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地森林-18

「这里原本是锰矿的矿床喔。」「锰?」「嗯。不管动物或植物都一样,体内皆含有微量的锰。再往前走,应该还能找到黑色块状物吧。那不是羊齿的化石,是软锰矿的结晶。」「这样啊。」我暗地吃了一惊。只见一根枝干呈现小小树木的形状,长出枝叶般往外放射,宛如在海水中摇晃似地伸展、扩大。「是树枝状结晶吗?」风野先生终于开口。「是的,没想到竟能长得这么大呐。」「岩石内层偶尔会出现。不过,这么壮观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矿物结晶的外型长成跟古代植物一模一样,让我感慨万千。「从前,生物只分为动物和植物。对吧?菌类也被分到植物界了。」富士先生以这羊齿状结晶为例,开始解说「生物的历史」。当然,我和风野先生都明白这个,富士先生也很清楚这点。他到底想对我们说什么呢?外头雨势猛烈,也听不清他的声音,非得将身子挪近,侧耳倾听不可。「目前当然有很多说法,总而言之,菌类是独立于植物和动物的一套独立系统。这三种族群的共通祖先,也就是原生生物……」富士先生指着羊齿状结晶的根部:「听好,这是连动物都还没出现的时候。按照目前的分类法……动物从此开始……」他轻轻指了羊齿延伸出的其中一支:「在这里分为无脊椎动物、脊索动物:脊索动物又分为脊椎动物和原索动物(注8)。再来,脊椎动物又分为鱼类、两栖类、爬虫类、鸟类、哺乳类……」他指向羊齿的叶片尖端。「然后,人类就被定位在这里。植物也是,它们从这原生生物演化为绿藻类,如今陆地上的植物群全都是从活在水中的绿藻类演进而来。太古时代的苔藓植物、羊齿植物,再到裸子植物、被子植物……」富士先生仔细地将分成树枝状的结晶说明过一遍。「这所有生物,各自都是独立群体,像有一道墙壁将它们分隔开来,成为不与他物混淆的物种。然而,却出现一种完全不适用这套分类的发展,也不知是从哪个阶段开始分化出来的。恐怕是将这套分类法完全虚化,但又奇妙地与之同步的,一种全然不同的发展,完全无视于『墙壁』的存在。」「您在说沼地吧?」「对。」我快晕了。忍不住蹲下身子。墙壁?那就是所谓的秩序吧。这个生物圈是无视于这秩序而成立的吗?「您是从哪儿听到这些事的?」「至少我比你们活得久啊。况且,在战前,岛上还没这么萧条的时候,有更多值得调查的人事物。虽然没能见到安世先生,但我见过德藏先生。他当然不具备这些科学用语的知识,但要是少了他,我对沼地也不会产生基本理解。」「他后来怎么了?」「消失了,就在我想拜访他第二次时。以前沼地还在时,人即使消失或许还会再生就是了。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洞内只有雨声回荡着,我们好一阵子都没开口。富士先生突然刻意咳了几声:「所以,你也吃下那个糠床的渍菜啦。」他不经意地问风野先生。「是啊,时子小姐分给我的。」听到「时子」这个名字,富士先生又沉默片刻。在他心中,「死亡」这个概念是什么样的呢?我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就算死了,也会再度从糠床里冒出来,是这样吗?但是,如他所言,正如同离开岛上的两夫妻之间有了他,糠床本身也进行了沼泽时代无法想像的「挑战所有关于生殖的可能性」,所以他应该明白,时子阿姨和我父母的「死」,毫无疑问地是一种「丧失」吧。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推测不出,富士先生心中究竟如何理解「死亡」。「话说回来,用那种米糠渍床做出来的渍菜还真诡异,一般人不会想吃吧。」富士先生忽然换上一副一般逻辑的神情,开口说道。瞧他说得事不关己,算了,这见解也没有错。「不过,我就是吃了。要问为什么,因为当初吃它的时候,并不知道这糠床的来龙去脉呀。」我心想:这是当然的。风野先生也一脸不知这个话题会往哪里发展的表情,无言望向富士先生。「这叫带菌体吧,你最好假设,体内已潜入类似内生菌(注9)的东西了。」富士先生静静说道。四周唯有雨声回响。过了一会儿,风野先生放低声音,缓缓开口:「您是说,我已经是为了维持糠床的存续而行动的了?」我大吃一惊,忍不住望向风野先生。风野先生竟使用了男性的第一人称来称呼自己!但当事人似乎并未察觉此事。富士先生说:「拿某种寄生在昆虫身上的细菌来说好了,有一种属于立克次体的渥巴赫氏菌,它们借由宿主的卵垂直感染给子代。所以,为了繁衍后代,宿主必须是雌性才行。它们需要宿主为自己生下卵。如果鼠妇之类的动物感染了渥巴赫氏菌,生下的卵孵化的下一代也全是雌性。万一不幸潜入雄性宿主的渥巴赫氏菌该怎么办呢?这只雄性宿主,如果与未感染的雌性个体有了生殖活动,细胞质无法调和,产出的卵全都不会孵化,然后死亡。这是为了减少未感染的雌性鼠妇产下后代的机率。」「也就是说,寄生者甚至能决定宿主的性别和生殖方式。」「对。不仅限于生殖方式,看看所有的寄生者和宿主——比方被流行感冒病毒感染的人,行动也被病毒控制了。病毒使宿主打喷嚏,使自己更加繁衍众多。这种例子比比皆是。」「这么说,所谓『个体』就是自己的行动全都由自身意志决定——这种想法本身就相当可疑喽?」风野先生语气平静,连一丁点自嘲意味都没有。接着又说:「我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一切思想、宗教或国家教育体系,控制、夺取自我主体的可能性。说得更简单一些,就叫洗脑,或说我们早已被控制、被夺取的可能性。如果『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幻想,至少,我们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这『某物』即使被夺取也无所谓,这决定,便是最后仅存的『自由意志』吧?不是吗?」我紧张地屏气凝神,注视着风野先生,感觉风野先生越来越不像平常的他。「我想,这是如何界定『自我』的问题。」富士先生说,语气仿佛已思考这问题多年。「如果我们想:像这样被寄生——无论是象征性的也好,精神面的也好,肉体面的也好——身上背负着好几重他者,自己的身体不再仅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问题,在这样的状态下,一切或许会慢慢地合而为一,你怎么看?」「这我没办法。」风野先生当场发出惨叫般的喊声。假设风野先生体内有了类似内生菌的东西,那我的身体里有什么?糠床性?酵母菌?总觉得酵母菌落脚在此的可能性很高。进入人体的酵母菌,比比皆是,十分普遍,但但我的问题远比风野先生来得深吧。我体内的东西是……我实在不大愿意去想。雨势很快便停了,就跟来时一样又急又快。水带给这片原生林的影响力,如非身在其中,实在难以说明。走出洞穴,周遭一片寂静,只充满某种阵阵诉说喜悦的震动。触目所及的一切,似乎都比之前更加倍光彩鲜艳。突然间,我注意到空气中漂荡着一股浓郁香气。「这个味道是……」「招灵木的花。安世在文书中提过。沼地快到了。」不对,不是这个香味;从昨天开始就不时窜入鼻中的味道,对了,那香味到底是什么呢?「不是这个味道吧。」风野先生也察觉了。「昨天开始——尤其是夜里,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富士先生回头笑了笑。「我不清楚。不过,可能是花粉的气味。」「花粉?」「是啊,很久以前的……差不多也该飘过来了……」语焉不详。风野先生似乎想展现博学多闻的一面,又开始说起题外话。「据说还不会开花的太古植物就已经具备所谓花粉的香味了喔,为引诱昆虫传粉,这是必要的。所谓植物啊……战略性之强真令人不可置信……」「入夜以后,气味会更强烈吗?」「依植物种类,似乎有不同时间带……」隐藏在羊齿植物下的水道,忽然从四面八方的斜面涌现,它的声响划破寂静。尽管凹凸不平却还算光滑的石头,似乎已失去铺设路面的作用,经过雨水濡湿,显得乌黑黝亮。「啊。」风野先生停下脚步。接着,他茫然说道:「刚才,小保和绫乃一起走过去了。」又是天外飞来一笔。但我还是忍不住往风野先生那儿看了一眼,的确,好像有什么走过似的迹象,真叫人心里发毛。地上正好有一道明显有过动静的痕迹,像是他们爬行过后留下的某种黏着物质。「您说,走过去了……站着走?」我半信半疑,半是开玩笑地问道。「简单说,他们再度结合,融为一体,变得相当大……然后以肉眼能辨识的速度移动。刚才看得太入神,不知不觉就跟丢了……」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不会错。「沼泽到了。」富士先生说。与其说是沼泽,倒不如说是露出一大片红褐色泥土的巨大洼地。侧面有许多苦槠属(注10)植物,像是长在悬崖上的植物一般朝上方伸展。底部有一面布满白色线状物干燥后残留的痕迹。然而,那里却看不出新植物生长的迹象。「它们,都死了吗——我是说植物。」「说不定死了,也或许是活动停止状态,思,就像种子保存在干燥场所之类的某种冬眠状态也说不定。总之还不能断定。」「这,就是沼泽?要把糠床归还到,这里?」我不禁脱口而出,像个小孩对着父母——祖父母发问的口气。「不是现在。潮水马上要淹到这里了,从那条水路过来,到时才归还。你要加油点还回去喔。」富士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微微一笑。我突然不安起来。慌张之下,问了一件百思不解的事:「您为什么自称『富士先生』呢?照理说,应该跟我同姓『上渊』吧。」富士先生稍微错开视线,继续笑着说:「你还小的时候,我曾去见过你。你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爷爷喔』,结果你反问『你是富土山?』(注11)所以我就回答你说『是呀,我就是富士山』了。」想不起来。但是,依稀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个人。话说回来,这话不是会在无意间动摇我的情感吗?我拼了命压抑这股波动,现在没空闲沉浸在这样的感伤之中。「这么说,现在只能等待潮水涨到这里了吧?风野先生的脚伤也还没好,我们得找个能坐下来等的地方。」富士先生闻言大笑:「你啊,真是那个家里从没出现过的类型呢。」他说道。风野先生听了突然开口:「啊。」话才刚要出口,又立刻沉默下来,陷入思考。我接着说:「我想把行李放在那里。」我指着一个稍高起呈高台状,能俯瞰洼地全景的地方。下大雨时虽不牢靠,但附近有大树,而且,至少还有一个帐棚,明亮点的地方总是比较好吧。「思,还不坏呀。从那后面走下去有泉水,汲水也方便。」富士先生答道,我们便开始帮忙搬运行李。之后,三人终于坐定。「那么,我还得准备不少东西,必须回港口一趟。为了在此迎接最后一刻,大家都回来了。要把这里——」富士先生指着周边大范围一带说:「变成人能住下的地方……」是洋溢着希望,或是并非如此呢?富士先生这番话,听来既不高昂也不悲壮(我猛然想起,这两个形容词很相似)。宛如只是再度把早已设定好的计划做个概要说明一样,口气平淡无奇。「最后一刻吗,不过……」「沼地不能再循以往的方式进行生殖,身为这个种类的最后一批人,他们将在这里平静地消失。」富士先生像是面对愚钝学生亲切说明的老师一般,再次为我解释。我想起胡立欧和「光彦」,胸中一阵痛。但是,「平静地」消失——确实是一句相当符合他俩的用语。富士先生接着说:「你刚才说……」他转向风野先生。「无法想像一切合一,对吧?」「是啊。」风野先生答得果断。「这样吧,何不换个角度,试着这样想想看?」富士先生慎选着遣词用字,缓缓说道:「世界最初起源于一个细胞。这细胞有个梦想,希望自己能,持续存在』、直到永远。它一直怀抱着这个梦。后来,以这个细胞为起点,像软锰结晶一样扩展成羊齿状分枝的一切生物系统。而一切物种,都在努力实现这个母细胞的梦想。到头来,连世上发生的所有冲突争端、互相残杀,都只是希望让母细胞能多存活一刻也好,才共同造成的结果。所以不只是单纯的弱肉强食。对所有物种而言,在彼此竞争的表象下,其实都是为了让某人生存下去——即使『某人』是酵母菌之类的东西也好。生物的目标不在演化,只是想让这细胞的遗传基因活下去罢了。」面对这番壮阔言论,我俩只能无言以对。我简直要脱口而出,这是诡辩!此时,却隐约有个声音叫我稍安勿躁。注1:德川幕府曾下令禁止基督教信仰,日本却仍有许多教徒隐藏身分偷偷信仰。注2:日本阴阳道相信,为了避免去到不该去的方位或避免灾祸,在凶日、或接触到恶梦等污秽时,在一定期间要清净身体留在家中,斋戒也算在此范围。注3:日名为「雨虎」或「雨降」,后鳃亚网无盾目(Anaspidea)海兔科(Aplysiidae)软体动物的统称,居住在潮间带与亚潮缈海域。在日本可狭义指「黑斑海兔」(Aplysia kurodai)。注4:Michelia compressa(Maxim.)Sargent,招灵木为日名,中文名乌心石,又名台湾含笑、扁玉兰等,木兰科(Magnoliaceae)大乔木,树高可达二十至三十公尺,树皮有斑纹,单叶互生,叶薄革质或革质,披针形至长椭圆形,表面光滑深绿色,背面略带粉白。花单一腋生,花瓣与花萼不分,统称花被片,约九至十二故,淡黄白色,春季开花。日本传说天钿女神跳舞将天照大神引出天之岩户时手即执此木,常作为供神用。注5:普遍存于日本各村落的圣地,是神灵的居所及祭祀中心。注6:编注「上渊」读作Kami-huchi,日文中「神」也读作Kami。注7:Cyanobaueria,又称蓝细菌、蓝绿菌、蓝菌或蓝绿藻,或称蓝菌门,包括发菜、螺旋藻等生物。传统上归于藻类,但近期发现因为没有细胞核等,与细菌非常接近,现已被归入细菌类,是最早的光合放氧生物。注8:Protochordates,头索动物亚门与尾索动物亚门合称原索动物,头索动物亚门皆是温带或热带沿海产体型小的动物,尾索动物亚门则皆为海产。注9:Endophyres,指在其生活史的一定或全部阶段生活于健康植物的各种组织和器官细胞间隙或细胞内的细菌。注10:Castanopsis又称栲属,为山毛榉科(Fagaceae),日本称为椎木类。注11:日文中「爷爷」(じいさん;Jii-san)、「富士山」(ふじさん;Huji-san)、「富士先生」(ふじさん;Huji-san)发音相近。第一卷 9.有风吹拂银白草原岛屿之事Ⅲ●海豹的女儿暴风雨仍未停歇。水势依旧汹涌,排天倒海的声响也丝毫不见变化。但在某个夜里,我确实感应到其中有个微弱物事,像是朝着结局而去、彻底看破的意念。狂风暴雨的各方巨响中,只有这一丝气息,好像已觉悟到「够了」似的。所以,我确定这场暴风雨就快停了。我的判断没错,渐渐地,那「一丝气息」将四周众多疯狂巨响之流拉拢到自己这方,整体声势逐渐弱下,最后只剩仿佛忆起过往的、轻轻叹息般的声音,接着便消失无踪。我在还没入睡之时,便已尝到暴风雨逝去的安详气氛。然而,我的耳朵又再度捕捉到一个奇妙声响,足以将睡意抛到远方。叫声应该传自远方,叫声像阿比鸟(注1)发出「哔—啾—」声般带有几分哀凄,道声音正成十成百地来到灯塔边。是海豹的女儿,绝对是她们。大概被卷入暴风雨,才由海边上岸的吧。若说她们是太古兽神的后裔,从过去至今,应该一而再、再而三来过这里了,然而我却不曾听说此事。我的「召唤」,能发挥这么大的影响力吗?从窗子缝隙里钻进的空气,我从未嗅过,是一种不稳定的「新」味道。我知道,这是我接收到的「某物」的一部分。事情发展至此,我又踌躇不前了。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自从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遇到,发觉身体紧张得发冷。我无法应声,门却打开了,走进来的是水门管理人,他披着出门用的外套。「想来跟你打个招呼。」「打招呼?」「该怎么说呢,对,我要去旅行。」我忍不住站起身,着实被他吓到了。我一直以为,管理人会待在这儿直到世界末日来临为止。「……旅行……」「是时候了。」「不过,为什么是现在……」说着说着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太没出息了。「外面来了一大群海豹的女儿哦。」「不要紧,她们不会伤害我。」管理人笑得开朗。接着,他带着笑意继续说:「我没喊过你的名字吧。」「名字?」我又吓了一跳,说惊愕也不为过。对我而言,「名字」只是用来理解世界的工具,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名字。这份惊愕名副其实地连世界都要为之反转。不过,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不知为何,我的心情谦恭了起来。「我的名字?」我小心翼翼地反问,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好渺小。管理人说:「对。是时候了。你必须到下游,直到最后都要把水门打开哦,水门开启人。」水门开启人,他是这么叫我的。水门开启人,他头一次这么喊我时,世界瞬间亮了起来:从我当下身处的位置,到他所站立的房门口之间,每一块地板、壁石间的微妙阴影,以及天花板横梁弯曲的细节处,光充满房间的每个角落,门外的世界或许也是如此。我直觉自己看见了一切事物的联系。我身边不可解、渺茫且混乱至极的世界里的一切,似乎在瞬间归回它们应在的处所。我这才首度理解「秩序」为何,甚至感觉光芒从某处射下。对了,那时,我的世界重新被重组。那这么说来,管理人……「但是,你怎么办……」「我要离开了。」管理人闭起双眼,微笑低头,然后又张开眼,小声说了些什么。接着,他像是稍微做个记号似地挥挥手走了。我只是愣愣望着他,然后慌慌张张奔下阶梯,他早已不见踪影。我走出门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然而,只觉风儿对我猛吹来那阵「新」的味道,管理人已不知去向。我只想确定一件事。那时,似乎听见他说「我很开心」,我只想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死亡女神到处都找不到他。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耳语、又似浪潮般哗哗作响的声音。「你啊。」「你啊。」「你啊。」这是某个传说。我有种既视感,觉得自己知道这个故事。是在哪里听到过呢?我拼命回想。不,我没听过:但是,我就是知道。我懂眼前的状况,她们真的是海豹的女儿吗?「你们是谁?」我高声问道,宛如怒吼。突然,我听见一阵不可思议的声音,像鸟儿交相振翅……有人在笑……在笑?「你们到底是谁?」我困惑不已,再度问道。接下来……「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响起一阵此起彼落的声音后……「死亡女神。」「死亡女神。」「死亡女神。」死亡女神?死亡?「死亡就是结束。」「死亡就是结束。」「死亡就是结束。」死亡就是结束?「对。」「对。」「对。」霎时,我全身寒毛直竖,不知为何。想到眼前有压倒性数量的无数水鼬,那份恐惧传遍全身上下,我不禁背对她们跑开了。仔细想想,那并非我能控制的领域,这正是恐怖之处,我清楚知道。「啊,不好了,这里正是水鼬巢穴所在之处。」我脑中有个声音在大喊。然而,双脚只选择往这个方向移动,而这里是……对了,是水门,得把水门打开。我想起来了,水门管理人不是曾这么吩咐过我吗?我滑下湿漉漉的斜坡草地,直奔大水门的L形曲柄。时值大潮,水门是完全关闭的。管理人就是要我打开这里。海水以令人无法置信的高度淹漫过来,这种状态下真能打开吗?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做到。要是开了,岛上会几乎毁坏殆尽吧?这工作已远远超出我能力范围。此时,传来死亡女神的声音。「你啊。」「你啊。」「你啊。」我捂住耳朵。即使如此,声音还是越靠越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想,她们就在不远处吧。接着,这阵喧嚣声像歌唱一般,叨叨絮絮地发出众多话语,灿烂夺目的众多话语,却无法传达至我心中。数不尽的话语从表面滑过,无一到达核心,话语如雨水般降下大地,只是不断流逝而去。话语、话语、「ㄏㄨㄚˋ ㄩˇ」、「ㄏㄨㄚˋ ㄩˇ」、「ㄏㄨㄚˋ ㄩˇ」……甚至已不带任何意义的话语残骸,从我体内滑溜而过,一个也捕捉不住、接收不到。刚开始,我试着努力捕抓它们,却功败垂成。我认为不可能抓不住,拼了命想截取出它们的意义。我感到一阵恶心,话语全都朝着我扑来。如果这是首歌,我不要;如果这是对我所有疑问做出的「解答」,我也不要。我受够了。我蹲下身子,趴在地上吐了。然而,不成意义的话语洪水还是向我席卷而来。何等空虚,何等空泛。难耐的疼痛覆盖我全身上下。什么都吐光了,只剩胃液可吐,我依然干呕不止,自牙根传来的颤动,传遍身上每处细微之处,我终于开始浑身颤抖。突然,如阿比鸟尖锐鸟鸣般的叫声钻入耳里,仿佛在促我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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