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棟大樓都已經處理妥當,只有他們不遷出。」「我不認為那裡能做那種生意。」牡蠣終於剝好了。「他們所付的權利金很少,若要用同樣的錢在別處經營,頂多只有一半大的店面,而且是在更偏僻的地點。」「他們如何能以低價租用呢?」「持有人是女方的堂兄。我打算付給他們市價的三分之一,但是他們要求按照市價付錢。」最後一個牡蠣也剝下了。法國料理實在不合高志的脾氣,叫了牛排,馬上問要沾什麼醬汁。對他來說,大小才是主要問題。「川本,你了解情況了吧!如果正面前去,那對夫妻絕對不可能答應。」「只要叫他們蓋章就行?」「別說得太容易!那位老闆一發起脾氣,誰都沒辦法應付。」「我並不認為容易。」高志無法喜歡上葡萄酒,根本淡而無味,可是,喝太多又會在體內發作好久。「那麼,你何時要去?」「等一下就走。等吃完牛排,我就去看看。」那是兩分熟的牛排。走出餐廳,和室田分開時是八點。高志直接步行至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再搭乘地下鐵。電車還是很擁擠的時刻。他一直在沉思:正面和那如職業摔角選手的人對打,不可能有勝算,該如何是好?換搭兩班電車,抵達了高田馬場。推開店門。先是一瞬的沉默,然後是「歡迎光臨」的客氣招呼聲。女人也笑了。「今天穿牛仔褲?」「沒辦法,在這裡不知什麼時候會挨打。」「這樣穿著更適合你呢!年紀輕輕的,沒必要穿太名貴的服飾。」「我的錢太多了些。平常喝酒,又喜歡這種不很高級的地方。」坐在高腳椅上,叫了杯摻水威士忌。本想叫波本威士忌,但,還是作罷。櫃架上並未擺出!女人和昨夜穿著同樣衣服,不過有了笑容,看來比昨夜年輕。「能請我喝一杯嗎?」「要喝什麼,隨便叫。」「你不會是學生吧?」「我二十五歲了。」摻水威士忌置於面前。高志看著店內桌子的擺置,有兩個廂座,櫃枱前有八張高腳椅,櫃枱和廂座之間沒有多大間隔。「如果有個年輕女人就好了,但……像我這種老太婆,要叫客人算坐枱費未免過分強人所難。」高志默默伸手端起酒杯。晚上九點。沒有其他客人。面前放著盛小菜的碟子,衛生筷已自塑膠套內拿出。高志下定決心——只有這樣做了。「那是我們吃的菜,免費奉送的,別客氣。」「總覺得很不好意思。」「即使做了菜,也不知是否會有客人光臨。有線電視也被切斷線路,連音樂都沒有。」「那也沒什麼!如果客人要聽歌,妳就唱給他們聽。」男人說。高志掰開黏在一起的竹筷,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之後,指著碟子,說:「老闆,你看!」男人探身出來,問:「怎麼啦?裡面有髒東西?」高志將筷子往上刺。一聲尖叫,男人按住一隻眼睛的手指縫間滲出血絲。「你這傢伙!」男人睜開單眼,此時,身體已跳出櫃枱一半。高志以摻水威士忌潑向男人臉孔,男人從櫃枱上摔落地面。高志反手握住櫃枱上的酒瓶,猛敲其額頭,酒瓶破裂,碎片和酒散落滿地。一瞬之後,男人額頭噴出血花。女人第一次尖叫出聲。男人以出乎意料的速度站起身。高志被對方用頭頂撞,往後彈飛。但,他馬上跳起。男人似乎眼睛還看不見東西。高志抬腳一踹,踢到對方大腿,但,好像毫無作用。男人伸出滿是鮮血的手。高志躲開,以膝頭頂撞對方腹部,但,男人只是微微呻吟出聲,相反的,高志被對方手肘拐中,撞到櫃枱,整個人倒在地上。男人踢腳過來,高志躲過。男人邊叫邊又飛來一腳,高志躺在地上出腿,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志先站起。對方似仍見不到東西,即使這樣,仍舊掙扎想起身。高志狠踢男人下顎,男人後退幾步,但,還是沒用。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傢伙!高志伸手抓住高腳椅,揮下,男人頭部被擊中。高志心想,應該會有用才對。男人仍掙扎著。高志只好橫擊,粗鐵製的椅腳擊中男人頸項。「住手!」女人衝過來。高志一把將她推開,然後,以渾身之力猛踢掙扎著想起來的男人腹部。四下……五下……連呼吸都凌亂了,下巴還不住滴下汗珠。高志以夾克外套的衣袖拭汗。男人仍掙扎想站起,只是,動作已經遲鈍。高志再狠踢對方下顎一腳,接著是腹部,直到男人不動為止。男人渾身是血。高志呼吸急促,靠著櫃枱,伸手入內,一把抓住刨冰塊的冰叉。「住手!別再打了。」女人頹坐地上,哭泣。高志再次用衣袖拭汗。倒在地上的圓木頭般男人,只是胸部急促上下起伏。「蓋章吧!」「住手!別再打了。」女人搖頭,不停啜泣。高志甩了女人一巴掌,把放在信封內的文件拿出,置於櫃枱上。「在這上面蓋章。」「可惡,誰會蓋章!」女人隨手拾起身旁的玻璃碎片,丟過來。高志猛踢男人腹部,說:「我沒興趣應付女人,不過,妳這麼做只是讓妳丈夫受苦罷了。」又狠踹一腳。簡直就和沙袋沒兩樣!女人滿頭亂髮披散,眼眸兇狠狠的瞪著高志。高志調匀呼吸。突然,感到一陣作嘔,但,仍勉強壓抑住。「喂,妳聽到了沒?」「卑鄙的傢伙!」高志踹了男人一腳。血肉模糊的男人的臉轉向女人。女人低呼出聲,掙扎著想站起。「別動!」高志以冰叉對準男人完好的那隻眼睛,距離不到一吋。「我要讓他變成瞎子,一輩子無法自由行動。眼睛是用錢買不到的,妳願意當這傢伙的拐杖?」「你要我怎麼做?」「如果不照我的話做,這隻眼睛也會瞎掉,那麼,一切就告結束。」「你究竟是誰?」「我可沒時間等待。」高志握緊冰叉。「等一等。」「我不會等的。」「我蓋章。蓋了章就行嗎?」女人蹣跚站起,進入櫃枱。「與其在這裡討生活,倒不如拿錢划得來,其實,我也很清楚。」「是為了爭一口氣?」「因為我們好不容易才擁有這家店面,是第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不想放手。」女人輕輕搖頭。高志調匀呼吸。更殘酷的事情他都幹過,那是孩提時代。那件事,讓他忍不住想邊喊叫邊使自己來回不停跑得筋疲力竭。他閉上眼,汗珠從下巴滴落。「蓋章吧!」高志仍緊握冰叉。女人茫然望著文件。4美惠子在房裡。紅鞋子擺放得很整齊。她常說,那是橫濱女人的鞋子顏色!有些客人甚至特別指名「穿紅鞋的女人」坐枱。「妳怎麼進來的?」「鑰匙呀!上次我在廚房架子上找到備用的鑰匙。」美惠子伸伸舌頭。「妳不可以這樣亂來。」「你有不錯的服飾嘛!像范倫鐵諾品牌……」高志抓住手肘拄在茶几上的美惠子手臂。「如果妳是男人,我會揍妳一頓。」「生氣了?」「當然。」「我會賺錢供你花。我要辭掉店裡的工作,去賺更多錢。」「怎麼賺?」「換另一家店,是『羅蕾萊』,那邊薪水高多了。以前就曾找我過去,可是因為有你在,我未答應。」「眞的要我揍妳嗎?」高志放開美惠子的手臂,卻抓住她頭髮。「妳以為我會讓女人養活?我有足夠的錢能夠養活妳一個人。」「眞的?」「反正,妳記住,不要過分隨便,如果再讓我看不順眼,就只好再見了。」「痛死我啦!」高志鬆手,坐下。其實,他並不太生氣,美惠子還是很可愛的。叼著菸,美惠子微笑著替他點火。「你抽歡樂?」「誰會抽光明牌那種爛菸!」「我討厭這種香菸。」「那是我的事,妳無權干涉吧!是否以前的男人抽這個牌子?」「改抽萬寶路吧!」「為什麼?」「怎麼都行,我替你買了很多。」「妳總不會打算在這裡住下吧!」「你討厭?我也把房間鑰匙交給你,這樣,各自擁有房間也不錯,高興時,可以改變住處,增加生活情趣。」「妳果然打算住在這裡。」「我也有自己的房間,只要你高興,隨時可來。」看來似還不錯,也許,女人自己有房間說不定也很方便。高志把口袋裡的錢丟進附鎖頭的衣櫥抽屜。五十萬圓——每件工作酬勞十萬圓,外加事成後的分紅四十萬圓。比賺一百二十萬圓時更花費四倍體力,搞不好還會被對方打扁。對於金錢方面他並不抱怨,不管是十秒鐘解決拿到百萬圓,或是費一整個月才拿到二十萬圓,在開始工作之前就已決定,沒什麼好抱怨。「肚子餓了。」「我去弄點吃的。」美惠子站起身。灰色的西裝式套裝,高領襯衫,穿在她身上很稱頭,少女般的印象更被成熟的服飾充分強調出。頭髮不長不短,只是蓬鬆的覆蓋住粉頸。「我買了很多東西,放在冰箱裡呢!」「拜託,別一副自以為是我老婆的樣子。」「我的菜做得很不錯哩!經常都受到誇讚。」「誰?」「吃過的人呀!」「給誰吃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妳的年紀還沒資格用很久以前這種說法。」「你總是在意這樣的瑣事。」「對男人而言,這並非瑣事。」「有過三個人。」「只有那樣?」「都已經太多了。」「我想是二十二、三個人吧!」美惠子沒有回答,逕自走進廚房。扭開電視機,躺在暖爐旁。好像是連續劇,情節根本看不懂。鼻子聞到炒肉香。「我想起來了,電話鈴響了好幾次。」美惠子從廚房探頭出來。「妳接了?」「怎麼可能!」看看錶,差幾分就一點,若是在「東方」時,通常還未回到家。換了頻道,是高爾夫球比賽的錄影節目。似乎不是日本,選手和球僮都穿短袖衣服。看了一會兒。也常有客人打高爾夫回來,順道至店裡喝酒。高志從未羨慕他們,因為,若不把他們視為不同人種,就無法輕鬆的送酒上桌。腰部一帶有點疼痛,是哪裡撞到呢?高志脫光衣服。「別起什麼鬼主意!」美惠子在廚房說。「妳猜錯啦!」高志衝進浴室,扭開蓮蓬頭。最初,冰涼的水沖在身上,全身起鷄皮疙瘩,但,過一會兒,水逐漸轉溫,不久變燙。他在頭髮倒上洗髮精,抓搔一番,全身沾滿泡沫。「這樣會感冒。」美惠子在門外說。讓熱燙的水淋在身上,白色的泡沫被沖掉了。閉上眼,連臉部也讓熱水沖灑。出來時,全身泛紅。腰間只纏著浴巾,高志叼著香菸,看一眼茶几上擺放的料理。「什麼調味料也沒有,你平常吃什麼?」「隨便塞點東西下肚,也不會餓死。」「你可眞野蠻。」「想吃好吃的就花錢,我一直都是這樣。」「元旦的時候呢?」「還是一樣。」已經四年沒回家,感覺上,好像已經沒有家。「今年元旦你有什麼打算?」「我會好好的過,依自己喜歡的方式去過。」「我們一起過吧!我沒地方可去。」「妳是出生在富山或石川之類的地方吧?」「我也喜歡依自己的方式生活。」穿上襯衫、休閒褲,外面再套上套頭衫。剛剛脫掉的牛仔褲上面沾著斑斑血跡,但,已經凝黑,不往這方面想的話,根本看不出是血跡。「快點吃吧!菜都涼了。」高志拿起筷子。他發現對方說話的語氣更親暱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牛肉、蔬菜和麵包,還有奶茶。以半夜的宵夜而論,已經算高級享受了。「妳呢?」「我不餓。」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望向電視螢幕,高爾夫節目似已結束,正值廣告時間。睡得很熟。美惠子似已回去。留有字條,寫著:冰箱內有三明治。下午一點過後,但,窗外並無陽光照進來。下雨了,已經很久沒看到雨。邊以牛奶佐著三明治下肚,邊眺望著雨絲。把窗戶大開,這才發現很冷,慌忙關成一道細縫,眼睛貼著縫隙間往外看,簡直就像在偷窺!正在換衣服時,西村來了。「警方眞的懷疑我了,刑事都到了店裡。」「岡田是『艾爾?席德』的客人,現在才上門,都嫌太晚了些。」高志檢查著衣櫥裡的西裝。下雨天嘛!就穿深藍色的條紋西裝,繫灰色無圖案的領帶。西裝共有五套,替換的西裝上衣,包括剛買的兩件范倫鐵諾,共有六件。衣櫥已經掛滿了。「昨天打電話給你,聽說你已離職?」「現在我是客人了。去『艾爾?席德』時,你可要好好替我服務。」「我該怎麼辦?」「有很多方法呀!像替我找個不錯的女人等等。」「不是這個,我是指刑事的事。」高志本來想說「誰知道」,卻未說出口。西村什麼也沒做,頂多只是讓他擔擔心而已。本來,應該兩人聯手幹掉岡田才對。「岡田被弄倒了,你覺得如何?」「這……」「應該很高興吧!」「還好。」「我也是,心情開朗多了。」「但,刑事找上門來啊!」西村穿著綴補上合成皮的西裝,胸口縫著華麗圖案的徽章。衣服上還沾有水滴。「你要我怎麼辦?」「我正在和你商量呀!本來,也許是我們兩人聯手把他幹掉的。」「你大叫著說要殺掉岡田,但,我可沒有你那樣熱情。」「川本,你這樣說是眞心話?」「也只有你去找崎田。」西村的臉色一變。高志開始打領結。為了讓寬、細兩頭長度相同,他習慣反覆數次的調整,但,此刻寬邊較長,他也不太在乎了。為何以前會拘泥於那種小事,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川本,你不是朋友嗎?我們不是曾一起商量要殺掉岡田嗎?」「但,我和你都沒付諸實行。」「既然變成這種狀態,我們再次商量也是理所當然,不是嗎?」「並沒什麼要緊的,刑事找我也只是問你的事。」碰上麻煩時必須獨自面對,如果因此感到不安,可以去找和自己類似的朋友。穿上西裝上衣,看著衣櫥門後的穿衣鏡,挺直上身。衣領有些過寬——是三年前買的西裝了。「有合適的鞋子吧!」他喃喃自語。並未特別去搭配鞋子,只有黑色和褐色各一雙,以及一雙馬靴、一雙運動鞋,用一隻手就能算清了。「什麼事?」「我是說鞋子。還需要一雙鹿皮靴(moccasin)。」「你究竟在說什麼?」「你也別只是把錢花在摩托車上,該稍微考慮買一些稱頭的衣服了。」「我是談刑事的問題。」「你打算怎樣?要我去狠揍他們一頓?」「我是和你商量啊!」「出去!」「你說什麼?」「出去呀!我叫你回家。」說著,推推西村肩膀。西村拂開高志的手,咬緊下唇。「你要背棄朋友?」「怎麼想隨你的便。如果你再賴著不走,我可要打歪你的下巴了。」一瞬,西村眼中掠過狂暴的光芒,但,立刻消逝無踪。轉身衝出房門。5惠眞立刻注意到高志的右手腕。是手鍊子。雖然稍粗,卻是很尋常的鏈條式,只不過,掛著一片小金牌。若是一般人,會在金牌上雕刻姓名,只有高志很特別,雕上「五郎」兩字。他覺得雕刻上自己的姓名毫無意義。當然,金匠可以認為五郎就是他的名字也未可知。「你未免也太沒眼光了。多少錢?」「很便宜,才三萬八千圓。」「讓我替你挑就好了。」惠眞也未對五郎這兩字表示特別關心。「我正要出門呢!可是,外頭下雨,煩死了。」「要去哪?」「店裡。我又開始上班了,從星期一。」惠眞仍舊只穿睡衣。「妳厭倦無所事事的日子?」「別開玩笑了,是為了生活。」「大鬍子呢?」惠眞吸著菸,將煙霧吐向天花板,也不在乎玉腿裸露,蹺起二郎腿——很修長的玉腿,指甲也修剪得很漂亮。「突然要求和我分手。」「哼!他是玩膩了。」「我很生氣,怎能被那種男人甩了!」「以前不是迷戀著妳嗎?怎會突然要求分手?」「他說年關到了,公司的財務周轉出了問題。而且,還叫我把車賣掉!」「這個房間呢?」「大概打算做為分手的補償吧!不過,也只是付了頭期款和第一年的貸款。」「太便宜了。」「我也這樣覺得。若是送我整棟公寓還差不多,但,這裡還要繳十一年的貸款。」「十一年嗎?到那時妳幾歲了?」「我要把這邊賣掉,誰住得起這種地方。他還說,如果可能,往後仍偶爾跟他交往。眞不知存的是什麼心?」高志用左手手指彈一下手鍊上的金牌,發出清脆的響聲。這裡是位於高級住宅區的公寓,如果住在這裡,又開著BMW的,是有點像女明星的氣派。「讓我和大鬍子談判。」「怎麼談?他的公司資金周轉困難呀!」「也許只是藉口和妳分手也不一定。」「你只會講些刺耳的話!照你這種說法,他還是玩膩了,才把我甩掉?」「BMW的貸款也沒付清吧!」「那倒是付清了,不過,頂多也只值兩百萬圓。」「妳打算怎麼做?」「只有出去做事了。」「我不是問這個,是問妳想要兩百萬圓呢?還是要擁有車子?」「當然是車子了。如果要再買一輛BMW,可不是只花兩百萬圓就能買到的。」高志咬著菸,用的仍是用完即丟的打火機。他並不想買高價品,反正只要能點火也就夠了。「妳是遇上無聊男人了。」「是呀!才一年就被甩啦!」仔細一想,這一年裡也過得輕鬆愉快。或許,大鬍子眞的周轉困難也未可知。高志脫掉衣服。惠眞若開始上班,再也沒有那樣多的時間了。「你可眞悠閒呢!」「沒多久,妳會對我另眼相看的。」手鍊子並未解下。坦白說,實值超過十萬圓,可不是鍍金之物。每次走在元町時,都會往櫥窗內看,卻無法下定決心買下,畢竟買車子、衣服,就已花掉薪水大半。「我被當成廉價品了。」惠眞說。她脫掉睡衣,雙手托著乳房——她是討厭忸怩作態的女人。「我可沒把妳當廉價品。」「只是沒錢而已!」惠眞笑著,投懷送抱。高志抱起惠眞走向床鋪。床單還留有些微體溫。那是位於鶴見的小工廠。只看公司名稱,無法得知是製造什麼的工廠。天色還很亮。高志在廠房旁停車。「董事長呢?」他問走出大門的男人。「在辦公室。他心情很壞呢!」說著,男人重新打量高志。「辦公室在哪?」「你是?」「我很想回答說是討債的,但,事實上是被迫前來,他是家母的親戚。」「那麼,你豈非也是董事長的親戚?」「我可不願這樣認為!他是那種只會教訓人,卻不給零用錢的人。」男人笑了,說:「就是盡頭轉角的房間,門上寫著『董事長室』幾個字,你一看即可知。」高志頷首。辦公室內已幾乎沒人了。規模不算大,到董事長室之前,只經過四扇門。高志敲門。裡面傳來傲慢的聲音,是大鬍子。感覺上比第一次見面時蒼老了許多。「你是什麼人?」「可以算是村山的代理人吧!雖然她並未委託我。」說著,高志在沙發上坐下。他很在乎自己的鞋子。進玄關前,有個小水灘。他可不希望剛買的鞋子弄溼!雖號稱董事長室,卻只有辦公桌和沙發組而已。牆上掛著獎狀。室田在六本木的公寓都比它豪華多了。房間角落的反射式煤油暖爐發出紅光。「村山和你是什麼關係?」「這個嘛……應該算是姊弟般的朋友吧!」大鬍子似已完全不記得十個月前曾在他們窘困時幫忙開車的青年了。「什麼事?」「你不明白嗎?」「是來敲詐的?」大鬍子笑了。高志彈了一下手鍊的金牌。「是來商量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不想敲竹槓,只是,村山是在年關之前被你甩掉,你該有所打算吧!」「我送她一間公寓。」「還得付十一年的貸款呢!」看來似有些老奸巨滑,而且吝嗇,也許是不想拿錢出來的心理使他如此吧!高志站起身,走近辦公桌。大鬍子也站起,一副高志若動粗就叫警察的模樣,說不定,他早就有此盤算了。看看桌上的物件,有電話、文件、賬册和煙灰缸。信件上放著剪刀。高志伸手入西裝口袋拿出開車用的鹿皮手套,只戴上右手。「你會後悔的!」反正是不流行的服飾了,他毫不躊躇,右手伸向剪刀。大鬍子跳著後退,張口,似想說什麼。高志彎腰,右臂擱在桌上,剪刀插向手肘附近。一陣劇痛。他拔出剪刀,深藍色西裝上的黑漬擴大了。把剪刀丟在桌上,脫下手套,放進口袋裡。大鬍子目瞪口呆。「結束了。你不後悔嗎?」「你打算怎樣?」「你可眞笨!如果我在這裡鬧事,你可能打算叫警察吧!但,隨便你。不管你叫他們的名義是保護納稅者也好,都無所謂了。」「你為何自己刺自己手臂?」「自己?別開玩笑了,誰會笨到自己刺傷身體呢?這是你刺的。」「什麼!」「我們在這裡談判,你一時動怒,拿起剪刀想刺向我胸口,我用手臂護住,就受傷了。我是打算如此向警方說明。」衣袖的漬痕擴大了。高志在衣服外紮上手帕,用右手和牙齒緊緊綁住。「這種話誰會相信?」「反正,我會這樣供述。而,剪刀上只有你的指紋,警方若深入調查,又馬上可查出村山惠眞和你的事。」高志伸右手向電話機。「等一下!」大鬍子說。高志坐在沙發上,點著一枝菸。勝負尙未分,大鬍子一定在腦海中做各種盤算。「你呢?是否想過警方會知道你是來勒索的?」「你裝置了錄音帶嗎?」高志呼出一口煙霧,環視著天花板和牆壁。左臂持續抽痛,但,不是很嚴重的傷,若想動,手指也能動。「和對方同歸於盡……這是做這種事必須事先有的覺悟。警方或許會認為我敲詐,這點,我早已考慮過。但,你刺傷我,我身上又有流血的傷口,桌上還有兇器的剪刀,憑這兩點,警察也拿我無可奈何。」高志並非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想法,他什麼也未想。只是和對方談話,看對方表情,然後採取行動。有一段很長的沉默。煙灰自高志指縫間掉落。「你想拿多少?」大鬍子坐下。高志揉熄香菸,再緩緩伸出右手三根手指。「不可能!在這種連付給員工年終獎金都周轉困難之時,怎會有那麼多錢,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會折價。」「不行,你來的時機不對。」「那就只好交給警方處理了。」「不能打個折扣嗎?」大鬍子神情憂鬱,看起來鬍子也萎凋了。「你能出多少現金?」「一百萬圓。坦白說,這已經是最極限。」「能先讓我看看嗎?」大鬍子慢吞吞站起。褐色的三件式西裝,背部已經出現縐痕。他淡然打開小金庫。「眞的只有一百萬現金,你要看看嗎?」高志搖頭。即使只是一百萬,至少還是現金,就算銀行戶頭裡還有,也得等明天才能拿到。兩疊各五十萬圓的鈔票放在桌上,是像大鬍子衣服般縐巴巴的鈔票。「剩下的兩百萬圓,能給我一張紙嗎?」「紙?」「只要是上面寫著『向村山惠眞借兩百萬圓』的正式收據即可,最好貼上印花。」高志知道收據有其效力。室田只憑一紙收據就能動用令人難以相信的鉅款。「你要收據?」「那是惠眞給你兩百萬圓時收到的。」「怎麼可能?」「你是拿不出兩百萬圓。但,沒錢的話,只有拿東西了,就是那輛BMW。那輛車若賣掉,頂多也只值個兩百萬圓,亦即,惠眞拿兩百萬圓擁有自己的車。」「這不可能!如此一來,我必須填補現金一百萬圓和收據兩百萬圓的虧空。」「很簡單呀!你可以用像逃稅漏稅時同樣的手法。」「瞎扯!」大鬍子站起。高志也站起身。兩人互相瞪視。大鬍子低頭。高志緩步走在大鬍子身旁,推他肩膀。大鬍子頹然坐下。「刺別人的身體比刺自己身體簡單多了。」高志在對方耳畔低聲說。大鬍子的上半身一顫,但,並未就此死心。他必須再想辦法虛張聲勢幾句才頷首。第三章1室田幾乎沒離開過辦公室。出門前,高志通常都會先打電話。由於並未裝上答錄機,室田若不在,只會鈴聲響個不停。高志連室田住在何處也不知道。室田幾乎不和高志連絡,每天都是高志打電話給他。通常室田會回答說「今天不錯」。現在,室田來了電話。「這或許是我們兩人聯手也幹不了的工作。」「我和你一起?」「不錯。多少伴隨著危險,不過,你若不願意可退出,沒關係。」「我願意。」「好!你開上次那輛BMW來。」惠眞的紅色BMW好像一半屬於高志了。高志把從大鬍子那邊拿到的一百萬圓現金和兩百萬圓收據都交給惠眞,惠眞用那一百萬圓買了貂皮大衣。高志穿上褐色系的范倫鐵諾西裝,繫上胭脂色貝斯利領帶。僅僅十五天之間,衣櫥內的舊西裝已全部被新西裝取代了。只再替室田完成三件工作,卻又已收入將近一百萬圓。穿妥衣服,高志輕彈右手手鍊上的金牌。左臂的傷口已癒合,只有在以特殊角度活動手指時才會刺痛。過完年,他打算租一間新房子。可以不必太寬敞,只要有冷暖氣設備、大門警衛森嚴,感覺上夠氣派即可。這裡不是身穿范倫鐵諾服飾的男人該住的地方。美惠子約莫三天來一趟。每來一次,調味料和鍋子、廚房和房間交界的門簾之類的東西就會增加。高志把認為不需要之物都丟掉,美惠子也不發牢騷。口頭上,高志逐漸習慣於說一句話:又不是娶妳當老婆!十二月二十六日,天氣晴朗。走向停放喜美的巷子時,街上已出現年節的熱鬧氣氛。很難得,裡面已有客人。是女性,頭髮自然的紮在腦後,穿著如運動鞋般的鞋子,牛仔褲、運動外套。但,年齡應該已超過三十歲吧!如果穿上華麗服飾搭配高跟鞋,走在路上,一定會引起男人側目。室田只暗示高志在沙發等著,仍繼續和女人交談。似乎是很艱深的話題,高志完全聽不懂。不過,至少知道女人是律師。「你是川本先生?」站起身,臨走之前,女人問。高志也站起來。「出乎意料,看來很善良,而且,年紀也太輕啦!」女人微笑。高志嚇一跳,對方牙齒很美!高志喜歡牙齒漂亮的女人,惠眞和美惠子都有一口貝齒。但,這女人的牙齒特別漂亮!「有時候偶爾挫敗也是不錯的,若是像你這樣年輕,有好幾次重新站起來的機會。」女人到底說些什麼?高志聽不清楚,他只顧看著那兩排亮麗的貝齒。女人遞出名片。從哪裡拿出來的,高志也沒看。「我沒名片。」「沒關係,我知道。」那是和男人的名片相同的一般尺寸。高志討厭小號的名片,那會讓他想起「東方」的女侍應生們交給男人名片的情景。「有什麼事的話,務必想起我的姓名,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女人離開了。高志第一次看著名片上印刷的鉛字——遠山葉子。果然是律師,且已有自己的事務所。「她是位好強的女人。」室田苦笑。語氣似表示是自己的女人!高志在沙發坐下。名片放進西裝內口袋。「這是我不想失敗的工作。」室田的話一向都是這樣子。不管高志懂或不懂,他只說自己認為必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