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月份后半月是没问题的。但是确实日期已记不得了。” 福西闭起眼睛,想回忆起一些具体情况,但只是徒劳而已。清清楚楚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个少女的美丽而又孱弱的面容;建在森林空地的大宅院以及那有点昏暗的大门 口,还要……。 这时,突然在福西的脑海里出现了几个片断的情景,有个东西(掉了进去……)微微 蠕动着,这使他困惑不解。到底是什么东西(掉进洞中)呢? “有意思呀!嗯,很有意思!”鹿谷将一只手背顶在下颚上频频点头说。 “这就是说,十年前见到时计馆小姑娘的四个人,十年后的今天,又一块儿去走访时 计馆。哈,事情愈来愈妙啦!”他说到这儿收住嘴。 “您是说这里边有什么问题吗?” 福西这么一问,鹿谷轻轻地眯起他那洼陷的眼睛,口中喷着烟雾,说道:“我这种说法,可能有点不负责任啊!” “算啦,别在这儿一会东一会西地随意猜测啦!不过,福西君,还有另外一件事,始终让我放心不下!” “什么事呀?” 鹿谷正说到这里,隔壁房间的电话铃响起来,他只好停下。福西瞧了一下表,已将近凌晨三点半。他感到很奇怪,这么晚来电话……。鹿谷却神 情自若地从沙发上起来,走向邻室去接电话。看了深更半夜来电话,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是的,唉?噢——您好!哪里,哪里,没什么!倒是我昨晚太打扰了。啊,给您添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好的!好……” 没过一会儿,福西听到隔壁传来鹿谷的应答对话,感到纳闷。刚才鹿谷确实说了“昨晚”这个词儿。现在已是七月三十一日,那么“昨晚”就是昨天即三十日的晚上。他在这个时间带里表示抱歉,那对方是…… “知道了。是的,没关系。我很高兴呀。晚上九点?没关系。嗯,明白了……” 鹿谷接完电话回来,福西马上问:“刚才的电话,是不是时计宅院那位……” “是她!” 鹿谷笑着点头说。 “伊波女士来的电话。看了她读了我送给她的书,觉得非常有趣。” “于是就打电话来?” “是呀!” “在这深更半夜里?她怎么会知道您的电话号码?” “那本书里夹着我的名片。还送了你一张嘛!” “噢,是的。” “你没看另一面?” 福西赶紧从衬衣口袋中掏出名片看。正面只印着头衔和名字。翻过来一看则清楚地写 着这个房间的所在位置和电话号码,并在旁边的括号内注明从下午五点至第二天凌晨五点 均可来电话。 “原来是这样啊!” 福西弄清原委之后,又将视线转向鹿谷说道:“即便如此,马上就往这儿打电话,也真够泼辣的!那她的兴趣一定相当大啦!” “这怎么说呢!” 鹿谷将刚才那截几乎燃烧到根部的香烟又从烟灰缸中拾起来,轻松耸一下肩膀,说道 :“她说她原来就很喜欢推理小说。不过,听口气,她来电话的主要目的不在这儿。” “那是为什么呢?” “说不定她读了那本书以后,认为我具有侦查的素质,因此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好像 是和死去的古峨伦典有关的问题。” “怪不得还提出了具体时间呢!” “你耳朵好灵呀!” 鹿谷又笑嘻嘻地歪着嘴说:“她明天,不,今晚九点钟,正式邀请我去她那里。怎样?你也一起去吧!” 第五章 “旧馆”之二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江南孝明一觉醒来,瞧了一下挂在门旁的钟,不觉大吃一惊。因为已快到下午两点了。他摸了摸“灵袍”的口袋,昨晚从大厅拿来的怀表还在,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仍旧是将近两点钟。睡到这么晚才起床,这是他平日生活中绝无仅有的事。 浑身感到极度疲倦。他晃了一下沉重的头,怀疑是否昨晚喝得过多?要不就是今春步入社会生活以来,日积月累的过度疲劳所致? 江南睡眼惺忪地瞧着那些收藏品,什么剑楼式钟表、尺式钟表、印盒式钟表……,以及排列在玻璃橱内的各种漂亮钟表,而后走出了房间。这时,一些记忆愈来愈鲜明地浮现在尚未彻底清醒的头脑中。 那是……。对啦,那是在午夜,即凌晨三点,被钟表报时声惊醒后,摇摇晃晃地去厕所,出来时见到光明寺美琴的背影。然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晃一晃沉重的头,怎么也记不起来。 那是活生生的现实呢?还是自己的梦幻?他这么问自己,但不知为什么,得不到明确 的回答。不仅如此,而且越想越分辨不清。他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么奇妙的感 觉。 学生们已集合到大厅,内海也在其中。圆桌上摆着热气升腾的玻璃杯,散发着咖啡的香味。 “早上好!”瓜生举起手打招呼,装饰柜上的钟正好敲响亮点。内海站起来把镜头对准江南。 “下午两点钟,江南先生起床纪念!”他打趣似地说着,按亮了闪光灯。 “睡过头了。”江南不好意思地搔着头说道。 瓜生揉着没睡醒的眼睛说。 “起得最早的是早纪子。内海也刚来呢。” “就算第一,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呀!早已过了晌午。昨晚听着钟表的滴答声,怎么也不能入睡。——江南先生要咖啡吧?” “啊,谢谢!” 江南目送着向厨房走去的早纪子的身影,走近桌边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着火。深深吸入肺部的烟气带着一种怪异的纸味。 “小早川先生和光明寺女士还没来呀?”他问内海。 “好像是。昨晚小早川先生喝得相当多呀!” 内海将照相机放到桌上,噼里啪啦地用手敲击自己的脑袋。 “头痛吗?” “有点。一定是这个地方不好!” “啊?” “我很少有酒后头痛不止的现象呀!” “你说是这个房子有问题吗?” “反正我觉得这儿有点怪!”内海边摸着胡须,边点头,并且马上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也许会笑话我,怎么说好呢,我总觉得这里的空气有点异常,沉滞、混浊,不那么清新透彻。从照相机的取景器上看尤其如此。从昨晚开始一直有这种感觉。我害怕极 了。” “可能是因为没有窗户的关系吧?”瓜生说。 “只是这个大厅,还算有几个像样的窗户。咱们睡到这么迟才起来,恐怕和这个有关 系呀!” 内海有点垂头丧气,用手托着腮,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宛如钟表盘数字一般排列着 十二个小圆窗,透过深绿色的厚玻璃,射进二十条细弱的彩色光线。反靠这点光亮,连外边的天气情况也判断不清楚。 “古峨伦典这个家伙搞什么名堂,他干嘛要建造这么古里古怪的房屋呀!”河原崎此刻也望着天花板,发牢骚说道。 “当然如果单纯为存放钟表收藏品,盖个没有窗子的半地下室式的房屋倒也可以理解 !” “的确是。”瓜生相应他的说法,接着说道:“这房子的构造一般人是想象不出的!有地下室构造 ,夏天凉爽,这固然很好,但其他所有方面,如它的机动性、居住性等完全被忽视。而且 你们瞧那个门。” “你是说入口处的大门?” “对。不仅是个铁制门,而且构造上从里边不用钥匙也打不开吧?” “嗯。是这么回事。” “他干嘛故意要安装那样的锁呀!看上去非常复杂,也特别坚固,简直像要……” 瓜生说到这儿,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出一句话:“岂不像是把人幽闭在里边嘛!” 瓜生所说和江南所想不谋而合。江南想到关人时,一瞬间感到不寒而栗。过了一会儿,小早川来到大厅。他那肥胖的身体狠命地向上伸着懒腰。看了他似乎也 没有彻底摆脱酒力的影响,不断地摇晃头部,用拳头触动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已快到吃饭时间,最后一个人光明寺美琴仍未见踪影。所有的人都着实纳闷起来。然而,江南此刻仍无把握来断定昨晚发生的事件到底是不是现实,仍旧在独自思考着。 “光明寺女士不在屋里!” 前去观察动静的早纪子回来报告说。小早川听后,放下咖啡杯说道:“仔细看过室内 没有?” “看过,门没有上锁,敲了数下没有回答,我便进了屋。” “出了什么事呢?” 小早川心中不安,表情阴郁,他刚要从椅子上起身,江南叫道:“小早川先生!” 此刻江南才下决心说出来。他虽然仍无确切的把握,但美琴既已不在屋内,昨晚事件 是现实的可能性便骤然增大起来。他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 “你说什么?” 小早川听完江南的话,异常惊讶,双眼盯着他又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南依然没有自信,怀疑可能是一场梦,他觉得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于是他乖乖地点了个头。 小早川低声嘀咕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用力皱着他那两道沉重的眉毛,接着说道:“我先去看一下,江南,你也一起去!” 他们前往现场路上,先去美琴住过的房间看了一下,如同早纪子所说,只是空屋一间。 床上有躺过的痕迹,在其一侧放着她带来的手提包,却不见其人。 “昨天,招魂会之后找到的那把钥匙,肯定是那儿的备用钥匙。”江南补充他刚才所讲的内容说:“所以我听到她确实好像在屋内和什么人说话……” 他紧跟在小早川身后在昏暗的走廊里向前快走,同时昨晚所见情景也随而在脑海中生 动地再现出来。 “没错!” 到这时,江南才敢于肯定自己见到的并非梦境,而是亲眼所见 ,亲耳所闻的现实情况。 他们来到出事的房间前面。 小早川用手抓住房门把手。如果情况和昨晚江南离开现场时一样,那么门上应该上着 锁。可是—— “能转动啊!锁开着。”小早川粗声大气地说。 “进去看吗?” “嗯,这种时候只好违背伊波女士的旨意啦!”随着“吱——”的一声,门被打开。电灯已熄灭。这也是和昨晚江南离开时的不同之点 。 锁为什么被打开?电灯又为何会熄灭?在小早川寻找电灯开关的数秒钟里,江南心急 如焚地想找到答案,但脑子像是缺油的机器,咯咯吱吱地运转不顺畅。 “怎么搞的!”小早川几乎在打开电灯的同时,瞪着眼睛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呀!”江南看到在吊灯那柔和的灯光下,被照出的室内情景,也不由得叫出声来,并瞪大眼 睛瞅着这一切。 “太不象话啦!这……” 房间很宽大,墙壁,用具全是柔和的咖啡色,非常协调。屋子中间放着圆桌,周围摆 着几把带罩的高背椅。靠左右两侧的墙壁排着书架和写字台,还有几个装饰柜。正面靠里 的地方摆放着家具式样的旧式音响设备和一台立式钢琴。整个房间也没有窗户。 使两人感到震惊的是在这些井然有序的家具中间,散落着精密机械的残骸。破碎的钟 表横七竖八地倒在深咖啡色的地毯上。 小早川跨入室内,走近倒在地板上的一只钟。 “这钟摔得好惨呀!”那是一只光彩夺目、用景泰蓝加工制成的竖琴式座钟。钟盘玻璃已龟裂,金属装饰弯曲得不成样了。由此可知是被狠命摔在地上的。 同样的残骸散落在各处。有的玻璃撞得粉碎,有的指针被折断,有的钟摆或摆锤脱落 ,其中还有被摔得连齿轮都飞出了钟壳外面。 “看来这钟是昨晚你离开房间之后摔坏的!”小早川指着拿在手上的一只座钟的钟盘 说道,“你瞧,停在三点四十五分上。其他钟怎样?” 说着瞧了瞧摔落在近处的一只种摆式挂钟,“这钟也一样,停在三点四十六分。” 江南在小早川之后进了屋,便朝右侧靠墙放置的矮装饰柜走去。“那些钟好像是摆在这儿的,一共有五、六只呢!” “加上这个挂钟一共六只,全被毁坏。可能是有人故意破坏的。” “是呀!” 惊得目瞪口呆的江南,瞅着地上那些沉默无语的钟表残骸,耳畔仿佛响起昨晚在门前 听到的音乐盒和闹钟那清脆悦耳的响声。然而,破坏成这等模样,已无法分辨是哪两只钟 发出如此动听的声音了。 “究竟是谁为什么干这种事呢?” “不知道。” 小早川怫然不悦地摇摇头,然后说道:“这儿好像通着另一个房间哪!”他用又肥又大的下巴指了指。从进门处看去,左侧墙壁靠外一点的地方和靠里边各有 一扇门。 “江南,你去查一下里边的门!” 小早川一边向近处的门走去,一边命令江南。江南从丢散在地上的钟表中间穿过,走 向靠里边的门,并把它打开。是洗脸间。不见美琴的影子,但这里也有异常之处。大理石化妆台前躺着一个摔乱的 座钟。和外屋的六只钟表一样,很明显是被什么人破坏的。钟盘上的玻璃罩被摔得满地皆 是。停下不懂的指针指在三点五十分。 由此再向里去是通向厕所和浴室的门。为慎重起见,到里面查看了一下,未见异常。 “喂,江南!”这时传来小早川的喊声。江南赶忙跑出洗脸间。 “你过来!”小早川打开了靠外边的这扇门,里面似乎是已故姑娘的卧室。四壁漆着浅粉红色,屋 子正中间放着一张带大华盖的床,床上盖着花床罩。 小早川站在床前,面色惨白,见江南进去,摇着头说道:“这儿也没有啊!” “那边是洗脸间。”江南报告说。“除摔破一只钟,没发现别的异常情况。” “这儿的钟也遭到破坏,真够狠心的。你再……” 小早川一进去便用手指着左边的地面说:“看看那儿好吗?” “啊!” “你看象什么?” 江南弯下腰,察看小早川手指的地方。地上铺着珍珠色的长毛地毯。江南发现上面有 不少红黑色的污点,不由得望着小早川说道:“这是……” “像不像血迹?而且比较深。” “——嗯。” “那眼前有只钟吧?好好检查一下!” 江南照小早川的吩咐将目光转向倒在那儿的钟。这是一只方形的箱式座钟,上部带着 拎提用把手,俗称“法国枕”。钟罩玻璃已裂成多条白纹,机芯已停止不动。 “看底座部分,角上带着血吧?” 果然如小早川所说,在雕刻着新艺术派作品的金色底座角上,黏附着血块似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我倒想问问你呢!” 小早川冒出了这么句话。他那厚厚的嘴唇在微微地颤动着。 “莫非光明寺女士昨晚在这里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 江南吞咽着发干的唾液,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当时听到的声音,便是她的头部被人用这只钟猛击时的声音了。” 小早川用两只手捂着满是粘汗的脑门,有气无力地摇着头。江南接着说:“这只钟在三点半前一刻的地方停住,正和我听到响声的时间相符。” “不过,江南!”小早川用近乎痛苦的声音说道:“就算是如此,那她到底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这……” 江南环视室内。 这间卧室也没有窗户。室内家具除床之外,有床头柜,装饰柜,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几只钟表。另外—— “那是什么?” 江南看到了由于放在床的背阴面而一直没有被发现的东西。 “轮椅!”小早川回答,“可能是已死去的永远用过的吧?” “她的腿有残疾吗?还是过于虚弱?” “听说她的身体特别瘦弱。” “床底下检查了吗?” “查过了。” “那么——” 江南把视线移向右侧靠里的地方说道:“您看那儿是个什么门?” 他指的是一个又高又窄的两扇门。小早川“噢?”了一声,似乎刚注意到那儿还有门 。 “也许是个壁橱呢!因为这屋子里没有衣柜。打开看过了吗?” “没有!” 两个人来到门前。江南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用两只手打开了门。不出所料是个相 当深的壁橱。 江南打开灯,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他觉得光明寺美琴那血淋淋的尸体也许会一下子 就滚到自己的眼前,心惊胆战地拨开挂着的衣物,往里边走。 “怎么样?”小早川从背后问道。 “还没发现……”江南刚答了一半,突然屏住呼吸。 “怎么啦?” “小早川先生,您瞧!” “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您瞧这个!”江南用右手指着前边说,“这种衣服为什么会……” 江南指的是挂在壁橱后墙上的衣服。那是一件雪白的结婚礼服,可是却被剪成碎片,紫黑色的污点弄脏了整个胸口部分。 时间匆匆过去。 小早川和江南再一次从头到尾将卧室、活动室、洗脸间及厕所、浴室等查看一遍,然 后匆忙回到大厅,向所有的人通报了情况。这回决定全体出动,分头将“旧馆”的所有房 间都查看一遍。 花了将近一小时,查找了馆内所有地方,结果只搞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根本不在这个馆里。 “怎么回事?” 小早川穿着下摆拖地的黑色“灵袍”,坐立不安地围绕圆桌走来走去,口中重复着已 经连续说了几十遍的一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敲响了五点,报时声震撼了大厅里那沉滞的空气。小早川悔恨交加地怒视着周围的钟表。 “能请您把事情的经过再明确地说一遍吗?” 这时,瓜生不慌不忙地对小早川说道。他两肘顶着桌边,并把下巴颏托在交叉放着的 两只手上。这个青年比小早川小二十多岁,然而相比之下却表现得相当沉着。 “昨晚三点左右,江南先生偶然看到光明寺女士的身影,便尾随在后面。她进入本来 上着锁的‘钟摆轩’,并在里面和谁说话。不一会儿从室内传出物体撞击的声音,时间在 三点半左右。江南喊她,却没有回答。” “那么当时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告诉别人呢?江南先生。” “我说不清原因。”江南仿佛是在接受刑警讯问似的,以一种嫌疑犯的心情如实地回答问题。 “也可以说是当时缺乏一种现实感,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就……” “嗯——。” 瓜生从容不迫地用手向上拢着垂在前额上的头发,说道,“就是说,刚才两位去了一 看,门锁被打开,室内所有的钟表均已被破坏。卧室的地毯上沾着血迹样的东西,掉在旁 边的钟表停在三点半上。——由此而不难想象昨晚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嘛!就是说情况是 这样的——光明寺女士事先已同某人约好昨晚要在出事的房间见面。在那儿和对方发生了 口角,对方狂怒至极,举起身边的座钟打死了她。江南先生听到仍东西的声音觉得可疑, 便从外面呼喊光明寺女士,此时对方——叫作罪犯吧——罪犯理所当然地还在室内。罪犯 等到江南无可奈何地离开之后,把室内的钟表全部摔坏,而后将她的尸体……” “请您别说啦!”渡边听得胆战心惊。 “什么尸体不尸体的。” “罪犯当然要把她的尸体隐藏起来。藏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瓜生只是瞥了渡边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重要问题有三个。罪犯是谁?尸体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破坏室内的钟表?” “可是,民佐男!”河原崎说:“你问罪犯是谁?要知道在这座房子里只有我们几个 人呀!你的意思是说——” “罪犯就在其中!是这样吧?” “哼!”河原崎夸张地摊开两只手,继续说道:“那么这个罪犯就是编辑部三位先生中的一个了。因为我们都是昨天才第一次同光明寺女士见面的,没有理由去杀她嘛!” “我也是初次和她见面呀!江南君不也是这样的吗?”内海红头胀脸地反驳道。 “那么小早川先生呢?” 小早川被瓜生这么一问,膝头一斗索,说道:“你在怀疑我?” 小早川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不知何时掌握了现场主控权的白面书生。 “不错,我是和她以前就认识。” “我并没有想怀疑您呀!对拉,关于昨晚光明寺女士的行踪,那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 “没有啊!”小早川愤然不平地予以否定,但他那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却是无法掩盖的。 “这是幽灵搞的鬼呀!”短暂的沉默之后,小梢突然冒出这么句话。她那副一本正经的神情说明她绝非是在开 玩笑,她看着圆桌周围的人说道:“昨天的招魂会那么不严肃,一定惹怒了宅院里的幽灵!你说是吧?瓜生君。” “你是说她被鬼神给拉走啦?” “是呀!” “照你的说法,摔钟表也是幽灵之所为啰!” “由于幽灵受到了亵渎!” “哎呀呀!算了吧!”瓜生耸了一下肩膀,说,“喂,小梢,我不知你是否真的那么 认为,但是如今你必须更现实一点来考虑问题呀!” “可是——” “如果要求从现实出发考虑问题的话,那么我觉得你所说的什么杀人啦、尸体下落不明啦等等,也不是很现实的态度呀!”河原崎用半讥讽的口吻说道。 “是吗?” “当然是。我认为……” “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报告警察。当然首先要和伊波女士商量一下,然后再去……” 渡边打断河原崎的话,忧心忡忡地说道。争论中第一次提到“警察”这个字眼,大家 不由得面面相觑。 “而且已发现了类似血迹的东西,这可不是非同小可的事呀!” “这么一来,咱们苦心安排的‘特别计划’可就得半途而废了!” 河原崎说完,微黑的脸上皱起了眉头。看了,他好像反对渡边的意见。 “我赞成渡边的主张。”江南谈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还不能断定是杀人事件,但我觉得可以肯定的是发生了不吉利的事情。而且作 为招魂师的光明寺女士不在这里,所以谈不上中止计划或者不中止计划问题。对吧,小早 川先生,现在要设法的是从这个房子里出去……” “可是,”小早川艰难地喘着气,肩膀上下抖动,哼哼唧唧地说道:“即便想告诉外 边,也没有钥匙呀!” “为什么呀?小早川先生不是拿着那串备用钥匙的吗?” “那串钥匙,”看样子小早川益发感到呼吸困难了。 “交给她了!” “她,就是光明寺女士吗?” “嗯!” “干嘛要给……” “是她向我要的。她说要了解这、这个家的过去,所以需要钥匙。” “竟有这种事!” “我万万没想到会弄成这个结果。” “当然啦。可是——” “不、不,这么一来,就更加证明——” 河原崎仿佛为打破当时的紧张气氛,用轻松逗趣的口气说道。 “更加证明什么啦?”瓜生问。 这时河原崎微微一笑,向上翘起两个嘴角说:“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呀!总而言之吧, 可以说这全都是光明寺女士自编自演的独角戏!” “噢,原来你是这么个看法。” 瓜生嘴角上也露出了笑意,显出不服气的样子。 “查遍馆内也不见踪影,为什么?早就离开了这幢房子。她手中有大门钥匙的话,这 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嘛!” “你说得头头是道呀!那我问你,她为什么要干出这种事呢?” “肯定是她玩的把戏!” 河原崎信心十足地回答:“民佐男,是你说昨天招魂会上出现的现象完全是圈套的吧 。问题在后面,接着,她在半夜里走近死去的姑娘的房间,在一种极为奇怪的状态下,来 了个自我失踪。当时正好江南跟在后面,对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否则,她可能还要设法 去寻找别的目击者呢!” “那地毯上的血迹呢?” “番茄酱或者指甲膏之类!” “她为什么要破坏钟表呢?” “增强表演效果!” “这样搞法,她赔偿得起损失费吗?” “虽说都是昂贵的东西,终究是仿造品呀。她早已算计好,如果这个计划获得成功, 她的名声会更大,那点成本费马上就能捞回来!” “嗯,有道理。” “然后,就是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看准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人们面前。毫无疑问,此时 她将举出证明,有鼻子有眼地说自己在幽灵的引导下,徘徊于无边无际的混沌世界等等。大体上是这么个作法。” “你说的内容和我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是啊,眼下我觉得这种分析可能性最大。” 瓜生说着,满脸堆起笑容。河原崎则夸张地向上耸了耸肩膀说道:“我想当然是的,瓜生先生。你我非一日之交,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如此想、如此说,我也是一清二楚的。” “行啦,这事别光由你们俩来决定呀!” 渡边惊讶非常,不住眨着小眼睛,虽然表情上仍然半信半疑,说话声音却已明显不像 刚才那么紧张了。此刻,同伴们的心态变化,虽然程度大小之别,总体来说也基本如此。 瓜生看了看大家的表情之后,说:“小早川先生,您是怎么想的?” “啊——,是,是呀!” 小早川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他的眼睛慌忙地躲开了瓜生的视线。 “说起来杀人事件也不是那么简单就会发生的。” “但是看来您很不放心呀!” “不,那种可能性……我觉得还是你们的意见正确。” “是呀,小早川先生。大家是对的呀!”内海松一口气,说道,“可是眼下没有大门 钥匙,万一谁生了病可就麻烦了!” “这儿的电话能用吗?” 渡边瞧着放在装饰柜角上的一部电话机问。 小早川闷闷不乐地答道:“不能用!线路没接上。” “咳!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河原崎说,“恐怕光明寺女士最晚明天就会从引见返回 来。即使没回来,后边还有两天呢,无须担心嘛。对吧?渡边。” “——嗯,是呀!嗯!” “不过,”瓜生突然眯起眼睛,将右手的食指触在太阳穴上,说道:“我心理总嘀咕 着挂在壁橱里的那件结婚礼服!——江南先生,你能再详细地介绍一下礼服的情形吗?” “我也说不出更具体的啦!” 江南回想起当初发现结婚礼服时,全身战栗,简直无法形容。他紧握着放在膝上的拳 头,说道:“给我的感觉好像是用剪子或刀等带刃的东西,随意乱剪乱割,胸部搞得很脏 。” “搞脏的地方是血吗?” “虽然还不敢断言,但我想是的!” “是陈旧性血迹吗?” “看上去不像是新的呀。已非红色,而是近乎黑色的,并且已经彻底干涸。” “衣服是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的吗?” 瓜生目光严峻,鼻子里轻轻地吭了几声。食指仍旧顶在太阳穴处。 “恐怕那礼服是为死去的卧室主人永远准备的,我认为这样看可能更合适些。不过,话虽这么说,”他讲到这儿停了一下,闭起双眼,将食指移到双眉之间,用力按着,然后低声说道:“永远,在十年前究竟是怎样死的呢?” “别说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早纪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我再也不想听这些话了!” “你担心什么事呀?” 瓜生这么一问,早纪子低下了头,白白的面颊微微地颤动着。瓜生短叹了一声,慢慢 将两臂交叉起来。江南瞧着他那副样子,觉得他倒是更为强烈地关心着永远的死呀! “肚子饿啦!适可而止吧!” 河原崎从椅子上起来说道:“咱们先吃点什么,然后再讨论那些复杂的问题吧。” 他们吃的很简单,速食泡面和沙拉马铃薯罐头。 江南吃完后,独自离开大厅,前往光 寺美琴住过的房间。他发现了一个必须查清的问题。 调查目标是光明寺留在室内的手提包。 他觉得说不定小早川交给她的一串备用钥匙,就放在那手提包里。 江南无论如何也不能全然相信昨晚的说话声和物体撞击声会是美琴一个人的把戏。当然他觉得河原崎和瓜生的意见也有一定的道理。但要说是同来的八个人当中的某人将她打死,他认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是……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感到心慌意乱,惴惴不安。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时计馆是由那个叫中村青司的人一手建成的。 美琴的下落究竟在何方? 她自己使用备用钥匙离开了这里。也许确实如此。但是江南更知道其中还存在另外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大有研究的余地。 那么他为什么在大家面前缄口不谈呢? 或许是担心现在怀疑中村青司建造的房馆有问题,却又拿不出科学依据,因而羞于开口;也或许是因为同伴当中仍顽固存在着逃避现实的心理,这种心理喜欢轻松地接受把一 切归为胡言乱语这一结局。 江南从衣袋中取出那块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是下午六时四十分。他悄悄地潜入室内, 怀着小小的希望,打开了她的手提包。 但是,没有发现那串备用钥匙 第六章 遗言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鹿谷门实和福西凉太两人再次去了镰仓的时计馆。 他们今天去镰仓乘坐的依然是鹿谷的汽车。由于前天发生故障的原因尚未查明,福西 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但也不能因此而对这位年长的作家说不去。好在汽车一切正常,道路上车辆稀少,他们才得以顺利到达,甚至还比约定的晚上九点提前了几分钟。 “欢迎!欢迎!” 伊波纱世子站在门口迎接,态度和昨晚截然不同。她那颧骨突出、面容消瘦的脸上勉 强地露出一丝微笑,必恭必敬地向他们点头致意。 “特意远道而来,深表感谢。承蒙您爽快地接受我的无礼要求,真不知说什么好。” “说得那样客气,真叫我们过意不去。”鹿谷一边不好意思地抚摸着头发一边说。 “这么晚还来打扰您合适吗?” “白天事多,到了夜晚总算有了可由自己支配的时间。您感到不方便吧?” “不,没有什么。我平日就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没关系。” “您的小说很有意思。读起来便放不下,令人激动不已,所以那么晚还给您打电话。 ” “承蒙夸奖,实在不好意思。您喜欢推理小说吗?” “喜欢,特别是非常喜欢象先生写的带点古风古味的侦探小说。” “听到您这样说,实在高兴。现实生活中发生的‘迷路馆’事件,您知道吗?” “略有所闻。根据记忆,听说先生与那个事件有牵连,是真的吧?” “是的,不过……”鹿谷又抚摸一下头发说,“嗯——请别叫我‘先生’啦,听起来 感到不舒服呀。” “噢……” 纱世子回答得含糊其词,同时把手贴在右耳的耳机上。看得出纱世子微笑时眼梢的鱼 尾纹明显增加。另一方面脸上现出很不自然的表情。这也许是因为她“非常喜欢”侦探小 说,而现在写侦探小说的作家就在自己的眼前,因而有些紧张吧。要不就是——福西也想起了从鹿谷那里听到的她的过去。所以他想也许是由于十年前 ,她女儿和丈夫相继去世以后,她就过着和欢笑无缘的生活。久而久之,变成了一副和微笑不太相配的严肃的面孔。 “他,昨晚住在我的房间里。接到您的电话,他就在我的旁边呢。” 鹿谷可能发觉到纱世子用怀疑的目光瞧着福西,便作了这样的说明,并说:“是我请他一起来的。他也很喜欢侦探小说,所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而且,他本来 也是采访组的一员,应该和大家一起来的。” 纱世子也没有挑剔什么,心平气和地说了声“请”,把鹿谷和福西两个人请进大宅院内。 走廊从门厅向左右延伸,她在前边引导着两个人,沿着一条走廊往前走去。走廊一直延伸到里面。左手这一边并排着的窗户上挂着白色窗帘。和大院门柱上的灯及房门口的灯一样,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光也很微弱。也许由于这个缘故吧,在右手墙上,装饰着数副面具,那一张一张的面孔,一看就使人毛骨悚然。 “嗯?” 在走廊的半路上,鹿谷低声地“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您怎么啦?” 纱世子回头问道。这时候,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很奇怪的声音。 “当……” 可以微微地听见,好像是敲铜锣的声音。鹿谷又“哎呀!”了一声,福西也吃惊地倾耳静听,并且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向后张望。 “您怎么啦?” 纱世子又询问。鹿谷和福西一样,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说:“这是什么声音?” “声音?” 纱世子似乎挺惊讶地歪着头,把手按在右耳的耳机上。 “我什么也没听到。” “刚刚听到的。好像是在哪儿把炒菜锅掉在地上的声音。喂,福西,你也听到了吧? ” “嗯,确实听到了。” “是吗?” 纱世子挺为难似的低下脸说:“您瞧,最近,我的耳朵不太好。” “是助听器吧?” “是的,可能因为戴了助听器,所以没听见。” “声音太小。可是……” “不要管它吧。这儿的房子建在高坡上,所以远处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特别是在夜 里。” “的确是这样!” 鹿谷点了点头,眼睛立刻朝着走廊右手的墙上看去。 “关于挂在那儿的假面具……” “那是以前,老爷和夫人到欧洲去旅行时,在威尼斯买来的。”纱世子歪着头反问道。“这些假面具有什么问题吗?” “不,无所谓的事。” 鹿谷一边挠着下巴尖,一边眯起他那深陷的眼窝说道:“那些假面具,从右数第三副和第四副之间空了很大一块地方,原来那儿也有一副吧 ?” 说完一看,果然是那样,用于挂假面具的金属钩还钉在那空着的地方。 “您真是好眼力!”纱世子很佩服地再次看了一下鹿谷的脸。 “说真的,我从昨天就惦记着这件事。” “噢?为什么呢?” “正像您说的那样,在那里本来有一副假面具的。不知怎么搞的,从昨天下午起,就 不见了。” “昨天下午?是什么时间发现没有的呢?” “可能是大家在六点钟进入‘旧馆’之后吧。我是在你们两位来到的时候发现的。” “啊” 了一声,又去仔细端详并排在墙上的假面具。 “是怎么丢失的,有什么线索吗?我觉得一定是谁把他摘走的。”鹿谷问道。纱世子只是默默地摇头。 “实在是让人纳闷啊!” 鹿谷和福西被领进了客厅。客厅内有优良的冷气设备,坐在里面觉得冷飕飕的。 伊波 纱世子说了声:“我准备茶去。”便出了屋。 鹿谷对并排坐在沙发的福西低声说道:“刚才的声音,你是怎么想的?” “一下很难说清楚呀!” “她没有听见就算是因为耳朵不好。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好像是寺庙里撞钟的声音。也许在附近的山脚下有寺庙吧。” “在这个时间里撞钟?奇怪!下午六点撞钟的时刻早就过了!” “说不定是什么撞击声呢!”福西半开玩笑的说。 “哼,敲击声!你的意思是幽灵在作怪?” 鹿谷连笑也没有笑,只是噘着厚厚的嘴唇。 “你假面具的事也是幽灵干的吗?” “莫非在这座房子里除了伊波女士以外还住着其他的人?” “那么,也许是他——或者是其他的人——为了什么原因背着伊波女士摘下来的吧! 因此恐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不一会儿,纱世子端着红茶和点心进了屋,把茶和点心放在茶几上。她坐在鹿谷、福西两人对面的沙发上,说了声:“对不起!”就把一支烟叼在嘴上。那是一种细长的香烟 。纱世子接着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慢慢地吸着,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平 静下来。 “请您说吧。”鹿谷开口说道,“您不是说有事要商量吗?” 纱世子开始有些犹豫,不一会,她把香烟放在烟灰缸上,然后点了点头说:“昨天咱们初次见面,我就突然提出要商量事情,因此您会认为我是个可笑的女人。 但是,对我来说,身边象现在这样可以说说话的伙伴一个也没有。昨晚看了您的书,突然 想如果是这本书的作者,一定能谈得来。我可能有点太冲动了。” “实在是太荣幸了啊!” 大概是想缓和一下对方的情绪吧,鹿谷也和颜悦色地笑了,并往红茶里放了砂糖和炼 乳。 纱世子瞪大眼睛来回看着鹿谷和福西的脸,然后说:“首先,我必须请教一下,二位对古峨家的情况究竟知道多少呢?” “这个家的情况?您指哪一方面?”鹿谷反问道。 “关于这一家的过去。你们若是和稀谭社的江南先生关系密切的话,也许从他那里听 到一些情况。” “嗯,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些大概的情况。另外,我个人也作了一些调查。不过,虽说 是调查,也并不是什么正式的调查,只是昨天到这儿来之前打听的一些情况。” “具体地说是哪些情况?” “您是想根据我知道的情况,来确定自己该从哪儿说起,对吧?” “是的。” “我知道的……” 他停顿了片刻,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茶,接着说:“首先是关于这片大宅院,据说它是十几年前,由那个叫中村青司的人设计的;大宅院的原主人古峨伦典搜集的古代钟表珍藏品就放在这儿叫时计馆,或者叫时计宅院的房子里;九年前伦典去世之后,财产就由他的儿子由季弥继承;还有,在这十年当中,古峨家及其身边的人相继死了七个人。” “哪七个?” “伦典先生的女儿——永远、护士寺井明江、伊波今日子(也就是你的女儿)、你的丈夫伊波裕作、伦典先生、主治医生长却俊政,还有伦典所信任的部下部郁夫。” “唉!”纱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您知道得真详细啊。” “因为连续死了那么多人,所以,不知不觉地对这个家的各种不好的议论就多起来了 。说什么那是个倒霉的家庭啦,谁接近他家谁就遭殃啦,什么院里有少女的幽灵经常在森 林里徘徊啦,这类传闻,不用说也包含在其中了。我知道的大体就这么多吧。” “这是个不幸的家庭。”纱世子微微低着头,表现得很沉痛。 “人们议论说这是个倒霉的家庭,如果考虑过去发生的不幸,那些话,我想也并非没 有道理!运气不好的确是这样。” 鹿谷什么也没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纱世子涂着薄薄一层口红的嘴唇。 她继续说:“十年前,我的女儿死了。不久,丈夫也离开了人世。当时,我也不想活了。虽然好 歹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情绪,可是以后怎样生活下去?我感到毫无办法。正当我不知如何是 好的时候,老主人说,你还是留在这个家吧。他们好心地挽留了我。伦典先生就不用说了 ,还有他的女儿永远,儿子由季弥,都对我不错。所以我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留在这个家。其后不久,老爷深爱着的女儿——永远也死了。老爷悲痛欲绝,精神恍惚。后来,老爷的身体慢慢康复,情绪也逐渐好转,便开始增建这边的‘新馆’。可是, 第二年的夏天,钟塔建成后不久,老爷病重,卧床不起,没有多长时间就去世了。” 纱世子略微向上看了看,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老爷也感觉自己的日子不长了,在病床上给我们留下了几条遗言。” “你是说那遗言里有什么问题,是吗?” 鹿谷敏锐地插问了一句。 她稍微点了点头。 “请往下讲。” “因为是在这种时候,……”纱世子继续说,“老爷说,他死以后,全部财产由当时刚满八岁的由季弥继承。在由季弥成人之前的监护人,指名是伦典的妹妹辉美。委托我担负这个家庭的全盘管理。对于由季弥的继承问题,老爷又指示了几个必须遵守的条件。除非遇到无法逃脱的事态绝不放弃这个家。可能的话,一直住在这个家里。” “所谓一直,是指一辈子吗?” “是的。在法律上,具有多大的约束力还不清楚。对我,老爷也说了几个必须遵守的 事项。首先是‘旧馆’的管理问题。” “就是江南他们现在待在里面的那幢房子吗?” 纱世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圆形挂钟,时针指着晚上九点四十分。 “原则上,不许居住在‘旧馆’内。关闭大门,继续维持现在的状态。特别是‘钟摆 轩’——老爷的女儿永远使用的房间,室内东西的放置要和他女儿生前时一模一样。除了 定期进行扫除以外,不准擅自进入那间房子。放置在‘旧馆’的钟表——那里除了陈列在 资料室的收藏品以外,正常运转着的钟表总共有一百零八个。这些钟表都要尽可能地进行 修理、保养,让其能继续正确运转。” “一百零八个?” 鹿谷闭着眼睛,“这是佛教所说的烦恼数字啊。至今,这些钟 表全部都由你管理着吗?” “由几个已经发生了故障。大致三天一次,给发条上上弦,把指针作些调整。” “那也很不容易呀!” “习惯了,那也没有什么。” 纱世子边说边用手指按一按助听器,似乎有点疲劳似的深深地叹了口气。 “野之宫先生的事,您知道吗?”纱世子突然问道。 “不,初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的名字叫野之宫泰齐,是个算命先生,老爷从年轻时起,有事就和他商量。” “噢,算命?他怎么样啊?” “今年已是八十四岁高龄了。老爷的好意,让他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所说的离这 儿不远的地方是指这个‘新馆’建造之前就有的另外一栋房子。我们佣人也住在那里。老 爷吩咐在他病故之后,仍旧请野之宫先生住在这个院里,便于照顾。” “这么说,现在住在这大宅院的是您、由季弥以及那位算命先生,共三个人了?” “还要一个人,叫田所嘉明的佣人,他白天来。” “是这样。”鹿谷一边伸胳膊,一边频频地点头。 “有几个问题以后归纳起来再请教吧。您还有要接着谈的吧。” “遗言的内容大体上就是刚才说的这些。但是,有一个问题……” 纱世子把手指按在肤色灰暗的脑门上,略停了片刻,接着说: “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问题。也许是不值得特别提出的,也没有必要放在心 上的问题。但是,这九年间随着时间的推移,连意义也弄不懂的问题,渐渐地变成了我的 心事了。” “那请您说说看。” 鹿谷慢吞吞地催促着。 “和遗言不是一回事。老爷遗留下来这样一首诗——” 纱世子凝视着空中,眯起双眼,慢慢地背诵了起来。 “女神被束缚于静默的牢房中,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被处死刑。 时间终结,七色光芒照进圣堂, 喊声惊天动地,你们静听。 那美妙动人的临终曲调, 沉默女神唯一的一次歌声。 那是悲伤之曲,祈祷之歌, 同那罪孽深重的野兽尸骨一并, 奉献于我等墓前以慰我灵!” 古峨伦典在病床上,当最后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象说梦话似的嘴里嘟囔着:“我听见了‘沉默女神的歌声’……” 他说着,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满足的微笑。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没有来得及 问,他就咽了气。 伦典的遗骨,按照他的遗言安放在和“新馆”同时建成的骨灰堂内。纱世子说,到了此时她才知道他在为自己准备的这首“沉默女神”的散文诗。 “骨灰堂在哪儿?”鹿谷问。 纱世子眼睛一闪把视线投向房屋的深处,回答说:“在这儿的后院。” “其他人的遗骨也一起安放在那里吗?” “永远、时代——去世了的夫人的遗骨都安放在各自的石棺内。” “那首诗只是伦典的棺材上才有吗?” “是的。” “在老爷病倒之前,他就考虑要准备好自己的棺材?” “是的,老爷从女儿去世以后,总说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这句话象口头禅似的老挂 在嘴边。” “‘沉默的女神’?!”不知在什么时候,鹿谷用点心盒里的纸餐巾开始制作起摺纸来,他一边在桌子上摺纸 ,一边用眼睛捕捉着纱世子脸上的表情。 “您的意思是要我把这首诗的涵义解释一下,是吗?” “我总觉得这首诗好像有什么深刻的意义。住在这个家耳对那首诗的意义又不明白, 怎么说呢,对我来说,实在感到不放心。可是,象对这类模糊不清的问题,我身边连一个 能够商量的伙伴都没有,我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 “不明白,心里就感到不安。这种心情,我非常了解。”鹿谷以从未有过的诚恳语气说。 “就拿我来说,既然听到了您的这些话,也就不能只把它当作一个不解之谜丢开不管 了。这是我一贯的性格。” “不勉强您。反正我是想,说给值得信任的人听。当然,您有什么高见我是很愿意领 教的。” “我的意见嘛,什么也提不出来。不过,还要许多需要弄清楚的问题。对啦,请把刚才那首诗写在纸上让我看看好吗?” 纱世子对鹿谷的要求点了点头。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啊!已经十点半了。”说着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待一会儿要给由季弥送消夜,是简单的食品。您们二位不一起吃点吗? ” “不,我们来这儿之前已经吃过饭了。” “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再接着谈。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东西,请您们休息一会儿吧! ” “不要费心了,我们等着你回来。”鹿谷回答说,他手上的摺纸已经做好了,跟昨天晚上在餐馆里作的“沙漏钟”一样。 “古峨伦典是位很了不起的诗人啊!” 纱世子离开了大厅。鹿谷一边把他完成的“作品”立在桌子上,一边以一字一句仔细 玩味的语调说道。 “被缚在牢房的沉默女神……。嗯——。这是什么意思呢?福西!” “这——。鹿谷先生,您是怎么考虑的?” “我现在什么也提不出来呀!” 鹿谷张开两只瘦长的胳膊说道。 鹿谷是个对服装毫不讲究的男子,今天,他仍旧穿着色泽发暗的咖啡色夹克衫,和昨天完全一样。 “资料还太少。” “您认为这首诗象伊波女士所说的那样,具有某种深刻意义吗?” “确实好像有某种涵义!” “的确如此。” “不管怎么说,‘旧馆’里珍藏的钟表是一定要看一看的。” “你喜欢古式钟表吗?” “嗯。比一般人更关心一点。特别是对‘大名表’,在很早以前就有兴趣。” “大名表?” “一般来说,是指在江户时代,日本制造的机械表说的。当时所谓的机械表与其说是计时的工具,莫如说是作为价格昂贵的工艺品而受到青睐。在大名诸侯时,钟表的爱好者 很多。将军家和大名家有雇佣钟表师的,将钟表进行精密的加工,或者描金或者镶钿,制作出精美的作品向上进贡。大名表由此而得名。” 喝完了剩余的红茶,鹿谷把背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你知道什么叫‘不定时法’吗?” 福西被问住了,忙摇头说:“不知道。” “和那大名表有什么关连吗?” “当然。那是很有意思的。” 作家笑嘻嘻地开始了解释。 “现在我们使用的时间制度,称作‘定时制’,这就没有必要说明了。把一天分为二 十四等分,把其中的一等分作为时间的单位。在西方,机械钟表从发明之日起一概使用这 种定时制。可是,在日本就不同。具体的说,不是采用定时制,而是根据不定时来计算时 间。” “就是‘丑时三刻’这类叫法吗?” “是,是的。那是怎么回事呢?日本式的不定时制,把一天分为白天和黑夜,把从天 亮到日落的白天这段时间分为六等分;把日落到天亮的夜间这段时间也分为六等分,然后 ,把这十二等分的时刻成为十二支,并使用从九减至四的汉字数字来称呼,如‘子时九刻 ’,‘寅时七刻’灯。所谓‘丑时三刻’即把丑时四等分,它的第三段时间就是‘丑时三 刻’。” “说起来,定时制是一句时间来管理自然的装置。不定时制则是以自然的节奏为中心 ,把时间定为可变的。一个时辰的长短,随着昼夜的长短变化而变化。也有根据季节或地 区的不同而延长或缩短时间的。” “我对这种时制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啊!” “人们在这种时制下生活着,这时,西方的机械表突然闯进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相反,钟表师们想尽方法改良机械钟表,使之适合日本的不定时制。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怎么改良的呢?它是按照季节来调换表盘,把白天用和夜间用两个调速机构组装在一个钟表内,真是历尽艰辛。从此出现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定时制机械表。” 说到此, 鹿谷 啊了一声闭住了嘴,把目光投向门口方面。 “是伊波女士回来了吧,真快!”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不久,门被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伊波,而是一位穿着茶色和服、身材矮小的老人。 老人一看到厅内有两位客人就愣住了。在他满脸皱纹的鹅蛋型脸上长着一副塌鼻子, 脑袋几乎全秃了,所剩无几的白发贴附在头皮上。 这位男人也许就是纱世子刚才提到的算 命先生野之宫泰齐吧! “是野之宫先生吧?” 鹿谷叫了一声。老人更是瞠目结舌。不一会儿,老人慢慢走进厅内。 “初次见面,我……” 鹿谷赶快站起来作自我介绍,可是老人根本不理睬。 “我见到死神了!”他一边以胆怯的眼神环顾四周,一边这么说着:“是死神,我看见了死神!” 鹿谷目瞪口呆地歪着头,老人毫不在意,继续用嘶哑的声音说:“披着黑斗篷的家伙,苍白的脸,象蜡人儿。” “是吗?是死神吗?” 野之宫的眼神像是被妖魔迷住了似的,从他的表情和口气来看,似乎是不太正常。福西觉得,这人不是发疯了,至少也是糊涂了。 可是鹿谷是怎样想的呢?他开始以极其认真的态度对待这个对手,问道:“您是在哪儿看见那个死神的?” “在骨灰堂。” 老人这样回答之后,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对谁也不能讲。这是秘密。” “啊!是秘密?”鹿谷也同样压低了声音。 “是秘密。我告诉你吧,我知道那家伙的真面目。” “真面目?谁的真面目?” “自然是那个人,就是伦典。” “伦典。是死了的古峨伦典先生?” “那家伙,他非常憎恨我,他又从地狱中苏醒过来了。” “为什么他憎恨你呢?” 他用瘦得皮包骨的那只干巴巴的手捂着嘴和鼻子向上擤鼻涕。 “时代是过了二十八岁生日之后死的。永远是在十六岁的生日之前死的。命运是改变不了的。” “啊!……” “算命算的。正像算命算的那样,两个人都死了。那家伙象鬼一样盯着我。可是,这也毫无办法呀!” “因为你算命预测出了他们的死期?” 鹿谷以惊讶的声音钉问了一遍。 老人满脸浮现出略带呆狂的微笑,他得意地点了点头。可是,又立刻恐惧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那家伙把我禁闭在这儿,打算把我诅咒死。” “那家伙真成问题啊!” 真的相信那老人的话吗?鹿谷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的脸,频频点着头。 “你们也要注意。昨天来的人我也警告他们了。” “警告?危险还会波及到我们,是那样说的吗?” “是我卜算出来的。梦中也见到了。是破天相。好吧,为了你的安全,我说的事情, 你还是相信为好。” 在说话的过程中,老人的眼睛越发流露出被妖魔迷住的神气,声音也逐渐粗俗,口中 还带出异样的热气。 伊波纱世子拿着重新沏好的红茶回到大厅时,已过了晚上十一点。 野之宫老人一见到 她,马上变老实了。就好像是做了恶作剧的孩子被人看到了似的,他赶快离开了这间屋子 。 “他说些什么不礼貌的话了吧?” 对充满狐疑的纱世子,鹿谷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不。说了些很有趣的事情。” “请不要介意。他呀,这几年精神完全糊涂了。” “的确是,我也是那样的感觉。伊波女士,现在我想问几个问题,可以吧?” 纱世子端正一下身子,老老实实点点头。 “首先请说一说,这大宅院的‘旧馆’,建成的确切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十五年前吧。我记得是一九七四年八月五日,小姐十岁生日的时候,老爷把家搬进来的。” “八月五日。那是永远姑娘的生日?” “是的。” “死去的裕作和你,当时在这个家吗?” “比搬家时间还早。老爷还住在东京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古峨家服务了。” “昨天晚上也说了一点中村青司建筑家设计大宅院的事,是事实吧。” “是的。” “永远死的时间是不是一九七九年的八月?正好是五年以后。其后,伦典开始增建这边的‘新馆’。‘新馆’的设计大概也是委托中村青司吧!” “听说是那样。” “嗯。据我所知,中村青司在一九八五年的秋天去世以前的十年之间,差不多就不做 事了,完全隐居起来了。” “那方面的情况就不怎么知道了。”纱世子慢慢地摇了摇头。 “听说,我们老爷和那个中村以前是很亲密的。” “是那样吗?” “听说,辉美的丈夫足立基春氏的朋友,正是中村的恩师,因为这层关系,他们才相 互认识的。” “嗯,因此可以说中村青司是接受特别的委托,对吧?刚才您也说了:辉美——伦典 的妹妹是由季弥的监护人。那么,她现在住在哪儿呢?” “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由于她丈夫的工作关系,很早就住在那里了。” “是墨尔本吗?这个时候那边正是隆冬季节吧。” 鹿谷边说着又把纸餐巾放在手里,开始摺起来。 “其次,想问一问死去的永远的情况。刚才那位野之宫老人说的,他自己算命算出永 远小姐和伦典夫人时代两个人的死期,而且两个人应验了算命的死期都去世了。那是真的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