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地皮只值兩千萬圓?」是呻吟般的聲音。高志站起,抓住白髮,滿是皺紋的臉孔扭曲,鼻頭掠過血影。「董事長先生,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眞了,你另外還有不少負債吧?室田先生願意替你解決這些負債,還付你一百萬圓的現鈔呢!」「他是強盜!你知道這塊地皮值多少錢嗎?」「既然如此,你可以賣掉呀!如果能賣得掉的話。事實上,你根本賣不掉吧?兩天後,債權人會蜂擁上門,到時候別說想拿一百萬圓,搞不好連皮都被剝了。」高志放手。山本的表情無比頹喪。裡面的門開了,是總經理,他立刻怒叫怒吼,果然是火爆脾氣。不只是脾氣火爆,骯髒的事也敢做。「你果然是室田養的狗!」高志走向對方。男人後退兩、三步。但,高志速度很快,揮開對方拳頭,踹向腳脛骨。男人呻吟出聲,和那天晚上一樣。高志踢向蹲在地上的男人臉孔。「不必打電話報警。」高志回頭,對女人說。女職員浮現微笑。「他們不好好工作,卻硬要擺濶,而且還找女人,這是自作自受。」男人想跳起來,高志再一腳踹倒他,鞋底踩住他的臉。「總經理先生,我們之間另外還有事情必須解決呢!你以為自己贏了,很高興,是嗎?」男人的臉動了。高志再順勢踹了一腳。血沫四濺,是鼻血。不能踢中要害的!「這是回報你昨天的招待。即使你脾氣再暴躁,自己一個人也是沒用的。」男人呻吟出聲。高志再連續踢了三下。「你要記住,人家對我的好處,我一貫是三倍回報的。對於社會上的人情世故,你根本不懂,你只是被嬌生慣養長大的。」男人已經不動。高志再點著一枝菸。女職員又浮現微笑。眞是陰沉的女人!「董事長先生,要不要在我帶來的文件上蓋個章呢?就算你抓住這地方不放,兩天後還是會被趕走,是你自己要去那種與自己身分不相稱的高級俱樂部花天酒地。」他蹲在董事長身旁。「我對你動粗,要報警嗎?」「我不會讓你們這種人渣奪走這裡!」「不管被誰拿走,反正都是被拿走,我說得清楚些吧!這裡已經不屬於你。」「你們要怎麼處理那張支票?」「這我就不管了,我的工作只是讓你在文件上蓋章。」高志站起身。坦白說,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視線和女人交會,女人朝總經理方向努努嘴。總經理還抱著肚子在地上呻吟。「要替你介紹放高利貸的錢莊嗎?只是,他們也許會替你投鉅額保險,再逼你自殺!」女人再度朝總經理方向努努嘴,似在說:再狠狠揍!高志蹲在總經理旁。對方並未暈倒,正在哭。高志抓住對方胸口,拉起。「這可不是小孩打架,這麼大年紀了還哭!」他出拳毆擊對方臉孔。總經理像女人般尖叫。第二拳,頭頹然垂下。「等一下!」董事長開口了。高志未停止拳頭的動作。「我叫你等一下!」「我和他另有恩怨,可不是為了工作之事揍他。」「我這裡還有兩位年輕人,另外,要找二十位工人很輕鬆呢!」「你是在威脅我?笑死人了。你以為付不出錢還能找到工人?」「可以!」「那你去叫啊!我會告訴他們,兩天後,這家工務店就要倒閉了。」「等一下!」「不把這傢伙打個半死,我的怒氣不會消。」「我蓋章。」「眞的?」「室田先生的建議不壞,既然對彼此都有利,我當然蓋章了。」董事長站起。總經理還在哭。高志鬆手,他頹然萎倒在地。良介跑過來。「這裡不能停車。」接著,才發現駕駛座上的高志。「幫我把車停到我平常停放的地方。」高志塞一張千圓鈔在良介手上。良介目瞪口呆,頷首。店內剛開始營業。高志直接走向裡面的座位,坐下。沒有人走過來,只有鋼琴師微笑,似乎今天心情很不錯。只有六號桌有兩位客人。六號桌,那是昨天之前的稱呼,今天,它只是平凡的桌子。「川本,你打算幹麼?」長谷川跑過來。「喂,別亂叫客人的姓名。拿酒來,順便叫女人來。」「你被革職了。」「是你在一旁多嘴的吧?山本工務店並非什麼重要客人,居然為此把工作六年的服務生開除!」「他們的董事是董事長的老朋友,總經理小時候也受到對方的照顧。」「所以?」「你却揍了他兒子。」「你當時也看到了,如果能在旁說明,我也不會有此遭遇。」「你是來找碴的?」「你的事就算了,長谷川,你只要像平常一樣的低頭道歉就行了。」「滾出去!」「嘿!這家店什麼時候開始挑選客人?」女侍應生們在看,到昨天為止的服務生同事也在看。高志站起身。「總經理已經來了吧!」「你要去哪?」「跟他打個招呼啊!想想,被他照顧六年,不打個招呼不好意思。」「誰都不想見到你。」「長谷川,我是認為被你照顧六年,才放過你的,難道你打算報警?」長谷川的臉色遽變。高志伸手拉住長谷川的蝴蝶結領帶,鬆緊帶繃緊,一放。「警察很可怕呢!」高志一笑。長谷川的臉孔僵住。高志走向電梯。良介等在電梯門口。「走開。」但,良介跑上前,遞出鑰匙。「你要忍耐一年!接下來是最難受的時段呢!以前我幹你的工作時,店內有一位朋友經常照顧我,但,長谷川當主任,你一定比我當時更難過。」電梯門開了。力石幸一站著等高志。看來,長谷川是及時報告了。「川本,坐下吧!」「長谷川那傢伙對你說些什麼?」「他通知我你來了。」「那麼,你打算對我怎樣?」「能對你怎樣呢?規定就是規定,只有讓你離職了。當然,我個人是很同情你。」高志笑了,從口袋抓出三千圓,丟在地毯上,說:「我是來還這個。」「也沒必要啊!」「撿起來!」「什麼?」「不把我的錢撿起來嗎?」「是的,那是你的錢。」力石彎腰撿起三張千圓鈔,遞給高志。高志一手揮開,先甩對方一耳光,再踹其肚子,力石的身體萎倒在地。「也沒能分到一點紅利和獎金,就叫我在年終離職。」聽到低聲呻吟,但,並未想站起。高志多少知道一些內部秘密,他想,只這樣應該不至於報警吧!「是否也要賠燕尾服呢?我知道這家店裡,衣服比人還重要。」「我會給你年終獎金。」力石抬起頭來。「給我獎金?這太不敢當了。像你這種賺女人皮肉錢的人,竟然捨得拿錢出來?」「算是退休金給你。你並非被革職,只是辭職。」「我只是來還你三千圓。」「我明白,所以,別再動手了,我馬上計算該給你的錢。」高志再狠狠踹對方腹部一腳。力石仆倒在地,在地毯上吐出褐色物體。「也許我會來喝酒,屆時希望你能多照顧。錢,我一定照付。」走出辦公室。已經不再回頭。搭電梯到樓下,就這樣走出店門。良介怔立著。高志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冷的時候可以儘量發脾氣,如果仍舊受不了,就去喝酒,別管什麼長谷川。」高志走向他停車的巷子。阿純站在車旁。「川本,照顧你六年的店,你竟這樣對待?」「阿純,你眞是好人,都掉淚了。」「你這樣做不好。」阿純咬住了一枝菸,但,風太大,點不著。高志用手掌遮著,替他點火。「總覺得都是因我而起。」「怎麼說?」「室田來店裡是為了找我,對吧!如果我不在,你也就不會碰上他。」「所以,你很在意?」「你開始在室田那邊工作?」高志也叼著一根菸。「也好,他不是壞人。幫我向他致意!」阿純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在抽完一根菸的時間內,兩人什麼話也未說。風很冷!靜立不動,仿佛連體內都被凍僵。「關於聰子的事……」阿純忽然開口。「你沒說之前我就知道了,包括她和男人在一起又分開,以及有孩子之事。」「見過她嗎?」「只有一次。」阿純又笑了。「她說,如果當客人,可以隨時去找她,只要是生意,即使再討厭的男人都能和她上床。」「你有當客人的感覺?」「當時,我是眞心把自己當成客人。」「她是個不錯的女人。」「已經老了,不過,我還迷戀著。知道這一點後,我自己也鬆了一口氣。」「不會是決定不再見她了吧?」「我不希望被她見到自己落魄的模樣。」「你打算在那種店裡幹一輩子廚師?」「到了這把年紀,到哪裡工作都一樣,何況,那邊的廚房不錯,工作又輕鬆。」「阿純,別勉強自己。如果到哪裡工作都一樣,何不去聰子身邊?」阿純似想說什麼,但,放棄了。高志等著。不過,阿純已不再開口。2門前有一道人影。是女人,穿著裙子。「川本先生。」「原來是美惠子。」「你離開店裡,我想,可能會很困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良介告訴我你的住處。」已經凌晨兩點過後。「東方」的女侍應生通常十二點下班,難道她在這裡已等了兩個鐘頭?「在領年終獎金之前被革職,一定很困擾吧!」「那又如何?」「我是無能為力,但,身上帶著一些錢。」高志的口袋裡放著一百二十萬圓。把山本工務店的文件交給室田後,室田就當場將錢計算清楚,他似早已調查過,很輕易就算出數目,並且做了各種說明,但,高志完全不懂,只知道單是那份文件,就能賺到將近四千萬圓。「不進去嗎?這裡好冷呢!」美惠子的牙齒輕輕打顫。點燃暖爐,然後燒了開水,房內馬上開始暖和起來。「為什麼想幫我?」「因為覺得你會很困擾。」「世上很窘困的人又非只有我一個,為何妳要幫我?」「在店裡,你常幫我,這算是報答。」她是個予人少女般印象的女人。但,這反而成為她的魅力,經常被客人執拗的要求帶出場,在這種時候,高志會打圓場,並替客人安排願意賺外快的女人,這並非幫她,而是一種工作。「你還記得嗎?我剛進店裡時,你曾告訴我,要我別勉強自己。」美惠子是何時到店裡上班,高志想不起來,畢竟,女侍應生們的流動太頻繁了。「我在洗手間哭泣,因為客人纏著不走。」「我知道,那算不了什麼。」「很重要呢!我當時內心很感激。所以,在你有困難時,我無法坐視不顧。」水開了,高志沖泡即溶咖啡。「喝吧!」「你的呢?」「我喝酒。」咖啡杯只有一個。酒,已經喝太多了。和室田在六本木吃飯,又被帶去俱樂部。那裡和「東方」沒有多大不同,只是缺少來自外國的淘金女侍應生。「你沒錢吧?」「我還未落魄到向女人借錢。」「你大可不必逞強的。」一瞬,高志很想讓她看看自己口袋裡的錢。一百二十萬,而且是在一天之內賺到的。室田說,下次的工作會以電話連絡。「我總也有一點積蓄的。」「是嗎?但,錢很快會用光。」「所以呀!妳也要愛惜自己的錢。」美惠子啜著咖啡。她頗瘦,因此看起來像少女,皮膚很美。高志站起,從冰箱內拿出冰塊,開始調製山多利威士忌的淡酒。這瓶酒今夜把它喝掉,明天起要改喝波本威士忌了。「你這裡很乾淨,我本來以為亂成一團呢!」「我也是很神經質的,連棉被都是每星期拿出去曬一次太陽。」「川本,你令人意外!」美惠子笑了,露出兩排整齊漂亮的貝齒。「妳沒有男人嗎?」「討厭!什麼男人嘛!」「戀人啊!」「不可能會有吧?」「為什麼?」「因為,我喜歡你。」高志本想說「放過我吧」,又硬生生嚥下。美惠子不是個壞女人,再說,也沒必要把她認為是店裡的女人。他說:「不可能眞的沒有吧?」「有又怎樣?」「那就得先把他打跑再說了。」「哇!你願意當我的戀人?」「一起生活是不可能,畢竟,我適合過單身生活。」「我只是偶爾前來。而且,在你找到新工作之前,我可以先借錢給你。」「已經找到了。」高志啜著酒。他找到令人懷疑世上會有這麼好的工作。「我也離開『東方』吧!就算去上班,見不到你實在沒意思。」「那家店還算不錯,在橫濱也屬於一流水準,而且又有外國來的淘金女人在上班,能夠不必出賣肉體。」「可是,向其他男人撒嬌根本沒意思。」美惠子抱膝。高志的視線移開她的大腿。電話鈴聲響起。他可以猜到是誰打來的!「不接的話,鈴聲會一直響不停!」果然不出所料,是西村。「刑事去找過你了?」「看來你被懷疑啦!」「是呀!我沒有不在現場證明。」「我也一樣。」「都怪我太多嘴了。」「你是眞的想幹吧!」瞬間,西村沉默無語。感覺上,和西村的距離好遠,似乎完全是陌路之人!「我是眞的想幹,但是卻未下手。」「那麼,就認為是你幹的豈非很好?」「胡說!我為什麼要替毫不認識的人頂罪?」「問題就在於這樣的心情,如果不是你,那根本不會在乎。何況,又確實打算殺掉岡田,即使受到警方懷疑,也沒什麼好生氣的,我就是這樣。」美惠子仍舊雙手抱膝,望著高志。高志點著香菸。「對方是警察。」「那又如何?」「他們對於把無辜之人囚禁起來之類的事習以為常。」「你若因此而害怕,更會加深嫌疑。」「但是……」「我是打算動手的,而心裡也有這種打算,就等於已經付諸實行了。」即使這樣,西村仍無法了解,只是畏怯不已。「我很忙,要掛斷了。」高志擱回話筒。他瞥了自己的手一眼。確實是用這雙手幹掉岡田,但,卻不像西村那樣害怕。只因為有這樣做的理由,就付諸實行,若是事後再害怕,當初就別動手了。「你的朋友?」「和妳無關。」「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高志推倒美惠子的身體,美惠子嬌呼出聲。「別胡思亂想!我怎麼可能讓妳這樣的小女孩了解我的一切。」美惠子似以為高志這句話是開玩笑,她笑出聲,同時,開始隨著高志的手呈現反應。高志心想:總是這樣的,女人嘛!不管碰她的什麼部位,都會很高興。惠眞一臉睏倦的表情。「你以為現在是什麼時刻?」「都已經中午過後了。」「我昨夜很晚回來。」「那我怎會知道。」推開惠眞的身體,高志進入房內。「高志,再讓我睡片刻。」「妳睡吧!不必管我。」「你坐在那邊,我不可能睡得著吧!」這是兩房一廳的格局,裡面的臥室有一張能容納三個人並排睡的大床。「我想飆車。」「何不等傍晚呢?總不能因此剝奪別人的睡眠時間。」「外面天氣很好呀!」送美惠子出門,順路就來這裡。想飆車也只是剛剛才想到的,反正,做什麼都好,即使在床上抱惠眞也好,甚至做其他能讓身體活動的事也好,只是希望能流汗,希望讓肉體充分運動後能夠疲倦!「你是怎麼了?」「我說外面天氣不錯。」「我覺得頭暈眼花。」惠眞倒在床上。大鬍子好像沒來過。只要他來,第二天一早,客廳和廚房裡一定杯盤狼藉。「惠眞!」高志坐在床沿,彈簧一陣震動。「你實在很頑固。」「出去購物,行吧?」「我上次購物把錢都花光了。」「最近大鬍子好像開始囉嗦了?」「是呀!他公司的狀況不太好。明明說過絕對不會讓我在金錢方面不自由,這一陣子卻常問我想不想回原來的店上班。」惠眞曾在橫濱最高級的俱樂部上班,在該處出入的客人,也常成為業界的話題人物。「有個二、三十萬圓,應該能出門購物了吧?」高志把鈔票拿在惠眞鼻尖晃動。「到底怎麼啦?」「我有時候也會有這點錢。」「你打算買什麼?」惠眞坐起來。感覺上像是見到紅蘿蔔在鼻尖晃動的馬。「我的西裝,以及妳喜歡之物。」「好像作夢一般,不太對勁。」「西裝是買范倫鐵諾名牌,不便宜。」「那麼,我就無法買像樣些的東西了。」高志從另一邊口袋拿出用橡皮筋捲住的鈔票,二十萬圓。合計五十萬圓。「你不會是去搶銀行吧?」「這是退休金,花掉也不會有事的。」「你辭職啦?」「換職業罷了!我找到比服務生還好的工作。」「我們去元町。」惠眞從床上跳下,迅速脫掉睡衣。裡面只穿一條粉紅色內褲,上身光溜溜的,雙峰顫巍巍的衝進浴室。躺在床上聽蓮蓬頭的沖水聲。從浴室出來,再加上化粧,最少約要三十分鐘。先畫眉毛,然後噴香水……高志閉上眼。擁有兩個女人一點也不奇怪,至少,自己能賺到足夠的開銷費用。只是,美惠子還好,惠眞太會花錢,只好暫時再繼續讓大鬍子拿錢出來。坐起身,伸手向電話機。「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室田的聲音不論何時皆不變。昨夜一起喝酒時,興奮的大聲說話之人只有高志。「山本工務店的負債比我們調查的還少,他兒子所借的高利貸部分,沒有轉進我們這邊。」「太好啦!我忽然想到搞不好必須把錢還回去,所以很擔心。」「付出去的錢絕對不會要回來,即使對方的負債超出想像之外的龐大,我蒙受損失,那也只是我的失敗,不是你的失敗。」室田似乎擁有從事各種調查工作的手下,他持有好幾份報告,依此計算高志能分得的金額。「我沒想到那位頑固父親的弱點是他兒子。」「那麼難處理嗎?」「在你之前的那人被他兒子用布袋套住狠狠揍一頓,不幹了,所以我也敬而遠之。」那純粹是偶然!並非為了工作而打算修理那位總經理,坦白說,也許是比想像中還困難的工作也不一定。但,高志未說出。「覺得愉快嗎?」「什麼?」「第一件工作輕鬆完成。」「我會適度的花錢。」「隨你高興花用好了,反正是靠體力賺來的錢。」「下次工作是什麼時候?」「別性急!山本工務店的事必須先處理掉。不過,大概兩、三天後吧!」「我會再給你電話。」惠眞像是要出來了。高志又躺回床上。胸口以下用浴巾裹住的惠眞坐在梳粧枱前。「高志,大鬍子叫我把車賣掉。」「要買一輛更好的給妳?」「是國產車,而且是中古車。」「我的喜美賣妳好啦!」「開你那輛破車,我寧願搭計程車。」「大鬍子大概也相當拮据了吧!居然會要求把BMW換中古國產車。」高志躺在床上笑翻了。他只見過大鬍子一次,也就是那次,他和惠眞初見面。那是狹窄的單行道巷內,開車的是惠眞,她逆向行駛進入,卻在轉角被卡死,動彈不得,大鬍子也只能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呆怔模樣。高志的車差點迎面撞上,他氣呼呼怒叫。然後,見到惠眞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她下車,望著高志說「不知道該怎麼辦」。高志叫兩人下車,反覆回切方向盤之後,總算把BMW駛回原來的路中央,倒車退出至大馬路。大鬍子從皮夾內拿出一張萬圓鈔。高志瞥了一眼皮夾內,發現裡頭只剩一、兩張小額鈔票,就表示不要,也未說出自己的姓名和住址。那是三月初旬的事,惠眞還穿著貂皮短大衣。約莫十天後,高志在本牧的咖啡酒吧見到紅色BMW。惠眞還記得高志。「要買些什麼東西呢?」惠眞站起身。還未化粧。看來,又得等一個小時以上了。3室田所說的那家店很快就找到。那是位於高田馬場的一棟不顯眼的大樓之一樓,並非酒館很密集的地段。沒有客人。裡面只有年約三十的紅臉酒保,和一個外表看來比酒保大十歲以上的女人。在櫃枱前坐下,高志說:「啤酒。」連溼毛巾都沒有,面前只放著啤酒和杯子。酒保自櫃枱探身出來,凝視著高志的臉,鼻子不停抽動。「怎麼了?」「我覺得有問題。」「什麼事?」「開玩笑的,大哥。」但,酒保的眼睛沒笑,粗壯的手抓住酒瓶,默默替高志斟酒。泡沫太多了。「這裡並不是路過時見到就會想進來的店。」「我口渴,不行嗎?」「常有一些討厭的傢伙前來。」「我身上有錢。」酒保頷首。是個體格有如摔角選手的男人。「你若是學生,穿得又未免太高級了。」「你究竟想說什麼?我只是口渴,進來喝兩杯啤酒。」范倫鐵諾的西裝,深褐色色系,非常貼身。高志不想穿這樣名貴的衣服打架。他把啤酒倒進喉嚨。冰得並不很徹底。女人來到身旁。很瘦,胸口開叉的禮服內,皮膚已經鬆弛,鎖骨似乎一手即可掐住。年紀也許和男人差不了多少,但是,瘦削的女人看起來總是較蒼老。「你住這附近?」「怎麼?在調查身世?」「這不是平常人會穿的衣服,至少要十五萬圓一套,對不?」高志本想接腔說「更貴」,但,作罷了。這是室田叫他來的店,其中有什麼內幕嗎?「今天星期一……都已經五十天了。」男人說。今天是十二月十日,依這種狀態來看,這家酒館根本無法經營下去。女人替高志斟酒。手臂很瘦,青筋醒目。「啤酒沒什麼好喝的,有話何不快說?」「你好像認錯人了。」「你是來討債的吧!獨自前來,我承認你膽子夠大。」「你欠人家錢嗎?是高利貸?」「還不是五萬、十萬的那種小錢。」「這就麻煩了。我是看招牌亮著燈才進來。對了,你如果怕人家討債,何不逃走?」「哼!」男人再度打量高志全身。女人笑了,露出黃澄澄的牙齒和牙齦。高志總算知道自己被誤以為是來討債的。他眞想說:拜託,看看我這身穿著,討債的人能穿得起這樣的衣服?「也好,反正你若是我認為之人,在未說出目的之前是不會離開,如果不是,你就是我的客人。」「那麼,在我說出來意之前,你能把我當客人?」「你是新客人,讓你請一杯酒。」「好呀!啤酒好了。」「還是摻水威士忌吧!我們都喝威士忌。」「別這樣,還是每人一瓶啤酒。」「價格是一樣的。」「多少錢?」高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許,對方打算來個獅子大開口。男人遞出字跡已褪色的舊價目表。「六百圓嗎?害我嚇出一身冷汗。」「對於正當客人,我們不會亂敲竹槓。」「眞是奇怪的店。」男人刨冰塊。兩位客人進入。男人客氣的上前迎接。女人面前放著一杯摻水威士忌。男人拿著自己的酒杯,走向兩位客人。「一進來就被搞得滿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很抱歉!沒辦法,最近常有人找麻煩,卻被我男人打回去,所以不斷換人前來。」「那個像猩猩般的傢伙,誰會單獨跟他打架?」「你的衣服弄髒了。」女人伸手向西裝衣領。店裡沒有音樂——高志第一次發覺。櫃架上排滿酒瓶,牆上掛著山水畫的月曆。美術燈燈泡可能壞掉一個,只有一邊亮著。或許也有人喜歡這種破爛的店吧!並非只有高級俱樂部才是店。「那些討債的可眞固執!本金加利息都已經還清了。」「既然如此,為何又會來?」高志拆開歡樂(Lark)香菸,叼一根在嘴上。女人遞上用完即丟的打火機。「他們胡亂抬高利息,當然,我們又非白痴,不可能照數付出。」「這樣他們會糾纏不休的。」「其他還有很多問題呢!我們已經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從泥濘中爬出,擁有這麼一家店面……」女人將酒杯端至嘴邊。原來是被討債的所迫,難怪室田會借錢給他們了。高志喝了三瓶啤酒。十點過去,已接近十一點。此時,有三個人進入,怎麼看都是地痞混混。啤酒瓶在高志頭上亂飛。高志縮脖子,抬頭。男人已輕巧的跳出櫃枱。「出去!」男人說。三人默默外出。那兩位客人開始興奮了,其中一位對高志說:「比摔角還有趣呢!」高志下了高腳椅,跟在兩人身後。即使是三個打一個,勝敗也一看即知。一個被抱起,猛撞在水泥電線桿上,另一個衣領被抓住時,第三個衝向男人背後。男人咆哮出聲,雙臂勒住兩人朝大樓牆壁衝過去,背後那人摔倒在地,另一位被撞在牆壁,雙眼翻白。一切就此宣告結束。回到店裡,男人只是微喘。室田苦笑。高志用加入檸檬的清潔水洗淨手指,準備剝牡蠣。「高利貸的事不必管,你的工作只是讓對方蓋章。」牡蠣還剩兩個。高志心想,為什麼不先把殼剝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