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兹想了一下后,拿起用餐时也摆在身边的宝剑。「我的工作是——这个。」依报酬多寡,出卖武艺的佣兵。尤其这少有战争的时期,商队保镖之类的工作多,但他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武艺变钝了。法邬以复杂神情看着威兹的剑。这也难怪。药师治疗伤者;佣兵得依情况用剑伤人。威兹心想若是没说出来,就能心情愉快地道别,他觉得有些后悔。「唔,所以……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里。哈法沙是个大城,我起码能找到保镖的工作。这样就能给妳谢礼。」「哪里,你太客气了。给什么谢礼。」「可是——。」救了佣兵,和佣兵扯上关系,法邬不觉得困扰。「真的不用了。」法邬大大地摇了摇手,困扰地婉拒谢礼。与其说不快、为难,倒不如说这是近乎惶恐的动作。之后,她微偏着头,将手搁在餐桌上,平静地说:「只是,你在这城镇找保镖的上作,可能很难找得到。的确,这地方以前有过混乱时期,但因为现在有好领主,所以整个城镇的气氛都变了。」「是吗?唔,这是好事。」对威兹来说,这算定有点遗憾的事。唔,若不挑三捡四,可以找到别的工作吧?餐盘变得空空的。威兹一从椅子站起,法邬就开始收拾餐具。灯油剩下不多。威兹道了声失陪,准备回到卧室。「啊!请你等一下。」「……怎么了?」法邬面红耳赤,手指相互摩搓。「别慌。妳冷静下来再说。」「是的……呃……我、我能不能雇用你?」法邬握起拳头,拚了命说,但威兹不了解这话的意思。「……妳在说什么?」「我是说我想请你当保镖。」「为什么?妳刚刚不是才说过城里不需要保镖?」法邬一时语塞。「是的,可是……呃,比如说我常常到城外采草药,这时候……如果有你在,我想我会比较安心。」「……」纤指指尖又在互搓。威兹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妳真温柔。」「咦?」「因为药师,不忍心扔下自己救过的男人,让他徘徊街头?」我对我的工作和我本身并非毫无疑问。「请妳把这份温柔用在病患身上,我就算没有工作也会想办法糊口。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可是……。」「那么,妳有钱雇用我吗?」威兹故意冷言冷语地说。他心喜法邬有这份心意,但他不想顺她的好意,变成从的负担。「我、我有。我有存一些钱……。」粉颊些微羞红,法邬怯怯地回话。「有的话,就别浪费在我身上,有这些钱,妳可以少收一点别人的医药费。」「说到医药费,法邬突然难为情地垂下了肩头。「这、这个钱……我没有向……他们收……。」「呃——是吗?」威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法邬的脸更加羞红了。「是的。因为受伤和生病的人不能上作,生活已经够苦了。」「这话没错,但是,妳怎么生活?」「……我有时会替领主人人或身分尊贵的人看病。这时候,我可以领赏……。」法邬越说越小声。威兹一怔,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所以,就算雇用你,我想我也付不出令你满意的酬劳。」「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威兹以手掌轻柔地打断法邬的话。再听下去,徒增他的痛苦。「我不要酬劳。我会陪着妳、保护妳。交换条件是妳要供应我睡床和每日三餐。这条件妳能接受吗?」「可以!」法邬的脸庞剎时闪耀光辉。威兹放了心,脸上不由得又浮出笑容。「那么,今后请多指教。」「彼此彼此。请你多多指教。」法邬彬彬有礼地合掌低头致意。东着发辫的铃当低声响起。好奇怪。就事实而言,形式上是自己有困难受法邬帮助,但心情上却像。疋实现了法邬的心愿。可是,不管怎么说,契约是神圣的。威兹发誓一定要偿还之前所受的恩情,履行契约。药师的身旁「啊啊……看到了。」出了城,走在沙地上没几步路,法邬就跳舞似地跑了起来。她跑的方向有片广大低绿。威兹曾经听说哈法沙的南边沙地有稀有草地,但实地前来定第一次。「这里是我经常采药草的地方。」猛吸了绿地空气之后,法邬有些自豪地看着威兹。「怎么样?感觉心情宁静吧?」「说的对……这感觉怎么形容呢……?」蓝色天空、沐浴在高照的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群绿。风一吹拂,绿草就发出沙沙声,如波浪般摇曳。「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法邬跪在草地上,很快地便摘起她看到的药草。「我们的城镇维然都是沙,但并未被上天舍弃。」「原来如此。」沙长不出任何东西。但是,这里有生命在呼吸。这也许可称之为上天的恩赐。威兹也学法邬做了深呼吸。他闻到清爽、类似法邬的香味。之后,两人采药草。法邬教了威兹分辨药草。若煮了它喝下,可以解毒。这边的草长得很像,较为深绿的只是普通的草。威兹也学了其它几种药草种类,虽然分辨不熟悉的药草很辛苦,但试着做了之后,觉得出奇有趣,有好一会儿,他默默地采着药草。「威兹。你累了吗?我们休息一下吧。」听她一叫,才回过神来,但他觉得还可以再多采一些。不过,他依法邬的话,一坐在草地上,身体随即变得沉重不堪。我果然累了。法邬坐在威兹的身边,舒服地吹着风。威兹摘下一片脚边的叶子,贴在唇上吹奏。「哇啊……好厉害。」法邬眨眨眼,以近乎害躁、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威兹。「妳不知道草笛吗?很简翠,妳也试试看。」「好,我要试。」威兹就像跟法邬学习药草分辨一样,教她知道适合仿草笛的叶子形状,和贴在唇边的方式。法邬起初抓不到要诀而感到迷惑,但不久,她独力吹出声音。「哇啊,出声了,威兹!好高兴!好感动!」法邬又拿起另一片叶子吹。威兹也模仿她,和她合声。朴素、深绿的乐音,随着风传开来。这天,法邬每当休息时,就开心地吹着草笛。威兹第一次看到每天拚命上作的法邬,天真无邪地自娱。「托你的福,今天我采了好多药草。下次,我们再来这儿。」黄昏将近的归途上,法邬又吹着草笛。当然,没有外出的日子,他就协助法邬看诊。他总定在她身旁,慢慢地,他也了解药师的工作了。但是,他没有忘记本行。夜里,在微弱的灯火下,对着信上的一处投掷刀子。咻、咚,小小声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断在昏暗的卧房响起。「请问……呀……啊……。」这时,房门突然开启,手拿着灯火的法邬走了进来。「哦,妳听到了?吓着妳,真不好意思。」威兹从床上站起来,把插在枉上的刀子拔出。「这是什么?」法邬将灯火拿近刀子,刀子就发出一小道锐利刀光。「这是刀子。我掷出它射中镖靶。只是这样。」「哇啊……那么,呃……唔,请你掷中目标给我看看。」法邬兴味盎然地抬眼看刀子后,以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威兹。威兹不发一语,掷了两、三次刀子。另一把刀刺进掷出去的刀尾时,法邬哇地叫了一声。「太厉害、太厉害了!我真讶异,想不到你会这种事。」仍然不发一语的威兹从柱上拔起刀子。然后,他把刀插回刀鞘,收进袋子里。「啊……对不起,我打扰你了。」「不。妳没有。法邬,妳知道这『镖靶』原本定什么吗?」「呃……啊……。」「是的。我的职业就是这个。为了保护雇主、保护自己,人也得杀。」「威兹……。」法邬以阴郁的表情低下头去。虽然心里明知,但看了之后,要是直接问的话,就会不同吧。可是,这就是自己的事实没有改变。「……我想我不该待在这里。」「咦?可是——!。」「妳认为锻炼杀人技术的人适合在药师家吗?」「……」坦率、坚强个性的女子没法欺骗自己吧?威兹卷起剑带,拿起了大衣。若要走,就早点走。「请等一下。你就这样离开的话,怎么过活?」「妳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回到原来的生活。」「那么,有必要的话,你还是得伤人。」「……如果有必要,也只好这么做。」威兹穿过法邬的身旁,走向房门。他不想再谈下去。他想,谈这种事本身就会伤害法邬。「请等一下!」法邬绕到门前。「别留我,法邬。」拚命的绿眸令他的心动摇。「不,我要留你。因为人类彼此伤害,不是太悲惨了吗……?」「可是,我——。」「所以,我希望你改变。」法邬的声音略微变小了。「改变?可是,我若改变,就没法保护妳了。」「不。我希望被现在改变的你保护……。」法邬的声音更小了,但她朝着威兹更向前一步,接着说:「我来教你。教你不伤人,可以保护某人的方法。」「法邬……。」这果然像法邬,像药师守护人命的人说的话。她胸前的朱石因受灯火照射,闪闪发亮。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会法邬的保护法。但是,有目标不是坏事。我的契约是保护法邬。如果除了剑以外,也能办到的话。「我知道了,法邬。」威兹放下了手里的大衣。「为了让妳守护大家,我会保护妳。麻烦多多指教。」「嗯。彼此彼此。」对威兹而言,他认为这是第二回契约。不用剑保护法邬。这事并不容易,但想要保护法邬的心情,在威兹心底明显变得比以前强烈。「唔……在前面第二条街右转?白墙那家店?还是白木的?」这天,威兹到哈法沙的街上采买。平常的话,采买一事是法邬在做,但这天夜未央时,法邬就被叫到领主官邸。因为不久前,领土的官邸失火,可能有伤员需要治疗。法邬向他低头请托,对不起,拜托你买今天一定要用的东西,他没法说他不熟悉城街之类的话。「我不知道……没办法,找个人问吧。」若自己瞎找乱找,只会浪费时间。威兹环顾了下四周街道。虽然时候还早,离白天还久,但街道两旁已排满摊子,行人如织。这真是热闹、忙碌的街。在人群中,有个看似文静的女子,威兹松了口气,对她说:「不好意思。我想问路。」「……是,您想去哪?」女子抬起头,回头看威兹,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好美!窈窕身材、栗色长发。青紫色、神秘的眼眸。但他惊讶的不是因为女子的美。而是女子明明站在他面前,但一瞬间却觉得她有如遥远的幻影。「您怎么了?」「啊,不。没什么。我在找卖香料的摊贩。」「哦……那个便是。」女子普通地答腔。真傻,威兹在心里笑自己。就在这时,威兹注意到女子身上所载的石子——朱石。它和法邬的石子相似。不、它们一模一样,不是吗?「还有什么需要?」「……不。妳帮了大忙。谢谢。」「失陪。」女子和威兹擦身而过。须臾间,威兹还定在意她回头看。但是,女子已不见芳踪。奇怪的事真多。晚点儿向法邬说我看到持有相同石子的女人吧。买完东西,当我回去看看法邬回来了没有时,门前多了个怪人。那人和病患的样子明显不同。「什么事?」威兹一问,对方男子似乎认识威兹。「哦,你是法邬药师的老公吧?快点去帮药师。鞋店的女儿发高烧,被送到这儿来了!」「知道了。」威兹当下绷紧神经。那男人的话里夹杂了误解,但此时此刻,这种小事不值得在意。「啊,威兹。」一入内,他闻到浓烈的煎药味,同时也听到小孩痛苦的喘息声,和人人连续唤药师的声音。「我刚回来。有什么我能做的?」「这个嘛……那么,你去烧开水……还有那个……。」「知道了。」法邬的发丝凌乱,额上冒汗。想必她一早就持续治疗到现在,人累坏了。但是,她眼前有个孩子正在受苦,她大概没注意自己累了。威兹依法邬所言烧开水和备好药钵。「请你拧干泡冷水的布,把它和额上的布交换。」威兹依言照做,一看到小孩的睑,就倒抽了口气。小孩的脸色已然变色,即使外行人来看,也没救了。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这时法邬只用眼神轻点了下。但是,法邬拚命配药,用药擦小孩的身体。威兹也仅仅遵从法邬的指示。从窗外照进来的光变了角度,唯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药师……我女儿有救吗?」女孩的爹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以震颤的声音问道。「有救吧?药师是厉害的药师,对吧?拜托妳,药师、药师……。」孩子的娘也仰赖地看向法邬。「我会尽全力。」我想法邬无法再多说什么。「这里……没有更好的药吗?对了,我听人家说过,白……。」「白爪貂吗?」法邬的表情突然蒙上异样阴影。「对!药师也知道,不是吗?只要吃下白爪貂的生肝,无论什么病都能治好吧?这里没有吗?那我去找!」「请留步!白爪貂只是传说,现实中没有万能灵药。」「……这种事我也明白!可是,妳救不了我女儿!」丢下了这句话,男子不听法邬劝阻跑了出去。在场只剩下虚弱得没法粗喘的小女孩和哭泣的母亲,以及难过得低着头的法邬。威兹不了解什么白爪貂,但非常了解男人的话伤了法邬。「别在意。没有人是万能的。」「可是……」「我知道。什么也别说。现在要紧的是尽全力吧?」威兹轻轻推了下法邬的背,她再次看向小孩。沉默时间再次流转。法邬拚了命使出所有方法。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小孩的衰弱。不久,在日照近似黄昏的颜色时,小孩虚弱地上下喘息的胸口,终于停止了动作。「啊啊……」母亲呼唤女儿的名字。悲痛的声音令威兹不由得闭上眼。法邬尽了全力。不过,人力毕竟有限。「等等!不要死!」「……法邬?」定眼一瞧,法邬做出不可思议的举动。她闭上眼,只手贴在小女孩的胸口上,一手在自己的胸前握着,握着那颗朱石。这和之前的治疗方式不同,样子看似在向某物祈祷,或者祈祷某事。她做什么?但威兹看法邬神情认真的样子,吭也没法吭一声,只是一直守着地……。可是,祈祷也是枉然。不久,小孩的遗体被啜泣的家人带了回去。法邬坐在诊疗台旁的小木椅上,可怜地蜷着背。「法邬……」我叫了她,但接下来我不知要跟她说什么。法邬没能保住小孩。而且,威兹也没法保护这样的法邬。「对不起……今天……发生很多事……。」法邬想强装坚强,却随即声泪俱下。「呜呜……呜……呜……我果然救不了她……说是药师,却一点用也没有……。」「没这回事。妳做得很好。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妳尽人事了。」威兹打从心底安慰法邬。「别再悲伤了。」「……不。」法邬突然面无表情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