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第49届 - 魍魉之匣 - 京极夏彦-21

真的很像。“不过没想到兵卫真的愿意去向警察自首耶。”鸟口吹着红豆饼的碎屑,似乎感到很佩服。我以在场者身分直率地说出我的感想:“反正他也早就隐约感觉到久保犯下的罪行,收藏手脚的箱子应该也是出自兵卫之手。另外也有很多地方例如名册顺序等等的需要他出面作证,他不出面也不行。所以,我们这位京极堂大师很巧妙地玩了点把戏。”“怎么做啊?”“还不简单,到最后兵卫早就变得不是御龟神而是京极神的信徒了,根本是唯命是从。他对兵卫说什么就算把钱还给信徒,久保还是很危险,继续下去的话,这几天内久保可能会丢掉性命,魍魉就是这么恐怖的东西……等等胡说八道的话——”“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是真的,久保的性命真的有危险。”京极堂语气严峻地打断了我乘着性子随口说说的话。“兵卫也很痛苦吧——他也是为人之父,与其坐视孩子死去,宁可被顶着犯罪者的烙印活下去。所以他才会去向警察自首。他不也说过——不管关系变成如何仍是父子。”“可是为什么久保非死不可?你是说他会自杀吗?”犯人——明明就是久保啊。京极堂没回答。岛口说:“久保——创出御筥神为止的经过与心境,说理解我是还能理解。可是我真的不懂的是——他为什么会干出分尸杀人案来?虽然久保犯人说从单纯的灵感发展到现在有旁证但没物证,我觉得十拿九稳不会有错,可是——。”我的感想也相同。就算有物证我也觉得难以释怀。我带着讽刺说:“动机吗?只不过这位京极神听到人家谈动机可是会生气的哩。”京极堂保持沉默,我继续说:“只不过啊,久保短短二十年的人生真的很不得了。他会变成那么扭曲的性格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幼儿时期受到虐待、贫困、忧郁症的母亲、双亲不和、自闭的性格、失语症、对身体的残缺的自卑感、母亲在眼前自杀、受人欺负、孤独——一切能成为动机的要素几乎都体验过了。说经历过这些还不变得奇怪的话真的是谎言。”“可说是原因大会串——的状态嘛。”“总之,应该算没有理由的犯罪吧——勉强要说的话就是精神分裂性的杀人犯——”京极堂用力拍了桌子。“关口,别说这些愚蠢的话了,适可而止吧!”京极堂大喝一声,瞪着我。我吓得不小心把茶洒了出来。“干、干什么,突然大叫。”“从刚才听到现在就只听到你尽说些胡扯的话。你什么时候变成个歧视主义者了!说什么自闭症失语症,过去的你不也一样?那这么说你也是精神分裂杀人魔了?话可别随便乱说哪。那么你也会没有理由地走在路上随便杀害路上的人们吗?我不是在说成长过程不构成远因,而幼儿时期受到虐待的人们在人生中的确也常背负着巨大的创伤,但是这绝不是犯罪的真正理由!也有为数众多的人们跟久保一样度过了悲惨童年,但他们如今却能过着正常生活,这表示忽视这些远因也无妨。听好,一定有所谓的契机。只要没有契机,久保也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或许他就只会身为幻想小说界的旗手活跃于文坛,度过平稳的一生。而寺田兵卫也会以这么杰出的儿子为傲,安稳地度过余生。先有契机开启了反常之门,接着又有御筥神这种令他觉得实行计画也没有问题的特殊环境后,犯罪才真正成立。犯罪是结合了社会条件与环境条件,以及过路魔上身般疯狂的心情摆荡才成立的。久保只不过是恰巧碰上这些条件,就是如此罢了。”他是真的感到愤怒。我——“我懂了,是我不对。我似乎是太希望回到日常了,才会像你说的那样急着想洗落作为污秽的犯罪吧。”接着我问:“可是久保又是——碰上了什么了?”“不是说了?就是魍魉哪。”京极堂突然变得平静起来,如此回答。“这家伙还有事瞒着我们!”原本一直躺着的夏木津蓦然起身。他说了他不喜欢红豆饼沙沙的口感后就一直躺着。京极堂什么也没说。我已经没有力气诘问了。关于京极堂刻意保持沉默一事看来,最好别问比较好,问了只会越听越痛苦。“久保这个姓氏——应该是由求菩提山(注)来的吧。”注:久保念成“iubo”,求菩提念成“kubote”。京极堂若有似无地自言自语。这时,纸门拉开,夫人探出头来说:“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一位自称木下的刑警先生打电话来,好象很急。”“妳说木下?”京极堂奋力站起来。鸟口也跟着起身。我则是由于坐太久了,双脚缠在一起。这时看了一下时钟,下午三点。“喂喂,是的,我是中禅寺。木下吗?是木下吗?青木呢?”“青木他——”※青木——青木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要一个星期才能痊愈。今天你一定要好好躺着休息。”大岛站在枕边。“警部……久、久保呢?”“别问了,交给我们负责吧。是我的判断错误,他才是真犯人。我应该好好接纳你的意见才对。”“证、证据在……那个……车库的、车……”“我知道,现在鉴识小组已经去了。木下的话不用担心,那个笨蛋竟然背对门口呆站着才会发生那种事,他只受了擦伤。”那时。受到久保拼死拼命的乱踢之下,青木瞬间失去了意识。但是很快又在传遍全身的剧痛中醒来。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后,见到木下昏倒在信箱前。由他的体势看起来应该是被人殴打到后脑勺。摇他也没反应。久保早已不见踪影。——被逃走了!失败了!靠车子的无线电与本部联络。仅仅做了这些事情就觉得疼痛得快昏倒。肋骨大概骨折了吧。总之他至少犯下妨碍公务与暴力伤害等罪行,立刻拜托本部紧急通缉他并派人来现场支持。接着,——证据。不知道自己究竟昏倒多久,这段期间要是证据被湮灭了的话————不太可能吧。中禅寺说,他的家附近一定藏有尸体的一部分。如果他没说错,应该是埋在土里,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挖起来带走是不可能的,且尸体又有三、四具之多。只不过埋起来的话,在支持的人手到达前,青木也没辄,现在光是抓住东西支撑身体站着就已经很痛苦了。——混蛋,我才不认输。要是让木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可怜模样肯定会被嘲笑。青木再次爬着上楼梯。房间正中央有个桌子,抽屉里应该会留下一点证据吧。打开门,里面——岂止一点证据而已。仔细一看,满地都是斑斑血迹。桌上有一叠纸,是稿纸。上面似乎写着字?笔迹与在稀谭舍看过的相同,很有特色的笔迹。没有时间重写原稿了,这次又失败了。因为灵魂污浊才会变得腐败的。看来最后是这个女人并非偶然。既然那个医生知道的话有必要走一趟。现在立刻出发,去找那个女孩。青木应该刚好是在他写到这里时到达的吧。这是笔记?还是小说?是日记——青木打算翻到下一页,很难翻,稿纸上似乎沾着墨水还是什么的痕迹,不对,这是血液!稿子被黏糊糊的血液黏住。第二张稿纸上的栏外似乎写着一些字,勉强能够辨识。真是糟糕的母猪。多亏她,好不容易写成的原稿又被弄脏了。什么!这家伙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写出这种事情!青木觉得背脊发寒。这个地方很不妙,继续站在这里似乎会冻结起来。打开抽屉。发现了一本以同样笔迹纪录的帐本,不,应该是联络簿吧。啊,这就是鸟口拿到的名册的原始本!没有记载金额的字段,取而代之的是——持续不断地被记录下来的不幸与灾难。以细小的字,密密麻麻地。连清野的调查都为之逊色。总觉得,绵密到令人感觉邪恶。——够了。受不了了。不,再也不想看了。青木走下楼梯。痛楚已舒缓不少。突然,他在意起楼下。久保是在楼下的车库区起居吗?在房间里寻找电源。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没有力气打开铁门。总算在入口附近找到。打开电灯,屋内也没变得多亮,不过视野总算广阔起来。——这是,什么?格外地寂静。没错,这里也没有起伏。只有箱子,整齐划一地堆放着的箱子。没有任何空隙,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整片墙壁完全被大大小小的箱子所遮蔽。这些都是寺田做的吗?不像是市面上流通的成品。证据就是每个箱子之间有如镶嵌木工艺品般紧密地贴在一起,丝毫没有凹凸不平之处。前面摆着一个棺材大小的箱子。青木迟疑着是否要进入。这里充斥着——圣域般的气氛。——管他什么圣域,入侵就对了。青木进去了。他打开盖子。桐木盖并不很重。箱子里填满了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着旁边,棺材旁并排着四个小小的箱子。昏暗的光线令他看不清楚。箱子旁整齐的堆着许多细长的箱子。那是……——用来收放手脚的——箱子?毫无疑问。青木有印象。那些与用来收放手脚的箱子相同。既然如此,那么这些就是——青木打开并排的四个箱子中最右边的箱子。青木又——再度失去意识。箱子里,被切断四肢的楠本赖子,紧密地被塞在里面。带着宛如还活着般的苦闷表情。※楠本赖子,楠本赖子被杀了吗!——说什么“全部遗体在犯人自宅的土中全部发现”?“第五个被害人已经确定,为住在小金井的中学生,楠本赖子(14岁)?”“啥已经确定!”木场用力把报纸摔在地上。顺势一脚踢走烟灰缸。警察都在搞啥鬼!都在睡大觉喔?中禅寺还是啥也不做,成天窝在家里看书吗!这些家伙……而自己也是个大笨蛋。——再过两天,为啥连两天也撑不了。瘫坐在武藏小金井站内月台上的小女孩。月光辉映。那天之后已过了一个半月。木场回想起楠本赖子的容貌与声音。那女孩很爱哭,是个叫人摸不着边际的女孩,一下子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要不是碰上这个事件,一点也不可能跟这种人有交集。那么这也是预定调和(注)?注:德国十七世纪哲学家莱布尼兹(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的学说。他认为世界由无数单纯且唯一的单子基于因果所构成,而一切的因果则在至善的神之意志下预先决定了。预定调和?多么无趣的词汇。又不是中禅寺,这种狗屁道理不适合木场,去吃屎吧。这些狗屁道理一点也没办法帮忙木场回想起赖子。那女孩————那女孩她。可是,木场却怎样也无法明确地回想出赖子的脸,总是会跟柚木加菜子重叠,然后,与阳子重叠。早知道就该更清楚地把她的脸看个仔细。木场后悔了。再也没机会看到了。能回想起来的事情太过稀薄,令人无法承受的失落感再度驱策木场变得凶暴。木场捡起报纸。看着标题。是早报的头版。——犯人是年轻当红的新进作家?这个作家是从哪冒出来的?凭木场的感性一点也注意不到这种家伙。这么说来,中禅寺似乎提过有个奇怪的年轻人。不管如何,一定是在他玩弄那些麻烦难懂的道理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的家伙。聪明、知性、理性、还有无懈可击的小聪明。每个特点都叫木场觉得疏远。——没有更普通一点的人吗?——只剩两天,真的能忍吗?木场再度把报纸摔了出去。走吧,去搜索,总之不能乖乖待着。——只剩两天,两天后一定要去把这个事件作个了结!只剩两天——※两天。全国紧急通缉久保竣公之后,已经过了两天。多亏青木他们的闯入,找到了证据。第二天立刻断定久保就是犯人,发布通缉令。一看便很清楚地知道这里就是犯罪现场。凶器也找到了。最重要的是——找到了四名被害人的剩余部分。要说证据,恐怕没有比这个更确实的物证吧。警方当然随即采取了适当的处置。警方投入大量的搜查员,全国展开紧急准备。但是——不知消失到哪了,久保依旧杳然不见踪影。各大报纸一致抨击警方的慢动作。杂志则是基于兴趣本位,对前所未闻的离奇杀人魔久保竣公的写出大大小小虚实掺半的中伤报导,煽动了社论。也不知道他们是去哪查的——多半是伊势的亲戚那里吧——大半的报导都带着大量的诠释与想象介绍了久保异常的成长过程。而有识之士们也针对久保煞有介事地进行了京极堂最痛恨的动机探讨与解说。不过警方似乎依然封锁了少女们被塞进箱子里的消息,没有媒体提到这件事。我觉得厌烦透了,再也不读相关报导。因为我好象觉得楠本赖子等四名少女遗体的骇人模样直接对我的灵魂倾诉,要我别再阅读这些报导了。正如京极堂所言,事件就是一切。那些陈腐的动机,在尸骸的面前一点效力也没有。被塞进箱子里的少女们比任何一切都更哀切地诉说着悲怆的现实。令人忧郁。《近代文艺》采取的行动就显得很明智一般的出版社肯定会大幅增刷吧。毕竟是世所稀有的“现在通缉中的连续离奇犯罪者在犯罪前或犯罪中写下的小说”,肯定会大卖特卖。但不知是基于山崎的决断还是稀谭舍的方针,听说所有刊载了的《近代文艺》全部停止铺货,而已经流通出去的也全数收回。幸亏是发售日的前一天,摆在店头的《近代文艺》寥寥可数,因此这项工作并没费太大功夫。回收的理由是有恐违反善良风俗。但是包含这个行为,稀谭舍势必也受到社会的注目。想来多半已在别的地方已经做好能贴补损失的打算。——明天去探望青木吧。我想着。已经十月了,最近觉得天气有点凉。这么说来,木场应该差不多也要回归岗位了吧。只不过青木与木下发现遗体的翌日——也就是久保被通缉的日子以来,木场就失去了行踪。那天中午左右,夏木津去他自宅找他没找到,他早一步离开了。京极堂担心木场会作出什么行动。但是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眼前的发展更惊人。柚木加菜子由密室消失之谜,尚未解决的种种伏线。我已经觉得无所谓了,让秘密继续沉睡下去才是最好的。或许正因如此,京极堂才很在意木场的行动。希望只是我杞人忧天——京极堂说。当然是杞人忧天,肯定如此。我打了个盹。——睡吧。我想着。但是,却未能如愿。“老师!关口老师!”是鸟口的声音。事到如今还想做什么?这家伙老是来妨害我的安眠。结果《实录犯罪》并没有刊载久保与御筥神的报导。与其说没有刊载,其实是下一期休刊了。明明《实录犯罪》是能最早且最正确报导这个事件的出版社,真叫人无法理解。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独家消息。就算没亲自见过犯人,鸟口肯定比警察更详细地了解整个事件的细部。听说鸟口的理由只是一句“我下不了笔”。明明事件解决的开端算是由鸟口的灵感而来,而本人也花费许多劳力与心思来解决这个问题,为事件的解决带来了巨大的贡献——或许正因如此才会下此决定——总之他似乎丧失了写报导的力气。我觉得他有点可怜。不过他的上司妹尾居然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哒哒哒,传来喧闹的脚步声。纸门被人粗暴地打开。“老师!唔嘿,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鸟口冲进我的房间里。“干什么,太失礼了吧!未经许可就……”妻子站在他的背后,看来不是未经许可。“什么未经许可不未经许可的!不得了了。”“啥啦,快说!”“久保竣公的,”“久保竣公遭到分尸的遗体被发现了!”十月一日早上,事件又回到了起点。10老旧的血痕泛黑了。没清洗过。所以有丛林的味道。穿起来的感觉有点潮湿,紧紧贴附在身上,冰冰凉凉的。缝线脱落了,四处开了洞。身上的伤痕与开洞的位置恰恰相符。木场穿上军服。没有服装比这件更适合现在的自己了。在身上紧紧地缠上布条,披上军服上衣,缠上绑腿。——不像刑警咧。没错,木场是士兵,无法在既不明朗又暧昧模糊的世界里生存。与穿这件军服的那时相同。就是把这些讨论是生是死、是敌是友、是善是恶的价值观带进来,才会让问题变得繁杂起来。就是在道理上去争辩正确不正确,才会让方向失去明确性。爱思考的人就让他们去思考吧,木场有自己的解决方法。自己很明白自己错了。木场并不是笨蛋,不至于连这点也不知道。自己不适合现在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士兵了。因此木场是上一世纪的遗物。但是,——这个事件。已经变成木场的故事。闭门思过的惩处到今天结束,木场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木场一大早就去向课长大岛打招呼,并欺骗了大岛。不,不算欺骗,只是稍微煽动了一下。大岛把警察手册交给木场,说:“警察是公务员。你听好,我们在写了报告,拿了印章之后才能把右边的东西拿到左边去。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但我不懂你的想法。至少纪律要好好守,特例是不受允许的。”木场老实地道歉,然后告诉大岛自己打算立刻投入事件——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搜查之中。木场对大岛说——大体经过已经听青木说过。既然青木暂时无法行动,决定先与木下搭档。已经跟木下讨论过,打算立刻前往现场。所以希望大岛能批准携带手枪。就是为了这个才乖乖等到今天。其实木场根本没跟青木联络过,也没跟木下碰过面,全部都是谎话。他只听说青木受了重伤的消息。大岛考虑了一会儿,二话不说地答应了。木场想,这应该是青木受伤带来的影响吧。现场是很危险的。而且大岛大概以为木场的惩处刚结束,总不可能立刻胡来,所以……木场现在手里拿着手枪。这是用来杀人的装置。这个铁块在一瞬之间就能让对方的人生闭幕。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拥有如此危险的东西?思考这个问题会变得自我厌恶起来,所以木场不打算去思考。思考就交给爱思考的家伙负责吧。现在这把杀人工具是木场的护身符。——这种杀人的工具,居然是护身符吗?多少还是觉得有点讨厌。前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木场都去监视。才刚开始监视不久烟囱就冒出烟来,那道重低音的低鸣又出现了,从那之后到现在声音都还没停过。此外没有其它动静。只不过昨天,那家伙曾经外出去买过东西,应该就是那时吧。街上正因大选而喧闹纷纷。木场不打算去投票。因为现在——必须立刻出发了。——该出征了。木场修太郎站了起来。好,该如何行动?※“总共发现哪些部分?”“发现欠缺无名指与小指的右手,与欠缺食指与中指的左手,还有双脚。”“地点在?”“在町田发现的。”“有箱子吗?”“没有收进箱子里,只用绳索捆绑起来。”“确定是久保的遗体?”“听说现在正在跟由久保自宅采集到的指纹比对中。最近的科学办案很迅速,结果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吧。而且除此之外,手套上沾着衣服纤维——经检验结果确定是我的。应该是拉扯时沾上的。”“那切断面如何?是否有活体反应?”“这我就没听说了。木下在这里只待了三分钟不到,没机会问个仔细。”“是里村检验的吗?”“我想没错。”“你——虽然我们是来探病的,问这个问题不太应该——你现在能行动吗?”“嘿嘿嘿,当然行。幸亏只是肋骨裂了点小缝。”青木说完,似乎很痛地笑了。京极堂坐在枕旁沉思。我跟鸟口则呆呆地站在他身后。“搜查本部一片混乱,原本累积的搜查成果全部崩坏了。当然,原本假定犯人是久保以外的搜查也没效了。久保被杀,且被害者的遗体在久保自宅发现,并且那里肯定就是杀害现场的状况下,这个案件绝不可能跟久保无关。但久保本人却成了被害者,这该怎么说呢,杀人的悖……”“悖论(注)。”注:悖论(paradox)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命题。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例如像阿基里斯与乌龟赛跑的故事便是一个著名的悖论。“对,就是这个。全部得从头开始了,我也不能继续躺着……疼疼疼……”“别勉强哪。对了,木场大爷是今天回来吧?我——还蛮在意他的行动的。”不知是忍耐疼痛,还是觉得困扰,负伤的刑警作出两种都说不上的表情。“是啊——只不过木下什么也没提到。”“关口,有件事想拜托你。”京极堂没看我,盯着枕旁的水壶说了。“鸟口,也有你的分。还是说你已经厌烦了?”“当然不会,我想看到事情结束。”鸟口似乎变得比过去更坚强一点点了。京极堂回过头,说:“麻烦你们到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一趟。现在马上去,或许已经来不及了。”“美马坂?为什么?”“那辆公司用车怎么了?”“这个嘛,被夏木津先生开走了……”“是吗。我知道了,等我一下。”京极堂站起,自言自语地说:“这笨蛋,做得太过火了。”今天早上听到鸟口的通知,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只不过我什么也应付不了,也不知该做什么。所以慌张也没有用,但就是冷静不下来。最后我还是决定先打电话给京极堂,我认为总之该让他知道这件事。电话是夫人接的,她说京极堂刚出发到淀桥探望青木。我们赶紧跟着出发了。青木的伤似乎好很多了,不过做某些姿势还是很痛。他真的被痛揍了一顿。京极堂说要我们等一下,却去了三十分钟还没回来。“久保是犯人,毫无疑问。只要去过那里,去过久保的住处就知道。那里不是人住的地方,不是所谓的鬼窟蛇巢,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一直待在那间房间里的话,或许连自己都会杀死那些女孩。那里就是那样子的地方。”青木虽然形容得十分不清不楚,不过看着他的脸就能了解一切。那里就是那样子的地方。因为那间房间等于是久保本身,青木窥视了久保的内在世界。每个人在心中都有这么一片地方。这种地方连自己都不想看。更何况是去窥视他人的————等等。那里就是。青木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我也算看过很多尸体的人。但是那张脸,只有那张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幸好我不认识生前的楠本赖子,要是认识——我想我暂时都无法恢复吧。”青木感触良多地说。他在战争中是特攻队员,但他的感性与其来历实在不怎么相称。小芥子木偶般的年轻容貌,看惯了其实也十分男性化,也就是说这两种同时具在的容貌,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要不是我捅出搂子来的话,事件现在早就解决,而久保也不会死了。各位好不容易引导我顺利进行,真是没脸见各位。”青木低下头,胸口似乎很痛的样子。京极堂回来了,他似乎很急。“好了,关口,还有鸟口。我们准备将一切结束掉吧。片刻也不能浪费了,赶快行动吧。”“赶快行动,是要怎么行动?”“夏木津在外面等候了。我已经跟他交代好了,你们快上车吧。”“你叫我们上车,那你咧!”“那是四人乘坐的,我坐不下了。而且我也还有必须确认的事,一旦办完我会立刻追上。别啰唆了,快去!”我跟鸟口像是被人扫地出门般离开了房间。“青木,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啊。”我最后的招呼怎么听都很愚蠢。夏木津潇洒地登场了。黑色的古典西服配上红色领巾,这男人的服装品味从来没对过。“嗨,小关跟阿鸟,三天不见了耶!你们继续拖拖拉拉的话会被京极下诅咒喔。”看来鸟口的绰号已经确定是阿鸟了。我们缩进后座里。京极堂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眼前,前座还没人坐上来,冒牌达特桑就发动了。惊人的紧急发动,维持这个速度要不了几分钟肯定会被逮捕。“夏兄,好快!太快了。”“你说什么傻话,就是在赶时间才需要这辆车啊。放心好了,这辆不是正牌的,所以也飙不了多快。”“京极堂什么也没对我们说明,到底为什么要那么赶?”“他说我的竹马之交的那个大笨蛋现在正面临千钧一发的危机,要不然原本办事悠闲的我才不会这么赶。用不着担心警察!我们正为了警察而赶路。我现在,是个为了笨蛋朋友而奔驰的笨蛋车手!”夏木津过弯时也毫不减速。鸟口用力地撞到我身上来。“为什么我的朋友全都这么不正常啊!夏兄,木场大爷是怎么了?”“京极说,那个笨蛋今天一回归岗位立刻填了携带枪械的申请单,跟警部骗到印章,拿着手枪说要去搜查后就消失得不见人影了,而且上头没对他下什么指示喔。京极刚刚问过他的上司了。”木场带着手枪?“所以我说啊,那个上司就是不懂木场修这条汉子!那家伙跟一颗核子弹头没什么两样,让他拿到武器可是真的危险得不得了啊。”我看夏木津的驾驶才真的危险得不得了。不过话说回来,木场又是打算做什么?“反正整个事件肯定会在这回落幕了,赶快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夏木津大声说了之后,又踩紧油门。可是夏木津高速前往的方向却不是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喂,夏兄,你要去哪?走错路了。”“笨蛋,我哪有可能走错路!”“夏木津先生从来不迷路吗?”鸟口问。他伸展着身体来忍耐高速。“当然!”我们到达的地方看来是小金井。“好,就是这了。”夏木津从车上跳下来,跨着大步消失于巷道之中。我困惑了两、三秒后也跟上去。鸟口张着大嘴留在原地。我没追上夏木津,不知道他进了哪户人家里。正当我迟疑半天时,夏木津拉着女人的手从围着黑墙的家里出来。“走吧,女士出门准备总是很花时间,但不巧的是我正在赶时间。”“您是、哪位、要……”“我是侦探,一看不就知道了?”“侦探?请问、请问要去哪?”“名字我哪记得啊。反正是要去一间叫什么宫前还是团合坂(注)的奇怪建筑去就对了。总之,木场很危险,妳深爱的那个男人的性命已经有如风中烛火,继续拖拖拉拉就会……”注:美马坂念作“Mimasaka”,宫前念作“miyamae”,团合坂念作“Dangouzaka”,后两者与美马坂发音略微接近。会死喔——夏木津说。深爱木场的——女人?因为要让这女人上车,所以京极堂才不搭的吧。“木场先生、木场先生怎么了!请问发生什么事了?我会去,我会去的,所以请您别——。”“详情等妳上车就会有猴子跟小鸟帮妳解说。反正妳不化妆也跟化过妆一样漂亮,用不着不好意思!”夏木津用力地拉扯女人的手腕。一个分外皙白的女性被拉了出来,出现在门口。“啊啊,我懂了,我懂了嘛,请您别再拉了——”美波绢子!“懂了就赶紧上车吧!”美波绢子对木场——?“啊,这位是小关,然后那位是阿鸟。”夏木津在介绍自己之前,先急忙为美波绢子介绍我们。“这位则是事件的核心人物——”“我是柚、柚木……阳子……”阳子——没错,不是绢子。绢子是……绢子?这么说来,京极堂在那时……——寄件人的名字写的是,美马坂绢子。记忆混在一起了。等等,我听到的是,没错,夏木津好象说过……——母亲也叫做绢子。母亲。是阳子的母亲。原来如此,那么——我像是被用塞的一般挤进车里,阳子则被硬拉进前座她的外表看起来就像个易碎品。只是,虽然内心十分动摇、十分不安,却没有表现在外表上。车子再度极为粗暴地急速发动,我们又再次出发。这次总算——真的是朝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前进了。但是——木场——※木场——木场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入得做出这种行为的境地——当眼前又再次见到那座巨大箱子时,木场思考了一下。因为迷恋上阳子?或许是如此吧。因为木场的天性?或许也没错。但最重要的理由是,——因为自己是警察吧。要是木场不是警察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警察是唯一能合法地揭发他人秘密并予以纠举的特权阶级。当然,这只限于对方的行为可能触犯法律的情形——但这个法律也是人订立的,没有绝对。证据就是,所谓正确的事情天天都在变化。在每次的变化中,对于社会或组织而言的妨碍者就会成为法律抵制的对象——也就是犯罪者。说法律的守护者听起来是很好听,但说穿了不过只是替社会打头阵的提灯仆役罢了。提灯笼的仆役能拿的不只灯笼,还有手枪。允许配戴手枪的人,在日本国中只有警员而已。现在木场的胸口藏着这种恐怖的杀人工具,不会受罚。因为这是经过正当的书面申请下获得批准的。不论动机是什么,至少目前的行为并没有违背法律。只要继续收好不使用就没有问题。但要是木场不是警察的话,不管他是惩奸扬善的正义之士也好,为理想燃烧生命的理想家也罢——仅是持有枪械就是有罪。不管他是用在什么地方,或者根本不用也一样,持有枪械就是非法行为。因为木场是警察,所以才能携带。但是,就算木场能携带枪械,那也不代表他就能任意拿来杀伤他人。表面上枪械对警员而言是护身用的,即便是警员,任意开枪也是有罪。但在立场上具有杀伤他人的可能性这个事实仍旧不变。毕竟——手枪本来就是为了杀伤他人的工具。木场恰巧是拥有这种可能性的特权阶级。要是木场从事其它职业的话,就算以同样方式牵涉于事件之中,也难以相信他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同时,就算想这么做也办不到。明明不管从事任何职业,木场这个人的性质都不会有多大差别。很多情况下,决定事情的并不是内容,而是外侧。箱子的存在价值在于箱子本身。所以木场今天带着手枪来了。他并非存着要杀害他人的危险想法。而是,手枪乃是木场这个箱子做为箱子的最具震撼力的证明。战车装甲般的大门。有如碉堡般可笑的建筑物。要战胜这个对手,需要有对等的装备。木场潜入箱子之中。※“潜入?木场先生——为什么?”“那个没大脑的笨蛋大概是搞错了!不过这一切都是京极太拐弯抹角了,没跟那个笨蛋说清楚。那家伙只是个单细胞,早早说清事实早早让他绝望还比较好!反正本来就跟分尸事件没有关系,让木场受伤又没差。”“木场先生——会受伤?”“这不都是妳的错。妳早点告诉他妳的心情不就好了。妳也还没犯太多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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