送去保健室啰。」「我来就好了。」三桥方才被黏液沾染的体育服,现在已几乎干透。衣服虽然多少有些皱巴巴的,不过,至少在还能解释的范围。「怎么一直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我才没有!再说,凭你的身高根本抬不动人家吧?」「是——吗?」结果只好由两人一同扛起三桥的肩膀。久远将手伸入她手臂下,「嘿咻」一声抬高。置于肩上的手,碰触到了驹子的手。「啊,对喔。」忽然想到些什么似的,久远轻声低语。「怎么啦?」「你不能上体育课跟社团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刺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