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第50届 - 夺取 - 真保裕一-12

“你那手腕,要想再往铜板上刻肖像画也许确实很难了。不过用针尖什么的把细线挑选出来应该没事吧。”  老头用手指捏住下巴尖,陷入沉思状。  幸绪扭头看着我,问道:  “什么意思?”  “就是说,用这台扫描仪制出临时的原版来,用手工摹写的方法光把模糊的线一根一根地临摹出来。”  “是不是用手工临幕来代替往铜板上刻肖像画呢。”  “当然,如果能雕刻的话最好不过了。不过,要是中途失败了,就只能放弃这块板,再从头干起了。可是,如果用针或磁针等带尖的东西描画那些细线的话,也许能一点一点地修复好。”  老头和幸绪以前试印的假钞,是把扫描仪按颜色分别读取的图像,先用照片制版的方法做成无网点的线画原版,然后再进行印刷的。  只是听说,扫描仪进行的颜色分解有个限度,很容易把颜色相近的地方也同时读取了,因而,就需要先去掉原版胶片上多余的线,然后再进行照片制版。  这次正好相反,不是去掉线,而是如果能用手工摹写的方法把个别模糊的地方画进去,那不就用不着往铜板上刻肖像画也行了吗!  幸绪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老头。  老头把手放在下巴颊上,回视着我。  “即便这个能行,阴影你又打算怎么办呢。。凹版印刷是通过线刻的深浅来表现色彩的浓淡的。你,该不是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了。可是,幸绪好像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她急切地望着我。  “怎么办呀,仁史。即使肖像画刻的跟真的一模一样,最后造出的也不过是个没有阴影的、平板的福泽谕吉的脸罢了。”  “那么,幸绪老师。麻烦您一下,能否把虹印刷部分放大一下呢。”  我用手指敲敲显示屏中央,幸绪立即撅起嘴。  “你说什么呢。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凹版印刷吗?”  “就是呀。这就跟那有关啊。拜托了,幸绪老师。”  老头也在一旁点着头做出一副催促的样子。  幸绪极不情愿地转向扫描机,敲击键盘,改变了事先扫描的图像的位置,将绘在正面左下方的波纹图案表示出来。大藏省印刷局,因为使用了特别定做的专用印刷机,所以尽管是线画原版,却能将混色效果完美地表现出来。用凹版印刷的话,按其特性,只能均一地涂抹油墨。所以如果不用网点,普通的印刷机是不可能表现出这样的混色效果来的c  “按您的要求,虹印刷部分表示出来了。你倒说说这跟凹版的阴影有什么关系。”  “虹印刷,我现在也用不着再说了。它虽然是线画原版,却能将混色效果表现出来,是一种特殊的印刷方式。换句话说,可以说它是一种只有一块原版,却能不用网点,就能表现颜色浓淡的方法。”  “那又怎么着呢。”  幸绪焦急地追问道。  我故弄玄虚地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这,你不觉得跟什么有些相似吗?”  幸绪眨眨眼,老头捏着下巴先就笑了。  “嗯,不错。”  “什么‘不错’呀。到底……”  “凹版印刷也是虽然只有一块原版,却也能表现出颜色的浓淡。”  听了老头的话,幸绪“啊”地叫了一声,赶紧捂住了嘴巴。  我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把原版再多做一块.就是另做一块浓淡用的原版。”  “噢……”  幸绪也好像总算明白我究竟要说些什么了。  我把一张一万元的钞票在两人面前展开来。  “拿虹印刷来说吧,就是在用线画原版印刷这个波纹图案之前,先在它下边用胶版印刷上浓淡就可以了。”  老头立刻点点头。  “是套印吧。”  “如果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的话,可能会露出来。不过,用人眼看的话应该没事。凹版印刷的浓淡用的也是这个法子呢。也就是说,只把福泽谕吉部分的浓淡另外起一块原版。事先薄薄地印一下,再在上面用凹版把逼真的肖像画套印上去。”  原版增加了,势必会耗费印刷工程时间。但是,道理上,这样的话,线画原版的混色及凹版的浓淡也都成为可能了。  “喂,怎么样?”  “等等,仁史。”  幸绪一脸的不懂,她疑惑地问道:  “虹印刷部分,这样也许能克服了,那是因为线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粗线,能用扫描仪拾取出来的缘故。可是,凹版的细密线,却很难用扫描机拾取出来。这种线,你又怎么来表现浓淡呢?”  诚如幸绪所言。正是因为用扫描仪无法拾取,才让老头用手工摹写的方法画的嘛。如果套印用的版用扫描仪无法做出来的话,那就不值一提了。  “不,也许能行。”  老头兴奋地插嘴说道。  “真的?”  “啊。也许不用套印,也能用凹版把浓淡表现出来。”  “哎?”  我和幸绪互相看看。  “听好了。要是我的手能画出跟肖像画一模一样的线的话,不把它做成印刷用的版,而是做成mask。”  “对呀,还有那办法呀!”  我也管不了现在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了,不由得大叫起来,真不愧是造假币的老手。我们老被原版给束缚住了,原来还有别的方法。  “哎哎,快说说。”  “把手工幕写制成mask,用照片制版从钞票上直接来印。”  老头说着,把手掌使劲按到万元钞票上。  凹版印刷,是在原版的凹陷地方灌上油墨,再用叫做“博士”的刮刀把表面多余的墨刮干净,然后再进行加压印刷。但是,如果把图案就那么雕刻到原版上的话,面积大的地方,就会连必要的墨也被“博士”刮掉了。所以,就用跟胶版上的网点一样的,叫做“赛璐”的像四方形的升口样的小方块来把表面分割开来。  凹版的照片制版,在印图案前,必须先用凹版印刷网线板把“赛璐”转印上去。  用普通方法将纸币就那么转刻到原版上时会把凹版以外的线也雕刻上去。  隐去其余的线的话,理论上就能只转刻凹版的线了。  “你真棒,老爷子。理论上这样是能表现出凹版的浓淡了。”  我无法抑制住兴奋。老头眼睛看着的就是不一样。这是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方法。  “喂,即使这个能行,那深凹版怎么办?你不是说过用照片制版,表现不出纸币上的沙沙的感觉吗?”  幸绪始终那么冷静,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不过,对此,我已经想出解决的办法了。我信心十足地回答道。  “那好办,你给我好好听清了。”  “仁史,你想出好主意了吗?”  “还只是个设想而已。”  我从屁股兜里又拿出一张万元钞票,把它举在两人面前,边用手摩挲着深凹版印刷的福泽谕吉肖像画周围,边说道:  “用一般的制版方法,的确出不来这种凹凸感。老爷子的手又不像从前那样了。所以,雕刻铜板制做深凹版首先是没指望了。所以我就想难道除此之外,就再不能表现那种凹凸感了吗。”  “喂喂,是什么法子?”  幸绪追问道。  “这还是我跟伙伴一起造假币时才知道的。事实上,这种深凹版印刷里发黑的地方,含有轻微的磁性。”  “磁性……”  幸绪很吃惊,她的视线落在了纸币上。而老头到底是老头,看样子他对此早就知晓了。  “噢,只是黑色地方吗。”  “我想可能是把带磁性的铁粉什么的掺在油墨里印刷的。总之,识别机的传感器是通过检查纸币上磁性的分布状况,来区分纸币的真伪和种类的。”  “哼,连这你也知道吗。可是,那跟深凹版又怎么……”  “我打算研究制版技术,制造出刻度尽可能深的凹版。不过,不管怎么做油墨的凸起都不足时,就往油墨里掺加些能表现凹凸感的材料来印刷。”  “有道理。”  “明白了。原来,里边用了磁铁粉呀!”  我冲两人点了点头。  “不过,磁铁粉的量增加了,恐怕会改变磁性基准。所以,我想找些不含磁性的纯铁粉或与此相似的材料来使用。虽然我也不晓得能多大程度地表现深凹版的凹凸感,但我想难道就弄不出好的线吗。”  对手可是跟钞票打惯交道的银行职员。如果是模棱两可的手感的话,人家当然就会知道那是假钞了。但是,要是做不出深凹版的话,就只有试试别的法子了。  老头抚摸着他那刻着深深的皱纹的老脸,然后挑起嘴角说道:  “真有意思。还是值得一试嘛。”  “那么,姑且先做做虹印刷用的原版看吧。”  “嗯,一个是线画。另一个是胶版印刷的浓淡表现。需要在它们印好时,出现真钞那样的色调和浓淡。能行吗?”  幸绪盯着键盘看了片刻,好像是在头脑中编排扫描机的操作程序。然后,她扬起脸,莞尔一笑:  “这要求是很难,只有试试看了。”  包括虹印刷用的浓淡原版,正反两面总共要制造十六块临时原版,这项作业虽不算难,但是一天两天却很难完成。不管怎样,钞票的图案上细线重合的地方很多。即使想要只挑出指定的颜色,与其它颜色重合的地方,很多会出现留白或者断条。这很难把握。  为此,我们总共三次,擅自拜借了公司的扫描室。那也是躲着幸绪母亲,两三天里瞅空,边看情况边进行的。不过,到底是花了功夫了,虽然是临时原版,完成效率却很高。这也正多亏了高清晰度的扫描仪和幸绪的本事了。老头立刻着手修复做好的临时原版,用照片制版方法来制作线画原版。  虽然造纸研究也必须进行了,但一心怎可两用。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制做刷版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所以只有线画原版优先了。  只是,因为已经决定了本月底就清理公司了,所以老头在竹花印刷的工作,也基本没有了,因而能专心致志地制造假币。他现在的状况,真是半令人羡慕、半寂寞难耐了。  我呢,白天还得去公司,所以一面为睡眠不足所困扰,一面继续着水印模子的制作。十六块临时原版虽然已经做好了,但试印刷时如果出现什么不合适,还得从头做起。因此,除非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我才可以辞掉公司的工作。  五天过去了,老头的原版制作还没有完成。  距离月底的期限,只剩十天了。而现状却是纸和水印还没啥头绪。这日程真是让人感到绝望。但是,关键的原版做不出来的话,就不可能印刷假钞。所以只有把期待寄托于老头的手臂了。  不管怎么强调说并不是往铜板上雕刻线,但一毫米范围内画十一根细线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左手拿着十倍的放大镜,屏住呼吸,移动着代替钢笔的蚀刻针,老头一点一点地在胶片版上补描着细线。  这是一场微小世界的真刀实枪的决斗,光从背后看看就让人喘不过气来。自从这项工作以来,老头那本就微瘦的脸,看起来急速地消瘦下去了。  我呢,在搜罗凹版制版工作所需的显像液和腐蚀用的药品等,准备着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借助扫描仪制成临时原版以来,已经过了足足一周,这一天,幸绪往公司里打来电话。  她的声音大得足以让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听见。  “成了,成了。阿广他终于画好福泽谕吉了!”  在制版胶片上,看惯了的福泽谕吉正装模作样地呆在那上面。  眼、头发、嘴角,我拿着放大镜一一仔细验看,没有一个地方有留白或断条。一眼看去黑乎乎一片的瞳孔也密密地排布着许多细线,就跟真的一样。不管从哪儿看,都丝毫不比万元钞票上印的福泽谕吉逊色。  尽管如此,为保险起见,我在平台印刷机上放了张真钞,顶上覆盖上制版胶片,上下左右一点点调节好,果然两张画像丝毫不差的吻合到了一起。  “真了不得呀,阿广。简直是完美呢,真完美!”  从背后探过头来看的幸绪,欢呼着扑进老头的怀抱。  老头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他放心地吁出一大口气。  “就算你们想让我再刻个一模一样的,我也没那本事了。以后,仁史,一切都拜托你了。”  虽说跟真钞极似的肖像画在原版胶片上得到再现,但不管怎么说那也始终只是块临时的原版。它的底儿也只不过是用新东美术印刷的系统扫描仪读取后显相出来的胶版印刷用的原版胶片。而且,由于描画上去的线过于细,用通常的胶版方式印刷,到底是不可能的。必须利用照片制版技术把它制成凹版用的刷版。  虽然已经定了公司要清理了,但竹花印刷还在零零碎碎地经营着。所以可以自由使用的机器,很遗憾,根本没有。因此,就要再借用新东美术印刷的设备了。  由于临时原版的描绘花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多,到月底,只剩下九天了。  造纸和水印还没有头绪。正反两面的原版共计十六块,所以要印刷一万张假钞,就需要相应的时间。现在时间已所剩无几了。  我在那天夜里,抱了老头亲手画的福泽谕吉的肖像画和幸绪读取制作的蔓藤图案和额面文字的临时原版照片,一个人直奔川崎去了。  终于,到了刷版的制作了。  所谓刷版,顾名思义,就是印刷用的版。为了能用老头跟幸绪父亲他们以前用过的平台印刷机来印刷,就需要把胶片原版做成印刷版。  我回了趟十堂的公寓,把显像液和腐蚀用的药品塞进两个包里,即奔向公司。  深夜潜入公司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了。越过围墙,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开始了今天的第二次上班。不,时间已过十二点,应该说是上早班才是。  目标是制版室,它是位于集版校正室隔壁的特别的房间。  打开双重门,走进了六个榻榻米大的狭小的印制房间。凹版制作,作业时的室内温度和湿度的管理要求极严格。其原因是为了避免铜被腐蚀,要使用那种叫做碳印相纸的感光剂,其主要成分是明胶。由于其成分的特性,刷版的做成状况很受温湿度的影响。  在黑暗的制版室里,我将作业所需的材料都找齐了,然后调节空调的度数,将室温设定在二十二度,湿度则是百分之六十五。在这一环境下,明胶的稳定度最好。  三十分钟后,我两次确认了温度计和湿度计,开始了制版作业。  首先,我先制作正面的福泽谕吉和额面文字部分。我从包里取出做刷版底儿用的黄铜板。表面事先已经打磨过,处理得就像镜子一样光滑。为了问到这种处理方式,我跟公司里干这行达三十年的老手艺人套近乎,陪他们吃了好几顿饭,才把情报搞到手。  谈到热乎时,公司里首屈一指的老艺人曾半开玩笑地说过。  由于微机被引入印刷业,从前的许多手艺正逐渐被淘汰掉。说这话时,他语调中透出些许失落。而且,他还补充说道。  ——不过,亏得这,以后只要能搞到纸,连我也能造出看上去足以乱真的假钞了——  或许,有这种想法的搞印刷的人,还出人意料得多呢。  我摆好托盘,用蒸馏水制好了密度百分之三的重铬酸钾洛液。把明胶浸在里面整三分钟,然后把它贴在磨好的丙烯版上,把水分去除干净后,包在黄铜板上。由于我已经在家里练习过好几次了,因而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  若在本来,下一个工程该是做替代网点的网线板。但是那必须做出没有断条的线画原版,所以就把这项作业省掉了。  姑且转向mask版和万元钞的底片版的制作吧。  我把老头用手工临摹的方法描线的临时原版和涂了感光剂的胶片一起设置在平版用真空印相机上。按下开关使胶片感光,进行普通的印相。这样,就由手工临摹的临时原版做成了黑白反转的mask版。也就是说,只有本来应该刻入刷版上的细线这一部分,做成了白灿灿的胶片版了。  接着,又同样地,做成了一万元真钞的底片。由于两者都作了真空印相,因此底片版跟原画稿尺寸一模一样。把它冲洗了,凹版必要的线之外的所有的色调都被mask版所覆盖,这样就有可能把福泽谕吉的肖像画和额面文字的底片部分做成刷版了。  当然,如果两者的图案错开的话,就会连多余的色调和线也被读取。所以,把mask版和纸币的底片版显像的作业,必须小心注意。我用放大镜把细微地方放大了,小心着不出一点偏差,花了时间把两者完整地印相了。  嘿,接下来终于到了画像的印相了。  我在凹版用真空印相型的印相机上,放上了做刷版用的黄铜板和刚刚做成的mask版和底片的印相版。好好确认了哪儿都没有灰尘和斑点后,盖上胶皮盖,用真空泵抽空里面的空气。这样,底片版的画像,就那么印相到黄铜板上去了。  光源,我选择了印相效率高的金属卤化物灯。据参考书上说,由于紫外线的光量大,和明胶感光剂间的适应性也超群。  打开开关,一下子,从胶皮盖的缝里,泄出耀眼的光芒。这样,应该只有感光部分的明胶膜,与光发生反应而硬化了。  这回把它浸在四十五度的热水里,把没硬化的明胶去掉。这就是温汤印相。  给它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把多余的明胶去掉,慢慢地等黄铜板冷却下来直到室温,然后,通上风,使水分蒸发掉。要是急急躁躁地通热风,感光部分的明胶膜也会剥落,那就得从头做起了。  被印相的明胶膜,阴暗部分薄,明亮部分厚,所以,阴暗部分被腐蚀得深,而明亮部分则浅。通过这,浓淡被表现了出来。  印相完成后,下面是最大的问题,即腐蚀。  我在桌子上放上秒表和氯化二铁溶液。因为油墨里混杂了铁粉,所以印刷面的凹凸感在某种程度上应该就能表现出来。但我还是想尽量制作一个跟真钞一模一样的深凹版。为此,我琢磨着采取这样一种方法,那就是,把做腐蚀液用的氯化二铁的浓度做的比通常要浓,腐蚀时间比一般要长。只是腐蚀花的时间过长,好容易画上的细密线恐怕会被破坏。所以,把它取出来的时间就很关键了。  我用吸液管在托盘上调配出了浓度比一般要高百分之二的氯化二铁溶液,又在旁边的托盘上放入最后加工用的稀硫酸。准备完毕。  我慢慢地拿出涂满耐腐蚀涂料的黄铜板,在腐蚀液中浸了一小下。  氯化二铁溶液逐渐渗透进明胶膜,感光部的铜面一点一点地溶解开来。  我想要达到的版的深度为五十到六十微米,而一般的阴影部顶多不过二十到三十微米。差不多有一点五倍。尽管如此,腐蚀效果用肉眼还是很难判断的。  时间是我从参考书中扒拉出来的。我一手拿着秒表,准确地计算着。  正好十八分三十秒后,我把黄铜板从托盘里提溜出来。马上移到了放稀硫酸的托盘里,用棉棒仔细地擦版面,脱去残留的明胶膜。如此,则腐蚀完成了。  看上去,手工攀写的临时原版上的福泽谕吉肖像画已经被刻在黄铜板上了。现在的问题是线雕刻的有多深。为了保险起见,我略微改变了腐蚀时间,做了三种刷版,等以后再结合着掺入油墨里的铁粉的量,挑出手感最接近真钞的来做最后的刷版用。  经过研磨剂轻轻的打磨后,我借助放大镜检查起腐蚀状况。  福泽谕吉的瞳孔里,一毫米里有十一根细线。如果用放大镜放大了看,老头添描在临时原版上的线,都一一得到了再现。斑点、灰尘、瑕疵等哪儿都没有。  姑且就算是成功了吧。  为了能够进行试印刷,还必须给刚刚完成的刷版进行镀铬,提高它的耐刷力。  我在放了六价铬的镀槽里,吊上通了电极的黄铜板。  液温度为五十度,电流密度为二十安培,通电时间设定为三十分钟。盖上盖子,打开开关。只见电极四周生起氢、氧气泡,由于镀液有时会飞溅出来,很是危险,所以我没能看槽里的情形。  这期间,我又把反面的难鸡和额面文字也印相到黄铜板上,进行了腐蚀。  三十分钟后,我打开镀槽盖,红色的铜板已经变成了漂亮的银灰色,镀铬完成了。  深夜三点四十四分,通过调节腐蚀时间改变刻度的三种凹版刷版,正反各三块,总计九块,都完成了。  秋叶原后的小巷里,满天飞舞着枯树叶和大减价的宜传单。  我在凹版刷版完成后的第二天——不,应该说是当天中午,受公司差使,把一份资料拿去给神保町的一家设计事务所。接着,我顺便去了久违了的秋叶原电器街。  就在三个月前,我还是不到五天就来这儿一趟。自打开始造假钞以来,我就像被驯服了的信鸽一样,每天只是公司公寓、公寓公司地单纯地往返着。对我来说,家电中心的人群和狭窄的通路,都像是迪斯尼乐园的世界购物中心,我这一阵的疲劳和睡眠不足也不翼而飞了,真是绝好的消遣。  但是,我当然不是只为了消遣,就特意抽出宝贵的时间跑到这电器街来的。  距离月底的限期,还有八天。刷版就算刚刚完成了,我们打算今晚在富士市的工作室里进行第一次试印刷。为此,就需要些磁性铁粉来表现深凹版的凹凸感。那东西不买不行。  而且,还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干的。我一路扶着惯用的化装用的那副装模作样的眼镜,逛着一家家的配件店。  因为我曾经跟雅人造过假钞,所以去熟悉的店是很危险的。虽然到现在还没有通缉手冢道郎的报道,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没有别的部署。  由于避开了熟悉的店,所以没能买到想买的磁性造影剂。相反,买了据说纯度为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磁性铁粉。这是家零卖店,站柜台的是个怪怪的老头。顺便,我又便宜买了些一次性的即时热贴,我打算把里边的铁粉磨碎,做补充用。  最初的目的达到后,我接着过了万世桥,沿中央大道南下,在交通博物馆前向右拐了弯。  根据我在电话薄上查到的地址,这附近应该有“泉出版社”。不用说相信诸位已经明白了,就是“泉光学机械”的子公司,那家给竹花印刷发来大宗订单,使其被迫关闭的出版社。  我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我要找的那座楼。它就在靖国大道旁边的路上,是那种窗玻璃面积大于墙壁的、最近很流行的很漂亮的大楼。三楼到五楼就是“泉出版社”的楼层——不,应该说曾经是吧。它两周前就宣告破产了,现在早应该无影无踪了才是。  我装成到了现在才慌慌张张赶来的债权者的样子,拜访了管理员的房间。  “你呀,现在才来,有点晚了吧。”  半老的管理员向我投来同情的视线说道。随后给了我一张写有原社长和法院选任的作为法定财产管理人的律师及公认会计师三人的住址、姓名、电话号码的复印件。大概到今天为止,像我这样来此叨扰的人已有一些了吧。  我来到靖国大道上,找了个公用电话。  既然是法定财产管理人,为了偿还未付的工资,应该掌握着职员信息。我就往律师事务所打了个电话,捏造了个假名字,对话筒那头的女办事员说道:  “我听说你们那儿有泉出版社职员的联络地址。”  “您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点私事。以前我曾经跟制作部的高山光夫一起工作过,所以很清楚他的工作能力。前些日子听说泉出版倒闭的消息,很是吃惊。如果他还没找到工作的话,我想可以来我们这儿。我这也算给公司物色人才吧。”  “是吗,是制作部的哪位呢?”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盘算着,如果不是催欠款的,而是事关职员的将来,对方肯定会告诉我联系方法的。  “是高山光夫先生。”  “请稍等。”  好像正在为我查找职员名单,真是热情。可是,过了一会儿传来的女办事员的声音,变得没有把握,甚至可以说是很遗憾。  “——我查过了。可是好像没有个叫高山光夫的职员呀。”  那当然了。我也根本不认识叫什么高山的职员。  “什么,没有?那,是倒闭前辞职了?”  “那样的话,我们就……”  “麻烦您了,能不能告诉我制作部部长的联系地址呢。他们曾是同事,所以他有可能知道高山先生的下落。太麻烦您了,拜托了。”  我装出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才是我的真实目的呢。所谓制作部,是负责从纸张、材料的指定,到印刷客户的指定等与出版物的实质性制作过程相关的这么一个部。在我工作的新东美术印刷,也有来自许多出版社的制作负责人出现。所以那个部长,应该知道其中原委,即到底为什么要给从没有业务往来的竹花印刷下了大宗订单的。  如我所愿,不一会儿,女办事员就告诉了我名叫中尾靖史的制作部部长的联系方法。并且告诉我那不是宅电,而是新单位的电话。  “他现在供职于哪家公司呢?”  听了我的问话,女办事员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是三光胶卷。”  竟然是兼并了泉出版社总公司泉光学机械的胶卷生产大家。  总而言之,这个叫中尾靖史的制作部部长,是在三光胶卷兼并的同时,得以返回总公司的。当然,泉出版的被抛弃,是因为它有大额的借款,并非是每一个职员的责任。所以,只要是有才能的职员,原来的总公司想要给予照料,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于是我装作闲聊似地试探着问道:  “是吗,是三光胶卷啊。公司倒闭后去的人还有很多吧。”  “呀,这个吗——”  “可是,三光应该就是兼并泉光学机械的那家公司吧。”  “对。不过,我也觉得泉光学派出的职员也应该负有负债的责任,所以应该回不去总公司才是。”  “那就多谢您帮忙了。”  竟然有职员从被抛弃的小公司里一下子调到兼并总公司的大公司里去了,而且还是出任制作部部长。  我走出电话亭。在去三光胶卷之前,我先去了趟神保町的书店,在那儿翻了翻《公司四季报》。  《公司四季报》主要是收集公司业绩,为股票买卖做参考的。这样一本厚厚的指导书样的东西,里面有一栏刊登各公司的大股东。  如我所料,三光胶卷的大股东里,有帝都银行的名字。三光胶卷的主要银行之一即是帝都银行。我感到这下子越发能证明这次的大订单背后有帝都银行在捣鬼了。想得到竹花印刷地皮的本吉原支店的伙计们从总公司那里得知了三光要兼并泉光机的消息。而三光既然要搜购泉光机的股票,当然应该通知了身为主要银行的帝都银行。由此,他们就想出了操纵泉出版给竹花印刷下大宗订单的计划。  接受这一指示给竹花印刷下订单的负责人可能就是这个制作部部长中尾。他跳到三光胶卷,也只能让人觉得那是交换条件。  我抑制住满腔的怒火,坐地铁摇摇晃晃奔向早稻田。三光胶卷的总公司就在新宿区的户山。  虽然老头说过不要做无益的事,但我怎么也忍受不了。的确,如老头所言,要证明帝都银行在背后捣鬼是很困难的。毕竟受兼并的连锁影响歇业关门的公司不只竹花印刷一家。我也怀疑光我一个人在这儿东奔西走的,对于帝都银行的参与又能证明多少呢。  但是,至少,我想弄清楚与这事有关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子。我一定要让那些小子拿着我们造的假钞栽个大跟头。  到了早稻田后,我在僻静处找了个电话亭,拨通了三光胶卷的总机。  “我是月刊杂志《综合经济新报》的坂田,请给我转中尾靖史先生。”  如果报出经济信息杂志记者的头衔,任何一家公司肯定都会毫不犹豫地给我接通的。  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了让人不由得生厌的男低音。  “让您久等了,我是中尾。”  “啊,初次给您打电话。我是月刊《综合经济新报》的坂田。实际上,我们想采访各公司年富力强的领导,编成特集,名字就叫《激流勇进》,刊登在下期杂志上。因此,三光胶卷中,务必想请资材部的中尾先生您能够赏个光。我就是为这打的电话。”  “我……”  中尾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语调都不由得挑了上去。  “对。这次的特集,主题是年轻能干的领导是如何摆脱困境的。我们还想把他们的那些经验跟现今的不景气多方面进行对照。我从东洋工机的大森先生那里得知中尾先生您是在本行业的第一线辛勤劳作的人。”  “东洋工机的大森先生?”  “您不知道吗?是东洋工机的执行董事呀。”  “不,我还无缘见面。”  要是见讨面,那我可就不妙了。不过,如果说这是竞争对手公司的执行董事说的话,大概没有人会不高兴吧。  “您大概很忙吧,能否抽出点时间来呢。”  我把原稿截止日期告诉了他,中尾兴高采烈地提高了嗓门,语调很豪放地说道:  “什么时候都行呀。”  “也许太匆忙了,真是抱歉,能否今天就……”  “今天?”  “对。我想咱们一边慢慢吃着饭,一边问您几个问题。”  电话那头的那个得意洋洋的中年男人的傻相,我简直都能看得见了。  中尾比约定的时间早五分钟来到约好的咖啡厅。他那短粗的脖子用领带束着,头发就像刚在厕所镜子前梳过那样,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三七分,满脸通红,吊儿郎当地笑着。他一进门,我就一眼断定这家伙就是中尾靖史。  我朝着中尾扬了扬接头用的牛皮纸信封。  “百忙之中,真是太感谢了。”  我还站起身来.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中尾笑容满面地拿出名片来,我没理他,劈口说道:  “那么马上就开始吧。”  “那个,就在这儿吗?”  看样子他是完全相信了我说的边吃饭边谈那句话了。中尾惊慌失措地呆站在桌子前。我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你在泉出版并没有多大的业绩,竟真就能转到三光胶卷来呀。”  中尾屁股刚挨到椅子上。  “不,不仅如此,你还在公司倒闭前夕下了大宗订单,迫使一家印刷公司陷入了连锁倒闭的困境。”  “你,突然说些什么……呀。”  “但是,有趣的是,听说贷给那家印刷公司款的帝都银行,不知为何,又趁着你下订单的时机,连他们隔壁的地皮也扣住了。当然,用的是假名字。而且,连同印刷公司的地一起都转卖给了哪儿的旧货连锁店。”  中尾的脸上失去了血色,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这一切都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傻了眼了。  “而且,这次兼并泉光学机械的三光胶卷的主要银行,不知是出于何种偶然,也是同一家帝都银行。更有甚者,赶在倒闭前夕发了大宗订单的制作部部长,竟然荣升到兼并总公司的三光胶卷里来了。这么有趣的事,这世上能有吗?”  “你说是为了特集作采访,原来是说谎!”  中尾好像再也受不了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猛地用力按住他的手腕,使劲压低了嗓音说道:  “不是说谎。看你态度如何了,你的名字和帝都银行的大名也许会登在下期的头版头条上。”  “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中尾脸颊抽动了几下,摇了摇他那短粗的脖子。  “当然不是开玩笑了。”  我把食指竖在嘴唇前,瞧瞧四周。有些客人因为中尾突然的大叫正疑惑地看着这边。  “你,不是《综合经济》的记者吧。”  中尾好像终于领悟过来了。我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点了点头。  “不过,我想《综合经济》的编辑部肯定也会对这条消息很感兴趣的。毕竟泡沫经济以来,银行的评价也不那么好了。而且,如果现在还干这么贪婪的买卖,也许会影响到存款的吸纳的。那样的话,稀里糊涂把这透露给经济杂志记者的你,恐怕也会受到影响吧。”  “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是不会承认的。”  “可是,你现在不是正在这儿接受我的采访吗。照片会登出来做证的。”  中尾惊慌失措起来,他赶忙转动身体,四处张望起来。想必是要弄清摄影师的所在。但他并没有找到。  “啊,当然了,会把你眼睛周围涂黑的。请放宽心吧。”  中尾咬紧了牙,低头看着我。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好像还能听得见牙在嘎嘣嘣直响。  “你有什么企图?”  “什么什么企图……”  我耸耸肩,装起糊涂来。  中尾恨恨地看着我,握紧拳头重又坐回到椅子上,从桌子上探过身来盯着我问道:  “钱吗?”  “哪儿的话,采访费已经够了。”  “那,是什么。你叫我出来,到底是什么企图?”  我煞有介事地盯着他。  “你,是受谁的指使给竹花印刷下的订单。”  “我什么也不……”  “噢。既然你不说,那如果你的名字上了新闻,应该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中尾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这下子卡了壳了。  我又连珠炮似地接着说道: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是你说的。我就说是从本吉原支店的那帮伙计们那儿听来的。这样,你这好不容易刚刚才升迁进三光胶卷的身子,也就能确保安泰了。”  中尾没有要求我下保证。他一直沉默着看着我,好像在琢磨我的本意。  我就像仁慈的传教士一样张开手臂,冲着迷途的羔羊微笑着。  “我的目标不是你。你想我跟你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过不去,又有什么用呢?厚待提供情报的人,是咱们这个社会的定律嘛。要不,回头我挪些采访费给你。”  中尾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毛巾上,他用手擦了好几遍嘴,然后,像是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我真不知道帝都银行也有关系呀。”  我摇摇头,就要起身离座。  中尾慌了,拉住我的手。  “我没说谎.直的。委托我的,是我的上司。”  “上司?”  “对。是在光学机械期间给过我帮助的常务董事。”  “姓名?”  中尾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  “——下村洋三。”  “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全球服务公司,担任营业部长。”  “全球服务公司?”  我这么一反问,中尾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像换了一口气似地说道:  “……是帝都银行一个系统的金融公司。”  我暂且先回了公司,把迟到的原因全推给了设计事务所,随后迅速地处理完剩余的工作,就踏上了归途。在东海道线上的车里补了个小觉。回到公寓后,立即抱了昨晚——不,是今早刚刚完成的凹版刷版,直接去富士市的工作间,赶紧开始进行第一次试印刷。  晚九点十五分。在仓库改造而成的工作间里,老头和幸绪就像因为天气不好三年没能见到织女的牛郎一样,正翘首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到来。不,他们等的当然不是我,而是凹版刷版的登场才是。  “哇,这就是原版呀。这么闪闪发光,这么耀眼呀!”  “喂,喂,别用手碰,沾上油就很难附着上油墨了。”  老头一边准备着平台印刷机,一边责备着。但是,幸绪才不理他那一套呢。她把镀铭的刷版拿在手中凝视着,恨不得来回摩攀几遍才算过瘾。  “哎呀,好容易才有了造假钞的气氛了呢,仁史。”  “那不是玩具。”  老头说着,从幸绪手中夺过凹版刷版。  “嗨,幸绪,你没事吧。没让你母亲发现吧。”  头些日子连续三天的扫描仪的操作,现在又加上今天的试印刷,我对她很是担心。  但是,幸绪把手叠放在脑袋后面,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我说是跟朋友们一块学习呢。不在现场的证明很齐全。”  “那,你又是怎么蒙骗朋友的。”  “这还用问。我说是跟男朋友约会,请她们多多照顾了。”  说着,幸绪不知为何,抱住了我的胳膊。一种不快的预感掠过我的脊梁骨。我没多加考虑,视线转向老头的工作。  老头挪开版台,露出压胴下面的固定部分,慢慢地把雕刻了福泽谕吉的凹版刷版安装在中央部位。用螺丝刀拧紧螺丝,准备完了。  老头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先来试试不用铁粉的印刷吧。”  试印刷用的纸是老头第四次潜入“多利造纸厂”制成的最新的试制品。共有两种,包括以秘密栽培的黄瑞香为主原料的和以溶解千元钞精制而成的旧纸纸浆为主要原料的。每一种的厚度和质地都与真钞很接近,只是表面的平滑度还不太够。我们是计划着通过这次试验,来同时检验油墨的吸收性和洇的状况。  老头把以前跟幸绪一起调配的凹版用的黑色油墨放在平台印刷机的着色滚子上。说是黑油墨,纸币上用的并非纯正的黑色,那是一万元钞票所特有的无限接近黑色的深棕色。  凹版印刷,是在把油墨附着在版上之后,用叫做“博士”的刮刀样的东西刮去多余的油墨,然后通过压胴的挤压,进行印刷。这台平台印刷机的构造是安置了刷版的版台在油墨着色滚子和压胴底下左右滚动,来进行印刷的。  老头在着色部旁边的送纸盒上放上纸,直起腰来。  “好了,就让咱们看看仁史的制版技术吧。”  我和幸绪屏住呼吸,老头把手放在版台上,按了按左边。  橡胶制的滚子在着色部里转动起来,黑油墨附着到刷版上。与此同时,用纸开始由送纸盒向压胴底下移动过去。  版台发出嘎啦嘎啦的好像还留着少许锈似的声音,从右向左移动起来。略带黄色的黄瑞香纸转眼就从压胴底下吐了出来。  “一张成了。”  老头拿过纸,翻到正面。  “哎呀,印的可真漂亮呀。”  幸绪扑到老头的背上,欢叫着。  略带黄色的纸上,福泽谕吉的肖像画和蔓草图案,还有额面文字都印的很鲜明。  老头立刻拿过放大镜,仔细检查起来。他的表情,瞬间失去了紧张感。  “怎么了,老爷子?”  “你用这个好好看看。”  老头双眉紧皱把放大镜递给我。我接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印刷面。最先该确认的当然是一毫米内画有十一根细密线的福泽谕吉的瞳孔了。  不用仔细检查,瞳孔看上去被涂成了一片黑。  再看别的地方,额面文字和蔓草图案的一部分也有几处线条模糊的地方。  镀铬的刷版上,连细密线都得到了再现,所以,这原因只能是出在纸上了。  主原料是黄瑞香的纸,溶解千元钞制成的纸,都是一样的。既然连由真钞制成的纸都出现了同样的状况,那问题就不在原料,而应该在于填料和药品才对。  老头套拉下肩膀,干巴巴地说道:  “对不住了。你这么辛苦造出的刷版,就这种纸,很难确认印刷状况了。”  “别那么灰头丧气的,阿广。只要再提高点油墨的粘度,就OK了,肯定的。”  “而且,老爷子,刷版也有点问题呢。”  听了我的话,老头抬起头,把视线落在进行了试印刷后的纸上。  “你们看。把腐蚀时间略微延长了虽然也不错,但是,浓淡相对就比真钞要浓多了。”  我用手指了指纸右角的额面文字。  真钞上的额面文字“10000”部分是由上往下逐渐变浓的,而试印刷的这张上的层次的变化比真的要贫乏许多。为了硬性地制作深凹版延长了腐蚀时间,本来应该表现得很淡的地方也变浓了,也就是说腐蚀过深了。  尽管如此,摸摸印刷面,深凹版所表现出来的凹凸感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  幸绪小心地把视线移到我脸上。  “这样看来,只有放弃深凹版了。”  “是的。暂且先给油墨掺上铁粉再试验一次吧。”  我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今下午在秋叶原买的铁粉。一瞬间,我都想坦白出我接着又去了三光胶卷的事了。  但是,老头总是那么好操心。他肯定又会责怪我造假钞事关重大,要是做了什么事被帝都银行的家伙们发觉了,那可坏大事了。当然,作为我,今后也会小心谨慎,注意不出什么乱子的。  “喂喂,这东西,到底放多少呀。”  幸绪瞅着放铁粉的小包包,戳着我的胳膊肘问道。问题是掺入油墨中的铁粉的量和颗粒的大小。  为了裹理出凹凸感来.我很想使用颗粒大的铁粉。可如果过大的话,印刷效果会恶劣起来,毕竟一毫米内画了十一根线呢。要是铁粉模糊了细密线的话,那就什么也不是了。看来只有使用细小的铁粉,反过来通过调节量的多少,来表现凹凸感了。  我慎重地量取了油墨和铁粉,这大大超过了我跟雅人造假钞时的用量。把它们掺起来放进了着色部的油墨容器里,搅拌均匀了。  由于铁粉本身带着点黑色,给人的印象是油墨的色调有些改变了。看来,真正干的时候,有必要事先考虑这个问题,然后再来进行油墨的调配。  “老爷子,暂且先用这个印印看吧。”  老头重新安装好纸,按住版台。刷版向压胴底下移去,凹版印刷过的纸被从滚子中间吐了出来。  因为颗粒很小,所以看上去印刷状况没有什么变化。模糊了的线也不比刚才印的那张要多。问题是凹凸感被多大程度地表现出来了呢?  “喂喂,怎么样啊,仁史先生?”  等我确认油墨已经干了之后,用指尖划了一下。为慎重起见,又拿过刚开始只用油墨印刷的那张来,比较了一下手感。  “你呀,别让我着急了。”  幸绪在一旁扭着身子催促道。  我皱起眉头看看两人的脸,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比起真钞来虽说多少逊色了点,但是,凹凸感比单纯用油墨印的那张无疑要明显多了。没问题,这张好像还能行。”  呼地,老头吐出一口气,瘦弱的肩膀上下抖动了几下。  “既然深凹版的凹凸感已经克服了,那关于印刷工程方面好歹有点头绪了。”  细密线的描绘,是通过用磁针尖直接往临时原版上描绘而完成的。关于颜色,也在使用新东美术印刷的高清晰度的扫描仪进行的色分解的基础上,重新进行了油墨的调配。大藏省引以为豪的虹印刷,也通过增加一块刷版得到了解决。利用磁性铁粉来解决磁性问题,我跟雅人两人搭伙时早就做到了。剩下的深凹版的凹凸感,也靠增加铁粉量就可以了。到月底,还有八天。剩下的课题,可以说就集中在纸质和水印这两点上了。  “仁史,你做好胶版和凸版用的刷版后,向公司请两三天假,着手干水印吧。我呢,就赶紧装着从公司里逃走的样子。”  “逃走?阿广。”  幸绪瞪圆了眼睛,看着老头。  “即便是纸和水印有头绪了,实际上从近一万张纸的制造到印刷,怎么考虑都需要足足四五天时间。再有一天用来换钱,加起来就一周了。所以,到限期,时间勉勉强强刚刚够。”  的确如此,一万张纸的制造、印刷工程都需要时间。再也没有白天悠然地在公司上班的闲空了。  而且,假钞印成的情况,也许会影响到换钱的方法。  现在这情形,是绝对没法对付那些跟钱打惯交道的银行职员的。可能人家一下子,就会从水印和钞票的手感等方面,判断出那是假币的。那样,我们当初的对付可恶的帝都银行的企图,也必须重新考虑了。  离最后限期,还有八天。时间确实所剩无几了。  试印刷结束后,我让老头开车送我到沼津,坐上了开往品川的东海道线的末班车。为了修改凹版刷版和制作胶版及凸版用的刷版,我没白没黑地开始了今天在新东美术印刷的第三次出勤。  到达川崎站时是二十三点五十九分。潜入公司的制作楼,开始做刷版时已经一点十五分了。  作为胶版用的,表面六色加上虹印刷用的一色,再加上反面的三色,共计十张临时原版的胶片,已经由幸绪操作系统扫描仪做好了。老头也已经仔细检查过,并通过手工作业把它上面不好的地方进行了修整,制成了线画原版。接下来,只要用照片制版技术把它印到黄铜板上,再进行腐蚀,刷版就完成了。  通常的胶版印刷,很多时间都使用事先涂了感光剂的叫做“PS版”的一种简易版材。但是,考虑到耐刷性和印刷状况,还是做成真正的刷版最保险,虽然麻烦点。  与此同时,开始制作比平常稍深的凹版刷版,而放弃了深凹版的制作。这样,应该能够弥补今天——噢不,是昨天试印刷时出现的浓淡上的不足。  凸版部分的刷版,也只有纸币号码和日银总裁印,制作起来很是简单。  只是,假币上印的号码可不能都一个样。所以,我就从拉丁字母表里随意选出十种,又从0到9十个数字中挑出两个,做了块总共有三十个文字的小型版,我准备调换着使用。  等回头,再对每块版进行试印刷,随时加以细微的修改,直到做出最终的刷版。那样,印刷工程就全部完工了。  避开了保安员在早四点的巡查后,我终于在五点三十八分结束了所有的工作。我抱着做好的刷版溜出了公司。等来了头班电车。我回到十堂的公寓,假寐了片刻后,于九点前起来,给公司打电话请了个假,说是“感冒了”,然后重又睡过去了。  十一点前起了床,我没去做水印,而是立即奔往东京。接着昨天,我要去做一件我必须要做的事。  我从十堂站前的电话亭里,给全球服务公司打了个电话。  “您好,全球服务公司。”  我先问了他们在新宿公司的详细地址,接着又对女职员说道:  “我想找营业部的下村洋三先生。”  “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三光胶卷的中尾先生介绍来的,是月刊《综合经济新报》的坂田。”  “请稍等。”  等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带点媚气的低音。  “您好,我是下村。”  因为昨天干过一次了,所以很习惯了。我又把昨天跟中尾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语调流畅得简直就像一个真真正正的记者。  我以前还不知道,公司的职员们会对一个经济信息杂志的记者的采访要求如此欢喜。下村对于我边吃午饭、边采访的要求,实际上很偷快地就接受了。  因为两人从没见过面,所以跟中尾见面时一样,在桌子上放了做记号的信封和就在刚刚从书店买来的月刊《综合经济新报》的最新刊。  正是午饭时间,酒店里出出进进的人比想像的要多很多。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女们,穿着制服的职业女性和年轻的公司职员们。许是因为这里是新宿的缘故吧,还可以看见几个耀武扬威的黑道上的大哥。休息室里几乎没有空位了。  到了约定时间了,可还没有那模样的男人露面。也许,他比我早到了。我这么想着,四下张望起来。  这时,从收款台那儿走来了一个男人。  “您是月刊《综合经济新报》的坂田先生吗?”  我抬了抬那副伪装用的眼镜,看着这男人。年龄大约二十多岁。一头稍长的头发不知是用发胶还是什么的拢得紧紧的,穿着一身看上去很高级的西服。跟我通话的下村,那声音不管怎么听都应该是个中年人才是。  男人毕恭毕敬地向我深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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