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第38届 欲望街头 北方謙三

慾望街頭第38屆推理作家協會得獎作品最具冷酷犯罪小說魅力的經典之作內容簡介:二十五歲的川本高志,原是橫濱「東方」俱樂部的服務生,抱持著高傲、自尊的心態,用身體開拓出只有自己能走的道路,卻也為此走在法律的邊緣……這是一部以縝密、感傷的文體,逼真地刻畫出叛逆本質的犯罪小說,也可以說是「寫給男人看的羅曼史」。——林白出版社第一章1亮光接近了。是車燈!計程車急馳而過,乘客是個單身女性。高志朝掌心哈著氣。只有等待!心情比身體更冷。三十分鐘過了,但,感覺上有一小時之久。抬頭望著夜空,是都市裡難得一見的燦然星輝。幾乎已經見不到行人了。他等待的這段時間內,只有兩輛計程車駛過。在路燈和門燈的照射下,靜謐的住宅區並未完全被黑暗所籠罩。早就不再想自己為何站在這種地方了。從站在這裡開始,只有等待而已!每當思維轉移,他就反覆的從一數算到一百:或是燃著一根菸,靜靜凝視著亮紅的一點;或是用力搓揉雙手。已經是凌晨三點過了。他打算等到四點。而,如果那傢伙沒回來,也還有明天!他再次哈氣於掌心,雙掌互相搓揉。插在腰間的鐵管碰到後面的牆壁,發出乾硬的聲音。很有分量,幾乎要從腰帶溜下。他用右手抓住。冰冷的鐵管逐漸轉為溫涼。有腳步聲接近,是一個人。高志從腰間拔出鐵管,背倚牆壁。腳步聲愈來愈近,毫無來由的,他斷定是那傢伙。他吸一口氣,吐出,再連續三、四次,腦筋總算稍微清醒些了。那是很悠閒的步伐。高志眞想從巷內衝出,身體也有這樣的衝動,於是,他以右腳尖踩住左腳,閉上眼,數了五下之後,睜開。他告訴自己:距離還太遠,必須等對方走到這裡,反正,隨時都能夠找到機會下手,不必急,耐心等著。終於靠近了。步伐仍舊不疾不徐!只差一點距離了,但,腳步聲忽然停止,是被發覺了嗎?有清喉嚨吐痰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又響起。手插在大衣口袋的傢伙走過高志身前。就是現在!因為是在對方背後。但,身體卻動不了,並非害怕,事實上,自背後突然攻擊比想像中困難。心想著應該還來得及,高志緩緩自巷內走出。「岡田!」他冷靜叫著。岡田站住腳,回頭。像這種事,根本沒必要在寒冷的巷子裡等待,更適合的時間和地點多得是。「是川本嗎?」「我正在等你。」「這種時間?」岡田似在輕笑。高志握緊右手的鐵管。瞬間,腹部正中央受到某種物體擊中,被踢到了——他雙膝跪地,心想。在跪倒之前,另一腳也被踢中。他根本無法閃避,往前仆的身體後仰、飛出。在那一瞬間,他見到鞋子,右手緊跟著無意識的揮動了,鐵管似碰上什麼。那是根約莫六十公分長短的鐵管。一擊之下,鞋子消失了。高志躍起,岡田倒下,抱住單膝呻吟著。高志沒再等待,鐵管再度下擊,岡田的頭朝後仰。忽然,腹部劇痛難耐,高志蹲下,口中吐出的東西冒出熱氣,總算輕鬆一些。不過,冷汗使額頭冰冷!岡田站起,拖著右腳,手按住側腹。在路燈照射下,可見其雙眼圓睜、嘴唇發出似野獸般的吼聲。高志掙扎著想站起,但,膝蓋卻在抖,撑不起來。岡田咆哮著,張開雙手衝了過來。高志勉強站起,和對方扭打在一起,但,馬上又摔跌在路面。岡田的手掐住他脖子,混合著唾液的呼吸氣息噴在他臉上,感覺像是馬上會暈厥一般。他怒叫出聲,渾身能感覺充滿某種物體。他用力一揮,站起,這才注意到岡田已倒臥地上,只是身體微弱蠕動著,而自己握住鐵管的手似已麻痺。岡田掙扎著想站起。高志體內一陣強烈的恐懼!沒錯,一定是恐懼。此刻,他眼中只見到岡田想站起,於是鐵管再次往下揮擊,直至岡田的身體完全靜止。當感受到鐵管擊碎堅硬之物時,高志才清醒過來!他再次嘔吐,不,是想吐,卻吐不出東西。肺像要炸裂似的!他一屁股坐在路上,久久未動。握住鐵管的五指打不開。直到此時,高志才發現鐵管上有黏稠的液體,方才的情景復甦了。他告訴自己,那並非剛剛發生之事,叫聲、血沫……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望向倒地的岡田,只見到一團黑影。他茫然想著,或許已殺死對方也不一定。本來就存心要殺掉對方,而且,令人驚異的是,那種念頭絲毫未動搖。對方是曾經空手打死人,在監獄服刑六年的人物,即使這樣,也和平常人沒有兩樣,身體還是經不起撞擊。高志站起身。胃液上湧,他吐了一口唾液。呼吸也輕鬆許多。五根手指仍未放開鐵管。想邁步往前走,卻一時之間不知該去哪裡。他拚命回想自己停放車子的地點,應該是相隔不到一百公尺的巷內,卻硬是想不起來。算啦!他喃喃自語。如果走一段路仍找不到車,搭計程車也行,反正,自己還能走路。不知何故,背部只有一處非常痛楚。他摸索著香菸,抓著菸包的手微顫。他再放回口袋,重新試一次,顫抖消失了。總算見到車子停在巷內,是灰色的喜美轎車,沒錯,確實是自己的車,車號正確,車身上的門痕也對。但,即使這樣,高志仍仔細再核對一次!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後,他全力將手指自鐵管上拔開,以左手一根根的扳開右手手指。鐵管掉落車內地板上,發出乾硬的聲響。環視一下車內——是自己的車。伸手向電門,啟動後,車身輕微顫動。管他的,誰的車都沒關係,反正,會聽我的話啟動引擎就行。倒車後,駛出大馬路。他還記得,左轉會碰上岡田的屍體。於是,將車右轉。陽光從窗簾縫隙射入。忽然想起昨夜的星空。最近,一直未下雨!高志爬出被窩。背部掠過一陣痛楚,好像不能深吸呼的樣子。叼了根縐巴巴的菸,指縫間仍沾著巧克力般的血污,用指甲一摳,很輕易就掉落了。此刻是在自己的房間。雖無數次回想起昨夜之事,但,簡直就像夢中發生的事!脫光衣服沖了澡。尾椎骨有紫色的內出血,瘀痕大小約莫手掌能遮蓋住。背部的痛處看不見,即使只是扭動脖子,都會感到尖銳的痛楚。他吹著口啃。雖被嘩啦的水聲掩蓋,聲音卻在腦海中回響——那是崎田喜歡的歌曲。主唱人是年齡未滿二十歲的女歌手。關於這位歌手的年齡,高志會和崎田有過爭執,他認為最少謊報三歲!歌手的年齡沒什麼好在意的。重要的是,會因為是否差三歲而和高志爭執的對手已經不在了,他全身留下無數傷口,回去那聲音已無法傳達得到的世界。一切已經結束。只是基於朋友一場,替他討回公道!讓蓮蓬頭的熱水從頭頂往下沖。高志停止吹口哨,熱水打在臉上,是太燙了些。他張口,含滿一口熱水,用力吐向壁磚,然後用香皂從頭到腳底抹成泡狀。泡沫沁入眼裡,即使再沖一遍熱水,眼睛仍舊刺痛不已。這間公寓有一個六榻榻米大的房間,浴室、廁所和廚房也相當寬敞,若想再擺上一張飯桌,還是放得下。雖是木造,並不算新的建築物,但,高志已經相當滿意。這是最靠邊的房間,有兩邊窗戶,隔壁住戶白天上班,而高志則在傍晚出門,所以總是很靜謐。也許,對方鄰居也很高興晚上的靜謐吧!赤裸著扭開電視開關。下午一點過後,朝北和朝西的陽光射入房內。電話鈴聲響了。拿起話筒,高志將電視機的音量扭至最小。「知道是幾點鐘了吧?」電視螢幕上,曝光率很高的演員只有嘴皮在蠕動。這種演技,即使是緊張的鏡頭,也讓人看起來像漫畫。「岡田出事了呢!」好像沒死!還差最後一擊,不,是兩、三擊吧!西村仿佛自己做了壞事般,聲音壓得很低。他說岡田被送至醫院,處於生死邊緣。「可能是被車撞到吧!」從來沒想到要利用車子,畢竟,人和車相比,勝負從一開始就已決定,那是只有卑怯者才會採取的行為。對於自己連從背後下手都不願意,高志感到滿足——他先叫住對方,而,先動腳的也是岡田。「那種傢伙和我無關,死掉最好!」高志掛斷電話,注視著無聲的電視畫面良久,全身冒出鷄皮疙瘩,而且一絲寒意自脊椎下方上湧。他粗暴的用浴巾擦拭身體,穿上襯衫。只要在套頭衫上加西裝上衣,應該剛好,現在還不需要大衣,反正是開車。高志在腦海中計算時間。買三朶玫瑰,再開車去找惠眞,她應該會見自己吧!通常,她那大鬍子老頭總是週末才會來。在那邊待兩個鐘頭,五點之前再到店裡。高志緊握住車鑰匙。為了買車,他連續六個月晝夜皆工作,而在一年兩個月前買下的,之後也是每兩個月就有一個月是晝夜皆工作,當時就只剩睡眠時間屬於自己。但,那樣也好,反正只要工作一個月,下個月的白天就有充分時間休息。白天能找到的工作頂多是日薪五千圓的肉體勞力。用勞力對他而言並不覺得苦,何況,那些錢還不都是花在車輛維修和服裝上。衣櫥內掛滿流行服飾,卻皆非很高價之物。他心裡想的是有朝一日能購齊范倫鐵諾、賽洛廸、聖羅蘭之名牌服飾。高志穿上毛織短外套,照鏡子端詳過自己穿著之後,走出房間。2跑進店內時,差五分就五點了。良介已站在店門前。他的工作是趕走想在店門口停車的人,並招攬路過的客人,另外,晚一點時,則幫客人攔空計程車。高志也曾幹這種工作一年!正在換衣服時,長谷川進來了。「川本,你遲到五分鐘啦!」他是個有些囉裏囉嗦的人。若是平時,高志會站起身,低頭致歉,但,此刻卻坐在圓板凳上,轉頭不理。下午五點至凌晨一點是正式的上班時間,提早十分鐘上班只是長谷川自己的規定,他是想博取經營者的歡心。「喂,你聽到沒?」「主任,我的耳朶不見了嗎?」「什麼意思?」「有耳朶當然聽見了。」繫好蝴蝶結領帶,高志站起來。打掃店內要花三十分鐘。之後,是檢查酒類是否足夠,再將椅子、盆栽排列整齊。到了五點五十分,女侍應生們會陸續來上班。只有每星期一才開會。「川本,你應該知道吧!再過兩年,你也會當上主任,你必須有心理準備,如果其他人提早十分鐘上班,你就得提早十五分鐘。」高志低著頭。他並不稀罕當什麼主任,即使當主任,上頭還有經理。經理的薪水確實是很多,但,一定包括被關進拘留所時的補償費吧!經理也是拿薪水的,只有總經理和董事長是經營者,而再怎麼爬,也爬不上總經理的職位。「我先在店裡看過。」長谷川凝重的頷首。再過兩年高志升上主任時,長谷川可能是經理了吧?此刻,高志仿佛已可見到在警方臨檢時,他邊哭喪著臉辯白的神情!鑽過簾幔進入店內。六名服務生已開始打掃,廚師阿純也開始在廚房忙碌工作。一切似乎都沒問題,和平日一樣。良介叼著菸進入,一見到高志,笑了笑。高志用力揍了他屁股一拳。在店內,員工禁止抽菸。「怎麼了呢?川本先生。」那口關西腔又惹高志滿腹不高興。「別叫得那樣親熱!你工作的場所是在外面吧?」「在客人來之前,還有一個鐘頭啊!」「沒關係!如果你在裡面的時間,店門口有人停車,一輛扣薪水一千圓。」嘴邊常掛著「扣薪水」的是長谷川,將近六年的時日,高志耳朶都聽得長繭了,而且,也眞的被扣了幾次,每次,也曾經打算要揍對方兩拳。加上高志,服務生共是七人。另外還有招攬客人的良介。這幾個人中,高志資格最好,連總經理也認得他,更記得他的姓名。鋼琴師臉色蒼白的進來了。見到高志,低聲說了聲「早」。高志頷首。良介邊嘀咕的走出去。打掃後,把煙灰缸擺放桌上,扭暗燈光亮度。這樣的話,女侍應生看起來會年輕四、五歲!中央是鋪大理石板的舞池和雪白的豪華型鋼琴。「東方」確實是高級俱樂部,日本女侍應生二十幾位,來自菲律賓和台灣的十四位。二樓以上就是飯店,外籍的女侍應生有時也會陪客人上飯店開房間,只要能賺錢,她們相當開放。警方臨檢通常是為了她們的「非法入境」!店裡並未強迫她們接客。女侍應生開始上班了,店裡熱鬧起來,時而可聽到幾句生硬的日語互相打招呼。高志走出外面吸幾口冰冷的空氣。十二月初旬,即使六點不到,戶外也已經頗暗。可聽到良介的聲音,好像是與想停車在店門口的人爭執。高志叼著菸,靜靜聽良介那帶有關西腔的聲音。開始上班後,最先受苦的是良介的工作。夏天還好,冬天就難受了,再怎麼抱緊懷爐,身體也會完全冰冷,腳尖連一絲感覺都無。「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良介的聲音不耐煩了。有時候,會碰上怎樣也趕不走的傢伙,因為,這兒並無禁止停車的號誌!高志緩緩走向良介聲音傳來的方向。是輛藍色的旅行車,車內坐著兩個比高志年輕的男人。良介抬起臉來。高志一腳踢向旅行車車身,很客氣的說:這裡雖然不禁止停車,但……」他丟掉菸,踩熄。車內的兩人窺看著他的表情。「為了怕影響生意,我們派人站在這裡勸止停車。如果你們一定要停在這兒,會有點麻煩。」他又踹了車身一腳。旅行車啟動引擎。「川本先生,你眞行!」「需要嚇阻的人,也只有採取這種手段了。」旅行車上的兩人很明顯是害怕高志而離去。高志記得似乎在哪裡看過這樣的手法——講話的口氣很客氣,但是猛踢對方的車身。「看起來好像變了一個人呢!你是在哪裡學到的?」「只要幹上一年,你也會。」「可以這樣嗎?」「也許你在學會之前就不幹了。」良介才來上班四個月。而,天氣剛剛開始轉冷呢!「我不會不幹,如果在成為內勤職員之前不幹,這四個月豈非白忙一場?」即使在裡面,最初也只是打掃廁所。然後是替女侍應生跑腿。高志常想,自己實在很能忍耐!坦白說,他希望成為汽車修護技師,也曾去應徵,但是,工廠表示必須專科學校畢業,所以,他去食品工廠當工人。「東方」的工作只能算兼差!不過,晝夜沒休息的工作,身體還是不堪負荷,當時只是想擁有睡眠時間。後來選擇夜間工作,主要也是因為早上可以睡晚。「川本先生,你今天有點不一樣。」「你這樣覺得?」「雖然瀟灑,卻有些嚇人!」良介的身材矮小,穿上燕尾服制服顯得鬆垮垮的。即使站在門外,外面也不能加任何衣物,只能擠在燕尾服裡面,像他這樣,倒是最合適。「如果有車子趕不走,叫我!」高志進入店內。鋼琴師已開始彈奏。四目交會,高志微笑。他最不會應付這類人物!似乎自己也會作曲,沒有客人就彈奏自己的曲子,大概所謂的藝術家都有些怪里怪氣!看起來一臉笑容,卻活似第二天就可能自殺。「川本。」長谷川在裡面叫著。女侍應生們好像在更衣室內吵架。通常,這種爭吵會被制止。高志頷首,敲更衣室門。沒有應答聲,只聽到吵架聲。他推開門,靜靜聽了一會兒——兩名女待應生背對背,各自開罵。「惠子,妳的電話。」年紀較大的女人轉過臉。「誰打來的?」「不知道,反正是男人。」惠子出去了。高志走進更衣室。「喂,妳該扣錢。」「規矩可眞多。」「有好處的。」「怎麼說?」叫淳子的女人才來三個月,不過,幹這行好像已經很久。「這樣的話,惠子就不會再找妳麻煩,其他人則都會同情妳。」「是嗎?」「明白了吧?」「和那種老太婆吵架可眞划不來。」「妳也不必向她道歉,只要扣薪一萬圓就行。」「你在這裡很久了?」「已經六年啦!惠子一向如此。」「要和我交往看看嗎?」「算了,主任會囉嗉的。」高志走出更衣室。惠子正好回來。「川本先生。」「別再找那女人麻煩了,我已扣她一萬圓薪水。」「眞的?」「妳這樣又有什麼好處?還不都是讓店裡賺去?」「也沒必要用電話騙我。」「如果要當妳的面扣她錢,這是不可能的。搞不好她惱羞成怒不幹,那就輪到妳被扣錢了。」走回店裡。只有一位客人。距忙碌的時間大約還有一個小時吧!經過屏風旁,往櫃枱內看,長谷川正在抽菸。即使視線交會,對方也不說話。雖然才剛三十出頭,卻活像個老頭子。「我扣她薪水一萬圓。」「不錯!令人佩服。」如何解決女侍應生的困擾大致有原則,仿佛已成為長谷川和高志兩人之間的默契。長谷川雖然不太認同,因爲事情總這樣就平息,他也無法抱怨。「有件事必須告訴你,像你這樣是沒辦法和條子談判任何事情的。」「為何又提到警察?」「一旦升上經理,豈非有很多麻煩?」提到經理,人就正好進入店內——算是高官上班吧!看了看座席後,逕自走進櫃枱。長谷川捺熄香菸,站起。八點左右,店內客人開始多起來。服務生忙碌穿梭於座席間,但,即使這樣,也不能跑步,不能讓客人心浮氣躁。使酒瓶裡的酒減少,乃是女侍應生們的責任。只要客人一離去,桌面立刻得收拾乾淨,等送客出門的女侍應生回來時,該座位已有新客人。安排女侍應生至哪個座位由長谷川決定。客人有時會給服務生小費,指名某女侍應生,但,若拿到的小費不交給長谷川,該女侍應生不會上枱。高志和平日一樣的穿梭於座席之間,注意著桌上的狀況。十點過後,淘金的女侍應生開始消失於樓上的飯店內,飯店也是同一位經營者,可謂一石二鳥。對女侍應生會關心只是剛開始的兩年左右,也曾喜歡上其中之一,不過,瞭解這樣只會帶來痛苦後,他告訴自己:女人和酒瓶毫無兩樣!在這六年間,他見過幾位因為和店裡的女人姘上而不得不辭職的服務生,他們通常淪落至更低級的店內,但,幾個月後,女人卻單獨回來了。這種地方確實沒有眞實的感情,但,也沒什麼不好,只要不惹主任和經理不高興,甚至還可算是能過得滿舒服的地方。高志走進廚房,掏出香菸。在忙碌時,唯有這裡可以抽菸。廚師阿純不在乎二手菸,只忙於揮汗製作佐酒用的小菜。坦白說,阿純不該是會在這種店裡工作的人,他有極高明的烹飪技巧,即使在一流餐廳當主廚都不足為怪,而且,事實上聽說也曾在某著名餐廳待過。只不過,四年前他迷上這家店裡的年輕女侍應生!最初,他是以客人的身分前來,卻不知自何時起變成站在廚房。那女人早就辭職不幹,但是,從那時起,阿純就一直以同樣的穿著在廚房裡,現在都已五十歲出頭了。「好像有感冒的跡象……」「阿純,年紀大了,沒辦法的。」「川本,你有什麼不高興嗎?」「怎麼說?」「看起來脾氣挺暴躁。」「是良介那傢伙又來摸魚吧!」「別對他太苛求,以前你不也是這樣?」「當時的廚師是個壞蛋,根本沒辦法摸魚。」「良介才十九歲吧?」「我並不是看他不順眼才對他嘮叨,只是,若被主任發現,會被扣薪水,這樣豈非划不來?」「主任也不是很高興扣人薪水。」「你可眞是個老好人。不,這是主任說的。」「至少總比被稱為壞人好些吧!」阿純擤鼻涕。口袋裡已塞滿搓成團的衛生紙。店內傳來女侍應生們尖叫的聲音。高志捺熄菸,走出廚房。一位在電視上常見的明星正拉開椅子坐下。此人最近才來過三次,在入門時親了女侍應生一下,所以才引起尖叫。看看錶,距打烊不到一個鐘頭了。賺外快的女人已消失一大半。「叫美惠子和禮子到五號枱,村井先生喜歡她們。」長谷川來到身旁,低聲說。不必他吩咐,高志也知道,早就給美惠子打過暗號。美惠子露出不願意的表情,但是,高志搖搖頭。他想,只要十五分鐘後叫她回來就好了。雖然不允許女侍應生挑選客人,但,有時候她們也眞可憐!太自以為了不起的人!上次來時,上台唱了一首不忍卒聽的歌,就說結賬應該打折。最後,高志迫不得已告訴對方說又非我們要求上台演唱。當時,氣氛雖有些緊張,但,村井立刻乾笑,表示那是開玩笑。經理坐在禮子身旁和對方打招呼。高志替旁邊桌的客人換煙灰缸。客人正瞪視著五號桌——那是禮子的熟客。眞沒辦法!這種事總需要高志去打圓場。「十分鐘就回來了。」他在客人耳邊說。長谷川在五號桌旁晃著。「村井勇次一定要叫禮子坐枱。」「別忘了,只是我端兩盤水果的時間。」「放心!禮子也不喜歡村井勇次。」禮子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不管是村井勇次或任何人怎樣想盡辦法引誘,她都是一打烊就衝離店門,客人們再不高興,也只能找那些賺外快的女人。見到裡面丟有三截菸屁股的煙灰缸,高志向一旁的服務生做個暗號。店內規定有兩截以上的菸屁股時就得換煙灰缸,通常,發現者得馬上更換。3有男人進入。高志已經換上自己的衣服。「我知道打烊了……」男人見到高志,面露微笑。灰色巴巴利(Burberrys)質料大衣內露出白襯衫衣領。但,看起來並不像是上班族——不只因為穿著高尚,還另有一種背離本職的感覺。「鈴木純一是在這家店吧?」「找阿純的話,他已經走了,剛剛才走的。你在門外沒碰上?」店內只剩兩位服務生和長谷川。「能借用一下洗手間嗎?」「沒問題。最裡面轉角右邊。」沒有什麼東西可偷,而且,看來不像會偷竊之人。不管怎麼說,形形色色的客人看了整整六年,多少總會有些識人的眼力!「我先走了。」長谷川說。縐巴巴的黑西裝外加上黑大衣。皮鞋更糟,鞋跟都快磨平了。高志會聽他說過,再兩年就存夠買房子的頭期款了。兩名服務生也和長谷川一同走出店門。門口傳來怒叫的聲音。送最後一位客人離去的良介跌跌撞撞的跑入,後面是兩個眼神充滿騰騰殺氣的男人。長谷川面帶驚駭的表情,跟在男人後面跑進來。「室田在哪裡?」男人之一說。不是地痞混混,感覺上像是組織裡的人,卻又有些不同。高志扶起跌在地上的良介。好像眼窩下方挨了一拳。「喂,你沒聽到?」「他是為了替最後一位客人叫計程車,才一直站在路邊的。」其實並無這麼做的必要,只是良介自己喜歡,因為,運氣好的話,還能拿到一點小費。再說,計程車司機也有認識的,總是較能順利的叫到車。「你們也不必對他動手吧!」「我們想進來,他卻攔阻。」「那當然啦!打烊了都不知道,根本就是鄉巴佬。」不是黑社會人物!會隨便動手打小孩的,只有未見過世面之人。不過,看來滿兇狠的,態度也惡劣。「我們見到室田走進來。」「如果沒有,你們要怎麼說?」高志走向男人之一,在距離兩步前停住。「應該有覺悟要賠罪吧!」「室田是進入這裡。」「這裡若無那個傢伙,你們如何賠罪?」「如果有呢?」「我想,你們搞錯了。」高志上前一步。男人的身體前仆倒下——他在跨步的瞬間順勢踹中對方的腳腫,出腳毫不留情。倒在地上的男人抱膝呻吟。「我想你們搞錯啦!」「混賬東西!」另一人想衝過來,高志先朝他吐出一口唾沫。就在男人閃避的同時,高志又再對準倒地之人,朝其臉上踹了一腳。「你們錯了。」被踢翻的男人滿臉是血。見到這種情景,另一人似膽怯了。高志微笑。「我說錯了,對不?你們只是想進入店內,卻和這位服務生相撞。」「什麼意思?」「我說只是這樣而已。」面對兩個人,不可能正面應付,只好先下手為強了。而且,現在已剩一人,但為求慎重起見,高志還是再踹了倒地的男人小腹一腳。「就這樣想走,未免太可笑了些。」「什麼?」怔立的男人這才注意到自己必須獨自應戰,立刻,殺氣消失了。高志踏前一步,他後退兩、三步。這一孩子的臉怎麼辦?」「怎麼辦?」「他受傷了。我們幹的是招呼客人的工作,他也許因此必須暫時休息哩!」說著,又再踹了躺在地上的男人臉部一腳。血花四濺。聽到「救命」的呻吟聲。高志看也不看一眼,從口袋裡掏出香菸,點著。長谷川只是從櫃枱探頭出來,望著這邊。上洗手間的男人並未出現。「拿出醫療費後,趕快滾!」「山本……他也受傷了。」「沒有啊!」高志再踹男人一腳。男人趴在地上,下肢一瞬痙攣著。「我覺得他沒受傷,對吧?」地板上撒了四、五張萬圓鈔,高志用右腳尖踩住其中一張。即使被另一人扶著,倒在地上的男人似乎也無法順利站起。兩人跟蹌的出去了。聽到良介在說「太厲害了」。高志不認為自己會贏,甚至連想打架的念頭都沒有,他只是順著身體的動作,只是在面對兩個男人時,心中仍舊很鎮定而已。「把錢撿起來,然後將弄髒的地方用拖把拖乾淨。」他對良介說。大理石板的舞池上散滿血跡。「川本,你是何居心?如果惹來警察,怎麼辦?」長谷川出來了。「警察也沒什麼稀罕吧?」「什麼意思?」「你升上經理後,警察就和你的親戚差不多了。」「我……」「反正,如果不去管,店裡會被搗毀,再說,良介也白白挨揍。」「這樣太粗暴啦!」「也不是對任何人都這樣,我是視對象而定。」長谷川沉默了。正因為對方並非組織裡的人物,才會動手,雖然不能確定,但,第一眼的判斷應該不會錯。男人從洗手間出來,表情和剛才毫無兩樣。「你是室田先生?」「好像替那位年輕人惹來麻煩……」「沒什麼,只是被醉鬼打了兩拳。」「似乎欠你一份情。」「你是阿純的朋友,對不?」外表看來四十歲左右,額際已有些許白髮。「那些人是……」「不知道。」「不可能不知道吧?」「他們可能在拚命。」「怎麼說?」「否則,不可能那樣打架。」「你只會躲著,還說大話。」「因爲有你替我擺平。本來,如果替貴店招惹過分困擾,我會出來的。」高志踩熄香菸。良介拾起地板上的菸屁股,一手拿著拖把。地上的鈔票似已塞進口袋。「好好弄乾淨。」良介頷首。只是眼窩下方挨了一拳,卻賺到半個月薪水,應該不算壞。「我要回去了。」長谷川說。室田也一起走出店門。身高約莫和高志相仿佛,但是身材更魁梧。外面很冷,必須步行五分鐘才能到達停車地點。高志雙手插在口袋內。「你住哪裡?」「和你無關吧?」「我替你帶來麻煩……」「如果你是阿純的朋友,別在意。」穿越過馬路,到處可見等計程車的男女。上衣口袋被放入名片。高志懶得伸出手來,未看名片。「幹服務生覺得有趣?」「你在貶損別人的職業?」「也不是,但,薪水拿得不多吧?」「我幹了六年啦!已經不想換工作。」「這不像是不到三十歲的男人所說的台詞。」「喂!」高志停住腳。「你什麼意思?先讓我和人打架,然後再教訓我?」「你只是出其不意出腳偷襲而已,流氓就經常幹這種事。」「你這老傢伙可眞令人生氣!難道你以為我很喜歡打架?」「喜不喜歡我並不知道,但,你的身體卻無意識的採取行動,你自己不覺得嗎?」「到底你想說什麼?」「如果不想再幹服務生,可以來找我。」「哼,都已經幹了六年,再熬過一陣子,就升主任了,現在已不想再從頭開始別的工作。」「我是說如果你有意思的話。」高志開始往前走。室田似也不想再多說。海岸街仍舊車水馬龍。高志直接向本牧飛馳。路上幾乎全是計程車,貨櫃車等車輛已消失。西村的摩托車停在「羅廸歐」旁,有一次,更停在店門口,只要停放在稍遠處,他就整顆心吊在半空中,無法安心工作。西村坐在櫃枱前,正用叉子攪拌通心粉的肉汁。「這麼慢?」「臨走時發生一點小事。」西村並未問是什麼事,他想說的是另外的話題。高志點叫了綜合披薩和薄荷汁(gingerale)。「岡田似乎眞的差點死掉!」「所以?」「有人比我們先下手,很遺憾!」應該不是遺憾,是鬆了一口氣吧!兩人曾數度在途中跟踪,卻總是沒能付諸行動。高志領悟到和這傢伙一起幹不了事,才單獨行動。「岡田的事,你從何得知?」「我們店裡的廚師就住在岡田家附近的公寓,發現他倒臥路上,四周有許多警車和救護車,亂鬨鬨的。」該處離岡田家約五十公尺。聽說岡田每次喝酒,總喜歡吹著風散步,即使搭計程車回家,也在離家約一百公尺就下車。仔細一想,或許那是最佳地點也未可知!「你不難過?」「難過什麼?」「有人比我們先下手?」「是有點不是滋味,不過,也鬆了一口氣,至少岡田已被打倒,那不就好了?」「我眞希望用自己的拳頭讓他嚐嚐,對準他的臉正中一拳。」西村擺出打拳擊的姿勢。披薩和薄荷汁送來了。店內客人很多。由於是等計程車的最佳地點,在一點鐘之前,總是這種情況。等到一點過後,老客人便開始聚集了——這裡營業至早上八點。「崎田的代替人選已經找到了。」「上次聽你提過。」「很糟的傢伙,笨手笨腳,簡直像白痴。」「兩年前,你豈非一樣。」西村是「艾爾?席德」俱樂部的服務生,轉到「艾爾?席德」之前,在「東方」待了八個月。由於已有服務生的經驗,不必幹像良介那樣的工作。之所以轉至「艾爾?席德」並非待遇較佳,而是待不住。他似乎常能很順利找到工作,所以經常換環境。「要通知崎田嗎?」「通知什麼?」「若知道岡田完蛋了,他可能會高興些也不一定。」「告訴他,他也不會明白的。你不是上次才去見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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