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第49届 - 魍魉之匣 - 京极夏彦-24

黑鸦,他是只大黑鸦。白衣的美马坂也跟着站起,与之针锋相对。他则是——白蛇吗?“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大动脉弓是人体血管中最粗的一根血管,是大动脉的一部分。大动脉是由心脏输送血液到全身循环的最主要血管。由左心房上方的动脉圆锥向上延伸的部分叫做上行大动脉,往下的则叫做下行大动脉。上行大动脉与下行大动脉结合的弓形部分就是大动脉弓。而胸部的动脉应该是指胸大动脉。如名所示,这是胸腔内的动脉。穿过横隔膜的大动脉裂孔后改称作腹大动脉。所谓的吻合是指将血管连结到同一脏器的另一部位,或者是将不同的脏器连接起来的意思。血管很多,所以要分辨哪条是哪条十分困难。须崎所说的就是这些事情罢了。”“我就是在问你——为何大动脉弓必须跟胸大动脉吻合?”“就算我说明了你们就能理解吗?刚刚的说明这群人都已经不见得——”“别小看我们,美马坂先生。其它还做了什么手术?把下行大动脉结扎起来了?还是下行大静脉?”“中禅寺,随便对专门外的事情插嘴可是会尝到苦果的。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去念你的‘速驱除之’、‘速净化之’的祝词吧。”“美马坂先生,你这句话是挺有意思的,但比起‘谨请天之斑驹竖耳倾听’,左锁骨下动脉或总肠骨动脉还是比较好理解。总结来说,须崎说的意思就是用动脉的血液来供应胸壁对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因为那孩子的情况很危险,不这么做——”“肺与心脏没事,所以为了尽量减少燃料的消费量,你并没有使用人工心脏对吧?”美马坂神经质地皱起眉毛转过头。京极堂朝向我们。“各位,我刚刚也说过,这位天才科学家扭转了常识,几乎完全成功地创出了人造人。美马坂教授评论我刚刚的形容很文学味,完全没这回事,我的形容极为写实,他打开了人体这个封闭的箱子,在其外侧制作了更大的箱子——”京极堂看着天花板,接着依序看了我们。“这栋建筑物本身就是他创造的人类。”“我们在人体之中,你们坐着的就是肾脏旰脏脾脏和胰脏!”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屁股,青木站了起来,鸟口则是整个人飞跳了起来。“什么!”反应一向最快的增冈这次反而慢了一拍,发出奇妙的叫声后扭头看看四周。“人体的效率非常优秀。例如说我们只需两颗肾脏大小的体积就能完全过滤代谢作用的废物与超过所需份量的过剩物质。如果要用人工机械来代用就会变得很大,且人工透析机器再怎么小也放不进人体里。肝脏是人体的脏器中最大的,但相对的这个人体综合科学工厂的机能也惊人的多,想用机器取代哪怕多少台都不够。光是只具备除去血液中的有害毒性物质机能的机器就已经很巨大了。所以一般的医师只会想到要尽量将人工脏器缩小化或用在暂时代用性质上。如果把收纳在人体里的东西全部拿出在外的话,就会变成大约三楼高的建筑物。就像——现在所看到的这样。”“中禅寺,你的解说太草率了。”“不巧的是我并不是来朗读医学书的,这些无聊的解说便以足矣。无须说明,亲眼见到就知道。这座坚固的要塞——你建造的人工人体是多么的丑陋。远远不及——美丽而天然的人体。”“那是你的价值观。我对美这种相对的观念没有兴趣。”美马坂多少显得有些狼狈。“中禅寺先生,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我不懂。你说美马坂是多么优秀的科学家,做出多么了不起的东西,又是如何被军方放逐的过程我已经十分了解了。我也认识到这里是怎样的地方。可是、怎么会、这实在——”这实在——增冈发着抖,又重复一遍。“中禅寺先生!”青木说。“到了这种地步——我已经不会惊讶了。所以请您详细为我们解说吧。”增冈、鸟口和福本等人脸上均泛出浓厚的疲劳之色。在这个箱子里——生命会变得越来越疲累。夏木津呢?夏木津不在。从什么时候就不在了?“我懂了,美马坂——”唯一坐着的木场站了起来。“——你——该不会……”我则是——我则是已经达到了极限。“京极堂!我还不懂。这次我从一开始就是个旁观者,只是个旁观者,就算现在也是。但是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窥视到太多人的人生了。快让这出戏剧闭幕吧!这是你的责任!照这样子继续下去的话——”“我好象快要变成久保了!”我第一次大声叫喊出来。近乎于嘶喊。重低音。机械音。地鸣。地响。振动。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这个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如果这栋建筑物真的是巨大的人类,我们等于是在其中窥视了不该窥视之物。不,等于是跟青木的那决战栗的经验一样,我正站在近似于那个圣域的地方。这种故事,我已经再也受不了了!“加菜子在八月十六日当天,一被送到这边,她的心脏与肺以外的全部脏器立刻被取出来。取出的理由当然是由于许多脏器已经破裂、破损或受伤之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加菜子已经不具备维持这些脏器并使之恢复的生命力了。停止供应血液到横隔膜以下的部位,肝脏、肾脏、胰脏全部都被取出来,加菜子被掏空了。”“呜——”福本掩着嘴蹲下。“这、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除了这里没地方办得到吧。也就是说,加菜子本来早就死去了。加菜子只是被人勉强维持生命而已。木场大爷跟福本见到的是她的残骸。那时——本体是这个箱子。这个箱子才是加菜子。”接下来是鸟口,他忍耐不住,倒在椅子上。“所以说很简单。在绑架事件发生的三天前再度施行的手术是留下胸椎,切除剩余的脊椎及骨盘,另外就是四肢的切断。”“四肢的切断?手跟——脚?那么……”青木说完,暂时考虑了一会儿,总算理解了意思。“那,加菜子这女孩子不就是在还活着的状态下遭到解体了?跟牛、猪一样被人切——切成好几块!”青木自己说完似乎也受不了了。“真有这么混蛋的事情吗!”青木怒吼。“这种事、这种事真的该受到原谅吗!”“没办法,这是为了维持生命才动的手术,是正当的医疗行为!你们知道吗?加菜子的心脏已经衰弱到不足以运送血液到四肢末端了。不切除多余的部分,那女孩就存活不了。”青木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木场接着说:“美马坂!不只手脚,甚至连肠子都被切掉了,这样活着到底还有啥意义!这还是人吗?普通人手脚被切断的话撑不了三天就死了!你这么做也没办法让她一直活下去吧!就算作了这种手术顶多能多活一两天!把人的身体像腌鲑鱼一样乱切一通,你还算个人吗!”“愚蠢!难道说只有五体健全的才算人类?不管身体缺损了哪些部位,只要还有生命,人类就是人类!生命的尊严依旧不变。加菜子只是被切除了受伤的部位罢了!就算只为了一分一秒,医生的任务就是尽力使人延命。”“美马坂先生!”京极堂大喝一声。“你的主张很正确,我也赞同你的看法,并不打算针对此反驳。但是,你把问题置换了。”美马坂静静地带着亢奋。木场带着凶恶的表情昂然而立。京极堂朝向木场前进了两、三步。“木场大爷也该撤回刚才的话。请你也考虑考虑作母亲的不管女儿变成什么样子,也还是希望她能活下去的心情。你看阳子小姐,你看着她还能说出刚才的话吗?”木场依言看了阳子。将身子缩成一团的阳子——这只刚羽化的蝴蝶还在凝视着加菜子躺过的病床。“我相信一定有人会对美马坂教授施行的医疗行为有所异议。这是解释上的问题,跟现在无关。青木、鸟口,还有福本,你们似乎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这就是现实。接下来我们必须正视这样的医疗行为,正视这样的现实来讨论问题。现在应该作为议题的并不是这件事。”“京极堂,可是!”“关口,你也一样。他所施行的是医疗行为,你想从中找出骇人听闻的恐怖性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不应该把价值观带入科学之中。如果你从中见到了恶心的幻影,那是你把自己内在的污秽注入了科学这种无性格的框架之中而已。那是你自己本身的样子!”我……我想看到的是……魍魉是什么?青木听了京极堂的话后恢复了冷静。“说的——也是。中禅寺先生说得没错,我太激动了——真抱歉。可是,就算这是正常的医疗行为也罢,我还是有无法理解的地方。为什么必须把切下来的手脚丢弃呢?”京极堂面无表情。“并没有遭到丢弃哪。右手掉落只是单纯的事故。而左手,是要拿来当作威胁信的材料——对吧?阳子小姐。”“威胁信?是你、你刚刚说的,要拿来当作被绑架后加菜子的生存证明?”增冈勉强振作精神。“京极堂,可是!那为什么就能当作活着的证据?”“就是可以哪,对吧?阳子小姐。”阳子点头。这当中又有什么机关?“威胁信上面应该会印着加菜子的左手手印——不对,应该会把手指一根根切下送过来——要当作生存的证据这样比较好。我想他们原本的计画是如此。记得加菜子指纹可以由区额中的手印来确认——”“——没错。”木场摆着臭脸说。“那么就能够肯定了。须崎原本就是打算如此做的吧?”京极堂瞪着美马坂。“中禅寺先生,可是这样并无意义吧?这种做法当不了存活的证据。警方再怎么无能也还是能判断,那是在死后才切下还是活着就切下的。”增冈说。青木也跟着说:“是的。如果须崎的延命法很随便,或者须崎自己原本就是如阳子小姐所说的一般,以加菜子的死亡为前提来策划的话,那么这么做是很愚蠢的行为。不,在这之前,加菜子就算没死——手部不是已经早就切下了?就算由切下的手臂更进一步地将手指切下,断面上也还是检测不出活体反应的,所以——”“说得没错。送这种东西来不就反而是证明了犯人已经死了?这种计画无法成立的。”“一般而言的确如此。”京极堂无声无息地移动到箱子的坟场。“但是,美马坂先生,我记得你在战争中曾经做过让演习中遭到事故而断裂的士兵手指维持生存的实验。那次——记得是存活了八天吧?”“你真的专记得这些无聊事。那只是——游戏罢了。而且,我并没有采用——那种方法。”“是吗。那么这就是须崎的点子了?”“京极堂,到底怎么回事?麻烦你说明白点。难道真的有方法能让切下来的手臂保持存活吗?”我又开始觉得不安。活着的手臂?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我——阳子说:“是的。他——很得意地说那就是重点。说若有什么万一,只要手还活着就没问题——”果然,活着的手臂存在的!那么——“活、活着的、手臂?”青木发出奇怪的叫喊。京极堂质问美马坂。“教授,你觉得如何?肢体被切下后还继续维持生命活动的话,那只手臂该算活的?还是算死的?从这只手臂上切下指头的话,算活着就是伤害罪,死了就是损害尸体。”重低音。箱子运作的声音。“只要还维持着生命活动,就算那只是人体的一部分也仍不算死亡。但是那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手。”“原来如此。”“手臂在被切断的瞬间就算不做什么处理也仍还活着。但就算把那一瞬间延续成一分钟,一分钟延续成一天,手臂也仍只是手臂。纵使能维持生命活动,只要欠缺作为生命体的主体性,那就不是生物——也就是说,那并不是人类。所以这种为了研究而研究的研究——是愚蠢至极的研究。是只能运用在威胁恐吓这类低劣的行为上的技术。我对这种技术,一点兴趣也没有!愚蠢。”美马坂对虚空之中投射出轻蔑的视线。看来这道视线的对象似乎是他的爱徒。“真的办得到吗!”增冈讶异地说。“须崎所谓的独自的生命维持法就是指这个吧?”面对京极堂的询问,美马坂不知为何很老实地响应了。“中禅寺,须崎这家伙的确是跟你说的一样,在进行着让人体的一部分维持生命的研究。浸在培养液里,接上最低限的机械,勉强使之维持生命——原本这种技术是为了移植用脏器的远距离输送用而开发的。但是包含活体移植,我早就对这些研究失去了兴趣。单单手臂维持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那是无意义的生命。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人类是因为有意识。但是,须崎拾去了我舍弃的研究——他说应用这种技术或许能让那孩子延命一段时间——约一个月。他提议只要在这段时间筹措资金,最后再让她恢复原状即可。我不赞同这种方法,因为成功率极低。”“但是你最后还不是参加计画了!漂亮话说一大堆,最后还不是想要钱?”木场背对着他说了,差点没吐起口水。美马坂无视于木场的发言。木场见到美马坂的忽视,反而更亢奋。“你不是说就算只有手臂也还是算活着!把手指一根根切下来能当加菜子活着的证据!这算身为医生该做的事吗!不,这算身为人该做的是吗!加菜子不是你的!!孙女吗!”木场再度过热起来。这栋建筑的振动不知加热过他的内部多少次。“这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确,须崎想要做的事情虽属科学实验行为,但称不上医疗行为,只是无聊的游戏,所以我对这种行为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我同时也不具有任何感伤。如我刚才说的,就算还活着,那也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手臂。就算原本曾是人类,就算那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活体,这些事实与行为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况且在与脑髓分开之后,就算还活着,要切要刺都不会痛。我只是在说须崎捡了我舍弃的部分而已。”美马坂转而将原本投向须崎的轻蔑视线朝向木场后如此说了。“你、你难道没有罪恶感吗?”青木说。我想美马坂并不具有这种观念。京极堂说的没错,科学是个什么也没装的箱子。从中能找出什么价值并运用,端视使用者的心态。而美马坂幸四郎这名怪物太接近这个箱子了——反而变成了箱子本身。因此与美马坂牵扯上关联的人,全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黑暗——因而战栗不已。京极堂说:“青木,你不该以罪恶感或人情等尺度来衡量这名男子。你这么做的话只会议你感觉到余味很糟,这就是——魍魉。”这就是——魍魉?这是什么意思?“右手跟双脚——和腰部——后来不是被丢弃了吗?那是事故还是?”鸟口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发问了。“这我上次也说过,那不是丢弃而是水葬。葬在加菜子受伤前想去的地方——由对她抱着深厚爱情的雨宫先生亲手执行。”“雨宫?”对了,雨宫仍旧行踪不明。可是却没人提到他,为什么?“阳子小姐不管女儿变成了什么模样都希望她能活下去,但是雨宫与木场大爷刚刚的心情很相近,他不忍心继续看到加菜子的可怜模样。从他身上可以感觉到不同于阳子小姐面对女儿的另一种心情,应该——没错吧?”阳子回想着。“那个人——雨宫他或许比我更爱加菜子也说不定吧。他说过好几次——如果一定会死,不如让她美丽地死去。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终究还是放弃不了。增冈先生不是来过这里吗?刚好是木场先生第二次来探病的那天。当时——您询问过加菜子的状态对吧?”“嗯,我是问过。当时我听你们说再过一个月就能复原,没想到却是只剩十天。真是过分的诈欺。”增冈已经冷静得多了,或许是因为周遭的情绪高扬过头了吧。“我可没说谎!”美马坂严峻地说。“我对你说的是——再过一个月,只要状态还不错的话,混浊的意识就能复原。如果当时实验继续进行的话,意识早就已经恢复正常了。”“那并不是问题所在。我是在说——你明明就知道她一定会死,却没向我说明。”“你来的时候继续维持生命的希望还没断绝。我听阳子说了遗产的事情,所以那时认为还有希望。只要有资金,想让她活多久都没问题啊。”“但是我那时也说明过耀弘先生的健康状态良好——啊,我是离开前才说的,而且还是偷偷地告诉阳子小姐——啊啊。”增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应该先说这件事才对。”增冈说到这里闭上了嘴,眼珠朝上看着阳子。阳子的眼皮略微松弛,以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箱子,吐露了至今未曾对任何人诉说过的真心话。“是的——我那时本想跟增冈先生谈继承的事,到最后还是说不出口。然后——在听过耀弘先生的健康状态后,我绝望了。所以我才会想到要假绑架。我——一想到这个主意就再也停不下来——于是就对雨宫先生提了这件事。他一开始是说,说如果能拯救加菜子或许也不错,但是——”阳子苦恼地颦起眉头。“——当时他不知道加菜子是在什么状态下存活下来的。他一定没想到加菜子整个内脏都被掏出来了吧。他一直说着等加菜子伤治好了就要去做什么什么,要去哪里哪里玩,满口这类的话。还说:‘加菜子想看湖,所以等痊愈了就先去看湖吧,记得她曾说过想去相模湖,到时候三个人提着便当一起去吧’。”便当,如此稀松平常的词语,在我耳里听来却显得如此令人悲伤。“——长期的共同生活中,雨宫成了家人。不,他跟加菜子的关系比我紧密得多了。因此,考虑了一整晚后,我觉得非常悲伤。加菜子即使没死,也没有机会去看湖了,当然也没办法吃便当了。因为,那孩子连胃肠都没了啊!所以,我觉得雨宫有点可怜,第二天就对他说了加菜子现在的状态。结果他一直念着‘怎么这样’、‘这样不行’、‘这样不对’——从那天起,我失去了能商量的对象,觉得自己好象快疯了——但就算如此,我也还是不希望加菜子死去,一个人做起了威胁信。但是雨宫他在警察来时,为了庇护我还是撒谎了。他对我说:‘我只是外人,妳是母亲,会希望孩子活着也是正常的’。后来——”“阳子,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话。”“不,爸爸,已经够了。加菜子,已经不在了。”阳子虚弱地抗拒了父亲的话。“后来,就跟中禅寺先生说的一样,须崎来了。他说:‘任由加菜子就这样死去真的好吗?这场意外一定是柴田的阴谋’。又说:‘照这样下去资金就要见底了,加菜子活到这个月底就一定会死。警察好不容易陷入了混乱,我们就趁乱行事吧,这也算是告慰加菜子在天之灵’,然后——”虽然说够了,阳子还是有满腹的话想说出口o“雨宫很反对。他说这样加菜子太可怜了,非常反对。他也很反对截断手脚。我一开始就听说可能会截断,想说如果能因此多活两天,那就切断吧。雨宫先生则认为——反正终究不免一死,不如让她尽量保持完整地死去。听他这么一说——我迷惘了。但是须崎又对我说——加菜子不会死,只是从大箱子移到小匣子而已。只要钱到手了就立刻为她恢复原状。当然她是不可能走路了,但还是能说话,所以先把钱——”“真是胡扯一通。就算真能存活下来,没有胃部没有腹肌也不可能正常地说话。”京极堂自言自语道。“须崎的方法——应该说计画才对吧?是以切断手脚为前提。雨宫——迷惘了很久,最后要求切下的手脚给他。他希望至少能带手脚去看湖。”阳子眼睛的焦点变得模糊。“手脚切下后,雨宫拿着从甲田先生那里拿来的铁箱——这里有很多,听说是战前——这间研究所刚成立时——陆军还很期待父亲时——为了能依照甲田先生的设计精准地制造出机器所做的大量试作品——”不会吧?这里的箱子是……“据说精确度非常高。”这里的箱子——也是兵卫做的?“大小也刚刚好。”肯定没错,放在这里的为数众多的箱子都是御筥神的作品!我突然觉得很想呕吐。“雨宫先生拿来这些箱子——说要当作加菜子的棺材,要沉入湖底得用铁的才行。他说:‘就由我带去杳无人烟的宁静的湖里沉眠吧’。”京极堂说得没错——那真的是水葬。“那么左手打一开始就被须崎拿去了?”“是的。应该是被须崎拿去处理——一开始就不在了。然后,雨宫躲躲藏藏地回避着警察的耳目——不,应该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样还比较不引人注目——把加菜子的手脚放上须崎的卡车——”“果然是卡车吗?”京极堂的猜想很正确。京极堂说过——载货台的锁坏掉了。“那辆卡车的载货台的锁松掉了。福本,我没说错吧?”福本连点好几次头。“木场大爷提过,福本在刚来到这里时,不小心跟须崎的卡车发生擦撞。福本,大爷——注意到了对吧?而且他还去确认载货台损伤程度。”福本异常地畏缩。“对、对不起,我没提这件事。”“算了,那只是我的职业病。”木场的回答倒是十分冷漠。京极堂继续说:“但是也因此,雨宫先生的仪式泡汤了。山道蜿蜒难行,装手部的匣子因而掉落了。”“左手——原来不是被回收了,而是自一开始就没有啊。”鸟口像是在作确认般地发问。难怪找不到。“雨宫回来时脸色发青,他说手——不见了——只剩下箱子而已。”被木材行老板发现了。“愚蠢至极,多么愚昧的感伤。办什么水葬——我早就表示反对,果然如我所料引起了骚动。就跟平常一样丢进焚化炉里烧掉不就好了?”美马坂自言自语地打断了阳子的话,以爬虫类般的眼神看着木场。“当时焚化炉应该没办法使用吧?”京极堂说。木场闻言,说:“因为——我在那里吧。”京极堂所说的是这个意思吗?至少木场半夜并不在那里吧。“如果是这样——我真庆幸我守着那里,否则加菜子的骨头就得跟那些猴子埋在一起了。”阳子带着悲怆的眼神看着木场。“之后雨宫与须崎就经常吵架。认识他的十四年来,我第一次看到雨宫如此大声吼叫。雨宫从一开始就与须崎不合,也对须崎曾经恐吓我一事感到很愤慨。雨宫并不知道恐吓的理由,也从未过问,就只是担心我与加菜子。所以他本来就很讨厌须崎了。因为顾虑到加菜子所以才一直忍耐下来。而且也因为有很多警察在,还不至于发展成互相殴打,但两个人经常针锋相对——就在那时,须崎说出了那件事情。现在回想起来,雨宫似乎从那时就开始变得怪怪的。原本非常反对的他从那之后却安静下来了。”那件事情?又是那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刻意隐蔽起来的“秘密”。“接着,八月三十一日来临——”消失之日。京极堂说魔术没有机关。木场又坐上较矮的箱子。两肘乘放在两膝上,双手相合抵在额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然后,他开口说:“所以说,当时我看到的加菜子——已经只剩一半了吗——”“没错。她当时的身体已经远小于常识中的印象。她——只剩下能恰恰好塞进那个匣子的大小。”京极堂指着美马坂旁边台上的匣子。高约四十五公分,宽约三十公分,长约二十四公分左右——“她那时应该受过外科手术处理,让那些大小管子能一口气取下来。因此我想他们当时的做法是——”“掀开床单。”——美马坂在入口等候准备完成“拆下连接在加菜子身上的管线与点滴。”——突然发出喀啦喀啦的小碰撞声“放入匣中。”——碰撞声变成咚、砰的极大声响“把伪装用的石膏拋在地板上。”——接着转而变成惨叫“同时蹲倒在地上大声喊叫。”——美马坂翻开帐棚“然后美马坂先生,你实行了揭幕式!”——你们做了什么好事!京极堂站起来,作出拉下布幕的动作。——病床上空无一物。“这段过程花不了几秒钟。木场大爷去调查病床时,你说——有股说不上来的古怪感,那是因为病床上只有上半身跟石膏的部分有凹陷的关系。石膏本来就只是摆着而已,丢到地上立刻摔得粉碎。至于其它东西,当然也不怎么凌乱。”“所以说须崎拿来的机械箱子——就是用来装加菜子的小匣子嘛?”听到鸟口的话,青木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苍白,我想他肯定是回想起来了。回想起同样被塞在箱子里的少女们。“须崎不知道在这之前早有人先见过加菜子,熟练地完成预定的行动,将加菜子移到小箱子后依计画等候数秒,拔掉连接在小箱子上的细管,迅速离开。没受到他人注意,也没人觉得他可疑。加菜子离开了这个粗糙的巨大身体,朝另一个身体的方向前进。”“另一个身体?那是什么?”“我想应该就是焚化炉。”京极堂回答。“什么意思?”“按照计画,匣子里的加菜子原本应该会先藏在焚化炉里——我没说错吧?”美马坂背对大家,保持缄默。阳子回答:“我想——应该是如此没错。”“须崎认为——一直守着这里的木场大爷,在听到骚动的声音后一定会朝加护病房前进——事实上则是人早就在这里了。只要大爷不在这里,这附近就不会有其它人。大小也很恰当。我想在两、三天前早就做好收容的准备。等木场刑警回去后,半夜想怎么处理都没问题。我原本一直想不通须崎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后来才想到是这个原因。里面装设的不是焚化炉,而是须崎式简易生命维持装置对吧?”“这么说来……”“我说无法焚烧加菜子的右手双脚的理由就在于此,而非木场大爷在的缘故。同时——加菜子的左手应该也收藏在那里。”“嗯——”阳子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彷佛是在肯定京极堂。“——京极,你说那只手当时还活着——吗?”木场姿势不变,开口发问。“或许该说——被强制维持着生命才对。”“所以说,我就是一直在加菜子上面睡午觉了。”木场小声地说,声音里带着颤抖。“这——喂,这该算啥罪?喂,增冈,这是你的专门吧?”“嗯——”增冈不知该如何作答,硕大的双眼充满血丝。“这、这个嘛,如果是已经诈取到遗产或绑架赎金的话还没话说,嗯——这似乎只能讨论算不算正当医疗行为而已——”“原来如此。喂,青木,你能原谅这种行为吗?福本你咧?没触犯法律的话,我们警察真的啥也干不了吗?只能说句‘原来是这样喔’就回去吗!”青木——似乎还陷于那些箱子里的女孩们的幻影之中。福本则乖乖地保持沉默。“喂!你们说话啊!”木场再次爆发了不知第几次的怒火。“京极,你说该怎么办!你这家伙,每次都等一切都结束了才出面!这件事可以就这样算了吗!”“当然可以!”京极堂很干脆地让木场彻底死心。“木场修,你听好,你的敌人——是你自己。敌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外侧。这个柚木加菜子伪装绑架未遂事件是犯罪,这点毫无疑问,但是美马坂幸四郎可说等于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在人生观或价值观上与我们不同罢了。对于这点,我们不该抨击也无法检举。我像现在这样扮演这幕闹剧的丑角——原本也是不应当的行为。”“中禅寺,没想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所以说也玩够了吧?这出闹剧该闭幕了。”美马坂说完,极缓慢地转向我们。“很可惜地,这出戏尚不能结束,请你再多演个一回吧。这出剧总共由四幕,不,是五幕所构成。还剩三幕。”黑鸦对白蛇如此说。“你这家伙,每次老是玩这招。”木场心有不甘地说完,闭上了嘴。“好,接下来主角该换人了。下一幕是加菜子绑架暨须崎杀害事件。”京极堂有气无力地说着。他的主持毫不留情,疲惫的我们只能任凭他牵引。但是——期望这种状况的其实是我们,这位饶舌的迷宫引导人不过是顺应我们的希冀,勉为其难出面罢了。“这点我不懂耶。虽然上次中禅寺先生也这么说,但加菜子实际上不是已经被绑架了吗?怎么又是绑架未遂呢?这当中是怎么区分的,我真的想不透。”鸟口勉强打起精神发问。“在阳子小姐作出契机,木场修太郎将之起动,须崎演出下成立的加菜子伪装绑架案——以诈取遗产为目的的这场扭曲犯罪,完完全全地失败了。”“你说什么!不是成功了吗!加菜子像魔法一般地消失,没人看破机关,而且要不是受到阻止,他们差一点就成功骗得遗产了耶。”“关口,难道说你以为须崎把自己的死亡也策划进计画之中吗?那是不可能的,那绝对是出乎预料的意外。”“第三故事的主角是——雨宫典匡。”“雨宫!”阳子的反应超乎预期的大。“原来是他,可是……”“我不知道雨宫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完全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他的人生以何为志。但是这些事情并不重要。不仅限于这次的事件,他在这十四年间,一直安守着配角的身分,从来没有人以他为中心来讨论过。至少,现场的关系人士都是以这种定位来诠释他——”京极堂看着增冈。“增冈先生,你认为雨宫是个笨蛋吧?”“以我的人生观与经验法则来做推论的话,他的确是个大笨蛋。不懂得把握良机,没人要求却表现得过分忠诚,主动让出幸运给他人,过度的自我奉献,对于劳动不愿收取正当的报酬,没有明确的人生观就这样受到环境左右过了一生。他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他人,却没因此获得恩惠,不管抽什么都是抽到下下签。他不是不幸,而是不知道何谓幸福。而且最后还犯下大罪。任谁来看,他都是个笨蛋。”增冈一口气进发完这堆话后又嘎然停止。阳子间不容发地为他辩护。“请您不要说他坏话。他——是个好人。”增冈哼了一声。“的确,用好人来形容他是再适合也不过了。共同生活了十四年,分文不取地援助妳们的生活,这样的人当然是个好人。好人。如此普遍的赞美,就算是路人也说得出口。要是真的这么好,妳怎么不跟他结婚算了?妳一点也不觉得他不好,是因为玩弄他人生的人就是妳自己。妳只是在有意识无意识之中感到责任罢了。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妳对他又有什么了解?妳什么也不知道吧。这就是真实。中禅寺先生说得没错,他是个永远的配角。”增冈鼻孔怒张,极力述说。看来对增冈而言,雨宫这名男子的存在超乎了他的容许范围。如果认同他的存在价值,就会造成自我崩坏。阳子悲伤地频蹙愁眉,简短地抗议:“增冈先生,您说得太过分了。”“但这名配角正是本回的主角。”京极堂再次说了这句话。“增冈先生,他看起来的确像是随波逐流,但只要改变一下观点,整个状态就会为之一变。请以他为中心思考看看,把他所处的状况当成那正是他所期望的来思考看看,那么你就会发现他过着一路顺风的人生。他生活在周遭的人们为他打造的幸福环境之中。”“他所期望的?期望什么?”增冈的脸颊不断地抽搐,作出厌恶的表情。“不自然的家庭,扭曲的关系,有所距离的关系,对他而言或许无一不是愉快的。而且我想他爱上的人并非阳子小姐,而是加菜子。阳子小姐对他而言不过是加菜子的母亲罢了。他真心爱上了自婴儿时期开始照顾的、有如女儿般的加菜子。他能以真正的亲子所无法作出的方式爱她。若问为何,因为雨宫只是个外人。”增冈似乎还无法理解。“我不知道他对加菜子的感觉是什么。反正知道也没有意义,我也不想知道。不管是父爱还是恋少女癖,总之他喜欢加菜子,想要跟她一起生活。于是乍看之下或许会觉得他是个笨蛋,但不管是对柚木母女们不求回报的献身,或对柴田家超乎必要的忠诚,其实都可以视为是他为了求得自己的无上喜悦所付出的全心全意的行动。他主动追求幸福,并获得了幸福。”“那么——雨宫这个人直到发生这种事为止可以说过得很幸福——啰?”鸟口说。“我认为就是如此。例如说,须崎虽然是为阳子小姐带来恐怖的恐吓者,对他而言却无关紧要。恐吓行为本身对他而言并不怎么严重。只有当问题影响到加菜子身上时,他才会有所反应。阳子小姐退出演艺圈后也一直隐瞒着被恐吓的理由,但他却从不过问。就表示,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对妳的退出也没表示过意见对吧?反正恐吓者能因此离去即可。因为不管阳子小姐要从事什么工作,对他自己的幸福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阳子——的表情很复杂。“因此在发生这种事情后,感到最痛苦的人,是雨宫。”“雨宫——典匡。”增冈开始一点一滴地崩坏了。“他长期以来的幸福被人一一破坏了。加菜子本身被人毁坏了。雨宫体认到以旧有的方式将无法获得幸福。”“所以?才作出报复行为?”增冈快速地问。他急着想知道结论。“非也。他决定亲手葬去加菜子来结束一切。拿了手与脚,到湖岸举行仪式,以此作为一切的终结。但是,手臂却不见了。”福本抖动了一下,满身是汗。“因此雨宫强烈地感到烦闷。原本性格温厚的他才会与须崎争辩不休。”“所以他才会杀死须崎?如果雨宫那么爱慕加菜子的话,须崎可说是他的偶像的破坏者。难怪,原来如此,真可怜。”增冈拼命地想维持自我。“这也不对。对雨宫而言,须崎是破坏者的同时也是救世主。须崎是唯一具有能力拯救加菜子性命的人。所以他绝不会想要杀死他。刚刚阳子小姐说过,雨宫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加菜子存活的可能性,但是那是因为他原本以为加菜子已经到了他所不能企及的世界。但是此时须崎说了,加菜子的言语能力或许能恢复。这表示,他正是能为期望新型态幸福的雨宫带来一缕光明的人。顶多吵吵架,不可能想要杀死他。如果他真的有如此强烈的想法,他应该先阻止这个计画的发生才对,而如果这种动机能驱使他杀人,那么他应该会在更早的时期就杀了他才对。”没错,探讨动机是没有意义的。雨宫恐怕也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增冈无法理解吧。“雨宫喜欢加菜子。须崎大概是揭发了关于她的秘密——没错吧?阳子小姐,在与雨宫的争吵之中,科学家须崎摇身一变,成了卑鄙的恐吓者,把那件事说出口了。”那件事是什么?这个秘密被公开的时机何时才会到来?“须崎——”本欲发言的阳子被美马坂所打断。“须崎是个优秀的科学家。”京极堂对他的话一笑置之。“教授,须崎这个人哪,是个想成为你这种人却当不成的人。他当不成真正的科学家。他以前曾经说过,将来要继承美马坂之名。如果你没舍弃地位与名誉的话,须崎原本打算跟阳子结婚继承美马坂的姓氏。可是你却舍弃了地位与名誉——而且还舍弃了更难以舍弃的事物。原本以你为目标的须崎失去了你,一头跌进科学的迷宫里。而——雨宫在听了这样的须崎的话后深深地受伤了。他在这之后肯定产生了变化。但是他的情感并非愤怒,而像是喜爱的事物遭人毁谤时的悲伤心情。就跟现在的阳子一样。”“他原来是软、软脚虾吗?”增冈似乎无论如何都要说雨宫的坏话。“非也,非但不是软脚虾,还极具勇气。”“什么意思。”“他去跟手臂见面了。”“你说什么?”“他去焚化炉跟加菜子的左手见面了哪。去跟那只预定在好几天后拿来当作威胁材料的加菜子的活手臂见面。他在众多警官来来去去之中,享受无语的禁忌幽会。不仅如此,他还想把手偷走——”“幽会?为、为了什么?偷走、干嘛做那么恶心的事——”“他逐渐学会了获得新幸福的方法。”京极堂瞥了我一眼后,又转头回去看着增冈。“增冈先生,不管是否大幅背离了你的人生观,而世人又是以何种眼光看他都无所谓,雨宫可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熟知如何获得幸福的法门。不管他身置何种环境,他终究能融入环境之中,让自己感到幸福。他是积极肯定现实几近于疯狂的人!”“幸福——”“但这次的状况实在过于特殊了,要顺应环境还是花了他一些时间。但是惊人的是,他已经适应了如此特殊的环境了。不是将污秽驱除净化,而是使自己奋勇向上——”摇晃吧,缓缓地摇晃吧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雨宫单独由加护病房离开,去见新的加菜子了。绑架的骚动对他的幸福一点也没有影响。只要不是他所能获得的东西,他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为什么故意选在那种时间——他明明知道计画的步骤吧?”青木说。嘴唇发青。“因为木场大爷当时不在那里——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然后雨宫发现了,也到达了他的新幸福。”“到达?了——”增冈的精神不断摆动。增冈与雨宫之间原本相隔了无限距离的精神,现在正快速地缩小距离。“焚化炉里的手臂,跟他送往相模湖途中死去的手臂不同,仍差丽地维持着生命。在与手臂见面时他到达了该处——”“——就是,彼岸。”“啊啊。”增冈右手抚着额头叫了出来。接着轻微地颤抖着,说:“那家伙去了那里了吗?而且——还打算带着那只活着的手臂离开。那么做肯定会让手臂死去,——他却——毫不在乎是吧?”增冈也一样到达了那个境地。“应该是吧。雨宫拿着在路上回收的右手用的匣子,想把左手收进里面。这时,须崎带着收纳加菜子的匣子来到焚化炉。须崎肯定很惊讶,并立刻化为愤怒。理所当然。因为当时正实行着犯罪计画。不管警备再怎么疏失,毫无防备地打开焚化炉,甚至还打算将手臂拿出来,自然是不可原谅的行为。而且,手臂如果真的让他拿出焚化炉的话很快就会死去,计画——势必会失败。”“所以两人争吵起来了?”鸟口——并没有到达。“不,雨宫被斥责之后暂时放弃了。但是,他发现了比手臂更具冲击性的圣物。”“雨宫拿起原本打算用来装手臂的铁匣子殴打须崎。”——有棱角的棍棒状金属原来是细长的铁匣。“取回加菜子,一起奔逃了。”“呀啊啊啊啊!”阳子扭曲着容貌,发出难以置信的尖锐叫声。“加菜子、加菜子——”——患者——不见了。真的被人带走了。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加上须崎——也被杀了。所以,无法挽回了。“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阳子抱着头,把体内残存的生命几乎全部释放出去。原本有如一颗顽石默默不语的木场受到她的悲鸣的洗礼后,总算又开口了。“所以说妳那时的话——那时对我说的话真的不是谎言,难怪妳还期待加菜子或许能活着回来。看来我觉得是真实的事情,果然是真的。妳的话——”木场看着阳子。“多少有打进我的心里了。”“没错。不期而然地,阳子小姐被赶进了与楠本赖子相同的立场。以加菜子为中心的两种相反的情感——一方面希望她能被发现,一方面又恐惧她被发现;一方面希望她能活下来,另一方面又期望她死亡。虽然计画失败,阳子小姐失去了加菜子,但表面上绑架却成立了,或许能成功诈取到遗产;同时,如果把事实告诉警方的话,或许就能找到加菜子,但是她否仍活着却很难说。如果因而同时获得加菜子的尸骸与犯罪者的烙印,一点意义也没有。一切都显得不明不白的,意志的向量总是同时作用于正反两方。她们这两个带有强烈的相反愿望的女性,只能随时把自己置于两种方向都可前退的暧昧位置上。”“与赖子相同——吗?”“但是立场暧昧的人,若是身旁有着具有强烈意志的人的话,往往会受到他的牵引。阳子的身旁有着一个强烈不希望计画被发现,且强烈希望获得遗产的人——”京极堂再次有如黑鸦一般站了起来。“那就是你,美马坂先生。”美马坂也站了起来。“没错!中禅寺你说的完全没错,但是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推理。我只是在脑中怀着欲望,没有人能惩罚我。我实际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中禅寺,你刚刚自己也说了,就算你们齐聚在一起抨击我,我也不会动摇我的信念,而法律与道德也无法处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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