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第14届 - 大海獠牙 - 水上勉-5

木田从列车的窗口眺望着铺向天际的不知火海的茫茫暮色,心里嘀咕着。那边是天草的岛屿,被挖取了石灰石的群山在夕阳辉照下呈现出橙色。山影倒映的大海荡漾着灰色微波。  结城郁子为什么不在水潟露面呢?为什么置丈夫的死于不顾,却去了人吉温泉呢?  木田闭上眼睛,任凭身体随列车摇晃。无论如何要解开这乱成一团的蛛丝。  郁子不在丈夫死去的水潟露面,其原因是什么?是她知道杀害丈夫的凶手,还是自己也参与了罪行?二者必居其一。可是,她为什么竟然在熊本潜伏了一个星期呢?在东京或其它地方不行吗?莫非在东京有危险,或者有紧迫事情非来熊本不可吗?……横井老板看见的男子和郁子是什么关系?这个男子很像假工程师中那个叫户村的人。但奈良屋的女佣人民江说,户村是三十七八岁。岛崎有四十四五,虽然年岁相仿,可他是个矮胖子。那么说,水前寺的男子又是另一个人了?在郁子周围究竟有几个男子呢?……第一个谜是浦野幸彦和锦织季夫。这俩人从9月28日到10月8日住在宇津美庄,8日早上谎称检测水质,从津奈见村借走黑谷久次的船,便去向不明。第二个谜是自称岛崎和户村的、与土木建筑有关的两个人。他们从4日到7日住在奈良屋,8日以后哪儿去了呢?也是去向不明。第三个谜是7日晚上把结城宗市叫出去的穿浅黄色工作服的男子。他的年纪、相貌很像浦野,但还不能肯定。逃亡的浦野为什么来叫走结城呢?这也不清楚……  这时,木田再次发觉,在这些人物当中,见过面的只有结城郁子,而住址明确的只有那个寺野井正藏律师。寺野井正藏与这一事件有什么牵连呢?这个人也同样是在重重迷雾之中。  事实是结城宗市在森林里被杀害了。从足迹来看,凶手是两个人。就知道这些……  木田睁开眼睛,出神地凝视着夜幕沉沉的窗外。火车出了八代,在丘陵脚下奔驰。黑黝黝的山劈横在前方,已经看不见大海了。  木田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苍白面孔。这时,喇叭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里是诸位的日本餐厅。本次快车将运行三个多小时抵达终点站鹿儿岛。餐厅里,以可口的简易饭菜为主,也备有冷饮、糕点、水果等,恭候诸位光临。另外,在餐厅旁的小卖部出售始发站的各种旅行名产……”  少女的甜润声音中断了,但“始发站的旅行名产”这句话还萦回在木田的耳畔。他一时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句话如此在意。  不一会儿,车厢内出现两个系着白色酒吧围裙的少女,拎了个篮子走过来。  “您买旅行名产吗?”  声音细嫩,与刚才喇叭里的腔调不一样。少女们一起拎着淡黄色扁平大篮子,正要从木田身边走过去,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一瞬间,他几乎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荣次郎糖!篮子里的羊羹、薄饼、甜豆、炒豆、八桥薄饼等各式各样的特产都包在包装纸里,只有荣次郎糖和其它两三样东西是盒装的。一盒盒摆在那里,上面的图案很好看。  “喂,给我那个荣次郎糖!”木田一边赶紧掏钱包,一边继续说,“这是东京的名产吗?”  “是的。”  “从东京上的货吗?”  “是的。”  一个少女觉得本田问话唐突,神色严峻得有点儿滑稽,便微微一笑。  “喂,这个上面没有包装纸吗?”  “那边有,您要的话,就去拿来。也有包好的。”少女回答。  “要包好的。”  少女出了车厢,两三分钟的工夫又回到木田这儿。是包在非常眼熟的红绿两色包装纸里的糖盒!  木田把它贴到鼻子上。上面并没有伽南香的气味,只是鼻尖儿感到一丝凉意。但不知为什么,木田的脸上却露出神采奕奕的微笑。  什么人在火车上买了荣次郎糖,然后把它给了结城。或者是结城自己买的。郁子说不知道结城从东京是带糖走的。这种糖,即使不从东京买来,在九州也买得到。是的,也许是来九州之后转到了谁的手里,那以后便沾上了伽南香味……  ------------------第十一章 又一具尸体--------------------------------------------------------------------------------  鹿儿岛县出水市是个普通城镇,离熊本县境大约五公里。从那里乘北萨线的公共汽车往南颠簸二十来分钟,就到一个叫个木场的村庄。它是沿公路一带建成的村子,仅有六十户人家。南面,紫尾山遥遥在望,那缓缓起伏的地方是相当大的火山灰台地。所谓火山灰堆积地层,是由樱岛和雾岛喷出的火山灰凝固而成的丘陵。土壤的酸度非常高,不要说庄稼,甚至连耕作都不可能。这种丘陵地被称为死地,在鹿儿岛县到处可见。  在今木场村,近年来开垦火山灰台地很盛行。县里也予以支持。力工们成群结队地进入台地,从早到晚铲消山丘,把灰色的土壤装车运去填海,然后把开出来的土地弄平整,造成种植甘薯和麦子的旱田。  铲削山丘,那可是相当费力气的。在广阔的火山灰台地上,单凭人力,怎么开发也不见进展。但这项工作却一直在继续着。力工们去台地作业场的沿途,那一片片甘薯田,原来都是火山灰台地,是他们的前辈开垦的。  灰色粉尘随风翻滚,力工们在粉尘中汗水淋淋地挥动锹镐。  这时,一个年轻力工抬起头,仰望台地上被去年的大雨削蚀成的斜坡的一角。突然,在灰一色的视野里,小伙子发现一块像西服似的发黑的东西挂在那里。  “真稀奇!西服……”  他弯腰朝陡坡上的猎物走去。坚硬的土壤像岩石一样隆起。走近一看,那里是一片不算浅的洼地,堆积着从上面滑落的沙土。小伙子用铁镐尖儿把布钩住一拽,便轻易地掀开了。从底下露出一只人手!他哆哆嗦嗦地朝伙伴们喊叫起来。  人们一阵骚动。尸体是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穿一套茶色的西服。面部被石头或木棍之类的钝器打破了,血和土糊住了伤口。歪斜的脸孔已辨认不清,但看上去像是城里人。  显然是他杀。可能有些日子了,埋在土里的腿和腹部已开始腐烂,生了蛆,臭不可闻。尸体在火山灰堆积地层中腐烂了。  接到力工的紧急报告,出水警察署的警察们急忙赶来。现场在火山灰台地的开垦处,城里人是不会特意到这里来办什么事情的。是被人蓄意叫到这里的呢,还是在别处杀害,然后把尸体运到这里,从上面抛下来的?  “一定是从台地上边扔下来的。”  一个警察说。那个力工爬到这里时,洼坑里有很多从上面滑落的沙土,尸体被埋上了。  “是熟悉本地地理的家伙搬运来的!大概他万万没想到,开山垦荒会这么快进展到这儿来。”  抬头看,这里离台地的上部有五十来米。犯人是从什么地方登上去的呢?要登到台地上面,非经过与作业场相对的北边村子不可。  经过严格的现场勘查,在台地顶上发现了来自村庄方向的足迹。洼坑的正上方被踩得一塌糊涂。  “在这里格斗过吗?”  “头颅的后部受到猛击,破裂了。”  从尸体伤痕和现场践踏的情况来推断,凶手可能是一个人。大概在这里,犯人狠狠一击,被害者当即死亡,然后把尸体扔下来,又从上面踢落些沙土。如果火山灰盖住尸体,就不易被发现;弄得好,甚至会不露一丝痕迹。  “是个相当熟悉情况的家伙干的。他估计,来一阵大雨马上就会把沙上冲到尸体上。手段很高明哩!”  尸体运到出水署。从鹿儿岛赶来的鉴定人员观察后认为,尸体大约已过了四天。没有被害者格斗反抗的迹象。是先从背后一击,昏倒之后又用凶器打死的。当场死亡。只辨别出年龄有三十七八岁,瘦体型,象是公司职员。从西服口袋里没找出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衣服上没绣名字,也没有洗衣店的标记。除了像外地人这一点之外,侦查工作一开始就在推断被害者的身份上碰了壁。  一位从阿久根市来的警察认为。凶手可能是熊本县警通报的、在水潟市汤王寺杀害保健医的嫌疑犯,是骗走津奈见村渔船的浦野幸彦和棉织季夫二人当中的一个。他的发言几乎和出水署刑警在今木场村所探听的情报相符。  今木场村的公路,从村东头沿水田向渐渐耸起的紫尾山脚下延伸。路边有一家烟铺。“今木场”停车站在距离这家烟铺百米远的十字路口。  五天前的黄昏,有个男子曾在这家烟铺买和平牌香烟。他问过店里的人,“去流合的公共汽车在哪儿等”。据烟铺的女老板说,这个男子年过五十,红脸膛,声音沙哑。可能是浦野幸彦!若是五天以前,在时间上就和尸体的经过相吻合。而且,被害人穿茶色西服这一点,也符合熊本通报的装束。  出水署立即紧急通知水潟市。虽然是两个县,但出水市和水潟市只相距大约二十五公里,当天就用电话取得了联系。  这天傍晚,势良带上宇津美庄那个肥胖的女佣人,驾吉普车赶到出水署。出水署是幢陈旧的木结构建筑。在刑警室里,看见尸体的女佣人颤抖地说:  “没错儿,这个人就是助手锦织先生!”  她对死者穿的竖条纹衬衫和茶色西服记忆犹新。警察掀开僵尸的上唇,门牙上包着金。  “没错儿,也有金牙。”  事态由此急转直下。浦野幸彦十有八九是犯人。看来是浦野杀死了保健医结城宗市,而后又惨杀了结伴来到这里的锦织季夫。  晚间,在出水署召开搜查会议,一位没见过的年长警察,跟阿久很署的刑警一起出席。会议一开始,他就用低沉而稳重的声音说:“我是东京警视厅的来栖。”  大家一齐瞅着他的脸。是一张瘦长的脸,塌陷的眼睛里略露出疲惫的神色。  “在这里,向诸位报告一下,我是从东京追踪走私犯古前要藏来的。古前要藏很像住在汤王寺宇津美庄、诡称水质检测的浦野,但今天在这里发现的尸体,从相貌和装束来说,似乎并不是我正在搜寻的古前要藏的同伙。杀死此人的浦野是不是古前要藏呢?我看恐怕不是的。假如清野是古前,很难想象他会如此残忍地杀害自己的部下。他不必再搞什么名堂,就完全能逍遥法外,又何苦跑到这近在咫尺的城市二次作案呢?今天,我到阿久根市警察署之前,听到一件怪事。离阿久根市两公里的赤崎哪有个叫高口的村庄,那里出了一个目击者。说是在十天前,有两个男人把二吨级的机帆船停靠在海哪边上。这肯定是津奈见村黑谷久次的船。可以断定,浦野和锦织在那里弃船登岸了。我估计,浦野同锦织二人潜入阿久很,来到出水,然后沿北萨线道路奔紫尾山。在途中,浦野又杀死了锦织。”  “他俩不分头逃亡,可真是奇怪!”出水署的刑警说。  “他们也一定知道自已被通缉了。钻过警戒的罗网,二人一起跑到这里,是何道理呢?”阿久根署的刑警说。  来栖仍然用低低的声调回答:  “二人不能各自行动,这可以考虑有两点理由:一是,还有必须两个人去完成的任务;上是,如果分开,一个人就有背叛的可能。”  “若是走私集团党羽,在水潟闹了那么大的乱子,还驾船来邻市,就来免大冒失了。来栖认为不是同一个人,是可以理解的。”出水署的刑警说。“就是说,这二人不能远走高飞,恐怕是因为必须在这附近的某地集合,或者被指定了等待联络的地点。”  “浦野杀掉了锦织,只是由于他成了累赘吗?可能他们之间发生了内讧吧。”  “当然,可以这么想。分赃啦,向上司邀功啦,从常识上讲,都会成为原因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令人费解的两个人。”  “在高口村海岸发现的渔船,后来从现场消失了吗?”其他刑警问道。  “消失了。”阿久根署的警察立即回答道。  “真怪哟!”人们面面相觑。  “鹿儿岛的海上保安部巡逻船,在笠沙半岛海面上发现了像是在海上拆零碎的船板和器械等。保安部说,那碎木块也许是黑久丸的。但还在调查中,所以什么都不好断定,还没有做出结论。”  “这是阿久很署的推断。也有人说,也许浦野幸彦把黑久九丢在高口村岸边。任凭它漂向海里了。不过,这谁也没看见。有谣传说,一个赤畸岬的渔民深夜在海上听到了爆炸声。但只是谣传而已,并没有确证。也可能浦野为了消灭船的痕迹,在船上放了炸药,然后让它漂进海里自爆了,”阿久根署的年轻警察兴致勃勃地讲述时,大家都紧张地盯着他那激动的面孔。  “总之,应该追踪那个自称浦野的人,希望诸位进一步协助。为取得联系,我现在就乘直达列车去宫崎县警察署,诸多关照。”来栖说完,大概看火车到点了,便匆忙跨出了房间。  会议最终还是按来栖说的那样,决定尽快追查浦野的去向。由于来栖的奔走,邻县主要城市都发出了两个犯人的绘影。但估计浦野仍然潜伏在熊本或鹿儿岛县内。出水署署长拿出地图,大体上重新制定了搜查方案。  以今木场村的烟铺为出发点,沿北萨线公路到肥萨线的宫城,人出水沿北萨线的北面横贯大口市内,再沿山野线经萨摩布计到水潟的铁路干线,从萨摩大口出菱刈、栗野沿肥萨线到人吉市,再到八代的铁路线,将这些线路连结起来,就画出一个地域围绕熊本和鹿儿岛县境的宫尾山、国见山、大关山这三座山峦的三角形。犯人也可能是潜入国见山系的山岳地带了。  “在这一范围里有大小几个温泉村,一般来说,潜伏一定是伪装成疗养者或旅行者,不会是别的。根据证言,在宇津美庄,看样子犯人是带有很多钱的,所以也可能长期躲藏。请把搜查重点放在温泉旅馆。”  大家认为出水署署长的意见是妥当的。两县警察署本部取得联系,破例地组成联合搜查队。  当警察们正围着地图确定搜查地域时,木田民平赶到出水署。一见到势良,似觉得分外亲近。木田走上前去,听说尸体被断定为锦织,不免吃了一惊。  “为我引见一下,我想向诸位说几句。”  本田低声给势良讲了在熊本水前寺公园调查来的郁子的情况。势良马上介绍了本田。  “我今天去熊本市查明了结城郁子住在水前寺公园的双叶旅馆的事实。郁子虽然知道丈夫宗市被杀了,却不去水潟,仍然呆在熊本,这真是咄咄怪事。郁子在熊本潜藏了一个星期,这期间她还会见过一个神秘的男人。昨天她离开了双叶旅馆,说是去人吉温泉。”  本田的意外报告使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不管怎样,请赶快与人吉警察署联系,我觉得查清郁子是这个案件的钥匙。”  “请说得再详细些!”出水署署长往跟前凑了凑,说。然后他又吩咐一个部下去给人吉警察署挂电话。  “结城郁子在上月的19日来过水潟,还到了我家。现在看来,应该说她委托水潟署寻找丈夫是这一案件的开端。我认为,假如郁子不请求搜查,就不会发现宗市的尸体,也不会怀疑浦野、锦织。当初,我和势良君只简单地认为这不过是一个保健医生下落不明,以此开始了调查。但是,七日的傍晚,也就是宗市去向不明的晚上,曾有一个穿浅黄色工作服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去奈复屋找过他。从这一事实,我们怀疑是诱拐,抓到了线索。宇津美庄的假博士二人能够被发现,也由于这个原因。不用说,骗取黑久丸事件也是这样,正如报纸所报道的。在发现宗市尸体的同时,浦野、锦织之所以作为嫌疑人被注意,只是出于很像穿浅黄色工作服的男人这一点。至于这俩人为什么要杀害宗市,还不清楚。从东京驾临熊本的来栖,似乎认为这两人就是正被通缉的走私集团里的古前要藏及其同伙。如果他们有嫌疑,就应当考虑结城宗市在搞怪病研究的过程中,与这两个家伙有所接触。他们借了黑谷久次的船,从3R到7日这期间出海干什么,是不清楚的。恐怕他们并没有搞什么水质检测吧。五天的时间里干了些什么呢?……他们一直是乘船出海。结城宗市在笔记上留下了记录,是从2日到5的详细的水潟怪病探访记录。和走私集团的党羽在哪儿接触过,笔记上连一个字也没有,这是不可理解的。而8日以后,他被那两人杀害。发案现场,正如报告的那样,有那两个人的痕迹。这里我要回顾一下结城郁子的情况,她请求我和势良君寻找丈夫的下落,然后就失踪了。她搬出东京富坂的寓所,没将去向告诉任何人。首先这是可疑之点。调查的结果,郁子从奈良屋往东京拍过电报,是发给叫寺野井正藏的律师的。电文是‘有急事相商、务乞一晤’。郁子于22 R到东京,立即去了鞠町的寺野井律师事务所。她听说寺野井不在就走了。此后,便杳无音信。竟然出人意料地又来到熊本市。是住在我开头说的水前寺的旅馆。当然,她不论跟我,还是跟势良君,都没有任何联系。这就是不能不认为郁子属于嫌疑人一方,是在为某种目的而奔走。我是把郁子假设为嫌疑人的同伙的。她为什么连丈夫的尸体都不来认领,却直奔人吉呢?恐怕是有什么刻不容缓的事情吧!在贵署管区内发生的锦织季夫被杀,已经推定为四、五天之前。如果说十有八九是浦野干的,那么,郁子是不是和这个浦野串通的?或许浦野在人吉吧?希望跟人吉署尽快联系上。”  木田的说明使室内陷入异常的沉闷和紧张之中。他环视了一下大家的脸色,又开口说:“这里我还要补充一点,那就是,来栖追踪的古前要藏二人,果真是浦野、锦织吗?是不是另外的两个人呢?”  “另外的两个人?”出水署的刑警说。  “我指的是曾在结城宗市住宿的奈良屋住过四天的岛崎、户村这两个伪装者。他们假称上木工程师,但与附近的东洋化工厂耐火砖车间并没有关系,而旅馆里曾目击这两人被秘书科的汽车接送过。不过,据我调查,这两人从哪儿弄的汽车,来路不明。我觉得,这形迹可疑的两个人曾住过奈良屋,也有必要追查一下。说不定结城宗市的死因与他们有关系,要真是那样,可就不得了啦!”  “可是,不是去过一个穿浅黄色工作服的男人吗?”  “是的。女佣人说,那个男人是陌生人,如果是住在奈良屋的客人,一定会认出来的。从这一点,或许可以认为他们是清白无辜的,但六尺汉子思假名住店,就值得怀疑……另外,结城郁子去东洋化工厂打听这二人,也令人奇怪。在这之后,她打电报给东京的寺野并氏,并即刻出发。我总觉得在郁子的背景上映着这二人的影子……”  这时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来。出水署署长踢开椅子,抓过了听筒。但不是人吉署,而是水潟署来的。  “势良,是署长来的。”  势良跑过去,马上把听筒贴到耳朵上。署长尖锐的声音震响着。  “麻烦啦!国会调查团明天早上来,突然袭击……”  “乘白天的雾岛号直达列车来。他们一行有国民党的北大路介造、三田秀吉,革新党的米村喜作、木村千代、英和吉,参议院的龙造寺市太,还有六名随行人员。县知事以及部长、科长们也要来。好像今天午后在县厅召开了意见听取会。”  “那么,渔联方面是什么态度呢?”  “根据目前的情报,苇北渔联开了紧急会议,而天草渔联总是向苇北看齐的,所以明天这一南一北两个渔联又要煽动会员啦。喂,也许明天早晨欢迎调查团时,他们会大闹特闹的。我已经请求县警支援五百名警察……可是,你那儿怎么样?”  势良心里明白,署长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他的脑袋里恐怕早被从天而降的调查团塞满了。挂上电话之后,势良对木田耳语了几句。  “过后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怎么样,一起坐吉普车回去吧?我毕竟是结城宗市案件搜查本部的主任哟。”  木田看见势良的脸在异乎寻常地微微抖动。  一坐上吉普车,势良就向木田讲了署长电话的内容。  “木田兄,万没想到这么快就来调查了。”  “是啊,但只怕调查团也不好办。县当局对水潟怪病根本是无能为力的。”  “知事全都交给当地市长了。”  “已经过了四个年头,从来没听说知事去看望过水潟怪病患者……说是委托给当地市长,可你也知道,水潟市议会里原东洋化工厂工会委员占了一大半。现在嘴上说跟化工厂断了关系,但当选的票数哪儿来的!化工厂的人口是二万五千,那伙人就是捞到这些选票当上议员的。他们能轻易无条件地答应渔民的要求吗?”  “调查团里好像除了米村先生之外,还有革新党的,一定会来一场暴风雨。对于怪病研究,在过去的四年里,县当局只作了每人每年二万日元的预算,南九州大学靠自筹资金和捐款才研究至今。病因调查不见进展是因为缺少资金的原故,这无可否认。相反,工厂也为此暗自高兴。聪明的工厂只把慰问金发给本地的渔民,这就是市长调停的结果。而知事却没有觉察到,问题是关系整个不知火海沿岸渔民的。瞧着吧,调查团视察了实际情况,必然要斥责知事。”  “你对渔民暴动的说法怎么看?”  “弄不好就可能一哄而起。关键要看工厂方面接待调查团能表现出多少诚意。”  “嗯。”  “问题是水潟这个市政治腐败。由工厂形成的市,要是工厂关了门,相关的商业不就坐以待毙了吗?因怪病死亡的,到今天已有三十几人。渔民够惨的,但数以五万计的市民的生命要为要紧,这一问题极难解决。也许由于国会调查团的视察,水潟市的政治会好起来吧。一定还要闹一两场风波……”  “唔。”  “遗憾的是我是医生,你是警官,都是对政治不能多嘴多舌的角儿。我们的职责是尽力叫他不出犯人和伤员,一旦出了,就救死扶伤、追踪破案,如此而已,你我不是大可不必多虑吗?我们还是明天一早去人吉吧。喂,势良君,要抓住结城郁子!”  势良回到水潟署时,署内笼罩着腾腾杀气。电话不断地打来,署长不得不—一对答。从东洋化工、市政厅、熊本本部打来的电话,铃声此落彼起。随着不绝于耳的电话铃声,署长在一楼与二楼之间没有扶手的窄楼梯上上来下去,忙个不停。势良插空儿报告了出水署之行的情况。  “这么说,怎么办哪?”署长露出心不在焉的目光,忙乱地问道。  “我带松田刑警和高井刑警去人吉。出水署已经给人吉署挂过电话,告诉了结城郁子的相貌及其它情况。如果郁子潜伏在他们的管辖区内,那逮捕她就已经是时间的问题了。人吉署长劲头儿很足,今晚一宿要搜通市内所有的温泉旅馆。”  “那你要怎么干呢?”  “我在这儿等一个来小时,听听出水署的联络情况。鹿儿岛县警部署了遍及萨摩布什、萨摩大口、栗野、青松、矢竹的紧急警戒。等报告一来,我必须也马上赶到人吉,所以……”  这时电话又响了,署长慌忙拿起听筒。他声音尖锐,使势良觉得署长好像带着一股火。  “……势良君,认为浦野去人吉了这一点,是从郁子的人吉之行推测的吗?”  “是的。但不管郁子在不在那里,大。附近的温泉那么小,容易被发现,要潜伏的话,还得是人吉。”  “但是,也可能是从大口进入栗野、小林和宫崎县呀。”  “在两县交界的古松,自从来栖联络以来,一直在拿着浦野的绘影严密地警戒。我想他绝不会去那里。但来栖已经赶往宫崎,而出水的署长也是这种见解。”说着,势良像要仔细观察署长似地往前探着头。“署长,国会调查团的突袭调查连县里也不知道吗?”  “可能不知道吧。今天早上来的通知,真叫人手忙脚乱。这次调查是革新党的县议员根据县渔联的要求活动成的,所以始终会带有革新党的色彩。势良君,要知道,众议院议员木村千代,可是个不能小看的女中豪杰。反正是早晚必来的调查,突然袭击也罢,别的什么也罢,能弄出个结果也不错……这下子水潟怪病也成了全日本的问题喽!可能东洋化工厂今天一大早就在开始挖空心思地研究对策呢。”  “工厂能如实地让他们看吗?能让看排水口吗?”  “那必须给看。然后,在市公共会堂前的广场召开渔民大会,还举行调查团和怪病村代表的协商会,对工厂代表进行质问。渔民将如何举动,就看工厂的答复了。上次暴力事件的八名渔民被告问题还挂着,究竟取消不取消对这一伙人的起诉呢?要是取消,就会留下祸根,以后还要出煽动者。真叫人左右为难!我也跟熊本的岛本部长商量了,他说,伤害罪归伤害罪,还是按现在这样受理起诉的好。照县里的命令办,但愿万无一失。眼下这边的情况还可以,你去越人吉吧,拜托啦!”  刈谷署长说完,就靠在椅子上,显得精疲力尽。势良以目致意,走出房间。这时,松田刑警从楼下大声招呼道:“主任,出水署署长的电话!”  势良着急忙抓起听筒,唯恐听漏了出水署署长连珠炮似的话语。  “喂喂,收到两个情报。一是三天前的傍晚,在白木川内住过一个像浦野的男人。这是从川内派出所传来的。次日早晨,这个男人拿着黑皮包出了旅馆。是个矮胖子,年纪与浦野也基本符合。据说还戴着眼镜。”  “眼镜吗?大概有时候也戴吧,是乔装改扮!另一个是什么情报?”  “萨摩布计前面的木地山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有一个穿茶色西服、灰色裤子的男人很像浦野,年纪正相仿,在村子的烟铺里打听去牛尾金山的路。但烟铺的人告诉他之后,他却没往那边去,而是朝布计方向走了。是乘公共汽车去的。另外还有一个目击者,是自行车铺的。  “乘公共汽车……这么说,进入我县境内了?”  萨摩布计位于两县交界处,靠近鹿儿岛,是宫尾山中的偏僻城镇。从那里搭乘北去的公共汽车就进入熊本县。莫非浦野先到布计,而后进入水潟?势良难以相信。或者是从布计进山了吧?  “署长,那样的话,下面就是我的管辖范围了。好,我马上跟中小场派出所联系,让他们搜查那一带。不管怎样,我们也去一下久木野。”  势良放下电话,三脚两步地上了二楼,报告给署长。正在这时候,松田刑警走了进来。  “主任,浦野肯定是去人吉了。他肯定是从大川抄国见山和大关山的近道。”松田紧张的声音里充满信心。“这条道是通往肥萨线的一胜地的国道。道路在国见山中变窄了,但是从大川沿水潟川逆流而上,就能走到它的起点。”  “有这么一条路吗?”  “啊,我去钓过一次蝉鱼。路很险,但能跑单人摩托车。”  “摩托车能直穿过去?”  势良又跑下一楼,马上给本田医院挂电话。  “木田兄,我现在要顺着山野线去大川,打算从那里沿国见山绕到人吉。”  “啊,那条路!”  “怎么,你知道吗?”  “岂止知道!有个叫寺床的村子,是以前在我这儿的一个护士的家乡,我还去钓过一次鱼呢。”  “听说单人摩托车能通过?”  “没问题!”木田顿了一下,“喂,我也一块儿去吧!”  “你也……”  木田又强硬地说:“你想让我坐等明天暴动后的伤员吗?”  “那倒不是,可你自己的本行要紧呀!”  “明天的大会上将发生暴乱,那是署长估计的。最好不出那种事。我要逮结城郁子!”  势良无可奈何,他知道木田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是他俩经手的,现在到了尾声,自己独揽过来,也有点过意不去。  “那,随你的便吧。你的行当怎么办呢?”  “有我老婆呀!她代替护士,已经跟我一起干了十年啦,不会的就是盲肠手术吧。”  “等着你,马上来吧!”说完,势良嘻嘻地笑了。  ------------------第十二章 汤山温泉--------------------------------------------------------------------------------  国见山脉耸立在水流湍急的球磨川南部,横亘熊本、鹿儿岛、宫崎三县。球磨川发源于九州三山之一的市房山,在人吉盆地形成钓钩状,流入八代湾。从北起,市房、牧良、白发、陀术水、大平、秃岳、津贺尾、国见、宫尾、大关等海拔千米上下的群峰如波涛起伏,构成南部台地。山山峥嵘,从苇北平原流过来的球磨川,两岸不再是坦坦荡荡的平地。  啃咬奇岩怪石的激流如瀑布一般飞泻而下,这么说并非夸张。人吉温泉位于球磨川中游,恰好在来自遥远的肥后山脉的川边川注入球磨川之处,那里是一个狭长的盆地。  从温泉沿溪流两公里长的街道,到处都热闹非常。人们在人吉温泉洗浴的历史已经很久了,江户时代被称作相良,即使在九州也算是有名的疗养地。  势良与本田、松田、高井等一行四人,出了水渴市大约一个半小时,便到了山野线的大川,从那里进入国见山。这时,正是11月2日凌晨两点来钟。  满是碎石的上坡路非常陡峭。松田一马当先,四个人都打亮前灯,在沙本、扁柏等葱郁的大树间箭一般疾驰。月亮悬挂在两峰当中。摩托车的响声惊起巢中的山鸟,眼前不时有松鼠飞奔而过。溪谷流一水声,车轮展石声,山鸟啼叫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骑摩托车进入夜色沉沉的深山老林,对于这四个人来说,都是头一回。夜霭山雾笼罩着小路。在这凸凹不平的道路上摩托车和身体一起上下剧烈颠簸。  从水潟坐火车到八代,再换车去人古,需要四个小时。走这条路,据说三个小时就能跑到。  从国见山的高处跑了三十来分钟,就渐渐下坡了。四个人穿过黑白村、岳本村后,都疲惫不堪,休息了好几次。他们擦着涔涔的汗水,回顾身后的山峦,不禁大吃一惊。遮断视野的山势像一堵黑压压的城墙横在头上。  从一胜地町开始,道路好起来,是稍加铺整的平坦公路。3点钟的时候,他们到了肥萨线铁路近旁。开往鹿儿岛的列车呼啸而过;车窗都关着,旅客们正在梦乡。  已经从水潟署用电话跟人吉署联系过,所以当四个人好不容易到达时,有两名警察在迎候。从坐落着温泉旅馆的大街在南去,警察署在官厅街上,那小巧而整洁的木结构房屋,给他们一股别有天地般的温暖。热水在蒸蒸涌动。  四个人擦净了汗水,这时,仿佛见过面的中年巡查部长清野走进来,告诉他们一个意外消息。  “正恭候诸位。在本管区的汤山发现了那个被通辑的结城郁子。”  势良和木田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  “是从汤前派出所来的消息。这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一起住进汤山的旅馆。”  “和浦野吗?”  “那边电话声音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浦野。好像说是东京的刑警,但……”  “东京的?”  “是的。汤前派出所在监视那两个人,但总觉得他们似乎没什么问题。我这儿就这么些消息。本打算详细问一问,往哪里挂电话,说是巡查刚刚跟那两个人有急事去汤山了。真是活见鬼,也没个下文。现在汤前派出所连一个人也没有。”  “电话是什么时候来的?”势良探着身子问。  “12点左右。本来往出水署和水潟署联系了,但晚了一步,诸位已经出发了。”  清野嗓音嘶哑,一个劲儿眨动着昏昏欲睡的眼睛。势良和木田又互相看了看。然后,木田咄咄逼人地说:“你说的汤前派出所……那里只有一个巡查吗?”  “是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叫竹野的老巡查,似乎有什么事情,深更半夜去汤山旅馆了。听他老婆说,他跟东京的那个客人奔汤山去了。”  奔汤山去了!从人吉市乘支线火车到市房山麓,再沿球磨川上游往北二十来公里,就是汤前,再前面是汤山。是从终点站往山里走大约五公里的一个小温泉所在地,是肥后山脉怀抱中的幽静村庄。这里只有三、四家旅馆,供那些登市房山的游客住宿。  结城郁子和一个像是东京的刑警的男子正住在那个温泉地,而且汤前派出所的巡查也跟他们一起奔汤山去了!  “势良君,很可疑呀!无论如何,我们得赶快去。清野,去汤前的火车几点钟开?”  “始发车是6点。”  “六点?”  木田遗憾地嘟哝了一句。才刚刚过四点钟。一阵疲倦的感觉向他袭来。  “6点之前,在旅馆稍微休息一下吧。6点钟发车,一个小时就到那里。”清野挨个儿看了看四个人的脸色,安慰似地说。  来到外面,只见一轮将近满月的月亮正要坠入溪谷里。四个人拖着腿朝巡查介绍的温泉旅馆走去。是一家离警察署三十来米远的公共浴室,一栋柏树皮葺顶的孤零零的房子。似乎巡查已经事先联系好了。  “我还不曾在人吉的温泉洗过澡,这回舒舒服服地冲一冲汗水吧。”木田看着势良说,“在这儿整理一下思路。”  “你在浴池中的推理大概是有准儿的。”  势良说,脸上也露出疲惫的神色,疑惑之壁将在前方三十公里处的深山里崩塌。  浴室里安放着宽大的方浴桶。天棚又高又暗。温热的洗澡水刺激着困乏的身体。四个人跑了四十公里山路,屁股像肿了似地疼。失去感觉的脚趾很快就恢复过来,而木田的头脑里却塞满对郁子的疑惑。  “不奇怪吗?说是东京的刑警,你相信吗?”  说着,木田转过头看了看势良。势良闭着眼睛,把头枕在浴桶上。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我在熊本听说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是警察吗……真奇怪!木材店的横井看见的男人在‘双叶’门前消失了。这个人去过‘双叶’一次,并且喝了酒……”  “就当他是警察吧。但既然是警察,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络呢?这倒值得怀疑。来栖也一点儿没提过这个人介入的事呀……”  “就算他是警察,但郁子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转来转去呢?”  “也许在等候浦野。”  “如果等浦野,那个警察怎么不跟人吉署联系呢?”  “要是在等浦野的活,他是警察的说法就不可信了。”  “越弄越糊涂了!”  木田把布手巾搭在额头上。郁子那张高鼻梁、白皮肤的面庞从昏暗的天棚上浮现出来。  “反正一去就清楚啦。”势良喃喃地说。  “我只知道现在总算到了最后一幕了。”  四个人上了更衣处,这时,后面的玻璃门开了,露出清野黑瘦的面孔。  “势良,刚才从汤前来了电话。”  “有消息了吗?”  “在汤山有一家叫平屋的旅馆,好像浦野幸彦潜藏在那附近。”  势良和木田拎着裤衩呆站在那里。  “谁来的电话?”  “是汤前的竹野,他让马上支援。”  “结城郁子呢?”  “在汤前派出所。”  “东京的男人……”  “他也在一块儿。”  水蒸气从玻璃门飘散出去,外面的夜空泛起一道白色。  “别磨蹭啦!刚才已让巡查去叫起出租车站的人,张罗了三轮卡车和出租汽车。请你们准备好就马上来吧。”  老巡查部长的眼睛在热气中闪着古怪的光芒。  出了人吉二十公里,梯田层层的山坡沐浴在月光中。汽车向北奔驰,沿着球磨川的溪涧进入山里,右侧的峡谷时而远离,时而逼近,水流越来越细。  经过两个小时,他们到了汤前。派出所在镇中的商店街上。下了车,清野走在前头。  一打开陈旧的方形房舍的玻璃门,木田就倒吸了一口气。结城郁子正坐在那里。在窄小而昏暗的房间里,她轮廓分明的面庞很阴郁,显得更白皙。旁边站着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大概是竹野的妻子。郁子马上从椅子上站起身。  “木田先生……”她的嗓音嘶哑了,“势良先生也来啦!不过,晚了,阿久津死了。”  “……”  木田和势良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刚才时任先生和竹野先生直奔汤山去了,我也想马上就去。  “时任?”  “嗯,是警视厅三科的。”  警视厅三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木田又看了看势良。  “我不明白,结城夫人。阿久津是谁?就是浦野幸彦吗?”  “啊,浦野是化名,真名叫阿久津。前面的汤山是他的家乡。阿久津服毒自杀了……总之,快些吧!估计你们会来,所以我在这儿等着。”  浦野,就是阿久津,为什么在汤山自杀呢?而且郁子居然知道此事。木田的脑子里乱作一团。但不管怎样必须赶快去。木田看了一眼郁子有点憔悴的面容,让她上了出租汽车。松田刑警换到卡车上,郁子坐在木田和势良中间。  “阿久津出生在一个编竹帘的家里,他在我的朋友寺野井先生手下工作。”  “夫人怎么认识了阿久津呢?”  “从很早以前……我就认识阿久津。”  不知为什么,郁子说得吞吞吐吐。木田的眼睛盯着郁子的头发。  这个女人不是犯人,但……有什么隐情!  染成褐色的、波浪式的浓密头发有点蓬乱。  “阿久津在汤王寺温泉杀害了宗市,然后又……”郁子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他把河野先生也杀害了。”  “河野?”  “啊,就是自称锦织季夫的男人。河野在阿久津手下工作,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在出水市今木场村火山灰台地上杀死的吧?”势良问。  “是的。大概阿久津发觉自已被包围,认为逃不脱了,在这种情况下,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他回了家乡。”  不出我们所料……这是什么意思?  木田冲动地问:“浦野,不,叫阿久津吧,那个阿久津为什么回到家乡……那不是马上就会被抓住吗?”  “是的,但这里面有缘故,我想以后时任先生会给你们解释的。”  郁子说完,用手拢了两三下耳朵上的头发。汽车沿着球磨川细细的溪流边疾驰。那溪流忽左忽右,汽车一连驶过几座桥梁。右边,巍峨的市房山拔地而起。  “势良君,”木田捅了捅一直坐在旁边注意倾听的势良的肩头,“我的推理到底还是差了一筹呀!”  说着,木田冲郁子爽,决地笑了。  “夫人,我怀疑过你哩。你是在熊本吧?”  “嗯。”  “在双叶旅馆见过的男人是时任刑警吧?”  “是的,我为了躲避阿久津他们的注意,按时任先生的命令,不公开露面,东躲西藏。后来,和时任先生一起到了熊本。”  “可是,为什么你来水潟时,对浦野幸彦的事情只字不提呢?”  “想要解释,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呀!那时木田先生告诉我,住在宇津美庄的客人其实不是什么博士,而是形迹可疑的人。我一听说是个矮胖的五十来岁的男人,就吓了一跳,猛然想到结城是不是被他带走了。我在回东京之前,问遍了可能与结城有接触的地方,奈良屋啦,东洋化工厂啦,宇津美庄啦,越来越怀疑假博士二人好像是阿久津他们。木田先生问过我是否使用伽南香水,更使我加深了这一想法”  “伽南?”  “是的,就是沾上伽南香水味儿的包装纸。”  “为什么?”  “因为在阿久津的身上,我闻到过伽南香气……”郁子的话噎住了,像吸气似地张着嘴。“我来到熊本的时候,本打算先去水潟警察署,认领丈夫的遗骨,但时任先生说,逮捕阿久津是当务之急,把我藏在了双叶,因为只有我认识阿久津的相貌。我执行了时任先生的命令,担任和东京的各种联系工作……”  汽车上了坡道,流水声越来越响。绕过不高的山脊,便驶进平缓的田间道路。前方有灯光忽明忽灭。乍明还暗的天空烟雾迷朦。  “可是……”这时,势良插言说,“夫人怎么知道河野在出水的火山灰台地被杀了呢?”  “听时任先生讲的。”  “但,尸体是昨天才发现的呀!”  “时任先生跟来栖先生有联系啊!”  势良猛然把向前弯屈的上身朝后一仰。木田也一下子结巴了:“来栖……”  “他是时任先生的上司,在熊本和宫崎。时任先生是按来栖先生的指挥活动的……哦,已经到汤山啦!那灯光附近就是阿久津的家。”  说着,郁子用手指了指在远山中闪烁的一点灯火。  东京的来栖派部下时任潜入熊本追捕阿久津和河野?来栖不是在追捕古前要藏等走私团伙吗?复杂的背景使木田和势良的头脑里更加混乱。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问问时任就会雾消云散吧……  木田和势良巴不得立刻弄清楚这件事。疲惫的身体不时东摇西晃,昏昏欲睡。他们打起精神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跟在结城郁子身后。  那栋房子在村北头,幽暗的溪谷横在房后。挺拔的样树耸入灰蒙蒙的云空,低矮的房屋好像是匍匐在地。这就是阿久津出生的地方。  打开沉重的栅栏门,只见一盏没有灯罩的灯泡亮着微弱的光芒。隔着三平方米有余的土地房间,是低矮的下房,再里面是很宽敞的木板地房间。那里有一堆成捆儿的细竹,其中一捆已经解开了,横七竖八地散放在靠板窗立着的有四五种刀具的架子前。这大概是编制竹帘的工作间。  木田直挺挺地站在发暗的土地房间里,环视工作间。突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气味。  伽南香!  木田和势良进了木板地房间。穿灰色西服的四十多岁的男子和大概就是竹野的穿制服的巡查,从一道破拉门隔开的里屋,叽叽喳喳地谈论著走出来。  “辛苦了。”巡查冲势良身后的清野说。  “怎么样,情况如何呀?竹野君!”清野低声招呼道。  “情况如何嘛……就那样啊,他本人死了!”  光线昏暗,在门槛旁边坐着一位年近七旬的秃顶老人。他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这些不速之客,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一言不发。  “太香啦!”竹野说。  穿灰色西服的人缩着脖子,安慰似地看了看木田和势良,然后微微点一下头,没有说话。  他是时任。  松田带头儿进入里屋,随后本田、郁子、势良鱼贯而入。这里也亮着暗淡的电灯,草席上,仰面朝天地躺着一个男子,盖着又脏又薄的被子。伽南香味儿充满窄小的房间,直冲鼻子。  “太香啦!”竹野在后面又念叨了一句。木田掀起被子,审视了一番阿久津的尸体。  阿久津大约在四点钟以前气绝身亡,是喝下了相当数量的砒霜。面部稍有点歪斜,唾液沫儿在张开的上嘴唇上闪光。不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强烈地呈现药物反应。胡子拉碴的下巴黑乎乎的,像一把破刷子。木田在松田刑警打亮的手电光环中,观察了开始僵硬的死人的手,隐约发现右手指甲里塞有火山灰台地的沙土。  “他真是嫌疑人。”木田回头对身后的势良嘟哝道。  势良点点头。  阿久津携带的拇指大小的香水瓶空了,可见,伽南香气是他死前洒在身上的。  “他是杀害结城先生和河野的凶手。”这时,穿灰衣服的人忽然从后面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伽南香在杀害河野时和在杀害结城先生时都起了麻醉作用。请看衣袋里的手帕,上面浸有这种可怕的麻醉剂。”  在呛人的香气中,七个人屏息位立。站在后面的郁子猝然分开势良警部补和松田刑警,走近尸体旁边,弯下腰定睛看着阿久津的脸。听不清她嘴里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但是在半明半暗中能看清:她直起身,一动不动,面颊像纸一样枯槁。  “刚才没做自我介绍,我是东京警视厅的时任伊三郎。”穿西服的人说。  木田民平详细检验了尸体。哪怕是自杀,法医也有责任对尸体做慎重的观察月久津纯属自杀,这是确定无疑的。  一直坐在门槛旁的老人是阿久津的亲哥哥,叫重次郎。他住在这个村庄,是孑然一身的编帘工匠。昨夜12点左右,弟弟突然回来了。浑身汗味,裤脚很脏,一进门就问:“东京来信没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重次郎很纳闷,弟弟许久没回来了,为什么却只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告诉弟弟没有信来。随后,阿久津进到里间,就再也没出来。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服毒了,除了“东京来信没有”这句问话之外,没有什么遗言。  阿久津留下的话意味着什么呢?在水潟市杀了结城宗市、又在出水市外杀了河野光夫的阿久津已经死了。势良等人晚了一步,那些非从本人嘴里盘问则不得而知的难解之谜,包括其杀人动机和罪行,现在都只好凭推测来解开了。  惦记东京的信,说明阿久津在等待谁的联系,这一点毋庸置疑。阿久津于10月8日从水潟市附近的津奈见村骗走黑谷久次的船,然后在海上消逝,22、3日,又在靠近鹿儿岛县阿久根市的海滨拢船上岸。这期间,他和河野在何处是不清楚的。大概是从阿久根市前往出水市,到了今木场村,阿久津在那里杀了河野,之后来到萨摩大口;再经过布计到八代,或者是徒步横越国见山,来到人吉市;又从那里到了汤前,最后摸到了汤山的生身之地。行踪大体上推断出来,但是,胆大包天地杀了两个人的阿久津,在由于报纸的披露而沸沸扬扬的地域附近转来转去,是何原因呢?除了警戒网严密的理由外,若认为他还负有返回老家等待“联系”的任务,也不无道理。这样,他打听东京有没有来信,就可以得到解释了。因为听了哥哥重次郎说没有信来后,他便自杀了。  和东京联系什么呢?势良和木田民平一直在想象浦野即阿久津是带有什么任务从东京来到水潟的。他们判断,阿久津是在完成了任务的途中杀害给城宗市的。与东京相连的线是什么呢?势良和木田一无所知。但是,现在结城郁子似乎知道东京的背景,那么,时任和来栖大概也知道。势良是搜查本部的主任,必须跟这些从东京追踪而来的警察及结城郁子当面谈谈,尽快弄清事件真相。  不久,由势良领头,一行数人朝汤山派出所走去。这时,市房山的上空已泛起朝霞,细碎的云波染上了橙色。  木田感到疲惫不堪,但头脑里却在兴奋地打旋。他看看马不停蹄的势良的侧脸,不禁感慨系之。这家伙真像个破案阎罗。势良毫无倦意,黝黑的脸上反而神采奕奕,说起话来劲头十足。当他大步跨进派出所的大门时,从里面传出先回来的竹野的声音:“主任,电话!是水潟来的。”  刈谷署长尖锐而激动的声音透过杂音飞进势良的耳朵里。  “人吉的署长传来了消息,嫌疑人死了吗?”  势良把情况大致说了说。署长用一种你那边可算完事了的口气说:  “不得了啦!听说天草、苇北各村组成船队,今天一大早就向水潟进发了。据拂晓时从汤浦岸边目击的人说,天草海面上火把通明,大约有五百只船。有报告说,汇集的渔民多达四千人。船已经到了不知火海啦!”  势良握着话筒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预料的时刻来到了……这么想着,署长的声音又嗡嗡震响:“阿久津的尸体由汤前警察来监理,直到命令处置为止。你无论如何要赶快回来!”  “明白了。”势良把电话咯嘡一声挂上。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名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他轮番看了看竹野和清野,说:“这里交给你们啦,我们要火速赶回去。处置方法随后用电话联系。打算今天弄清案件,所以麻烦清野,请你陪同结城夫人和时任去水潟。木田,你也一起回去吧。”  从汤山派出所出发,到达人吉后,一行人在车站分为两路。时任、郁子乘肥萨线经由八代去水潟,势良、木田、松田、高井等四人骑摩托车二次越过国见山。  从一胜地町经过岳本村、黑白村,驶上沿山麓迂回的坡道时,四个人又想起深夜的艰苦行程。清晨的群山与夜里大不相同,晨风扑面,潮乎乎的,湿润的杂木枝叶缠绕着车轮。过了大关山麓的寺床村,来到水潟川上游的时候,朝阳喷薄而出。穿过大川、中小场、久木野,沿山野线通往水潟的公路,在深渡濑一段略呈上坡。石灰岩山崖上开凿的斜坡,是东洋化工厂从遥远的阿苏山麓引到水潟市的动力线的通道。一座座高大的送电塔,由山顶上通过疏林、横过坡路,消逝在远方。  前面的山丘被道路劈开,一冲上去,茫茫大海便暮然展现在眼前。跑在前头的松田刑警突、突、突地来了个急刹车。  “船队!”  展现在山峡之间的扇形海面上,有点点蚂蚁般的船只在漂动。白色的,褐色的。船头都插着白旗,乘风破浪,向南进发。  “势良君……”木田用一只腿撑地,支着摩托车。“你别想制止这种事啦!因为谁都不设身处地替渔民想想,所以才发生了这种事。”  木田的眼睛布满血丝。  海面如同镶嵌在山谷之间,船只络绎而入,然后又飘飘而去。因个人一直默默眺望着浩浩荡荡向水潟湾进发的渔民队伍。  ------------------第十三章 愤怒的街头--------------------------------------------------------------------------------  国会调查团在11月2日上午9时30分抵达水潟站。团长是革新党的米村喜作,团员有国民党的北大路介造、三田秀古,革新党的英和吉、木村千代,参议院的龙造寺市大,随行人员有六名秘书官,还有县卫生、水产两部的部、科长,达二十六人之多。调查团一行受到水潟市议会议员、市长、东洋化工厂厂长的迎接,随后便前往离站百米远的东洋化工厂。前一天,调查团在熊本市召集南九州大学、县当局、县渔联及其他代表开了意见听取会,已经了解了本地情况。  他们不能不作出这样的结论:“对于水潟怪病,县当局、县议会迄今为止未采取任何对策”;“东洋化工厂的废水处理,与其它工厂相比,也不能说是万无一失的”;“县当局对救济渔民也未施行任何措施”。在会议上,南九州大学的掘教授作了说明:“根据工厂发表的资料,该厂从1932年到现在总计向水潟湾排放了六百六十吨汞,其中约半数流到湾外。由于海流的作用,结果,最北限是苇北郡津奈见村,南至水潟市角道地区,都被汞污染了。”米村团长发言说:“据我所知,这样一塌糊涂的工厂,在全国也是少见的。”  到水潟之前,调查团认为问题不过是县当局和渔联干部对水潟怪病处理不当而已。现在,渔民们被弃置不顾的印象强烈地震撼了调查团成员的心,他们执意要亲眼观察事实。  参观了厂内、特别是古幡地区和百卷的排水路径及排水口之后,调查团同意在厂内会议室与工厂方面会谈。调查团首先提出如下质问:  ①南九州大学和工厂在怪病问题上互相对立是不适当的,病因的探明不是非双方共同努力不可吗?  ②现在急于装设的废水净化装置为什么不更早些办呢?  ③公司方面是否缺乏道义感?  对此,工厂方面由负责该方面事务的部、科长作了回答。  首先分别说明了制造醋酸时和制造聚氯乙烯时废水中的汞含量。然后,举外国的同类工厂为例,提出反驳:东洋化工厂的汞含量反倒是低的。昨天,南九州大学掘教授在意见听取会上说流出了六百六十吨汞,这是多说了一位数。南九州大学的有机汞论点就是如此杜撰的,其证据、方法都值得怀疑。  于是,在调查团中也被称为激进派的北大路介造对工厂特设怪病研究所所长大喝一声:掘教授发表的六百六十吨是依据工厂的资料逐年合算得出的数字。那么说,工厂提出的资料是弄虚作假的吗?所长没有回答,默默地坐在座位上。调查团以客观态度对待一切,提出:  ①希望工厂不要一味追求利润,非难大学。  ②南九州大学在预算不足的情况下,不计报酬,为探明病因而斗争,直至今日。工厂反而拒绝向他们提供资料,禁止进入排水路径,采取不合作态度。这一事实,也令人怀疑工厂对怪病是否认真抓了。  ③去年,因东京近郊发生的本庄造纸厂有毒废水事件而制定了“水质保护法”。由于相信企业家的道义感,同时照顾到不加重企业负担,所以规定得并不严,希望东洋化工厂也响应此法规的精神。  ④问题日益严重,而东洋化工厂的宇佐见经理却无意常驻水潟市设法尽早解决问题,实属玩忽职守。  ⑤说排放的汞量较少,那么,对海洋环境做过与日本其它工厂的比较研究吗?水潟湾是二重湾,与外海潮水交流较少,条件特殊。  对这些质问,工厂方面再次解答。  ①工厂方面打算和南九州大学戮力协作,推进研究,但希望学术界不要因政治压力而带有偏向。  ②关于排水与海洋环境的关系,并没有说是调查了国内所有的二十一处同类工厂的结果。待全部调查后将报告其比较结果。  这次答疑在午后1点钟结束。调查团一行吃完已经误了时间的午饭,便立即到水潟医院探望怪病患者,并指定要视察角岛、星浦、泷堂三个患者村,因为那里患者人数最多,现在还有在家里疗养的。  察看医院里的患者时,所有的议员都为那难以想象的惨状而变色。患者们被丢在一边,无人过问。例如,有一个三十七岁的理发店老板,罹病后,妻子卖掉了店铺,成天护理卧床不起的丈夫。这位妻子嚎叫说:“要是当家的死了,我也一块儿去死!”革新党的木村千代详细询问了她一家的情况。  “我丈夫来水潟市的古幡区开剃头铺已经六年了。他最喜欢鱼,经常吃生鱼片。我不吃,只让他吃。去年春天,他被怪病缠上了,手哆嗦起来。这样的理发师,谁敢让他剃头刮脸哪!店里一下子就冷清了,终千变卖起东西来,今年春上便盘出了。如今这医院的病床是我的家。恐怕他是治不好了,得怪病痊愈的人没有啊!我要在这里伺候到他死……。  她说完,把手帕捂在眼睛上。她的丈夫在露出金属零件的病床上袒胸裸腹,枯瘦而熏黑。肋骨、膝盖、踝骨,都枯瘦如柴,已经没有人样,不禁令人联想到虫子,只有脑袋显得很大。他仰着黑里透绿的脸,直瞪瞪地望着天棚,下巴剧烈地抽搐着。  调查团一行视察完角岛村和星浦村,由水潟市渔联代表引导,走下泷堂村的坡道。大家目睹了患者村的贫困,脚步都沉甸甸的。木村千代沿着蜜橘树掩映的石墙走在前头,转过倾斜的道路时,她突然站住了。  一个大约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正在地上到处乱爬。尘土干燥。他的长袖线衣很脏,在胳膊肘儿上补了块大补丁。那黑布补了也几乎破成碎片,忽扇忽扇的。孩子的膝头在地上蹭来蹭去,像涂了一层漆。严重浮肿的皮肤很苍白,看上去简直像大人一样。他眯缝着眼睛,朝脚步声方向扬起下巴。牛奶似的口水淌下来,在沙土上拖出一条长线。  “是怪病孩子。”市卫生科人员取出文件,翻看着说:“鹈藤安次,十三岁。患病,1958年8月3日。”  木村千代把手贴在下摆收窄的黑地裙褶上,茫然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不入院呢?”  “啊,因为他父亲有遗言。他硬说,入院也是死,还是在家的好,横竖一死。他前些日子刚刚在家里去世了。这孩子的姐姐也死于怪病。”  “母亲不在吗?”  患者互助会的代表从卫生科人员身后走到前面来,说:“啊,在家里吧。”  顺石墙往上看,在架着煮猪食大锅的炉灶前,一个面孔乌黑、头发散乱的老太婆正朝这边探头探脑。她像鼬鼠似地瞪着眼睛,随后丢下抱着的劈柴,急忙跑进正房。砰然一声,传来关上拉门的响动。  “治作的死使她精神错乱了。一见女人。就嚷嚷神官来偷麦子了,趴在门槛旁磕头作揖。”互助会的渔民在木村千代身旁说。  这时,躺在地上的安次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路边向阳的角落里摆着十来个消炎膏盒子。  午后3时左右,调查团总算结束了对怪病村的访问,而后,在水潟市医院前倾听县渔联会长和其他人代表渔民的陈情。  这天早晨,拢在百卷港的渔船多达四百只,上岸的渔民约有三千人。苇北、八代、天草等不知火海地区的渔民集结来一大半。午前10点多种,正当调查团与工厂方面争论不休时,这三千人在市内举行了示威游行。渔民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人还在头上缠着白地红道的布带子,尤其显眼。他们人人手里都举着标语牌或长条旗。  议员先生,必须禁止排放有毒废水!  议员先生,救救因可怕的疾病而面临死亡的渔民!  议员先生,还我毁掉的大海!  在市立医院前,向国会调查团陈情之后,渔民声势浩大地进行之字形示威游行。从午后2时开始,在水潟站前举行总誓师大会。吼声震天,叫骂声此起彼伏。背着孩子的女人也混杂其间。水潟站前广场并不怎么宽广,浩浩荡荡的人群一下子就站满了道路和工厂前面。  “因为从工厂流出的毒,鱼死了!吃了这种鱼的渔民发了疯,正在死去!为什么工厂不停止放毒水?我们去工厂问问吧!上次游行示威,工厂告了八名渔民,它必须撤回对他们的起诉。大家去工厂吧!”不知是谁呼喊着。刹那间,队伍鸦雀无声了。排头走起来,先掉头转弯,再转身朝原来的方向。那队伍如同巨蟒爬行,骇浪起伏,向工厂涌来。大会突然结束了。  工厂大门紧关着。里面,三百名头戴钢盔的警察机动队正待机行动。渔民一涌而上,奋力撞击大门。伴随嘿哟、嘿哟的吆喝声,人们不停地推挤。  一个系着抹额的小伙子扑到十来米高的木头大门前,踩着别人的肩头攀登而上。跟着又一个系抹额的男子爬了上去。随后,又一个,又一个。  五六个系抹额的人跳入大门里不见了,传出来“哎呀”一声惊叫。大门吱吱作响地敞开了,是小伙子们摘下了门栓。人们欢呼着蜂拥而入。警察早已无影无踪了。  不管特殊研究室、守卫室、配电室、办公室,也不管电子计算机、电传打字机、打字机、电话机、文件柜,通通被手持棍棒、铁锤的渔民捣毁了。他们瞪着充血的眼睛疯狂地奔跑,异口同声地呼喊着“砸烂!”“砸烂!”  不久,县警的支援机动部队赶到了。喇叭里呼叫着。怒吼的渔民们向吉普车投石头,顿时玻璃全碎了。  “干到底吧!”  这一声呼喊,渔民听见了,警察也听见了。冲突持续到下午6点钟。  渔联会长去领回被警察逮捕的两名渔民,却一去不复返。这消息一传来,怒不可遏的渔民再次冲进工厂。电线断了,厂内一片黑暗。叫声四起,鲜血飞溅,玻璃破碎。浑身是血的警察和渔民被抬进吉普车里。  “还我大海!还我大海!”  被警察拖走的年轻人在吉普车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  这场熊本县史上惨状空前的暴动,第二天就在全国见报了。  这天,木田民平在诊疗室里给四名警察和三名渔民治疗。受伤的人几乎都伤在头部,大概只是挨了木棒或石头。其中,一个渔民右臂骨折,一个警察被砍掉了耳朵。  他们在本田医院的候诊室里等候的时候,都默不作声。本田不时从投药口的圆窗看看候诊室。受伤的人在乖乖地接受静枝的紧急处置。他们都是慈眉善目,那股暴动的腾腾杀气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伤是怎么弄的?”  木田不高兴地问年轻渔民。那个渔民没有回答。警察也默默不语。  “真是混蛋透顶!”  伤员们都走了之后,满腔愤慨的木田一遍遍翻来覆去地自言自谱:这是谁的罪过呢?  工厂可恶吗?……工厂排放着可怕的汞废水,却不想承认。海里蓄积着无法疏浚的污泥。鱼不能捕捞了。吃了打上来的鱼,就会被绝症缠身。可是,工厂也不能封闭排水口。或许汞不是原因。这是尚未解决的问题。维持二万五千名职工、支撑水潟市的庞大经济的工厂不能轻易关掉。如果工厂倒闭了,那么,这个城市大概就立刻会倒退,再变成荒凉的渔村。不,会更加凄惨吧。那就会成为一个靠着已经死掉的大海的荒村。工厂冒烟、制造氯乙烯、产量年年增加、城镇蒸蒸日上,这是五万市民所希望的……然而,如今在这繁荣的背后,却有八十名患者要被抛弃……渔民怎么办?不知火海的鱼卖不出去了。苇北、天草的渔民怒气冲天,这也是一个原因。只有水潟湾渔民从工厂领到三百万日元。可是,境遇相同的天草、苇北的渔民却没有得到任何补偿。即使拿出一亿日元补偿金,又会怎样呢?三千户渔民,不是每户只能分到三万日元吗?为这点钱舍弃祖辈传下来的渔业,靠什么活下去呢……是政治的过失!是因为没有人充当连结工厂和渔民的桥梁。但谁也没有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议员们来了,他们会满怀早日结束这不幸的热忱而归吧!将向国会控诉吧!要相信这一点。那样的话,县渔联、市议会、县议会也都会再接再厉吧……然而,这流淌的鲜血是怎么回事儿?砍掉了耳朵,打破了脑袋,折断了胳膊,是为了保护生命?是为了保卫工厂……是大海的罪过吗?那已经被毁掉的大海……  木田合上眼睛,在他的头脑里浮现出沉积在深深的蓝紫色海底的污泥。他想象着垂死的贝、饵虫、鲍鱼、黑绸鱼,这些海中生物在污泥上东倒西歪地痛苦挣扎。  是的,从这大海……从这幽暗的海底,有着人们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正瞅着僚牙逼来!  ------------------第十四章 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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