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18

长颈鹿点点头:“是啊。”刺猬接着说:“刚才就在这儿坐着来着。”“拿上包,回去!’土桥命令着,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登山疗法的实施过程中,哪个孩子一时不见了的事不是没有过。躺在草地上睡着啦,到密林深处去小便啦,因此耽误了集合,找一找等一等,总能把人找齐。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优希的影子。等在山顶上的孩子们骚动起来,有的烦躁,有的尖叫,莫名的恐怖感笼罩在孩子们心头。土桥跟护士和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一个男护士和两个女护士带孩子们下山。“不管她了吗?”长颈鹿提出抗议。土桥解释说,留下的大人继续寻找。“我们也留下帮你们找。”刺猬说。“有我们呢,你们都回去!”俩人左磨右缠,土桥就是不答应,只好下山。下山走得快多了,大约用了爬山的一半时间就到了登山口。为了早些报告情况,那个男护士先跑回医院去了。大家都到达医院的时候,院方已经组织了七八个护士、教师,正准备出发去四处寻找。几个心神不安的孩子朝着八号病房楼跑去,护士们迎接出来,孩子们兴奋得哇哇大叫,护士们一个劲儿地安慰着孩子们,一时乱作一团。长颈鹿和刺猬趁乱离开人群,溜到病房后面,绕道跑出医院,向明神山跑去。俩人一边跑一边猜测着优希可能去哪里。“是不是又到海里去了,”长颈鹿扭头看着大海的方向说,“她刚来的时候不是到海里去了吗?”刺猬歪着头想了一下:“要是想到海里去,何必还要来爬山呢?”“那是不是顺着国道往松山方向去了?”“为什么去松山?”“也许什么都不为,就是想逃走。要是顺着铁路走,说不定已经在什么地方上了火车,这一带可都是无人车站。”“那列车员也得查票啊。而且,只要列车员怀疑是双海医院的孩子,马上就会跟医院联系的。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我们住院以后就有四个被列车员送回来过。”“可是……”“而且,公路和车站大人们都去找了。”“那我们去哪儿找?”“……木莓,她好像对木莓很感兴趣。”“去看看!”说完俩人直奔爬山时吃过熊木莓的地方。第6章太阳还很高,俩人喘着粗气,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来到有熊木莓的地方,看不见优希的影子,也没发现有刚踩过的痕迹。清风吹过,茂密的树丛摇晃起来,哗啦哗啦作响。俩人摘下一个又一个的木莓果儿塞进嘴里。无论如何,爬上山顶再说。俩人一边注意着不被大人们发现,一边向上爬。已经听得见大人们的喊声了:“优希——,噢——,优希——!”俩人离开登山道,走进森林里藏起来。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有人下山的脚步声。“这么上山早晚被发现,发现了又得扣分。”长颈鹿说。刺猬不如长颈鹿体力好,他喘着气说:“山顶附近都找过了,她要是在的话,早就找回来了。”“那怎么办?公路和车站不是都有人找了吗?”“……不过,我认为大人们只会从他们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什么?”刺猬把头靠在树干上,透过树叶看着蓝天:“他们跟咱们接触时不也是这样吗?根本不能理解咱们的心情和愿望,只知道从他们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根本不能站在咱们的立场上来体会咱们的痛苦,了解咱们的心愿。不光是不能,干脆是不想。”“找人也是一样吗?”“她真正想去哪儿,他们是不可能想像得到的。”长颈鹿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遮在眼前:“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可是,她是女的呀。”“所以,要发挥你的想像力。”“怎么发挥?”“我想,只要你把自己的心靠近她的心……”长颈鹿把枯叶放在头顶上:“好吧……比方说,我是一个六年级女生……”“好,我们想想看。”俩人靠在树上,放松了一下,闭上眼睛想起来。她是一个小学六年级女生。头发剪得短短的,是自己用剪子剪的。为什么?好好的头发为什么要剪个乱七八糟?因为讨厌自己……因为厌恶自己的形象……还是为了让自己变得令人厌恶才那样做的?也许是为了想向谁诉说什么。一个人走进大海深处,是想死吗?不知道。为什么要新生?不知道。但是,讨厌现在的自己,倒是可以肯定的。是的,她在海边说过,她想变成一个跟以前不同的自己,活下去!她的母亲聪明、漂亮、高雅,但有些瘦弱,好像也有些神经质。她的父亲,穿着讲究,像个商人,好像很有工作能力,目光炯炯有神,待人态度和蔼,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父母之间有矛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但是,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好像是一个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小组会上,她不能敞开心扉。医生护士,她不敢相信。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使她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的事情……在病房里,只在盥洗室乱闹过一次,其余的时间都非常遵守院规。可是,她又不想尽早出院。既然不想出院,又为什么那么遵守纪律呢?她不像“蜉蝣”那样整天想自杀,也不像有的孩子那样只埋头于自己的世界,如果认真去生活,她将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爬山的时候,她的脸上放射着光华,吃木莓的时候,对于大自然的生命力,她既感到惊异又感到欢喜,好像就要把心灵的窗户打开。而且,她的视线还移到太阳照不到的幽暗的密林深处,带着憧憬……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谁也不知道。肯定是比在海里淹死还要令人难过的事。但是,她不想死,想活下去。当然,现在的自己,活下去是没有价值的。啊,快找到答案了。没有价值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这个逼迫自己的世界。可是,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一点儿都改变不了。想活下去……但在这种状态下是活不下去的……这时,来爬山了,来接触大自然了。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好像发现了一个可以使人得到安宁的地方。既然有这么好的地方,何必还要到车站去呢?何必还要到城里去呢?长颈鹿和刺猬同时睁开了眼睛。头好痛啊!生活在别人的感情世界里,好累啊,需要拿出全副力量。俩人平静下来之前,一直并排站着,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时,赶紧用手抹掉。俩人喘了一口气,面对面互相看了一眼。“森林里边!”长颈鹿脱口而出。“对!森林里边!”刺猬完全赞同。俩人没有返回登山道,而是用手分开茂盛的野草,穿过森林往山顶上爬,爬到森林边缘的时候,看见了优希坐过的地方。大人们已经不在了,这边他们好像已经找过了。优希肯定是从这儿走向密林深处的,俩人马不停蹄地向他们认定的方向跑去。磕磕绊绊地冲下斜坡,在树与树之间穿行,几乎收不住脚。跑了一段,坡度越来越小,俩人终于可以放慢脚步了。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来的阳光,形成长长的光束,光束微微抖动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光束是从他们右侧投射下来的,太阳已经西斜了。俩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朝光束投射的方向走过去。穿过光束织成的网,是寂静的密林。他们小心谨慎地往前走着。脚下的野草发出啾啾的声响,好像是某种有生命的动物发出的叫声。草丛里的小虫子被他们惊动了,蜂飞蝶舞,围着他们乱转。一不小心,蜘蛛网就会粘在脸上。他们一边拂掉脸上的蜘蛛网一边向森林深处挺进。他们并不是一直朝山下走。他们知道,那样的话很快就会走回去的。他们是在顺着山势,忽上忽下地朝林子茂密的地方走。虽然光线较暗,但周围的花草树木、岩石苔藓、枯枝落叶,看得都很清楚。鸟的叫声,比顺着登山道爬山时听得清楚多了。潮湿的野草和苔藓的味道也渐渐浓厚起来。爬上一道坡,眼前出现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树木。俩人拼命走到那棵巨树前,抚摸着那粗大的树干。在两个孩子眼里,这棵巨树简直就是地球的中心,而且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树干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蚂蚁呀,叫不上名字的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呀,在树干上爬来爬去。平时,他们见到蚂蚁什么的小虫子就把他们杀死以解心头之恨,可是今天呢,心里没有一点儿杀意。“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长颈鹿问。“我觉得是楠木【注1】,以前好像在植物图鉴里见过。”刺猬回答说。这棵巨树把他们吸引住了。好像要确认树干到底有多粗,他们绕着树干转起来。巨树后面有一个洞,洞的上面野草茂盛,洞口被蔓草遮掩着。是战争年代防空洞的遗迹呢?还是古人存放东西的仓库呢?反正不像是动物的洞穴,而像是人工挖掘的。二人好奇地歪着身子往里看了看。啊!里边躺着一个人。娇美的身子蜷曲着,头枕在右手腕上,细微的鼾声证明,她睡得正香。表情不像平时那么严肃,安祥得像个熟睡的婴儿。看着她那恬静可爱的睡相,长颈鹿和刺猬的心,就像暴风雨过后平静下来的湖水一样安宁。【注1】渐危种。楠木为中国特有,是驰名中外的珍贵用材树种。以往四川有天然分布,是组成常绿阔叶林的主要树种。由于历代砍伐利用,致使这一丰富的森林资源近于枯竭。目前所存林分,多系人工栽培的半自然林和风景保护林,在庙宇、村舍、公园、庭院等处尚有少量的大树,但病虫危害较严重,也相继在衰亡。第7章优希醒过来了。睁开眼睛往洞外一看,森林已经被夕阳染红了。她发现这个洞时,虽然阳光照不进来,但周围的草木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白的花,红的果,灰褐色的树干,深绿的草,黄绿的叶,总之是一个色彩鲜明的世界。可是现在呢,有的部分沉入了黑暗,有的部分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而绝大部分都被夕阳染红,森林里仿佛流动着红色的雾。优希在洞里坐了起来。记得自己是被这棵可以称为明神山之主的巨树吸引过来,发现了这个洞的。当时什么都没想就钻了进来。洞口不大,里边地方却不小,而且十分清爽,优希枕着手腕躺下来,从下向上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她觉得那棵巨大的楠木就是自己的保护神。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静静地睡着了。优希觉得有点儿冷,不由得双手抱住了肩膀。“哎,怎么回事,肩膀上哪来的毛巾?肚子上也有一块……没见过这两块毛巾啊,这是怎么回事?”优希在心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从洞里探出头来。洞口有人,而且是两个人,一边一个坐在洞口。“谁……”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没有回答。优希从洞里钻出来,那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她背靠大树从正面看了看他们,原来是长颈鹿和刺猬。他们手拉手坐靠在洞口两旁的山坡上,分明是为了保护洞里的优希。可是,就像两个失职的哨兵,他们睡着了。“他们是来找我的,看见我睡着了,没叫醒我又怕我着凉,就把毛巾给我盖上,等着我醒来。真会为我着想。”优希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感到困惑,“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叫醒他们好呢?还是等着他们好呢?”优希甚至在一瞬间想过溜走。周围越来越暗,优希终于决定把他们叫醒。她故意踩着附近的枯枝,弄出很大的声响。长颈鹿和刺猬醒了。看见优希已经站在面前,惊得目瞪口呆。楞了几秒钟,长颈鹿首先笑着说话了:“你起来啦?”刺猬也生硬地笑着:“没着凉吧?”“这是你们的?”优希把毛巾举到他们面前问道。“脏兮兮的,真对不住。”长颈鹿伸手就要把毛巾拿回来。优希拿着毛巾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看到二人迷惑不解的样子,优希说:“再借我用一天行吗?”“啊……行啊。”“行,行。”二人感到莫名其妙。优希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长颈鹿和刺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挠挠头发,一会儿用脚尖踢着脚下的草。这时,从远处传来大人们呼喊优希的声音。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长颈鹿说:“快回去吧,不然大人们该去叫警察了。”刺猬问优希:“打算就这样逃走?不是吧?”优希点点头。“那,回去?”长颈鹿问。“嗯。”能这样跟他们实话实说,优希自己也感到吃惊。至少现在优希还不觉得自己的行动是对他们二人的背叛。长颈鹿和刺猬是怎么找到优希的?找到以后为什么不叫醒她而是等着她自己醒来?二人没有说明,优希也没有追问。穿过森林,只见晚霞满天,分外妖娆。三人顾不上欣赏天空的美景,只顾一个劲儿地赶路。快爬上山顶的时候,长颈鹿停住脚步问优希:“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吗?”他想了想又说,“我们俩被扣的分已经不少了,再扣就得强迫出院了。”优希没弄懂他们是什么意思:“你们俩都不打算回医院了?”二人笑了:“我们是想悄悄溜回医院。到时候就说是去小卖部或运动场了,顶多被批评几句,不至于扣分。”刺猬解释完他们自己的事,接着对优希说:“你呢,就说在森林里摔了一跤摔晕了。或者说森林浴太舒服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优希点了点头。“好,我们得走了。”长颈鹿说。“一会儿在医院见。”刺猬边说边开始往后退了。优希朝医院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路以后回头一看,二人还在朝自己轻轻摆手呢。突然,优希的视线在他们上方停住了。在夕阳的照射下,远方一座黑乎乎的高山浮现出来,尖尖的山峰巍峨耸立,直刺太空。“神山……”优希自言自语地说。再看长颈鹿和刺猬,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已经顺着斜坡下山了。优希攥着二人的毛巾顺着登山道朝山下走去,半路上碰见一个养护学校的老师。老师问她怎么才回来,她按照刺猬教的第二种说法撒了个谎。老师批评了她几句,看看没出事也就放心了。优希回到病房时,看见长颈鹿和刺猬已经先于她回来了。在食堂吃饭时,二人不时朝优希微笑着。优希把他们的毛巾洗干净,第二天在学校里还给了他们。两个星期以后,优希又参加了登山活动。山上到处可以闻到夏天的味道。深深地吸一口气,紧张的心情便一点点地融化到大自然里去了。第1章7月的第二周,以日本西部为中心,连降大雨。这股降雨云系北上到达关东地区的时候是7月9号。由于梅雨季节已过,加上这股降雨云系的到来,6月末以来的持续高温得到了缓解。7月13日星期天,刚刚处理完一起抢劫伤人案件的梁平,又要到县警察本部待命。早上,他连伞都没打就离开山下公园附近自己的公寓,朝县警察本部大楼奔去。公园前的海面浑浊灰暗,小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海水里。搜查一课的房间里虽然亮着萤光灯,还是让人觉得光线挺暗的。伊岛和峰谷已经来了。伊岛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读报,他用手指敲打着报纸说:“干这种事情,简直是不讲信用。”峰谷手上端着一杯咖啡站在旁边,忍住哈欠,“真没劲,这样一来,断送一生。”梁平进来跟他们打招呼,二人也跟梁平道早安。伊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梁平说:“怎么了?衣服是湿的,眼圈是黑的。”梁平用手抹了一把脸:“最近老是睡不好觉。”说完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峰谷开玩笑似的说:“处分过去了,夜里到哪儿玩儿去了吧?”梁平没理他。伊岛把报纸扔到梁平面前:“你怎么看这件事?”报纸上社会广角栏里有一篇报道,说是有一个警察把毒品藏在过路人的车里,捏造犯罪事实,然后再破案立功。“我还听说过更玄的呢。”胖胖的峰谷晃了晃啤酒肚,“前几天的报纸上报道了这么一件事。有人从黑社会买了一支枪,警察强行搜查这个人的家时把枪搜出来了。结果是警察捏造的。后来我们常在一起议论说,为了立功,先去杀一个人,然后再随便抓一个人说他是凶手。实际上,我也想过,要杀人呢,就在轮到我值班的前一天去杀,正好派我去搜查,即使留下了什么证据,也能给它销毁。”“别胡说八道!”伊岛骂了峰谷一句,转过头来对梁平说,“一个老警察,怎么干这种傻事。用这种办法抓了好几个所谓携带毒品的了,也算是有成绩了吧。可他没完没了,抓了一个又一个。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嘛。为了你自己去伤害别人,真是的……这可不是贫困时代的故事。有泽,你怎么看?”梁平瞥了一眼报纸上的报道,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想要的也许是别的东西。”“什么?”梁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说:“光靠干这个也不能升官发财,这个老警察不是不明白吧?我看哪,他这样做,不是想得到上司的注目,就是想得到人们的尊重,总之是为了得到周围人的认可……或者是不希望人们降低对他的评价,才把别人作为牺牲品的。”“也是为了钱吧。成绩上去了,发奖金的警察署也有哇。”峰谷插嘴说。梁平歪着脑袋不以为然地说:“就算发奖金,也没几个钱。”“钱再少也是钱啊,捞一个是一个嘛。”峰谷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面孔,有滋有味儿地喝着咖啡,“世界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个,拜金主义!班长,您说是不是?”“那倒是。”伊岛点点头。梁平没有再反驳。峰谷的说法也许是对的。不过,人们用手里的钱真正想买的,人们寻求的真实,是某种东西吗?难道你不承认金钱买不到的东西还有很多吗?比如说,被人称赞,被人羡慕,被人尊敬,被人信任……当然,在这个世界上,一直有那么一种现象,那就是,称赞、羡慕、尊敬,这些本来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通过金钱和地位得到了。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我去洗把脸。”梁平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盥洗室里,梁平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清凉的水哗哗地流着,溅了他一身。18年前优希大闹盥洗室那一幕出现在眼前。一个12岁的少女,自己把全身浇得精湿。梁平洗完脸没回办公室,而是到楼道另一侧,隔着窗玻璃俯视起横滨市的街景来。城市被包裹在灰色的雾气之中。平时总是很热闹的中华街一带,也被蒙蒙细雨笼罩着。此刻的梁平无法确实地感觉到下面的人们是在那里生活着的。他觉得那些在雨中缩着肩膀走路的人们很可悲,他觉得那些浑身湿透却仍然在雨中坚强地奔跑的人们很可怜。第2章“有泽!”峰谷走过来对梁平说,“有任务。多摩川绿地发现女尸。”回到办公室时,伊岛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工作。案发地点是多摩樱医院附近的河边绿地。幸区警察署在电话里通知说,身份尚未确认,据初步分析是被人掐死的。鉴定课已经出动,蹲在警察本部的记者们也都跟着去了。梁平、伊岛、峰谷和一个叫数原的,一行四人叫了一辆出租车,沿着第二京滨路北上,直奔现场。经过多摩樱医院大门时,梁平往里边扫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楚。又往前走了200多米,是一个十字路口。一个穿着雨衣的女警察正在指挥交通,伊岛跟她打听了一下,了解到现场就在附近,命令道:“下车!”伊岛付车钱的时候,坐在后边的梁平他们先下了车,朝现场方向走去。马路旁边,鉴定课的面包车,机动搜查队的警车,停着好几辆。通向绿地的入口拉上了绳子,有身穿警服的警察在那里站岗。因为又是星期天早晨,又是雨天,看热闹的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走在前边的数原掏出证件给站岗的警察看了看,峰谷抬手敬了个礼,梁平既没出示证件也没敬礼,就跟他们一起从绳子下边钻进去了。绿地上已经有四五个记者站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的警察挡在那里不让他们靠近:“发布消息还早着哪。天又下着雨,急什么呀!”听声音他是一肚子不高兴。案发现场离河水还有十米左右,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幸区警察署的警察们用塑料布把现场圈了起来,机动搜查队和鉴定课的警察们正在里边作业。梁平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圈内。一个梁平认识的警察谈了他自己对案件的看法:“抢劫、仇恨、心理变态……什么可能性都有。”女尸呈大字形仰面躺着,头发被雨水粘在青白的额上,闭着眼睛。除了左脚上的高跟鞋掉在附近以外,穿戴基本整齐。梁平看了一眼被害人的脸,立刻抬起头来在幸区警察署的警察中搜寻了一下是否有在多摩樱医院里见过的,没有!“怎么样?”是伊岛赶过来了。鉴定课的主任首先告诉他,肯定是被掐死的。那是一个30多岁的女性,内衣内裤穿得好好的,没有被强奸的痕迹。脑后有两处伤,但不像是致命伤。估计已经死亡12小时左右,具体死亡时间还需法医鉴定。“没有被强暴的迹象。可能是受到了背后的突然袭击。受到袭击以后也许是她自己仰面朝天躺倒的,也许是被罪犯翻过来的,反正是在目前这种状态下被罪犯骑在身上掐死的。从被害人的指甲很干净这一点来判断,被袭击以后陷入昏迷状态,没有反抗。”听了鉴定课主任的分析,伊岛问:“怎么知道是罪犯骑在被害人身上的?”鉴定课的主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被害人的头部抬起来:“你看,头部下面的草完全压倒了,而肩脚骨以下的衣服,基本上没被草染绿。这说明罪犯是两腿跪在被害人的两肋,卡住被害人的脖子,由上而下用力的。这是最自然的姿势。另外,脖子上没有罪犯的指甲印,说明罪犯是用两手的虎口处卡住被害人的脖子的。”“罪犯的指纹呢?”伊岛问。“没有取到。”“是不是左撇子?”“没有留下指甲印,无法判断。”“罪犯是男的?”“这也很难说……被害人很瘦弱,脖子也很细。打昏之后骑在身上,用不了很大的力气也能掐死。“有没有***或其他体液?”“目前还没有发现。”“有没有可以帮助判明身份的证件或值钱的东西?”“没有。”“打击头部的凶器是什么?”“那得等验尸结果。”“……好了。总会发现什么遗留物的,先把尸体搬走吧。默哀了吗?”“刚来的时候,稍稍意思了一下。”“知道了。全体注意!向死难者默哀。”伊岛打头,所有在场的警察一起双手合十,向死于非命的被害人默哀。梁平也跟着大家一起合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什么都没想,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而已。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睁开眼睛一看,鉴定课的警察们已经开始作业,搜查课的警察们已经在伊岛身边集合了。女尸是一个晨练的中年男士发现的。那位男士每天早晨坚持跑步锻炼,风雨无阻,偶然发现被害人躺在草丛里,及时报了警。伊岛和机动搜查队的队长简单碰了个头,决定了当前的行动方案。由机动搜查队负责判明死者身份。由搜查一课和幸区警察署的警察们负责在现场寻找遗留物,走访目击者,以及通过档案筛出有过类似前科的罪犯。梁平不等伊岛发出命令,主动请求说:“我要求负责在现场寻找遗留物。”伊岛觉得梁平的请求有点儿反常,虽然用怀疑的眼光看了梁平一眼,还是征求了当地警察局上了年纪的巡查部长的意见:“没问题吧?”对方没有提出异议。伊岛把这一带的地图铺开,分配搜查范围,并把警察们分成若干小组,命令大家分头行动。尸体搬去验尸了。一个女警察买来一束菊花,放在被害人遇难的地方。伊岛向记者们说明了情况。记者们掂量着案件的新闻价值,各自散去。梁平开始在案发现场搜索遗留物。看到梁平大踏步地向尸体躺过的草地上走去,鉴定课的一个警察提醒道:“走路轻点儿。你怎么像个生手啊,这么个走法,还不把脚印什么的都给破坏了呀!”他怀疑地看了梁平一眼。“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没睡好,有点儿迷糊。”梁平满脸赔笑地赶紧做检讨。但是,只要没人注意他,他就在案发现场的草地上踏来踏去。不管在现场附近发现了什么,都集中到一块塑料布上。空易拉罐啦,烟头啦,一会儿就捡来一大堆。虽然没有足以作为证据的发现,警察们还是认真地搜集着。换着班吃完午饭继续搜索,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厚厚的云团之间,夕阳有气无力地把最后的余辉撒向大地。夜间还要不要继续搜索,正要向上级请示时,传来了被害人的身份已经判明的消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警察们互相鼓励着,干劲儿更大了,梁平却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搜索遗留物的行动持续到晚上8点。夜里10点钟,在幸区警察署的大会议室召开了关于本案的第一次会议。出席会议的搜查一课的、幸区警察署的、机动搜查队的警察约60名,与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相向而坐。判明了被害人身份的是去多摩樱医院走访目击者的伊岛和另一个年轻警察。在医院里走访的过程中,他们听说一个烫伤患儿的母亲昨天晚上回家后再也没回来,孩子还需要陪床,不回来不是很奇怪吗?于是伊岛向反映情况的护士询问了那位母亲的体貌特征,初步认为跟被害人一致。打电话到被害人家里,没人接。伊岛他们直接到患儿父亲的公司,拉着他来辨认尸体。揭开蒙在被害人脸上的白单子,患儿的父亲愣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怎么了……”第3章初步验尸的结果是窒息而死。没有使用绳子之类的痕迹,因为下了雨,凶手的指纹和分泌物都没有被发现。至于凶手作案时有没有戴手套,还无法断定。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9点到12点之间。由于被害人近日没怎么吃饭,加上气候急剧变换,别的方面的情况很难断定。脑后的伤是被钝器击打造成的,皮肤有撕裂和挫伤,伤口里揉进了泥沙。凶器估计是石块类的硬物,现场却没有此类物品被发现。另外,至今还没有找到目击者。被害人从病室里出来的时候是晚上9点左右,此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在侵害过女性的精神变态者、抢劫犯的名单里,在跟被害人有关系的人里,还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议论的中心集中在被害人的丈夫身上。伊岛他们听小儿科的护士说,被害人夫妇在病室里吵过架。但是,丈夫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案发当夜他在情人那里,情人也证实了这一点。“有泽,你有什么意见?”会场一时冷下来的时候,主席台上的久保木股长发话了。梁平看着久保木那严肃的面孔,不由得感到其中有什么言外之意。但他不露声色地马上答道:“死者的丈夫有问题。”梁平避开久保木的目光继续说,“虽说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但那只是他情人的证明。孩子在住院,自己跑到情人那里去睡觉,令人难以置信。建议严厉追究。”会议结束前,有人提议把这个案件跟上次的多摩川女尸案联系起来侦破。上次那个酒吧的女掌柜,可能也是被钝器击伤后脑以后掐死的,而且也是女的,也是多摩川。共同点不少。县警察本部的代理课长说:“姑且把这两个被害人之间有什么联系调查一下。”会议12点以后才结束,大部分警察准备就在警察署的练功房过夜了。梁平正想跟他们一起去,伊岛把他叫住,让他到旁边的小会议室去。久保木已经坐在小会议室里,满脸不高兴地抽着烟。幸区警察署的一个股长,一个梁平觉得面熟的穿警服的警察和一个女警察也在场。穿警服的警察对久保木说:“没错儿,就是他。”女警察也点头说:“没错儿。”幸区警察署的股长对他们说:“好,你们可以走了。”那两个警察出去以后,伊岛对梁平说:“坐下吧。”梁平在久保木的对面坐下,伊岛坐在他旁边。“梁平,刚才出去的生活安全课的巡查长他们你认识吧。”久保木先说话了,他烦躁地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他们说,数日前,县警察本部的一个警察通知他们,因烫伤在多摩樱医院住院的孩子受到母亲虐待,让他们前去调查……他们多次去医院讯问那孩子的母亲,也就是今天这个案子的被害人。他们说,那个县警察本部的警察叫有泽。在医院里,他们跟你见过两次,他们讯问那孩子的母亲时,你也在场。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梁平反问道。久保木皱着眉头说:“你明明知道被害人的身份,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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