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32

“只要有人跟我一起关心她,我心里就觉得好受多了。”优希把那女孩子的名字和病室告诉了笙一郎。笙一郎坐电梯下到小儿科,找到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的病室,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晚上她那悲惨的样子给笙一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女孩躺在床上,无力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烫伤基本上好了,只是个别部位还缠着绷带。另外三张病床上的孩子都有家长或小朋友陪着玩儿,只有她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她有时还眨眨眼睛,真看不出她还活着。笙一郎走进病室时,别的孩子都看了他一眼,但烫伤的女孩子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笙一郎跟她打了个招呼:“我在这儿坐一下可以吗?”说着拉过床边的小圆凳,在病床边坐了下来,“你想要点儿什么?想干点儿什么?能告诉我吗?”女孩子看都不看笙一郎一眼。笙一郎在她身边坐了十多分钟,女孩子一句话都没说。笙一郎走出病室之前又看了女孩子一眼,女孩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第8章回事务所的路上,笙一郎感到浑身无力,好像再往前走一步就会万劫不复似的。在离事务所的写字楼大约20米的地方,总是停着一辆警车。警察们知道笙一郎是律师,盯梢也就不背着他。平时笙一郎常常朝那辆警车招手致意,可今天说什么也打不起精神,转过脸去进了写字楼。开门进了事务所,黄昏时分的灰暗让笙一郎感到不舒服,他马上打开电灯,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转身锁上门,朝里边的房间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里边有人。“是真木在里边吗?”说着拉开了里屋的门。里边没有人。笙一郎正要开灯,忽然有人说话了:“别开灯!”套间仓库的门开了,借着事务所大办公室的灯光,笙一郎看见了聪志的笑脸。“您跟真木广美那么要好啊?”聪志说。笙一郎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悄悄地在这里幽会什么的。”笙一郎没理他:“你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警察在门口盯梢呢。”聪志举起右手,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冰箱里的,这是第三罐。大门锁了吗?”笙一郎点点头:“锁了。”聪志安下心来,坐在了沙发上:“后边不是有一家计算器公司吗?从一楼厕所的窗户跳过来,爬上这座写字楼的围墙,就能够着二楼走廊的窗户。我从那儿爬进来的。”聪志穿着深蓝的T恤衫,纯棉长裤,好像是进来以后才换上的。为了让里屋亮一点儿,笙一郎把门大开着,走到里边自己的办公桌前,靠坐在办公桌上:“你到底去哪儿了?”“去了好些地方。我给我姐姐打了电话,您没听说吗?”“听说了,但详细情况不知道。”“我也没详细跟她说。我是个无情的人,糊里糊涂地干了些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聪志自嘲地说。他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啤酒,问道,“您见过我父亲吗?”笙一郎没说话。“您跟我姐姐在同一个医院住过院,双海儿童医院,不用瞒我了。”笙一郎慢慢地把烟盒从口袋里掏出来,考虑着怎么回答聪志的问题:“已经快20年了,那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长濑先生住的也是儿童精神病科吗?”“……啊。”“为什么住儿童精神病科呢?听院方说,那里是专门收治轻度情绪障碍的孩子的。”“这是个人隐私,没有必要一定告诉你吧。”“我姐姐也是因为什么受了刺激才到那里住院的。具体受了什么刺激,我一直想问问您。”关于真实情况,聪志到底知道多少,笙一郎心里没底,就对聪志说了句“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把烟掐灭,垂下了眼睑。聪志长长地叹了口气。笙一郎犹豫起来。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聪志好吗?他父亲对优希的虐待,我和梁平干的那件事,都向聪志坦白了,聪志也把他自己做了哪些事都说了,这样好吗?……可是,说出自己的罪过是需要勇气的。今天一整天都感到浑身无力,现在更是说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来。“请您帮我姐姐一把,给她幸福!”聪志说话了,“我姐姐为什么那样牺牲自己,为什么那样无私地服务于别人……为什么有意躲避她明明可以得到的幸福,为什么那么匆匆忙忙地一心为他人活着,我全明白了。笙一郎听到聪志那悔恨交加的述说,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明白什么了?”聪志把啤酒罐捏得扁扁的,头垂到两膝之间:“以前,我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地一直在那个家里住着……太残酷了!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事了!现实中发生过这种事情,我听说过,可是,这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我连想都不敢想啊!您说我能接受得了吗?这是遭天罚的事情啊!父亲对女儿……”笙一郎感到利爪挠心。聪志抬起头来看着笙一郎,突然睁大眼睛问:“您都知道吧?”“不……”笙一郎想否认。“请您不要骗我!”聪志口气强硬地说。笙一郎稍微犹豫了一下:“很久以前,听说过。”“……听我姐姐说的?”“啊,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小孩子呢。”聪志往前探了探身子:“您还知道别的什么事情吗?”“别的事情?”“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您知道吗?”笙一郎咽了一口吐沫,心里想着应该告诉聪志,嘴上却说:“爬山的时候失脚摔到山谷摔死的。”笙一郎受不了聪志一直那样盯着他,低着头抽起烟来。聪志又问:“听我姐姐说了以后,您是怎么做的?跟谁说过吗?比如说医生护士什么的。笙一郎吐了一口烟:“她是在特殊情况下说出自己的秘密的。保守这个秘密,是我们无言的约定。谁也不会去背叛她的,因为背叛了她是对她最大的伤害。而且,那时候我们对哪个大人都不相信,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地方可以诉说我们自己的事情。”“那么,你们就什么都没做吗?”笙一郎抬起头来看着聪志,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他很想听听聪志的主张。聪志的眼神里好像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回答,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那时候我们才12岁,还是孩子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笙一郎并不是有意刁难聪志,他确实想在聪志这里找到一个答案。可是,聪志无言地低下了头。笙一郎把憋了半天的气吐出来,平静了一下问道:“你父亲跟你姐姐的事,你是从谁那儿听来的?”“……从我母亲那儿。”“是不是你逼问出来的?”“真没想到会落到这一步。”聪志痛苦地说,他一个劲儿地摇着头,“我无法原谅他们。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我都无法原谅。可是,也许我做的事情是最过分的。与其了解了真相,还不如糊里糊涂的好……以前您也对我这样说过的,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您说得太对了!”“为什么要把房子烧了?”“我也记不清了。说出来您也许会骂我混蛋,当时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只是想把那个家烧了,想把全家的记忆、家里的家具、家庭的罪恶,统统烧光……而且觉得必须烧光,不烧不行。我在家里泼上灯油,在母亲身上……也泼上了灯油……”聪志手中的啤酒罐滑落到地上,啤酒流了一地。烟烧到了笙一郎的手指,他哆嗦了一下把烟扔了。聪志低着头,小声问道:“我母亲怎么样了?”笙一郎把扔在地上的烟头用脚踩灭:“已经火化,骨灰暂时存放在我的公寓里,跟你姐姐在一起,等着你呢。”“都是我的罪,烧焦了吧?”“不,雪白雪白的,非常整洁,真的。去吧,去跟母亲拉拉手。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吧。你还有什么打算?”“姐姐,我还想向姐姐谢罪,请求她的宽恕。点着火以后,我只想怎么也得告诉姐姐,别的什么都没想。现在也一样,只想向姐姐谢罪。至于我,以后应该怎么做,我连想都没想……我觉得怎么做都没有意义了。但是,姐姐……我希望姐姐得到幸福。姐姐经受的痛苦太大了,太可怜了。不过,我相信,一定有人能使她得到幸福。那个人就是了解她的过去,了解她的家庭,并且能接受这一切的人……长濑先生,我想跟您谈谈,所以,才冒着危险回来找您的。”笙一郎听到这里,感到一阵心痛:“我不是那个能够使她得到幸福的人。”“为什么?”“我……没有资格。”“资格……?”“我没有使她得到幸福的资格。”聪志变得焦躁起来:“我问您呢,那个资格是什么?”“我……我们想干来着……”“想干什么来着?”“为了拯救她……不,为了拯救我们自己,我们……”笙一郎想把一切都告诉聪志,想把自己的罪恶统统告诉聪志,乞求他的宽恕,笙一郎还想把自己为什么没有资格使优希幸福告诉聪志,当然还要告诉现在失去了生活的勇气的聪志,一定要帮助他闯过眼前这一难关。就在这时,对讲门铃响了,同时听见有人敲门。笙一郎只好走到大门处,摘下对讲门铃的听筒。“啊,对不起,我是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的。”说话声音洪亮,听起来很耳熟,好像是火灾搜查班的负责人,名叫冲津。他接着说,“刚才我不在,听他们说您回来了,特意跟您来打个招呼。”“那谢谢您了。我这儿正换衣服呢,对不起了。”“您还是把门开开吧。我听那几个年轻人说,平时您都是很开朗地跟他们打招呼,可今天连手都没有招一下,聋拉着肩膀好像挺没精神的……您不要紧的吧?”笙一郎用拳头使劲儿抹了一下额头:“没关系的。工作上有点儿不顺利……愁着呢……现在这经济状况,哎……”“是吗?真够您一呛啊。我说,可以吗?”“什么可以吗?”笙一郎看了一眼聪志。聪志明白了笙一郎的意思,闪身躲进最里边的小仓库里。那个叫冲津的警察又说话了:“开开门吧,跟您打个照面,我就能放心地回去了。”洪亮的声音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有不见一面不罢休的意思。笙一郎觉得聪志已经藏好了,关上里屋的门,又特意脱掉上衣,才把大门打开了。果然是冲津。只见他身着一套秋冬穿的西服,厚实的胸睦好像膨胀起来似的:“啊,长濑先生果然是累了。您看,您的眼圈儿都黑了,没睡好吧?是啊,屋里藏着个人怎么能睡好呢?您可得注点儿意呀。”冲津说着也不管笙一郎同意不同意就闯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就朝关着门的里屋冲过去。笙一郎挡住他:“不是已经打过照面了吗?”冲津根本没有罢休的意思:“谁在里屋?”“就我一个人。你们不是在盯梢吗?肯定知道啊。”“不不不,刚才那几个同事都还太嫩,盯不好。我到里边看看行吗?”“里屋摊着许多重要资料,您别给弄……”笙一郎的话还没说完,里边传出有人碰撞东西的声音。笙一郎在心里直埋怨聪志太莽撞。冲津不由分说,从笙一郎身边绕过去,打开了里屋的门。笙一郎忙说:“里边没有人。”笙一郎话音末落,最里边的小仓库里又传出声响。冲津闯进去,一个箭步蹿到小仓库门前,把门撞开一看,后窗户是开着的。冲津奔到窗前往外探头一看,大喊一声:“站住!”一只脚踏上窗台,准备翻过去,但翻到一半又停下来,骂了一声“他妈的!”转身就往回走。从笙一郎身边经过时,瞪了他一眼,飞快地跑出了事务所。笙一郎跑到小仓库的窗前往外看。只见一个深蓝色的影子正在摇摇晃晃地顺着两座大楼之间一米多宽的缝隙向下滑去。“聪志!”笙一郎大喊。蓝色的影子一声不响地消失了。第9章聪志流着两根鼻涕在笑。“又是梦。”优希想。最近优希总是睡不踏实。但当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并不愿意醒来,而是希望在梦中得到解脱。八岁的优希跟四岁的聪志,钻进用毛毯搭起的帐篷里,玩儿两只小狗的游戏。优希咬咬聪志的耳朵,又咬咬他的脖子。聪志攥着小拳头,装成狗爪子的样子,抚摸优希的头,优希也抚摸聪志的头。聪志笑了,一吸气,两根鼻涕不见了。优希在梦里对聪志说:“聪志,多么想回到那个时候啊。聪志,我们能从那个时候开始,重新活一遍吗?”梦中的聪志看着优希,把鼻涕吸进去,笑了。“汪汪!汪汪!”学着小狗叫。电话铃响了,优希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正睡在笙一郎的卧室里。因为要上后夜班,下了白班以后,优希必须先睡一觉。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刚晚上8点。并没睡多一会儿。优希走到厅里,拿起电话。“喂!我是长濑!”笙一郎说话的声音很紧张,“品川医院,知道吗?”“知道,怎么了?”“快过来!”“为什么?”笙一郎没说话。“谁在医院里?”优希问过之后,忽然意识到是谁了。优希赶到品川医院的时候,手术还没有做完。笙一郎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身边站着一个便衣警察。笙一郎把优希带到手术室门外,让她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聪志逃出事务所以后,慌慌张张地跑到公路上时,跟一辆过路的汽车撞在了一起。司机踩了急刹车,没轧着他,但摔了一跤。当时他马上就站了起来,觉得没事儿,就让司机走了。可是越过护栏以后跑了一段路,就瘫倒在地上了。警察和随后赶到的笙一郎看见他时,他还能眨巴眼,可是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不省人事了。经检查,是肠管破裂,需要马上手术。由于医院血库里同血型的血液不够用,跟聪志同血型的笙一郎还为他输了血。所以耽误了跟优希联系。“现在只有等待了。”笙一郎最后说。优希听了笙一郎的话,点了点头。手术到深夜才做完。因为在打开腹腔之后,发现肝脏也受到了损伤。医生说,手术的难度是很大的。手术虽然成功了,但病人还很危险。聪志从手术室移到特护病室的时候,优希看见了还处于麻醉状态的聪志侧脸,面色苍白,很吓人。医生禁止亲友探视。优希反复向医生说明自己是个护士,还是没得到允许,只好坐在大厅的长椅上一直等到天亮。其间笙一郎多次被警察叫到角落里询问情况。天亮了,医生允许优希跟聪志见面。聪志躺在病床上,脸色好一点儿了,但人工呼吸器还没有摘除,正处于昏迷状态。护士说等病情稳定下来,再证实了大脑没有受伤,就转到普通病室去。护士对优希说:“您可以回家休息了。”医院方面是因为得知优希一直在大厅等到天亮,才安排了这次见面的。优希谢过那个护士,走出特护病室,回到大厅的时候,看见梁平和伊岛也来了。优希走到笙一郎面前说:“看来病情已经稳定了。”说完脚一软,差点儿瘫倒。笙一郎赶紧扶住她,让她坐在长椅上。“回去休息休息吧。”笙一郎说。优希淡淡一笑:“你怎么跟护士说一样的话?”“休息休息,身体会轻松一些的。”“轻松?聪志成了那个样子,我还想什么轻松。”“聪志可不希望你这样。他说,你不要只是做自我牺牲,应该为了自己活着……”“……聪志这样说了吗?”“啊,基本上是这个意思吧。”“他还说什么来着?”笙一郎低下头,从上衣口袋里把烟掏出来点上:“重要的事情,什么都没说……他说希望你能生活得幸福。他的话刚说了一半,警察就来了。你不要勉强,把身体搞垮了,聪志更要埋怨他自己了。医院的工作呢?”“昨天晚上打电话请了假,有人替我……你也有工作,你回去休息吧。”笙一郎扭过头去吐了一口烟:“我熬夜都习惯了。星期天既不开庭又没有客户。再说,从这儿到事务所也不远。你就在品川站前边的宾馆休息休息怎么样?万一有什么事情,五分钟就能赶到这里。我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空房间。”笙一郎站起来走向公用电话去查宾馆的电话号码,优希目送他过去的时候,目光跟站在那边的梁平碰在了一起。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梁平首先避开优希的目光,低下了头。不一会儿笙一郎拿着写着宾馆的名字和房间号的纸条回来了:“有空房间。你可以睡到中午,想来的话吃了午饭再来。离开宾馆的时候不要结账,我预订了两天。”优希觉得自己要是不去的话,笙一郎也不肯离开,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先去商店买了换洗的内衣什么的,就到笙一郎为她订的宾馆去了。冲完澡,正好是早上8点。优希给护士长内田女士打电话谈了事情的经过。内田女士安慰了优希,让她先处理聪志的事,医院里的事不用担心。为了能够随时赶到医院,优希和衣而睡。虽然根本没睡着,但身体确实得到了休息。到了中午,优希再也躺不下去了,起身去医院。来到医院大厅的时候,只见笙一郎歪七扭八地坐在长椅上,满脸疲倦,一边抽烟,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因为是星期天,大厅里人不多,只有几个穿着住院服坐在那里看杂志的病人和几个前来探视病人的家属。“已经恢复知觉了。”笙一郎说着端正了姿势,“现在好像睡着了。好转得很快。观察一段时间,再做一个脑部CT,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转到普通病室里去了。”“可以跟他见面吗?”“好像可以吧。”“谢谢。你去休息吧。”笙一郎把烟掐了。他面前摆着两个立式烟灰缸,都被烟头塞满了。优希对他说:“什么都不吃,对身体可不好。”笙一郎笑了:“你自己呢?吃了吗?”见优希不回答,笙一郎举起身边的一个纸袋,又说,“你看,好像是三明治,这是你那一份。”“是你特意给我买来的?”“是那个盯梢的买的。”笙一郎说着朝左边一摆头。优希顺着笙一郎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梁平坐在不远处,眼睛看着窗外。他身边的伊岛聋拉着脑袋在睡觉。“你吃了吗?”优希问笙一郎。笙一郎站起来:“我才不接受那小子的施舍呢。”“还在吵架呀……”“那小子是叛徒!”优希悲从中来:“你们别吵了好不好?我并没有介意呀。”笙一郎耸了耸肩:“我在事务所里,有什么问题马上给我打电话。”“好的。”“你还是吃点儿东西吧。”笙一郎说完就离开医院回事务所去了。优希朝梁平他们那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直奔特护病室。值班护士刚好从里边出来,优希问她是否可以跟聪志见面。护士请示了医生以后说:“可以见十分钟。”优希来到聪志的病床前。聪志双眼紧闭,身上插着输液管、导尿管等管子,床边放着监护仪,但人工呼吸器已经拿掉了。优希把手里的纸袋放在床边,看着聪志的脸叫道:“聪志!”聪志听到姐姐的呼唤,眼睑抖动起来。优希又叫了一声,聪志的眼睛睁开了,好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跟姐姐对上目光。过了一会儿,聪志脸上浮现出难为情的笑容。“你总算醒过来了……”优希轻轻地抚摸着聪志的右手。聪志慢慢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好像害怕自己从此再也说不出话来似的,先小声“啊”了一声。发现自己还能说话,聪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优希点着头鼓励着他,他终于用细小而沙哑的声音说:“又……给你……添麻烦了。”优希摇摇头,关心地问:“哪儿疼?哪儿难受?”聪志闭上眼睛:“死了更好……”“别胡说!”优希疼爱地责备了一句,握住了聪志的手。可是聪志没有回握她。也许他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他的体温十分明确地传达给了优希。聪志摇了一下头,睁开眼睛说:“……我不是因为仇恨才放火的。”“姐姐明白你的意思。”“老太太心里也很苦……我想一把火把一切都结束了算了。我觉得要是再被人追究,再被人盘问,太残酷了……”聪志说着说着眼睛潮湿了。优希抚摸着聪志那柔软的头发说:“你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聪志无力地笑了笑:“算了吧,姐姐。”“真的,你确实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聪志脸上浮现出疑问的表情。优希恳切地把答案告诉弟弟:“因为父母打心眼儿里爱着你。”看到聪志不快地转过脸去,优希加强了语气,“相信姐姐的话。”她靠近聪志的脸继续说,“真的。你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关于这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你刚出生的时候的事,我都记着呢。你没足月就生下来了,父母担心得要命,每天都在医院里守候着你。关心你的身体,关心你的将来。他们经常谈到深夜……父亲说,要是聪志落下什么残疾,我愿意当他的手,当他的脚。母亲从全日本的寺庙给你求护身符。当时,我可嫉妒你了,弟弟真幸福,把我羡慕得什么似的。”“父亲既然那么喜欢孩子,为什么那样对待姐姐?”聪志痛苦万状。优希低下头:“我也不知道……尽管如此,父亲对你的爱,你总应该记得吧。”“忘了。就算爱过我……也是虚伪的。”“不对。父亲是真的爱你。”“我不能原谅他,绝对不能!”优希把手放在聪志的额头上:“因为你喜欢父亲,所以你才不能原谅他。因为你记得父亲是多么地爱你,所以你才不能原谅他。”聪志不说话了,眼泪从眼角里渗了出来:”为什么?难道他不是父亲吗?”聪志嘟嘟囔嚷地说。优希用双手握住聪志的手:“你感到痛苦也好,感到悔恨也好,都是因为你是在父母的爱的哺育下长大的。不管你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的心地是善良的。”“行了!别说了……”聪志把眼睛闭上了。优希看着他那抖动的眼睑:“把事实都跟大家说了吧。”聪志使劲儿摇了摇头。“为什么不说?我觉得说了好。”“不行!不能说。”“你不说,怎么能得到大家的理解呢?”“说了就能得到大家的理解吗?”聪志睁开眼睛,皱着眉头说,“说了只不过是暴露家庭的耻辱和罪恶,成为电视和杂志谈论的材料而已……那是个什么家呀,最终是遭到人们的非难。我不想对任何人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如果不把事实说出来,互相保守着秘密,其结果是痛苦,是互相伤害。聪志,你不是这样说过吗?”“我错了。母亲不是没有相信姐姐的话吗?不相信姐姐,才逼得姐姐得了……”优希没话说了。聪志也许是累了,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我也没有立刻就相信,我也想找一个能使自己感到安心的解释……要是换上外人,肯定得把这件事当作笑话,添油加醋。咱家并不是一无是处,但如果把这件事说出来,一切都会被认为是肮脏的。还不如让警察问罪下狱,那会轻松得多。”“不过,聪志……”优希正要说服聪志,护士过来催优希,说十分钟已经到了,优希只好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马上就走。”护士护理别的病人去了,聪志说:“我觉得头很重,想睡一会儿。”“好吧。关于这个问题,等你的伤好了再慢慢儿谈。”“真对不起开车撞了我的那个人。本来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下该让人家良心上受谴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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