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第27届 - 日本沉没 - 小松左京-2

“不论是日本整个国家,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应考虑走向世界进行融合的方向,这和充实日本民族精神及日本的光明前途,密不可分。至于我所说的海外扩展方针,大家看有没有研究的价值。”  厅长赞成讨论一下。他从首相的话中听出,他似乎要求找出实现计划的根据来。虽然不知首相的本意何在,但也看得出他是出于真心的,想干一场。  “那么,成立一个小组,把它作为特急件研究一下吧。”厅长说。  “这样最好。”首相干脆地说。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党的干事长走进来,他不高兴地问道:“干嘛那么着急出国访问呢?  首相说:“我想尽量同各国首脑会晤,就国际形势和日本问题交换一下意见。这事不必铺张。”  “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明年四月总统选举以后再出访不迟。”  “不过是个短期旅行嘛。”  通商产业相说:“最近,尽想着海外啦。”  “是啊。”首相说“我的小女儿到欧洲留学,孩子们都‘飞向海外’了,我也被拖着飞出去啊。”  大家哄堂大笑,厅长发现在首相的笑声里,有隐约的不安。  秋天将至。  今年,接二连三地发生地震和火山喷发,但台风和洪水的灾情并不严重。有些地区发生了昼夜不停的地震。9月,三陆地区遭受海啸袭击,北海道也受到地震引起的海啸的袭击。九州还在喷发,樱岛的火山也开始活动。但人们似乎对此已熟视无睹,话题的中心也转到体育,时装,中国时局,美国火星计划等方面来了。  小野寺在结束了在熊野滩的一系列试验后返回东京。他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的夜景。东京这个繁华的国际性大城市,可是它和支撑它的日本列岛就要……  如果真的会发生田所博士担心的事情,那么这座大城市会成为什么样子?在悠久的社会历史中,一亿人抱着对明天的憧憬、希望,他们生存、奋斗、寻找着幸福和欢乐,可是明天会怎样呢?  小野寺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人们啊,纵情地欢乐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中田看看表,站起身来:“走吧,今晚好好地睡一大觉。”  幸长对小野寺说:“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  一位娇小玲珑的姑娘,瞧见小野寺,立刻喊道:“呀!这不是小野……”  小野寺好容易想起她:“哦,真子姑娘。”  “您还记得我呀,太感谢了,打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你,有空过来玩啊……听吉村先生说您向公司辞职了。”  小野寺不悦地点点头。  “您一定要再来呀。”姑娘又说道。  邦枝走过来,开玩笑地说:“这妞儿挺可爱哩。”  小野寺目送那姑娘远去,笑着说:“糟糕,被你看到了。”  “算了。”中田说,“别开玩笑了,明天我们还要到海底。”  黄灿灿的“克尔马狄克号”被拖向“吉野号”的后甲板上。  中田问;“还不到晚餐会时间,马上就开会吗?”  田所博士干脆地说:“当然!我先打个电话然后就开会。哪个房间?”  邦枝说:“到‘D计划’司令部的办公室吧。”  20分钟后,大家集合到前甲板上方的舰长室开始开会。  田所博士在一个角落里,面墙而坐。幸长正好可以看到他的面孔上布满着可怕的苦恼。  中田喊了他一声:“田所老师,除了山崎,人员已到齐,请您介绍一下计划的目的及已经掌握的大致情况。”  田所博士开始用他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说话,“那好,我现在就介绍情况。”  幸长看着田所博士,他想:才短短的两三个月,博士却好象老了十岁,两眼红肿,平添了许多白发和皱纹。  “‘D计划’是根据多方面的调查研究,在我个人头脑里形成的想法。计划的内容就是核实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稍做停顿一下,接着说,“就是日本列岛甚至会毁灭……”  人们不由得毛骨悚然。  “‘D计划’包括两部分,以后可能要增加。‘D-2’是研究最坏情况下,如何处理日本民族的生命财产问题,我们所负责调查的是‘D-1’计划。”田所博士说,最坏的情况,就是日本列岛的大部分要下沉到海底下面……”  室内的人们噤若寒蝉。  这时,船舱向一边倾斜过去,人们以为是船被冲到浪头上,但倾斜的船身久久没有恢复原状,而且比刚才更甚。  走廊里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士官敲门进来,他一脸的慌张之色,颤抖着手中的纸片说:“横须驾舰队发来电报,说关东发生强烈地震,震级8.5。东京市由于裂震和激震,损失惨重。据自卫队总部命令,本舰被派遣前往救灾,改变舰线向东京湾进发……”第四章 日本列岛  国家公安委员长厚生大臣面色如土地走进断壁残垣、尘埃滚滚的首相官邸。  厚生大臣说:“巡逻队同群众发生了冲突。”  防卫厅长说:“把部分巡逻队和自卫队对调一下,步兵连队也要参加进去,但都不携带武器。”  公安委员长担心地问:“这样不危险吗?”  “不要紧!为救自己的同胞,应下定决心心甘情愿地去死。”防卫厅长说,“我坚决反对派军队维持社会秩序,空降兵团和直升飞机部队出动的话,也只有一个目标“抢险救灾”。  公安委员长说:“可是局势不稳哪,首相府邸好象也有警卫队。”  秘书答道:“只是在大门里面和院内,而外面仍由警察负责。”  首相表示赞同防卫厅长的意见,反对派出部队去维持社会秩序。  厚生大臣忧心忡忡地说:“千叶和横滨被海啸搞得特惨,市内是个问题啊。”  地下突然又咕咚一声响动,房屋开始摇晃。首相看看手表说:“看样子挺严重,东京、千叶到三浦半岛的沿海地带几乎全完了。只有房总外缘地带损失不大。”  此时的窗外是一团漆黑,不断传来人们的奔跑声、斥骂声、哀叫声,还有汽车发动机的轰响、警笛的鸣叫声……  通商产业相正在颤巍巍地打电话:“议员快到齐了。大藏大臣何时能到?就要召开内阁紧急会议了。”  秘书报告说,在野第一大党领袖和另外两位在野党领导人要求会谈。  首相断然地说:“马上就开内阁会议。”  一名机要员,把一份墨迹未干的电报递给首相,首相皱着眉头看了看:“现在哪顾得上这个。”然后把电报交给秘书,并份咐要首相府长官进行保管。  首相疾步地向在野党领袖房间走去。  另外一副场景。  有人几乎哭了:“高速公路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另有人在大声斥责:“平日里神气的警察,现在都到哪儿去了?!”  有辆汽车在开过来,企图开足马力冲过人群,但马上被拦住了。群众团团围住汽车,争吵着要拉上自己。司机被拽出来,他急得都快哭了:“可别砸车呀,它好不容易才闯到这儿。”  有人请求着:“受伤的这么多,把伤员拉走吧。”  又有人喊:“听说救护车已经到体育馆了。”  两三个人钻进了汽车,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正在紧张地播音:  防卫厅已命令驻东京的自卫队,出发抢险救灾,还没有考虑到派自卫队维持社会秩序。灾民已聚众闹事。本台收到的最新消息:政府考虑到首都的重要性,考虑到灾情的严重情及正在扩大的事态,正研究是否发布战后首次的紧急通令。另外,紧急召开的国会会议,出席人数不到法定人数的一半。下面是东京各区的受灾情况……”  人们正在听广播,突然从远处传来欢呼声,随后三辆卡车隆隆地开了过来。从上面跳下一批头戴钢盔,身着军装的士兵。从喇叭里传出讲话声:“诸位!我们是陆上自卫队救护班。请大家保持冷静,主动维持秩序。有需要急救的伤员、病号,我们马上处理。铁路运输暂时还没有恢复正常,但正进行修复工作,用不了多久就可通车。”  有人喊道:“能不能拉我们去三鹰,家里还有人哪!”  “请大家保持冷静,运输班就要到代代木体育中心,能走动的请往那边走,体育中心有各种消息。队员给大家带路过去。”  探照灯一亮,群众欢呼。山崎端详着讲话的队长,他年轻而强悍,但神态象个天真烂温的孩童。山崎又转过身看看身后仍在燃烧的火浪,心想:直升飞机现在飞行,仍很危险。  烈火浓烟弥满着天空,通红的火光直烧红了云层。  一场狂风暴雨突然袭击了惨遭破坏的大城市。浇灭了百处火灾,其他百余处仍在继续燃烧。滂沱的大雨,多少也减少了人们对于火势蔓延的忧虑。  东京湾沿岸贮藏的石油和化学药品猛烈地燃烧,雨水在半空就蒸发了。这带成为高温缺氧、毒烟弥漫的无人区。特大海啸将易燃物卷向四面八方。晴海地区伤亡人数仅次于江东。堆积在码头的货物大都起火,沿海高速公路被毁。长时间的滚滚浓烟,为东京海岸的修夏工作增加了巨大困难。  小野寺伴同田所博士和幸长搭直升飞机,准备去总理府。他从机窗凝望满目疮痍的地面,惊喜地发现,千代田区较完整地保存下来,京滨已有车子在跑。  当秋空睛朗,东京又活了过来,各种车辆开始不停地奔驰,人们急于回家,修复工作也在紧张进行中。小野寺不由得热泪盈眶,心想习惯了灾难的人们,是怎样意气风发地在浓烟弥漫中又开始重建家园……  收听广播的幸长说:“死亡人数在200万人以上,损失超过十兆日元……”  受灾的第二天,全市立即开展恢复工作。  有关当局经过进一步了解,认识到灾情的极端惨重。仅东京市内伤亡人数达150万人,若把海啸袭击严重的地区包括在内,则伤亡,失踪达250万人之多。占总人口百分之二点三的人顷刻间丧命。  受灾损失达十兆日元以上。约占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十毁于一旦。全国四分之一的营业所被破坏。石油、钢铁等工业部门的生产能力百分之四十遭受损失。全国石油储备量的百分之十化为乌有。恢复工作至少需五六年。  由于蔬菜市场和仓库破坏殆尽,新鲜食品供应呈瘫痪状态。外运来的大批物资,无法通过还漂游着危险品的海面,只能依靠陆路。于是旧铁路和旧公路被利用起来。  政府和东京市政当局,立即公布管理物资紧急条例,尽管如此,食品、医药品和建筑材料在瞬息间一齐涨价,消费者疯狂购物,各种商品在市场上销声匿迹,于是出现了“黑市价格”。  由于关西地区尚未从去年的大地震中恢复元气,不可能进行支援。同时全国各地都受到影响,物价飞涨不已,已经出现恶性通货膨胀的先兆。政府虽动用了外汇进口了些急需物资并采取了特别金融和特别信贷措拖,但要收拾紊乱的通贷膨胀倾向,至少需两三年时间。  政府对不动产的过户宣布紧急冻结。奸商和部分资本家开始在受灾的废墟上兴风作浪,大搞地皮投机。东京附近各县地价暴涨。  首相府的走廊里人声嘈杂,中田擦身而过向拔给“D计划”的房间走去。他问山崎:“同老人联系上了吗?”  山崎说:“好容易才联系上。现在邦枝也在老人那儿。”  “太好了!田所老师去见首相,还不如由老人出面见首相好哩……”  “恐怕‘D计划’要在长时间内停止不前,那件事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生吧?……”  中田平静地说:“根据上月调查结果,最坏的情况,最小值是二。”  山崎惊呆了:“二?!真的吗?”  “不是说过了,是最坏情况的最小值。”  山崎茫然地说:“太难以置信了。我还以为这次地震后长时间内会平安无事呢……”  小野寺说:“里面谈吧。”  据首相指示,“D计划”的秘密联络站的门口没挂牌子,屋内设置破旧。除长官秘密偶尔通过一下外,几乎没有来客,“D计划”的重要成员除幸长和安川外,天人来过。  山崎抱怨地说:“直通电话被掐断,连杯茶水都没有……”  中田笑着说:“算了,还是想一个办法,和那位老人取得联系吧。”  山崎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打了个哈欠:“搞不到车啊……”  小野寺也连锁反应似的打个哈欠:“我也要垮啦……”  山崎向小野寺要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大口,他皱着眉说:“这地震对日本的打击太大了……”  中田说:“是啊,可是……”  山崎不等他说完,接着说:“我还是不大相信,那件事真的会发生吗?说什么规模要比这次地震大几百倍,这不会是那位学者的空想吧?”  中田说:“许多专家也有这种看法,我也越来越深信不疑。真正的变化是在更下面的一层里。”  山崎只愣愣地重复着:“真的吗?”  “我估计最坏的情况可能是大部分人死掉。”中田说,“人们几乎都不相信这事,或是半信半疑而采取观望态度。假如事情侥幸地不发生了,当然求之不得,但如果人们毫无准备,正是在半信半疑的当儿发生了,只能是束手待毙。而且发生得越晚,死的人越多。”  “虚无主义者……”山崎嘟哝道。  “哪里,我是个乐天派。事情假如侥幸地不发生了,或者发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就会不是受到舆论的谴责,就是亡命国外,总之是倒霉的事都要轮到我们头上来。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件事,那我们只有尽最大努力减小损失。即使只有百分之一,也将有一百万同胞得救,已经很了不起了。”  山崎有些难过地说:“可我还有妻子哪,我真想先让她逃到国外,可现在……”  山崎拨了电话,告诉人们再等半小时才能接通老人的电话,他还喃喃地说:“真的会发生吗?”  幸长说:“如果能收集到更多的资料,也许会搞得更清楚些。”  中田说:“但是,到底何时发生,规模会有多大,很难预计得十分准确。我凭自己的直观把赌注押在最坏的情况上了。”  “你的直观可靠吗?”  “百分之五十。赌注这么大,要是输了,可真够呛!”  山崎轻轻一笑,说:“咱们最好弄辆车把田所老师从国会那儿叫回来。我出个馊主意,咱们把谁的车愣给他开去怎么样?”他边说边走了出去。  幸长问中田:“先生是一个人吗?”  “不,已经结婚,但没有孩子……  “不惦记太太吗?”  中田大笑:“她一个人到欧洲去了。”  “不是分居吧?”  “哪里。”中田算耸肩:“我们夫妻之间恩爱着呢。我虽然比不上岳父家富有,但也没有吃过苦头。现在我揽上这种差事,只能为救日本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最里面的房间里,老人把脚放在被炉上,正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显得瘦小而干瘪。当田所博士等五个人走进来时,  老人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前仰后合地打着磕睡。  “到底还是箱根这儿冷啊。”田所博士嚷道。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地走在铺席上。  一位穿着和服的姑娘,招呼他们到大被炉旁。这位打扮素气的姑娘,看样子性格刚毅,只有偶尔嫣然一笑时,脸上才呈现出天真烂漫的神态。  田所博士看到老人身后壁龛的砂墙上,出现新的裂缝。这里也受了灾。  幸长出神地望着一幅山水画,问:“是田能村真入的画吗?”  老人突然说:“眼力还不错嘛。但这幅是仿的,喜欢南画吗?”  “不,不大喜欢……”  “我现在也不大欣赏这种画了。”  那姑娘步伐轻盈地端来了茶盘。茶碗里泡的是几片茶色的花瓣。  小野寺呷了一口,觉得象兰花。他望着插在花瓶中的一点嫣红出神。  “田所先生。”老人说道,日本将会怎样?”  田所博士往前凑了凑。  “东京的事就不必谈了。”  “是的。”田所博士说,“我现在的看法和当初一样,但需要大规调查和许多科学家的合作。但怎样去和政府谈呢?”  室内一片寂静。老人转动着水杯,他深陷的双眼不知在看些什么,神思似乎也飘到很远的地方。  中田忽然说:“要象现在这种状态,是一筹莫展的。但也可以继续搞下去,不管人们相不相信,那件事迟早会发生!”  老人摇晃着茶碗,咳嗽了几声。哐口当一下放下茶碗,用颤抖的手向椅子下面摸去。他用下巴指了一下花瓶,问田所博士:“你看见插在花瓶里的那朵花了吗?”  田所博士望了一下,看到一朵娇小殷红的花在两三片绿叶衬托下,悄悄地开着。  “茶花啊……”田所博士说。  “是啊,可花开得不是时候。象我这样的百岁老人,看到日本的大自然乱了套,一切都那么反常,象是一场噩梦……”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然后停在拉门外面。  老人叫道:“花枝!把玻璃门拉开。”  女孩犹豫地问:“外面很冷,行吗?”  “没关系,都拉开吧。”  女孩就把拉门统统地打开了。此时,箱根秋夜的寒气袭进屋内,传来松涛阵阵和秋虫唧唧。这天是阴历十七,皓月当空。箱根喷火口周围的山顶洒满了银色的月光。  老人用他那令人吃惊的洪亮声音问道:“怎么样?你们现在领略到的是日本的美丽风光。如此美丽而辽阔的日本,居住着1.1亿人。田所先生,难道你现在还相信偌大的岛屿会在最近迅速下沉吗?”  “是的。”田所博士叹口气,“通过这次调查,我更增强了信心。”  小野寺打了一个冷战。  “好了……”老人开口道,“我就是要听这句话。花枝,把门关上吧。”  小野寺正在极目无眺,突然他皱起了眉头。刚才所看到的一轮明月突然重叠起来,并开始摆动,唧唧的虫鸣嘎然而止。到处是死一般的沉寂。  蓦地,从昏暗的树林传来乌鸦刺耳的嘶叫声,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不知什么鸟惶恐的嘈杂声。狗开始狂吠,公鸡也在喔啼。  “要来啦……”田所博士嗫嚅着。  话音未落,树林和山峦开始鸣叫。随即,房屋开始轧轧作响,不知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女孩吓得喊了一声。  田所博士沉着地说:“不要紧,这不过是一次余震。但我说的地壳变动与这类地震不同,当然也可能伴随大地震和喷发……”  果然,地震没一会儿就停了,好象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大家安静地坐在幽暗的房间里。  老人在背后的暗处问道:“刚才说话的年轻人是中田君吧?”  “是我。”中田回答道。  “下一阶段搞什么,大致有计划吧?”  “是的,大致有些条理了。”  “好!尽快整理出来。明天我去见首相,另外,明天两个人去京都接一个名叫福原的学者。见面怎么说明天再告诉你们。请他考虑一个重要问题,只有京都的学者才能对长远的大问题深思熟虑……”  “福原……”幸长念叨着:“是搞文明史的吧,您认识他?”  “不认识,只通过一次信,但他会懂的。”第五章 即将沉没的国家  此次首相官邸受到地震袭击,仍未完全修复。日夜工作的首相万分憔悴地坐桌旁,桌上放着一份文件。  “今后应怎样处理这个问题呢?”首相疲倦地问。  “报告说,进一步调查需10亿到100亿元的仪器……”  官房长官说,“还是让防卫厅去搞吧。‘D计划’的基础工作已经动手搞,作战总部需要扩充,而且还要增加人员和设备开支。”  “但是,单靠防卫厅计划是搞不起来的。”总务长官说,  “当前的中心问题是那件事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发生,对此事的彻底调查,必须有科学家的全面合作。可是从哪儿调人呢?”  首相说:“还是从学术会议调吧,先向他们交一定程度的底,再请求合作。气象厅、地震研究所等,也许会有所觉察的。”  “依我看,他们的注意力被这次地震吸引过去了。那件事不易被觉察,即使觉察到了,也不会相信的。”总务长官说。  首相喃喃自语:“说实话,我也不大相信,这件事确实太玄了,偌大一个国家竟会在短促的时间就……”  另外两个人盯着打字纸,纸片的正中只打了一行字:   ->   min   D≒2  总务长官说:“如果事情真会那样,就不得了,可是假如那只是那个古怪学者的胡思乱想,或者是计算出了差错……”  官房长官盯着首相,他也在担心这些。他和首相是同学,又共同从政,是首相名副其实的部下。他一开始就在担心,首相作为一国政治的最高负责人会陷入到骗局中无法拔身。这件事到现在还在秘密中进行,万一出现什么差错,不仅首相本人,整个执政党的政治生命,都可能被断送。官房长官想到了牺牲,将会牺牲哪个,谁来承担责任呢?至少会轮到自己的头上,而且是最好的情况。……  首相说:“目前的调查,还得不出明确的结论来,所以要进一步调查。再增加些人员和预算吧?”  官房长官吃惊地看着首相,看来,首相终于下定决心大干一场了,甚至不惜冒“政治风险”……  首相摸着他由于几天没刮胡子而显得苍老的脸,他在想,日本如果灭亡,将有多数国民死去,剩下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漂泊,他们将会失去自己的家园……  在一个时期内,第二次关东大地震成为世界各国的注意目标。东京,这样一个居民最多的国际性大城市竟在瞬息之间遭受彻底打击,毁坏殆尽。实情的严重,骇人听闻。  “东京变成了第二广岛!”  某拉丁语系报纸使用了这样触目惊心的标题。  地震后的第三天,各国要人和经济界人士相继飞抵灾情还不算严重的成田机场,那儿还保存一条跑道。  在外国人中有两个不大惹人注意的人物,乍看上去,象两个商人。他们被三个目光机敏的人接进了轿车,车牌上是使馆编号。  这辆车跑了一个半小时才来到东京市中心灾情较轻的千代区北部的驻日使馆。10分钟后,这两个人同该国驻日大使、秘书等,开始交谈。  上了年纪的秃顶男子直接了当地对大使说:“我们打算彻底调查一下,地震对日本今后的影响。需派一个得力的人在这儿常驻一个时期,他留在这儿……”他指了指同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大使说:“灾情确实严重,但对于日本这样一个经济大国,很快就克服了。说不定这次地震对日本是一个鞭策哩。”  “但是,”上了年纪了人说,“去年的关西大地震,为时还不长。在短暂的时期内,日本的两大中心区发生地震,这对人心不可能没有影响啊。”  “确实。”大使说,“社会的动荡不安将趋于表面化。在野党就正在酝酿,要发动攻势。”  “执政党能顶得住吗?”  “一旦城市恢复了正常状态,在野党就会以‘政府和执政党防震防灾计划不完善’为理由,发动攻势。我认为半年后或地震一周年之际,可能掀起一个打倒政府的高潮,只不过现在是为了渡过困难,彼此暗中合作。等工作恢复了正常后才能煽动群众的情绪。”  “你看执政党能应付得了吗?”  大使摇摇头:“恐怕不容易。”  “他们说地震损失有十兆日元,我们估计可能是它的几倍,首先,日本的重要机关都集中在东京,如今活动陷入瘫痪状态,彻底的恢复需五六年时间,这对日本经济的影响,一目了然。其次是可能发生通货膨胀,由于经济停滞,所以可能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我们也研究过这个问题。”秘书说,“尽管日本政府已采取措施,但钢铁、水泥、石油等的市场价格仍在大幅度上涨,而且世界各国普遍缺乏钢铁,不可能依赖紧急进口。生活必需品在全国范围内飞涨。由于日本每到年底争取津贴,全国需要大笔现款,许多银行的出纳业务也接近瘫痪;还有许多工矿受灾的人,需要抚恤金……”  “在野党看准这不稳局面,从开春就发动攻势。日本政府会怎样?”上了年纪的人问。  大使说:“日本政府好象已经在分化在野党的统一战线,但也只能把中间派拉过来,引他们上钩的一条是成立联合政府和举国一致的内阁,可他们现在会上钩吗?”  “我觉得现任首相很难导演好这部戏。”  大使耸耸肩说:“可以说在目前没有人能担当得起这样的工作。日本现在的处境是寸步难行,稍出一点差错,日本的历史就会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毕竟这个国家的经济和国民生活长时期内绷得太紧了……”  “没那么严重吧?”调查员说,“灾情的确很严重,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增长率会减慢,但地震毕竟是地震……”  “不能简单地把这事看作一场地震。”大使说,“半个世纪以前我就在个国家的使馆工作了,在我即将上任时,这个国家发生了第一次关东大地震。发生了可怕的火灾,10万人死去。同时日本天皇所仇视的社会主义者遭到暗杀。对自然灾害司空见惯的人们很快进行了复兴,尽管如此,日本还是遭受了深刻的危机和动荡不安。地震引起了金融危机,出现了特大萧条,于是军部发言权增强了,采取了扩军备战以恢复景气,不少人陷入那场不幸的战争中去了……”  “你的意思是,第一次关东大地震造成了日本法西斯化吗?”  “可以这么说。那次地震所带来的社会动荡对日本的历史发展有着深刻的影响……”  年轻的调查员反对说:“但是战前的日本与现在不能同日而语。我倒觉得,法西斯主义会很快抬头,而且日本会和二战后一样,由于这场灾难又恢复了它的生气。”  上了年纪的人接过话头说:“但是地震和战争是不同的。战败使日本甩掉了明治维新前后旧社会的种种僵尸,而地震不能促使社会结构和天皇发生变革,因此各种危机和矛盾会越来越尖锐……”  “聪明的日本政府和执政党当然也懂得这些。”大使说,“他们会通过各种渠道来巩固社会制度,将会从各方面加强管制和取缔。有一个环节出问题,日本不知会走向哪里去。”  上了年纪的人又说道:“我们想进一步研究一下,此次日本对远东发生的重大影响。日本目前对东南亚经济扩展减缓,对欧美和非洲的出口大幅度下降。取而代之的会是中国,中国会向东南亚插上一手,此外还会做些什么呢?……”  使馆那位秘书问:“你认为亚洲军事形势会发生变化吗?”  “是的。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对日本的形势,如经济发展,对外扩展速度,做出估计,以制订我们的经济规划和战略部署。”  调查员问:“日本在国际上的影响削弱了,我们会得到什么好处?”  大使扑嗤一笑,说:“恐怕不会直接得到什么好处,但一个太强大的国家一旦变弱,对我们不会有坏处的。”  秘书忽然记起了什么,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说:“上午日本改组了内阁,我们据您的吩咐,详细调查了新阁僚的经历。”  那个上了年纪的人拿起文件,他刚看了一眼就吃惊地说:“外务大臣任命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啊,此人战前在中国东北呆过,后来又当过驻巴西和澳国大使……”  大使说:“据说,此人不擅讲话,却是个了不起的理论家,有人曾和他争论过亚洲问题。”  “哦,建设大臣,自治大臣是他们呀,通商产业省、运输省也都任命了有才干的人……”  秘书说:“这次超派系的安排把党派关系处理得很圆满。”  “可是……”那上年纪的人说:“奇怪的是各部的人事调动不包括在内呀……”  秘书说:“可能在一周后发表人事调动。这次受伤和死去的高级官员不少。”  “一旦发表,马上搞清楚。”那上了年纪的人继续往下看。  “防卫厅长,可是个大人物……”  大使问:“认识他?”  “当然啦。此人曾在墨西哥收购石油,我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他肯定干过特务之类的勾当。”  “不干净的人多着呢。战时的日本军部把优秀青年全抓到手中了。”  “你会下日本象棋吗?”那上了年纪的人突然问大使。  “不会。”  “日本象棋很有意思,吃掉对方的棋子,可以当自己的用。花样也很多……”  “说这个是为什么?”  “我总觉得此次内阁改组不对头,假如你是日本首相,你会把重点放在哪方面?  大使回答说:“国内治安罢。最好起用新闻界大人物,得到他们的合作。其次是建设、运输和厚生三个部长,还要加强国家银行和大藏省。进口货物是必需的……”  那上了年纪的人点点头。  秘书说:“这几个部都任命了得力的人物。”  “你们都是从国内角度谈的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说,“整个日本国民并不具备从国外角度出发部署人事的能力,而这次人事安排却是完全对外的,就外务大臣来说,国内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而国外的人知道他是极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物。我们看来,这次安排的外交、通产、运输和国防四个部长都是国际知名的大专家。虽然这也是面向内政的安排,但不过是一种烟幕罢了……”  大使陷入了沉思。  上了年纪的人接着说:“我总觉得这次任命后要开展一个强大的外交攻势了,否则日本国内已够混乱,还要作出如此的人事安排,不是很奇怪吗?”  “我想起一件事来。”调查员插嘴道,“据我们出国前一份情报说,地震后的日本对外投资速度仅仅下降了一周,此后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不再下降。日本政府似乎给相当疲软的私人投资不小的帮助哩……”  那个上了年纪的人喃喃地说:“这很值得调查调查……”  “另外还在件奇怪的事情,日本政府在世界各地不断地收购地皮,面积很大。”  “我还知道他们在非洲和澳洲购买了矿山。”大使皱起了眉,“莫非是打算移民?”  “不对。日本人口增长率早就开始下降,不可能是因人口膨胀而移民。这实在令人费解啊……”  大使也喃喃自语道:“这些日本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上了年纪的人沉思片刻,说:“日本国内肯定发生了什么怪事,政府活动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  在坎培拉市郊红山一带有澳大利亚某高级官员的一幢别墅。此时,总理正坐在别墅的客厅里。另外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也在坐着。  总理已经沉默了好久,他猛地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不停地从这头走到那头。他望着墙壁上的空调自言自语道:“这空调也是日本货……”然后他转身面向那位身材短小的客人。  “做梦也想不到啊。”总理说,“野崎先生,这事很棘手哩。”  这个名叫野崎的日本人,是通过那位高级官员,要求同总理秘密会谈的。总理不知道野崎老人怎么知道总理不会拒绝已经通过那位高级官员的客人的。老人递交了首相和外务大臣的亲笔信,并开门见山地和总理谈起这件让人惊奇不已的事情。  “你知道,最近澳大利亚人口已增加近100万人,现已突破1200万。”总理说。  老人点点头:“知道。可是日本现在人口近1.1亿。”  “约是我国人口的10倍。”  “然而贵国总面积是我国20倍以上。”  “可是,百分之七十以上是沙漠呀。”总理这样说着,但他知道无济于事。接着又说:“贵国是个奇迹的国家啊。是远东最大工业国,高度现代化。早在1970年的国际博览会上,我国就想同贵国合作,开发这个大陆和大洋洲。如今已有贵国的汽车在我国大量地奔驰着,有6万日本人在我国……”  野崎点点头,说:“是的。贵国确实是我国最友好的国家,阁下作为最高领导人对日本的情谊,我们高度评价。”  总理说:“我一直在努力把这个富有潜力的大陆向世界各国开放。本世纪初大陆北部的淘金热,吸引了东南亚的华工。我的祖父和父亲虽不是种族岐视的人,但他们同那些吵闹而忙碌的华工格格不入,正在此时,国际上盛行一时的排斥黄色人种的运动波及到这儿,随后就限制移民……当日本向大洋洲和东南亚扩展时,我们曾再三提醒贵国工业界领袖应稳步前进。”  总理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主动地谈到了最重要的话题上,他苦笑一下,对这位不知不觉中把话题引向那件事的老人甚至有些恼火。还有一点原因就是这矮小的日本人不仅能讲一口标准英语,还流露出英国名牌大学的语调,而自己的英文总摆脱不了澳大利亚的方音,因此他自叹弗如。  总理终于问道:“贵国希望多少人?”  “第一批100万,希望能增加到500万人。”  总理沉默着。500万人意味着澳大利亚将有三分之一是黄色人种。  “100万人相当于我国人口的百分之八呀,时间是两年以内?”  老人忽然有些烦乱:“越快越好。希望年内能迁来一部分,哪怕是10万,采取垦荒的形式也可以……”  那位高级官员第一次插嘴道:“这种方式,若不告知国会真相,就很难通过。”  总理突然记起了什么:“不,可以搞那条纵贯南北的铁路嘛。”  “是的。”高级官员点点头,“采取国际投标的形式,假如让日本中标的话……”  “就签定一项协定,比如叫作日澳内陆开发协定……”  老人说:“恐怕来不及。假如贵方能在半年内取得国会批准,你们的铁路计划可以由日方提供优惠贷款,机械器材和先进的技术……”  “这条件过于有利了,反而容易引起国内的怀疑。”高级官员说。  “理由可以说,由于日本连遭地震袭击,‘新干线’工程陷于停顿状态,决定由澳大利亚来填补这个计划的空白。日澳双方可签定易货贸易协定,大量的羊毛和羊肉这些必需品出口给日本……”  总理想,这定然是一笔很有利的交易,大量的高级人才,高尖的技术和机械将会不断涌入。同时,总理仍有些不安,工程结束后这些人干什么呢?这笔交易将会对这个国家产生什么影响?  总理摇摇头说:“一下子来10万人就有些困难,更不用说100万。联合国那边你们活动了吗?”  “已和秘书长秘谈三次了。尽管联合国在国际上也会提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可是到底能发挥多大作用呢?我们也正与美国及南美、非洲几个国家进行秘谈。特别希望在那件事发生前,能得到贵国的帮助。我个人,不,整个日本向您下跪,请救救濒于覆亡的国家吧……”  老人用充满了感情的声音说着,令人感觉到在他的内心有某种不可抑制的力量就要迸发出来,甚至会向总理进行苦苦的哀求。但老人仍在坐着,只有他那有神的双眼闪烁着恳求的光芒。总理对于这位具有惊人克制力的老人,充满了折服的敬意。但同时又觉得日本人的这种高度克己精神,在国际交往中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损失。  总理喘了一大口气,说:“这件事太让人吃惊了,贵国的科学家肯定日本会下沉吗?”  野崎老人也迷惑地说:“我个人也不敢确信,我只被告知,那件事发生的概率已超过百分之七十。现在正在秘密调查之中,稍一泄露,混乱状况不堪设想。现在看来,随着调查工作的深入,在两年内发生那件事的概率也在增大,发生时间似乎也在提前。我们的计划已有些为时过晚……”  总理把手放在老人瘦削的肩上,真诚地说:“野崎先生,我保证我们这方面将尽最大的努力,我们也愿意同英联其他国家首脑谈这件事。”  老人感动地说:“谢谢。我对阁下的宽宏大量和对人类的真挚热爱,是很信赖的。”  那位高级官员问:“开始同苏联谈判了吗?”  老人点点头:“虽然我们对那个大国不太了解,但也寄予希望。”  “恐怕对中国大陆寄予过高期望吧?他们已有10亿人口,而且,两国的历史曾……”高级官员说。  这时老人拿过来一只小箱子,打开箱盖,对总理说:“这是赠给阁下的礼品,这不只是首相,而且是我们国家送给您的。”  总理是很喜欢东洋艺术品的,他高兴地说:“这么漂亮,是13世纪的作品吧?”  “是的。”老人低声说,“这佛像是国家一级的,是从地方古庙买来的,希望阁下喜欢。”  于是总理和老人约好两天后见面。  那位高级官员说道:“现在看来,他们已开始把文物偷偷运向外国了,或是出售,或是赠给大人物。今年下半年在欧美举办的三次日本美术展览会,似乎与此事有关。”  总理说:“何不趁机买几座寺庙?”  “早下手为好。美国博物馆恐怕也在搞这些东西哩。”  总理叹口气:“仅仅接受些佛像还不错,可是我们要接受一二百万人哪,甚至是500万,这些人吃住在我国,生儿育女,简直是建立了另外一个国家……”  “不管怎样,是个包袱。”高级官员说:“最好的办法是将500万人隔离到大片荒地去,让他们垦荒或者……”  “可是,”总理说,“假如你是日本领导,你怎样解决1.1亿人?光是出国船舶,怎么解决?……”  高级官员沉思半响,说:“也许会有一半多的人无法得救了,活下来的人失去了自己的国土,流浪四方,将要结束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去品尝漂泊者的辛酸。”  “还是应考虑一下,那件事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影响,让我们也做些调查吧。”总理说。  小野寺走进D-1计划总部总务处,发现屋里一片混乱,四处笼罩着人们的怨气。  “出什么事了?”小野寺问身旁的科员。  “你还不知道?看看这个吧。”年轻的科员递过一本杂志来。  小野寺拿过来一看,这是本新出的通俗杂志,在其图片专栏,赫然印着这样的标题:  日本列岛将会沉没?!  海底火山权威田所博士的预言  小野寺大为震惊,脸色都变了。他翻来覆去把这篇文章看了好几遍,虽然该文用了夸张手法,但把田所博士的理论基本反映出来了。  “这可是泄露国家机密啊。”科员说:“据说是那位学者,由于喝醉了酒漫不经心地捅了出去……”  小野寺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着科员的话,自己同田所博士已交往半年,但从未见他喝酒。他又把文章看了一遍,发现上面并未提到有关“D计划”和计划总部。文章的后半部,是气象厅的谈话:  ……最近以来,日本集中发生了地震和天灾,地壳运动也趋活跃,有关部门正在查明原因。尽管如此,说日本列岛将要下沉,这是不可想象的……  文章最后刊登的是著名学者大泉的谈话。大泉称:我们对田所学者的研究工作,是不能寄以太大信任的。此人善于哗众取宠,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认为,他想趁日本最近发生的地震及其他动荡现象,混水摸鱼,沽名钓誉。这种言论只能助长社会的不安,因而对这样的人应严加管束……  此外,还有一些公司经理,科幻小说家等身份的人的谈话,无非是认为田所博士的说话纯属无稽之谈。  从陆上自卫队派来的年轻校官,走过来同小野寺搭话道:“应当给他处分!要是以前,泄露了国家机密会被立刻关进监狱。”  小野寺很恼火,但他按捺住火气问道:“田所博士现在在哪儿?”  “他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昨天下午来到气象厅,向总部提出了辞职。”  向气象厅提出辞职?小野寺有些不解。  那位年轻的科员说:“若批准他辞职,就更麻烦,他就可以站在完全不负责任的立场上了,反正说话不受约束了。”  那校官傲慢的说:“对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对国家大事没有责任感。干脆把他扣起来算了。”  “听说,领导曾试图说服他……”  “说服有什么用?约束不了他的行动,他这种人说不定会乱来一通。依我看就得采取措施。”  小野寺忍无可忍地插嘴道:“田所老师只不过发表他个人的意见,并未暴露计划和总部呀。”  “这就没事了吗?要被新闻机关嗅出来,我们要被调查的。”  那位年轻科员说:“公安部门已对他盯梢,今天下午他还要出席民间广播电台的普通节目。”  校官破口大骂:“混蛋!应动用防谍部队阻止他!”  从外务省调来的一个秀才似的科员说:“最好是听之任之,否则会引起人们各种猜测。对于记者采访,一问三不知,把他顶回去。”  小野寺独自嘟哝道:“可是,田所博士为什么会突然……”  坐在小野寺身边的几人忽然意识到小野寺是早就同田所博士一块工作的,都朝他看去。  外务省调来的科员说:“那个人恐怕是不得志吧。在那件事还模糊不清的时候,他确实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但那事被组织真正抓起来以后,他反而成为绊脚石。他也不过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才去调查研究的,或者可以说他只是出于个人的好奇心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根本没有把事情和日本这个国家的命运问题联系起来去考虑。而且他可能希望自己一直混在‘D计划’核心小组中,但他又不会使用微机,甚至不懂总体设计工程系统是怎么回事,这样,自然就从领导核心中被淘汰掉了。也许因为这一点,随着他地位的下降,不满情绪就爆发出来了……”  年轻的科员说:“中田先生后来居上,成为领导核心,也许他因此而恼火呢。有人曾听到他们两人的争吵。”  校官鄙夷地说:“那种放荡任性的学者,作为开路先锋还凑合,一遇国家大事就……”  小野寺心里大喊:不是的!不是你们所说的这样。说田所博士是因受到排挤而大闹情绪这完全是政客和官场的看法。在小野寺看来,田所博士是位真正的“学者”,他比那些大学教授们更懂得“自然”和“人类”,性情更豪迈豁达。可是,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突然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有人大喊;“不好啦!田所先生在电视节目里,动手打了同他座谈的人!”  屋里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打了谁了?”  “山城教授。”有人答道,“他正在推搡节目主持人哪!”  有人说了声:“这下可好啦!”  人们不由得勃然大怒,心想肯定是那校官,或是从外务省来的秀才。当科员们争先恐后地挤进隔壁的电视间时,小野寺却瘫坐在那里。小野寺想起博士那张感情洋溢的面孔。他所了解的博士具有宽阔的胸怀,他知道博士是那种一心想着广阔的“自然界”,并不贪恋争权夺利的斗争的人。博士还说过小野寺“这人是可以信赖的,因为他了解大自然”,就是因为这句话奠定了小野寺对博士绝对信赖的基础,就是这样一位博士,具备即使被排挤出去也不打算报复的宽宏大量,是不是正因如此,他才与众不同,和别人合不来?……可是,为什么博士会这样……  有人大嚷一声:“田所博士好象被捕啦!”  小野寺一惊,忙问:“你说什么?”  那人说:“节目结束后,他好象又打了人,被便衣警察逮捕了。据说节目开始前,博士就喝醉了酒。”  小野寺心里难过极了,他急于想离开这个地方,便向外走去。在走廊里,他突然遇到了气急败坏的幸长。  “等一下。”幸长脸色铁青,横眉倒竖:“非揍中田不可。”  “怎么啦?田所博士刚才不是被抓起来了?”  小野寺看到平日里这位和善懦弱的学者,此时激动得象换了一个人。  “正是因为这个,是中田把田所老师搞得那么惨。”说完,幸长粗暴地推开了中田所房间。  他一把抓住中田所衣领,怒气冲冲地问:  “你太过分了,把田所先生……”  中田却冷静地说道:“这是他自己主动揽过来的,不知他和渡老人说了些了什么……”  “可你应该制止他呀,他有功劳,又是我的恩师……”幸长仍然生气地说。  中田说:“其实没有谁比田所博士更合适,只是他做过了头。是他偶尔听到那个计划,主动揽上的,绝不是我求的他。”  “肯定是你玩的把戏,弄了圈套。”  中田也有点恼火:“你以为我是那种会使手腕的人吗?要是换成你,你会比田所老师做得更好吗?”  幸长松开中田的衣领,他痛苦地捂起了脸。  小野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田难过地说:“田所老师,他承担了‘D计划’的‘佯攻’任务。”  “是通过周刊杂志泄密的任务吧?”  “是的,还通过电视……”中田说:“工作已逐渐无法隐瞒,我们想先放个试探气球,把事情泄露出去,以观察反应。想通过通俗周刊杂志……可是还没有最后决定,田所先生就……”  “你是说是田所老师主动承担了这丢脸的差事?”  “是啊。可没想到会搞到这个地步。”  小野寺恍然大悟。当事情再也无法秘密进行时,就让一个在学术界孤傲清高的学者,在通俗周刊杂志上发表“骇人听闻”的意见。这样做,一方面使人们不必过于重视,另一方面编辑部及学术权威的冷嘲热讽,更削弱了情报的“刺激性”。人们虽受了一场虚惊,但终会安下心来。同时,幕后策划者会使人们想到这件事的可能性……  小野寺喃喃地说:“这么说,果然是田所老师主动承担的了……”  中田说:“这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家庭的后顾之忧,对待名誉地位又很淡薄……”  “不只如此。”小野寺肯定地说,“我觉得肯定还有件使他更伤心的事发生。”  “使他更伤心的事?是什么?”  “他发现了变动……”  大家都沉默不语了。这时,一阵微震轻轻摇撼着建筑物,这次微震是大家习以为常的,却是日本列岛走向最后大变动的征兆。  不野寺突然想到,田所老师迟早会被保释出来,可放出来以后呢?  “他总算转移了社会对我们计划和总部的注意。”小野寺说,“可是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工作了?”  “我们没有想到他会对大学教授大打出手。”中田说,“也许他会和我们联系的,渡老人会出面收拾残局。”  “老人还在箱根吗?”小野寺皱皱眉,“那份报告送到了没有?”  中田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报纸,递给小野寺:“你还没看到这个吧?”  小野寺翻开一看,一则寻人广告映入小野寺的眼帘:  小野寺俊夫:母逝世,速归。兄  一时间,小野寺呆在那儿。  “令堂……今年高寿了?”中田问,“很久没见面了吧?”小野寺下意识地回答:“68,不,好象69了……她一定是心脏出了毛病……”  “回去看看吧。”幸长关切地说,“羽西机场已经通航了。”  中田说:“机票很难弄到,但是可以搭自卫队的运输机,每天都从厚本飞往伊丹。”  邦枝面色苍白地说:“听说富士山一带已发出警报,大泽喷出的天然气在增加,宝永火山口也开始冒气了。”  老人逗趣地笑道:“从这儿能看到喷发吗?  “我们在等待着首相的命令,请求您赶快回东京吧,万一……”  “不要紧的。”老人说,“两三天内没问题。今晚就可以搞出那篇东西来。”  邦枝烦燥地说:“可他们白天无所事事的样子……”  老人说:“别看他们那样子,是在考虑问题哪。最近几天眼都没合一下,不知道身体能否坚持住……”  他们,指的是福原为首的一个小组。其中两人是福原邀请来的,三个是从总部派来的。有时百忙中的首相来访,他们会通宵地畅谈。邦枝就在隔壁陪着,有一次他去送茶时偷偷往里面看,发现包括老人在内的五个人只是在悠闲自在地聊着天,不知是谁介绍起有趣见闻时,首相和老人都开口大笑。  邦枝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在考虑日本和日本人的“未来”大事,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出来。  此时老人坐在手推车上。穿着绸衣的姑娘来到老人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老人点点头。那姑娘把手推车向走廊推去。老人招呼邦枝也过去一下。  拐过走廊后,他们来到前厅。虽是严冬二月,但那纸格门和玻璃门都敝开着。屋子当中是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有一个青黑色龙尾砚,邦枝曾在展览会上见过这种高质地的砚台。在龙尾砚的旁边,是一枝刚蘸过墨的粗笔。室内堆满了书籍资料和纸片及各种手册和地图。  一个象是做记录工作的中年男子,疲惫地坐在墙角,另两人坐在桌旁。那个穿着和服、身材短小的男子正眺望窗外。而另一名僧侣打扮的人似乎在闭目打坐。桌子上的三个大信封上都写着汉字大写数字。  眺望窗外风景的人低声说:“大纲已大致……”  “哦,”老人在姑娘帮助下,坐在席子上:“皇室仍然到瑞士吗?”  “一人去美国,一人去中国,另到非洲一个人……”那身材短小的人回答道。  他就是福原教援,邦枝注意到,才不到一周时间,教援却憔悴得象换了一个人,两眼深陷,面黄肌瘦,已有几天没刮胡子。  福原教援叹口气,轻声说:“恐怕有一半人要死去,而活下来的也会很惨……”  老人看着信封,问:“是分成三份吗?”  “我们按不同的情况分的。”福原教援说,“第一种情况是,日本民族的一分部,在某地重建国家;第二种情况是日本民族分散到世界各地,归属所在国家;最后一种情况……是没有国家肯接纳……”  僧侣打扮的人说:“我认为这个岛国人民不会沦落到象犹太民族他们那样的境遇中去,经过多年以后,也许还能保存下来日本民族……”  “宇津木先生呢?”老人问。  “他已经支持不住,到隔壁休息了。”福原教授回答。僧侣打扮的人接着说:“还有一种意见,很极端,与我们工作的宗旨背道而驰。但我们三个都倾向于它。”  “就是,”福原教授说:“以不变应万变,任何事都不做最好,听任自然。”  邦枝在心里大骂:妈的!这帮学者,莫非1.1亿人都灭亡也可以吗?……  渡老人说:“到底还是提出了这样的想法。”  僧侣打扮的人说:“日本人与其他民族截然不同,我们这种想法正是因为这一点……”  老人敏锐地盯着他们:“你们三位考虑的时候,想到自己的年纪了吧?”  福原教授小声地说:“这个……”  老人招呼那姑娘过来,“你们好好看看这姑娘,才23岁呀。你们想过孩子们吗?”  僧侣打扮的人说:“这想法太极端,但否则设想就不够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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