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的事?」青年似乎受到了冲击,米迦勒则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过着流浪生活的人们必须把那些不幸当成『常有的事』。从未离开过出生的村子,就此度过一生的人,多半都很讨厌异乡人,即使是平常温柔、老实、善良的基督徒,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外地人当祭品。住在首善之区。伦敦的这位青年大概无法体会,但那真的是『常有的事』。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了。应邀在祭典时表演而到处迁徙的剧团,只要没出什么大事,就不可能会遭到追打。但吉普赛人就……「大家都讨厌流浪者,因为他们给人一种『做了坏事后会马上逃跑』的印象。」「可是……」「唉,其实也确实有不少人真的是这样,虽然以偏概全很残酷,不过这也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嘛。」对于米迦勒开朗的言论,青年眉头深锁,未发一语。那副模样让她对于青年的印象稍微好转。只因肤浅的同情,就轻易说出「别再过那种生活」的人令人无法信赖。水不流则腐。无法忍受单调的人会希望能过着充满变化的旅行生活,即使明白那样做会萌生风险,但因为若不那么做就会感到窒息,所以会一直持续着旅行。那是以安全或保障为首要考量的人所难以理解的冲动吧。米迦勒从懂事之前就在旅行,现在则是已经定居下来,因此自己能同时明白二者的心情。所以,米迦勒才会觉得,彼此都认为对方难以理解是件莫可奈何的事。「哎,就是因为这样,不是吉普赛人的我才会认识了依莎贝拉婆婆。不过,会在伦敦重逢则是纯属偶然。」讲得愈详细心情就会愈沉重吧,米迦勒结束了这个话题,但青年却一副还想再说什么的表情,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点了点头。「然后,你有什么事?」「等一下,你打算让我在这里说吗?站着说?」他或许有着强烈的使命感,不想让奇怪的人接近主人,但再怎么样,也没有在玄关前站着说的必要吧?好不容易稍微好转的印象随即恢复原状……不仅如此,米迦勒对他的感觉正在往下修正,她粗声道:「我确实很穷,也付不出委托费,但因为这样就让我待在玄关前,不会太过分了吗?」「不,不是因为那种理由让你等在这里,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青年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一脸为难地别开视线。「……里面不仅乱七八糟,而且也没有东西招待。」「请您不必介意。」青年因为她形式化的回答,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为了请米迦勒进门,将门大大地敞开。「打扰了。」米迦勒一踏进门,就闻到一股灰尘的味道。她一面感到奇怪,一面以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环顾四周。「……」那是幅让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走廊角落堆积着成团的灰尘,她惊讶地将视线向上移动后,发现天花板上也结满变成灰色的蜘蛛网。这里的情况简直像个空屋!米迦勒呆呆地想着这儿到底是雇用了怎样的女仆。从现状看来,这栋房子肯定没有女主人;不过,就算直接的监督者不在而没有彻底打扫,至少也要命令她将玄关与厕所清洁干净,这是雇主的职责吧。等她见到这里的主人后,给他一点忠告吧。青年丢下一边思索一边四处张望的米迦勒,开始爬上楼梯。「等一下,」米迦勒急忙对那个背影喊道。「……什么事?」「我该在哪里等候比较好?」「等?」看到似乎无法理解而皱起眉头的青年,米迦勒比他更为困惑。二层楼以上的独栋住宅,一楼多半是客厅、餐厅、厨房、浴室等,二楼则是各自的寝室。所以米迦勒猜想青年应该是要去请在二楼休息的主人,因而询问客厅在哪里。但从他的口气听来,却像是要她直接跟过去。可是,首次见面又首次拜访,如果直接上到二楼,未免太过失礼。「二楼是个人房吧?」「啊啊,是这样啊。」青年理解地点头,却继续说道:「你不必在意。」二楼没有在使用,二楼虽然不能说有多干净,但至少比在充满灰尘的一楼说话好吧。」「……没有在使用?」「没有客人,所以不用客厅;没有煮饭,所以不用厨房:还有什么问题吗?」「……呃,这个家里该不会没有女仆也没有厨师吧?」「嗯。」对于米迦勒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青年爽快地点头。「只有园丁。」「有园丁却没有女仆?这样的宅邸没厨师也就算了,居然连一个女仆都没有?」那样的话,这栋房子的惨状就可以理解了。仔细想想,就算没人监督,只要不是厚颜无耻的女仆,绝不可能对这种情况置之不理吧?「那、该不会一直都没有打扫吧?」「有使用的地方才打扫。」「由你打扫吗?」青年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那是当然的,就算没在使用的地方,对这种情况能一脸不在乎的人也不容易吧。「……有不雇用女仆的理由吗?」「不是灵方面的感应度刚好的人,就无法在这个家久待,如果感受力过高可能还会发疯,而太过迟钝的人虽然不必担心这点,但刚好是主人讨厌的类型,所以就被解雇了。」「灵方面的感应度?」青年对困惑不解的米迦勒喃喃说道:「你在这个季节做这种打扮?」「啊,这……几天前突然感觉好冷。」「现在很热吧?」「通过大门后,寒意突然瞬间消失了。」「经由寒意感应邪气的类型很多,平常没有异状,几天前突然出现症状,来到这里后又回复正常……是属于中级反应的罕见类型,或是中级以上的反应类型,不过倒是跟这里很合。」「……?」「详细内容到楼上再谈吧,你不是讨厌站着说话吗?」青年丢下那句话之后,迅速地爬上楼梯。米迦勒烦恼着该怎么办,但总不能在这时候回头,因此她决定跟着上楼。这栋房子建造得很牢固吧,明明没怎么保养,楼梯却未发出任何嘎吱声。使用的大概也是高级建材,只要擦拭一下,想必会显现漂亮的光泽。不过,是由于灰尘的关系吧?出色的手工扶手呈现淡淡的灰白色。「总觉得……这栋房子有点可怜呢。」她实在难以想像住在这种房子里的人居然没有生病。连自己这种因为习惯许多人进出,而使得后台总是布满灰尘的人,鼻子都痒痒的了。为了避免裙摆扫过地面,米迦勒轻轻撩起裙子,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因为她花了不少时间上楼,理所当然地,走廊上已经不见青年的身影了。他大可等等我的……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转动视线后,发现位于左手边的房门敞开着,他大概是走进那里了吧。可是,进入首次见面的人的私人房间还是需要点勇气。米迦勒如此思索着,踏出脚步……「真难得有客人来。」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令她的背脊因而挺直。自己得必恭必敬地应对才行。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就令她产生了如此想法。米迦勒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后,发现一名男子背靠楼梯栏杆站着。是不是该先自我介绍?不过听说跟真正身分崇高的人说话时,要是对方没问,自己就不能先开口。直视对方的脸恐怕也不太好。米迦勒如此想着,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胸口处,全身僵硬。男子从头到脚仔细端详过米迦勒的模样后,低声说道:「既然能进入这栋房子就应该不会对那个构成危害,不过,还是得先确认一下。」「……?」米迦勒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从他那口过度完美的标准英语来看,至少知道对方是个外国人,而且出身上流社会,从鞋子或穿着看来,也知道他必然是位有钱人。「抬起头来。」米迦勒被他习惯命令人的声音所催促,慢慢地抬起视线。当米迦勒跟男子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错了。不仅是上流阶级,毫无疑问地,对方应该是个属于统治阶级的人。就算他衣衫褴褛、不发一语,也没人会怀疑他的出身吧。替自己做事是天经地义的,从没想过有人敢违背自己的意思……他漆黑的双眼散发出了如此讯息。「那个……」米迦勒立刻肯定他不是自己来此拜访的对象。她看得出来就算只是兴趣,眼前的这个人也不可能会为别人工作。「我叫亨利。」「……」米迦勒可以理解他不想告诉来历不明的人自己的姓氏这种心情。即使如此,还是希望他能随便说个姓氏,自己实在没有勇气直接叫他『亨利』。米迦勒着实是那么想着,同时勉强挤出了笑容。「我来这里是为了……」「……?」他大概是在低声说著名字吧,由于音调太过低沉,米迦勒听不清楚。自称亨利的男子对感到不解的米迦勒低声说道:「因为我答应要保护那个人。」「……保护?」「你看来没问题。」亨利喃喃低语,同时迅速地指着米迦勒背后。怎么了?米迦勒回过头,确认那里只有跟刚刚同样布满灰尘的走廊,再转回来时……已经不见男子的身影。「……咦?」米迦勒愣住了。在她转回视线为止,应该没经过多少时间。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认为他走进身后两扇门的其中之一吧。但是,时间太短了,而且悄无声息。「……幽灵?」米迦勒脱口而出,消散多时的寒意蓦地袭来,她急忙跑向唯一开启的那扇门。但她进了门之后,方才那种『说不定看到幽灵了』的冲击就被新一波的震撼给赶跑了。「……我不是说过这里很脏吗?」青年应该很清楚米迦勒为何如此惊讶吧。他抱着看似木造的细长容器,呕气般低语着。房中看得出他在自己到达之前努力过的痕迹,连接到隔壁房间的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那边有床,以及暂时放置在地板上堆积如山的『某种』东西。用『某种』来表达是因为米迦勒对于那堆东西到底有何用途,完全摸不着头绪。穿着奇怪服装的人偶。如树枝般,有好几个突起,仿佛剑的东西。不曾见过的……大概是动物之类的雕刻。类似鸡爪,但无论从大小或有毛的外表推断,根本不可能是鸡爪的东西。也有地球仪、堆积如山的书籍那类正常的东西,虽说如此,书的内容可一点也不寻常……「这是……做什么用的?」米迦勒忍不住指着沙漏。里面没有沙,只是乍看之下类似沙漏。不过,看来似乎并非是因为坏掉使得内容物流出来的样子,反而像是一开始忘了装入沙粒就封起来的感觉。「那是用来测量某种东西用的。」「……某种东西?」「某种东西。」「……」米迦勒立时明白,即使要求说明也是白费力气,于是选择闭嘴不语。不过,她的眼睛仍然忍不住四处张望。她并非出于好奇,而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惊人之物突然出现。周围的摆设有着像是鸟类标本浮雕(或是黏在上面?)的石板。一个装着某种标本的瓶子。还有镂刻着看起来像是花纹,但应该是文字的有盖容器。支配着世界半数以上土地的大英帝国首都伦敦,确实从世界各地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即使如此,大概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像此处一样,聚集这么多古怪的玩意儿吧。「你就暂时先坐这里吧。」青年所指的地方,是他刚将书本清理掉的沙发。这里因为杂乱地堆满东西而让人感到眼花撩乱,但是,基本上,似乎还是有设置了接待客人用的家俱。「我去泡茶。」「……不必麻烦了。」这并非出于客气,而是米迦勒的真心话。如果喝了用这栋房子的设备所泡出来的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是看出了米迦勒心里的恐惧吧?青年以复杂的表情笑道:「你放心,有人说过这里只有红茶能暍。」「……」「他是少见的美食家,你大可相信。」「……」问题并不在味道上吧。虽然这才是米迦勒的直芯话,但既然对方都那么说了,身为客人的她也无从拒绝。米迦勒表情僵硬地点头,青年从前方的橱柜中取出看起来不像是用来泡茶的物品,包括一个有着四脚的环形金属台座,以及在细筒下附有球形底部的玻璃器皿。青年将那个玻璃器皿嵌入台子上,以水壶倒水进去,然后,在外型类似小型油灯的东西上点火,将它推进台子下方,让玻璃器皿的底部接触火焰。看来他似乎打算用那个来烧开水。接着,他又拿出一款从未看过的茶具:形状小巧扁平的茶壶,搭配没有小把手的茶杯。青年大概察觉到了米迦勒不可思议的眼神,便低声说道:「这是东方的茶具。」「……东方?」「茶本来就是那边的传统饮品,既然如此,用那边的茶具应该能泡出更为美味的茶水吧?」「……或许吧。」总之,先点头就是了……米迦勒如此心想,决定静观其变。代表沸腾的咕噜声打破异常尴尬的沉默,几乎就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青年用不知何时戴上手套的手拿起了玻璃容器,将沸水倒进茶壶里。「不过牛奶用完了……」「没关系。」连她都觉得自己立即回答的声音里透露着喜悦。即使要喝的茶再怎么苦涩,也远比加入过期的牛奶而喝坏肚子要好得多了。米迦勒的那份心情似乎直接传达了出去,青年混杂着苦笑说道:「幸运的是,也没有茶点,只有砂糖。」「有茶就足够了。」砂糖应该不会变质,但无法确认是否掺入什么怪东西的可能性。为了安全,米迦勒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青年静静地递出茶杯。她伸手接过,仔细凝视那杯茶。味道没有问题……不仅如此,甚至还有股沁鼻的芬芳,那是蕴含清新甜味的香氛……没错,就像是水果的气味一般。颜色也没有怪异之处,是非常高雅的色泽。这该不会是自己从未品尝过的高级茶吧?米迦勒一边这么想,一边战战兢兢地以杯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