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拉蒂重新整理行囊,放进了蜜莅带来的药草等物品。蜜菈要拉蒂保重身子,注意白天的酷热和夜晚的寒冷,并教拉蒂正确穿着长袍的方式。「那么,好了吗?」告一段落后,鲁塔问道。「啊,嗯。那、那,我走了。蜜菈。」「是。我由衷祈祷您旅途平安。」——另外,鲁塔大爷,拉蒂拜托您了……。蜜菈一直站在沙滩上,目送拉蒂启程远行。拉蒂也回头看蜜菈直到看不见为止。离开从小生长的都摩积宅邸,还是会有些寂寞。尽管如此,抬头看去,前方就是她不曾攀越的高山。身旁有鲁塔陪伴。拉蒂跑入了山里。虽然背后听到鲁塔告诫跑完后会累,但现在她只想顺着心情走动。顺着心情走动的结果——「……哈啊、哈啊……哈啊……」「怎么了?妳呼吸变快了喔。」「没、没这回事。」可是,一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老实说,光是举起膝盖就觉得脚痛。可是,由于不愿被鲁塔笑说:「瞧,看吧!」拉蒂拚了命忍住喘息。「喂,拉蒂。」「嗯?」「拉蒂,妳脸好红。妳在做什么?」鲁塔一拍她的背说停下来,她憋住的呼吸便噗地一声飞散。胸口气喘吁吁地起伏,背部疼痛不堪。「不要紧吧?」「当、当然不要紧……」拉蒂勉强挤出笑容。鲁塔耸了耸肩,连声说嗳。途中,尽管休息了好几次,但两人直到日落仍继续走。当鲁塔说得在山里度过三次黑夜天明时,拉蒂惊讶地大叫。因为她以为日落前就能越过这座山。「现在还算轻松。雪季时,根本不能往返。」「……」「要是这点程度就觉得辛苦,妳现在就可以回都摩积去。」「呜……我不回去。」拉蒂将累得弯曲的腰杆打直行走。这天夜里,拉蒂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非闺房的地方迎接黑夜。夜里的山较明月高挂的天空阴暗,空气冷飕飕。鲁塔起了火,点燃营火。「妳累了吧?」「不累。」「妳不要勉强。」他在火的那头温柔地笑,她的胸口突然滋生暖意。「……嗯。我有点累了……但我很高兴学了很多东西。」拉蒂也对鲁塔一笑。从住家远远眺望的山和亲身来到的山完全不同。空气清新得惊人,天空有着鲜明色彩。只有海浪声的夜晚静谧得吓人。于是,初次旅行的疲惫,诱使拉蒂进入甜美梦乡。「晚安,鲁塔……」——谢谢。谢谢你带我走。拉蒂全身窝进长袍中,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翌日一早就出现浓雾。虽然不至于见不着身旁的鲁塔,但前后被包围在白茫茫中,她不知走了多少路。「哈啊……我总觉得好像一直在爬同一个地方……」「没这回事。先别说这个,妳要小心脚下。」「是。」正想说「该休息了」的时候,拉蒂发觉前方有个稍稍宽敞的地方。拉蒂说了句「我去看看」,便越过鲁塔走到前头。「哇啊……」这里是陡峭的断崖。谷底被白雾覆盖,白色烟岚因风流动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山峦,层层迭迭了深浅不一的灰色,峰顶有白云缭绕。这恐怕是大雾的日子里才得见的幻景。「鲁塔,你看你看。好棒、好美的景觐喔。」拉蒂招招手呼唤鲁塔。不久,浓雾慢慢散去,亮光照射下来,谷底便显现了。拉蒂弯下腰想窥看谷底。于是,衣服底下的朱石滑了出来,几乎像要从悬挂的脖子上掉落。「啊哇哇哇。」鲁塔迅速伸长手臂握住了朱石。「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小心点。」「嗯。鲁塔,多谢你。」拉蒂突然比较起自己和鲁塔胸前的朱石。我的朱石果然比较大,而且装饰的部分也较精致漂亮。如果鲁塔要配挂在身上,倒不如配挂我的更为突出。虽然上次提出时,被他以重要东西的理由拒绝,但我的朱石也是重要的东西——「欸,鲁塔,我想这颗石子还是和你的交换吧?」「……交换?」鲁塔露出讶色。尽管如此,她并未遭到断然拒绝,所以——「嗯嗯,对对。可以吧?啊,呃,你不用客气。我、我今天定说真的。」拉蒂进一步说。以前遭拒一事,就把它当作玩笑好了。鲁塔凝望远方山峦。拉蒂欺的一声,想再说一次时——「不行。」「咦……」「以前我也说过,这是重要的东西。抱歉,拉蒂。」鲁塔的措词较上次温柔,她知道他体贴她的感受。可是,拉蒂无法理解。她不由得憎恨这颗深受鲁塔珍惜的小小石子。「我的朱石比较漂亮耶。」「不是这个问题。我的朱石不是饰品。」「是吗?」「嗯。不是它的话,无论多耀眼、漂亮的石头都是假的。」「假的……?」鲁塔真过分。他明明知道这石子是我的宝贝。居然这样说我这颗得自于父亲、蜜菈为我刻下名字的石子……。「什么意思!何必说成这样。」拉蒂心里猛地涌现愤怒和悲伤,两者混杂的泪水潸然流下。「冷静点,拉蒂。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拉蒂一句不必了,拂去他想哄她而搭在肩上的手。因交换石子一事遭拒,她觉得像是自己被拒绝,而这石子被他说成假货,她也觉得自己被说成假货。「呜、呜呜……」「喂,拉蒂。」「算、算了。既然你嫌它是假的……那这东西,我也不要!」「住手!」心慌的鲁塔来不及阻止。拉蒂抓起自己的石子,用力往谷中扔了下去。石子瞬间闪闪发亮,很快地消失在几乎深不见底的谷里。「呜呜呜……呜呜……」虽然是自己扔了它,但拉蒂伤心石子没了,抽抽嗒嗒地哽咽了好几次。当鲁塔唤她的名字时——「不理你!」「啊,喂,等等!」「呀……」脚踩的地方脆弱松软,拉蒂朝着断崖倒了下去。鲁塔紧紧抱住她。没事吧?听他一问,并且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不知为什么她更加激动地哭了。明明他这么靠近,为什么觉得他好遥远?鲁塔静静地抱着拉蒂,让她哭到心情平复为止。不久,当拉蒂的抽咽声变为抽气时——「抱歉。我说得不够明白。我无意伤害妳。」「……」「这石子有其它东西不能取代的理由。这定我一族的象征。」「一族的……象征?」某个夜里,鲁塔曾呻吟说「赌上我族的名誉」。而蜜莅称鲁塔为「绯坛族」。「是的。我现在正以族长的身分运送『某物』旅行。它是我们族人长久以来保护的东西……这象征就是这颗朱石。」「我父亲、蜜菈都知道这石子和你们这一族的事吧?」「大概知道。领主和古老家族之中,也有人知道我们一族。」——但是,长久以来,人们正逐渐忘怀绯坛族。甚至一族的使命和『东西』的存在也……。「要是忘得了也好。但我必须完成使命。在妳救了我之前,我和族人搭乘的船只遭到暴风侵袭。其它人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然后被狂浪吞没了……」「鲁塔……」一定、一定。赌上我族的名誉。鲁塔梦里拚了命一再重复的话语,在拉蒂心底苏醒。「……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原因。」「不。是我不好,我没把话说清。」——若是平安达成使命,我一定会找回妳的石子。鲁塔轻抚拉蒂的头。「真的?」「我发誓。」「谢、谢谢……鲁塔。」拉蒂以微湿的眼一笑,鲁塔也报以微笑。由于这距离,拉蒂总算注意到自己一直在鲁塔的臂弯中。突然间,脸颊血气上升。对不起!说完,她半滚地站了起来。「已经不要紧了吗?脚有没有扭伤?」「我、我没事。」她感到难为情,忍不住口气又变生硬。「没事就好。如果妳能动,就先走吧。」「嗯。」才刚跨出脚步,就觉得脖子轻盈了一些。一想到消失于谷底的石子就寂寞。但,她也因而觉得多少接近了他的心。拉蒂看了看鲁塔胸前的朱石——绯坛族。鲁塔该运送的『东西』。她忆起从前所见的刻有徽章的木箱。但她不想说。因为她感觉这对现在的她而言,是过于沉重的秘密。东行——不知的事、不懂的事「哇啊……」好不容易越过山脉时,拉蒂见到的是无尽的沙地。「没有树林、草木……哇哇,走的时候,脚直往下沉,你瞧、你瞧。」「别玩过头消耗体力。即使稍微动一下,沙地也会因酷热夺去体力。」「嗯。我知道了。」可是,才刚踏出一步,拉蒂就眼睛东看西看,正要走时,又被鲁塔给叫了回来。「那是什么?」「牛骨。」「牛骨?为什么那种地方有牛骨?」「大概是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时,运送物品的牛死了关系。」「哦,是这样子呀……欸,那么,那是什么?」「拉蒂。妳该闭上嘴了。」「唔……那么,我问最后一个问题。那小小的东西是什么?」鲁塔看着拉蒂指示的方位,瞇起眼说道:「那东西吗?那是……人骨。」「人骨?」拉蒂全身悚然颤栗。白色、干燥、圆圆的东西……是人头?「拉蒂,妳怕吗?」「我我、我不不不、不怕。」虽然她又犯了老毛病逞强,但舌头却难看地打结。「为、为什么人骨会在那种地方?没有坟墓,样子好可怜。」「道理和牛一样。一旦倒下,就无人可相救——这就是沙地。」「……」鲁塔的话在拉蒂胸中重重响起。她不禁停下脚步时,鲁塔又说:「拉蒂。我想妳知道,我有使命在身。如果妳在这沙地力竭倒下时……我会丢下妳不顾。」「……真的?」拉蒂猛然握拳。「嗯。是真的。」所以妳别勉强自己,别浪费体力——鲁塔接着说了这些。但拉蒂早已生气鼓起脸颊,很快地往前跑去。没关系。我绝不会倒下。但是,随着太阳接近头的正上方,拉蒂的脚步也跟着沉重了。灼热的日照、升腾的热气、风吹来的全走热风和沙土。全身的水份好似抽干了。「哈啊……哈啊……」呼吸逐渐紊乱,连睁眼也变困难。最初觉得有趣的沉沙,此时缠住脚令人憎恨。但是,拉蒂没有停下脚步。要是我倒了也会变成白骨。即使爬也要爬在前头。可是……沉重的脚渐渐动弹不了,头因持续日晒的酷热而发晕。不行。我绝不能倒下。可是……总觉得眼前蒙蒙眬眬……鲁塔……。——然后。「啊,咦?」苏醒时,她已被鲁塔背在背上。日已西斜,四周开始染成朱色。「妳醒了?」「鲁、鲁塔……我……」「别再逞强了。」传到心坎的鲁塔的声音相当温柔,拉蒂只能说声对不起。「可是,鲁塔……」——你明明说如果我倒下,就会丢下我离去。为什么?她在鲁塔耳边轻轻地问说。「那是——骗妳的。」「……」鲁塔说得这么干脆,拉蒂觉得扫兴,但被他背着比被丢下令她高兴,所以她默默地依靠他的背。鲁塔欸的一声叹息,并重新背好拉蒂行走。拉蒂因鲁塔那温柔、困窘的声音,想起了蜜菈而安了心。于是,他们在沙地行走了三日。拉蒂数度表示不满,也数度因酷热而差点倒下,但每一次都被鲁塔威胁说要丢下她,或是救助她,最后总算抵达了其中一个目的地。这里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城镇。「好棒……人的声音听起来嘈嘈杂杂。」街道两旁的商店、各式各样的食物和人生活的味道。还有,令人怀念的水味。「这里是船只进出的港镇。即使在街上也有很多人。」鲁塔说我们将从这儿搭船渡过大河。河的对岸也有东方港镇,再往前又是沙地。越过沙地,再往东行——。「啊,那是什么?」「……西瓜吧?」「好奇怪的形状……那么,那是什么?」拉蒂几乎没听鲁塔说话,依然对所见的东西样样感到惊奇、兴奋。她跟着鲁塔采买时,对于食物价廉感到讶异,并对想要杀价的鲁塔生气。「如果杀价,店老板会吃亏的!」事后,她从鲁塔那儿听闻那是店家认可的议价方式,所以店家最初订的价钱高,听罢,她咦地高呼一声,又吃了一惊。「这也难怪妳不知道。」「……嗯……」拉蒂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山的事、沙地的事、城镇的事,她一无所悉。当晚,她第一次在镇上的旅店过夜。和都摩积的宅院相比,这问旅店可说是间小屋,餐点、房间简朴,但她觉得十分满足。因为她吃了从未见过的鱼,味道十分可口,而且一想到在沙地睡觉的夜晚,就觉得能在床上就寝走件奢侈的事。「欸,鲁塔。这镇上的人都在这种房间睡吗?」「……嗯。不过,这地方和其它城镇相比,算是富庶的了。」「是这样呀……」在都摩积,她知道自己的地位特别,但实际目睹街上人们的生活后,她十分清楚自己多么幸运。年纪和拉蒂相仿的少女,也在旅店或商店帮忙做事。她因自己仗着是都摩积大人的女儿,一无所知却仿慢无比而感到可耻。这话一说,鲁塔就笑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从今以后妳慢慢学就好了。」「你知道任何事吧?」拉蒂单纯地心怀敬意看着鲁塔。但,鲁塔眼底浮现一层迷蒙。「不。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拉蒂无法相信。鲁塔和蜜菈知道她未知世界的一切,她直觉得他们是万事通。翌日,拉蒂又遇到生平头一遭人事,一早就直嚷嚷。「哇啊……是船……!」拉蒂抬头望着直挺挺立于耀眼晴空下的船桅,脚步啪嗒啪嗒地在港口上跑。「它比我在书上看的大多了……这么大的东西能浮在水上?」「……唔,它有时也会下沉。」是的。鲁塔乘坐的船遭遇船难,他被海浪打上都摩积的海边。「可、可是,这回不要紧吧?」「也许——唔,不用怕,不会有事的。现在不是河水肆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