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于走,水镜的长袍扬起一道弧线,谈话就此结束了。「卡登……。」一剩下两人,阿拉米丝轻快跑下楼,想谈刚才的事。「妳听到了?」「嗯。欸。」「这次要长途旅行。说不定很辛苦,但妳要好好准备。」「啊……嗯。这是小事。我想问的是——。」水镜姊刚才说的眷属——话刚到嘴边,阿拉米丝就手指贴唇,把接下去的话吞进肚里。「怎么了?」「唔唔嗯……没什么。」「是吗?」卡登略微耸耸肩,就往屋里头走去。阿拉米丝发出小小的叹息、问不出口。因为卡登一瞬间露出背负了痛苦、沉重担子的眼神。第三位眷属……也许这个人对于鲁塔的事和我们的义务知道一二。自从哈法沙的事完了之后,我的心底一直残留疑问,说不定我能发现答案。过了几天。这天,阿拉米丝也一样没有听到声音,但感觉心头被某物吸引,于是她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和水镜者来的时候一样,她偷偷躲在楼梯的阴暗处看看情况。男女二人和卡登面对面站着。他们是有着敏捷身段、略带少年气息的青年,和莫名露出呆然若失的表情,被青年抱在肩上的少女。少女的年龄大概介于阿拉米丝和水镜之间。如男人般的短发配上轻盈的衣服,胸口有颗朱石。哦……是她。那女子和我一样是鲁塔的眷属。阿拉米丝用力握住自己的朱石。胸口的怦动声嘈杂地在耳畔响着。若是出声叫她,可能会挨卡登骂?可是,可是——。「淡硰。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少女回头看着青年。这是慵懒、软语呢喃的声音。「这里是妳该待的地方。这么做是为妳好。」相对地,青年的声音颤抖,紧张情绪也传到了阿拉米丝这方。「咦?可、可是,我们……。」「我知道。但是,就是因为这样,妳必须回到这里。」「怎么这样……淡硰……你不是说要到港口搭船吗?你不是要再去泉水见那株小树吗?」少女的眸子失了冷静、游移不定。少女摇摇头,眨了好几下眼。叫做『淡硰』的青年歪着唇,作出强忍哭泣的表情。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阿拉米丝完全没有头绪。她只知道少女似乎不知情地被青年带到这儿。那么,青年是少女的守护者吗?「再见,秋秋,妳要保重。」青年向少女道别,轻轻挥了下手,转身离开。若走守护者,不可能向眷属道别。「淡硰……!」颤抖着声音的少女……秋秋愕然伫立。阿拉米丝不明所以,心里直想着应该叫住青年,使想站起身子。「等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卡登,冷静地叫住青年。阿拉米丝明知他叫的不是自己,却一怔的停止动作。「我要谢谢你带这个人来这儿……但我不能就这样让你走。」莫非?阿拉米丝双唇颤抖。「雷蓝是我们隐居的地方。这里是与鲁塔无缘的人不该来的地方。」卡登慢慢将手伸向淡硰的额头。住手,卡登、卡登……。「再见……淡硰。」啊啊!阿拉米丝抱着膝蹲在原地,她别过脸不看接下来发生的事。「不要!淡硰……淡硰……。」秋秋的哭叫声逐渐远去。恐怕走某个村人将她带到里面去了吧。青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他被卡登『还原』,一定彷徨地离开了这里。「咚……」阿拉米丝眼眶噙着泪水,待在原地不动。我明白。这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实现者』鲁塔和眷属的存在。而且,因为守护者是为了保护眷属远离所有危险可能性的人这些,她清清楚楚。她不清楚的是做这种事,必须守护、完成的义务意义何在。她本以为过上第三位眷属就能得知的解答,却越来越深沉,变得看不到了。她听到脚步声慢慢接近。知道这是卡登的足音。阿拉米丝没有抬起头。卡登在靠近阿拉米丝的地方停了一下,然后静静地走了过去。这绝不是轻快的步伐。今晚,月色特别明亮。阿拉米丝在屋顶上吹风。如梦般地突然想起往事。——卡登。你教阿拉米丝跳舞了吗?嘹亮的声音。被卡登的父亲带来加入商队的我。那里,那个个……卡登的姊姊也在。「真拿你没办法。那,我教她吧?」「这样好。姊姊舞跳得棒。」卡登坦率地点点头。她走卡登引以为傲的姊姊。美丽、活泼,不仅舞跳得好,也擅长作菜,是个万能姊姊。虽然她生起气来有点可怕,但其实个性温柔,把阿拉米丝当作新妹妹疼爱。阿拉米丝和卡登一听姊姊叫唤,就如往常一样争先恐后地跑了过去,围在姊姊两旁嬉闹。「那么,开始啰。」姊姊拉起阿拉米丝的手,慢慢地在沙地上踩出舞步。阿拉米丝跳着,并拚命跟上姊姊的节拍。「欸,把手伸长一点。」「啊哈哈……阿拉米丝,加油。」卡登边笑边打拍子。姊姊回头看着卡登说:「那,这次卡登和阿拉米丝跳跳看?」「咦咦……。」在姊姊的催促下,卡登轻轻碰触阿拉米丝的手。「喂,手要好好牵着。怎么了?你们会害臊呀?」姊姊愉快地笑着。阿拉米丝、卡登也笑了。不知这种日子能延续到何年何月?回过神时,身边有月亮落下的淡淡影子。仔细一瞧,原来卡登站在身边。他什么时候来的?但是,阿拉米丝只抬头望着他高高的背,一句话也没说。听得到沙沙的声音。「我把那女人还原了。」卡登自言自语着。「咦……。」「我跟她说忘了那男人,想他也没用。惹得她哭说不该是这样,她不相信。」——让我回去……淡硰一定在等我。因为我们约好要永远在一起。「没用的。」无论她多么不想离开他也没用。那男人已不记得任何事了。阿拉米丝凝视卡登。卡登不想看阿拉米丝。「所以……你把她还原了?那女人不在这里了吗?」卡登无言地点点头。阿拉米丝觉得自己能了解卡登特意把眷属少女还原,解放她的心情。相约永远在一起……这誓言在刚才的回忆中,昔日的自己也曾认定过。也许,卡登也曾经认定。「卡登。」侧脸看似落落寡欢。看了他,阿拉米丝也变得落寞。比起卡登几乎不近人情地完成义务,这样的卡登更今她伤悲。「睡吧。」卡登一直没看着阿拉米丝说话。「明天就要出发前往奇毛柯丹。」委托人旅途漫长。太阳的热度和沙地的风也更强烈,并毫不留情地折磨二人。卡登经常站在上风处,为阿拉米丝遮阳,休息时,他就用长袍包住阿拉米丝。夜晚则相反,他为了不使阿拉米丝冻着,一整夜守着营火。他何时睡、何时休息,没有一定时间,只是一个劲儿往西方前进。途中,为了购足水和食粮,他们顺路到了哈法沙。镇上让人感觉比以前萧条了些,但路上的行人仍然熙熙攘攘,摊贩的叫卖声也此起彼落。那家美食旅店也依旧生意兴隆。那天之后,庆典变得如何,结局未知,但人出乎意外地坚强,这点今阿拉米丝稍稍放宽了心。以前,她几乎不能外出,但这回她可以和卡登一起采买。当她发现摊子上摆了很美的蓝色缎带,忍不住一直望着它,卡登甚至对她说可以买下来。不过,她却谢绝了。之后,他们从哈法沙往更西边前进。担负眷属的义务以来,这么长的旅行走头一遭。「热吗?阿拉米丝?」「我不热……呀!」「怎么了?」「沙子跑进眼睛……。」在她用长袍覆身,将俯视的脸稍微抬高的瞬间,沙子像是狙击她似地起舞。「没事吧?」凝睇阿拉米丝的卡登,脸近得几乎贴上。「咦……啊……啊,这、这这这,卡登?」「别闭上眼。」卡登的唇在她眼前。阿拉米丝依照他的话,感觉自己脸颊越来越躁热,眨也不眨地睁着眼。「啊……。」她惊地全身颤抖。卡登正用舌贴着阿拉米丝的眼,温柔舔去沙子。有别于疼、痒,也不走嗯心,不快的感觉在阿拉米丝的背部游走。她没法呼吸、纤指发抖。「舒服了吗?」不久,卡登倏然移开双唇,阿拉米丝点了好几次头。她的胸口仍然近乎发疼地剧烈怦跳。「那走吧。」卡登立刻背向阿拉米丝,再次于沙地行走。阿拉米丝不发一语地跟着他。她觉得自从那位眷属少女的事发生之后,卡登变得温和、温柔多了。身为守护者的他,严以律己的作风维然没有改变,但私底下,看得到一点点他以前的影子。阿拉米丝算准这次风停的瞬间,偷偷抬头看着卡登。宽厚的背部和长发沐浴在夕阳下,看起来英气十足。奇毛柯丹是荒凉小镇。现在才傍晚,镇上竟出奇地安静、黑暗,寒、风飕飕地吹过街道。一想起热闹的哈法沙,这里静得令人不安。他们好不容易找着的旅店也是栋老建筑,仿佛舍不得点灯火似地昏暗。「两个人吗?好久没客人上门了,你们两位慢慢休息。」旅店老板是个亲切的男人,他由衷欢迎久久才一次的客人。「两位来这里做什么?你们看起来不像为了做生意而来。」「啊,这、这……。」「和你没关系。」卡登绷着脸打断老板的话。老板说了句是的、对不起之后,立刻闭上了嘴。如果客人没有主动说,绝不深问客人的来历和目的,这是旅店的常规。「……这次又是领主吗?」进了房,她照例在床上让卡登擦身体,虽然她说不用了,但卡登依旧不听,她并且问道。「我不知道,水镜……鲁塔没给这么多情报。」「原来如此。有点奇怪。」大多时候,阿拉米丝即使事前不知,卡登也知道施行义务的对象。这回,鲁塔没让他们知道这点,想必是有原因的。「唔,大概去了就会知道……夜深了。」隔着布块,卡登的手倏的从阿拉米丝身上拿开。「趁现在让身体休息。」「嗯。知道了。」穿好前解的衣服后,阿拉米丝重新躺在床上。她心想行动比往常快。走因为想要早点结束?或许,卡登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底也和我一样对义务存疑。「走吧。」我被他轻轻摇醒了。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呢?「…………嗯……」外面静谧得彷佛能听见月光的声音。阿拉米丝和卡登默默朝着目标宅院走去。在沙地度过无数夜晚的阿拉米丝,习惯了黑夜里的寂静,但人们居住的街道竟这般寂寥,令她感觉诡异。「……这里?」不久,卡登在小古厝前停下脚步。石墙上爬满了枯黄的常春藤,细长的窗上安装了黑栏的木条格子。大门经过精雕细琢,这是间非常美的房子。然而,由于美丽、整齐,反而让人感觉不到人气。彷佛只有这地方被时间洪流留下,宛如古董娃娃馆般——「别离开我。」卡登的声音和往常不同,感觉得出紧张。阿拉米丝紧紧跟在卡登的背后走着。房内也和外头一样安静。以往一入内就会出现的卫兵,现在连个人影也没有。为了对抗沉重的空气,卡登突然摇摇头。阿拉米丝也被寂静堵住了口,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们慢慢地、谨慎非常地踏出下一步时,阿拉米丝突然被迫扑向卡登。「呀!」自己的声音变成另一个人般高声响起。同时,有道细长的影子划破黑暗,朝向卡登斩杀。卡登为保护阿拉米丝,拔剑时已慢了半拍。「不要啊!卡登!」由于恐惧,阿拉米丝根本不敢动,只能闭紧双眼。呻吟声、金属和铠甲碰撞声、飞飘的断发。「太浅了吗……?」咕哝声来自一个女人。卡登尽管站不稳而两膝跪地,但却依然拔出剑来。女子进而现身,卡登退了一步,他们刚好站在两人之间的墙壁和窗户的位置。站在这里的走全身穿着铠甲,手脚修长却纤瘦的女人。一个女流之辈劈了卡登一剑——直到刚才,的确没有人。不过,今阿拉米丝动摇的,莫过于女子手里拿的剑。「欸,那个人……。」「嗯,我知道。」卡登点点头。那是剑刀染成赤红——和卡登同是守护者的证明。「哼,吃惊吗?你们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们。」女子以冷静、和纤瘦身子不搭的威风姿态笑着说:「你们是北方还原者?」「……」「我名叫妮姆拉姆。保护西方还原者的人。」「……西方?」「哼,说是这么说,但我们毫不相干……不过,即使是鲁塔也有焦急的事吶。用还原者对付同是最厉害的眷属还原者。」「咦——。」「不过,年轻的守护者啊。若是现在,你能打五分钟以上吗?」自称妮姆拉姆的女守护者,向卡登投以从容视线。被人攻其不备,卡登的脚和右臂都受了伤。虽然不是重伤,不至于没法动弹,但就同是守护者的本领不相上下这点来说,现在确实对卡登不利。「别这样……求求妳……请妳住手。」阿拉米丝抱着卡登的手臂,拚命向妮姆拉姆求情。「卡登受了伤……血都流出来了……妳也有眷属要保护吧?我、我们同样是眷属和守护者,为什么非战不可呢?」「妳问我为什么?」妮姆拉姆那锐利、细长的眼睛,有些温和地看着阿拉米丝。「听着,北方守护者啊。守护者只保护自己的眷属。其它和眷属没有关系。保护眷属,如果有必要的话——。」「……嗯。妳说得对。」「卡登!」点点头后,卡登站起身来,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的唇看起来两端扬起。「还有,结果不在于保护得了、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行为本身,就走我们守护者存在的理由。」对于卡登的话,妮姆拉姆也浮现了笑容。同样手特长剑对峙的二人,身为守护者的心情一样纯真得吓人。「怎么会……。」铿地一声巨响,打断了阿拉米丝的话。妮姆拉姆和卡登的剑相击。卡登这次用剑抵挡迅速挥剑而来的妮姆拉姆。嘎吱嘎吱嘎吱,剑刀发出声响滑过剑刀。卡登明明手臂负伤,却未输给妮姆拉姆。论速度,当推轻盈的妮姆拉姆,但论力气,身为男人的卡登略胜一筹。两人互瞪的魄力不分秋色。但是,妮姆拉姆抖着臂膀一灌注力气,卡登的剑就慢慢地后退。卡登和别人对打时,她从未看过卡登落得这模样。怎么办?就算她叫他们住手,他们也不会听。如果卡登被杀了,自己也会立刻被杀吧。若和卡登一起死,她一点也不害怕,可是——。(住手。)……?阿拉米丝听到某处传出从未听过的声音。妮姆拉姆的脸色骤变。「可是——。」(没有可是,住手。我的守护者妮姆拉姆啊……。)这是平稳、甜美的嗓音。妮姆拉姆慢慢收剑,站离一步,和卡登面对面。阿拉米丝、卡登望了望周围想找出声音的主人,但找不着。「年轻守护者啊。把剑收起来。」不知何故,妮姆拉姆露出了十分悲伤的表情。「我的眷属在叫你们。」受到义务施行对象招待,这是头一遭。阿拉米丝自己也分不清是放心还是害怕,她觉得困惑。卡登依旧带着严峻眼神,完全没有解除警戒。妮姆拉姆默默地走在他们前头。「欢迎。」不久,他们被带到最里面的房间,这里宛如其它世界般,亮着暖色系的灯火,陈旧但保养得宜的日用品排放着。声音的主人——这个家的主人从高挂着床帐的睡床起身,稳重地笑着迎接他们二人。「我是西还原者兰蒂妮。」柔软生辉的金发、配上令人猜疑是否晒过日光的白皙肌肤。深邃却不混浊的绿眸。细瘦的粉颈,修长的手指,外加女人味十足的浑圆身材。而且,丰满的胸脯上也有颗闪闪发亮的朱石。她的模样宛如一幅书。「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来。」不过,看来应当走在微笑的她,绿眸里却染上忧伤。明明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女人,表情却缺乏生气,阿拉米丝一瞬间把兰蒂妮看成垂垂老矣的老妪,吓了自己一跳。「我跟妮姆拉姆说过,要她别阻挠,让你们进来。」兰蒂妮看了卡登的伤,歉然地垂下眼睑。妮姆拉姆闹别扭地撇头看向一旁。卡登早已不将此事故在心上并说:「为什么妳知道我们来?」「呵呵……如你们看到的,我卧病在床。假使没法执行鲁塔的义务,受到应有处分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可是,生病是不得已的。」阿拉米丝同情兰蒂妮。兰蒂妮有这股郁郁寡欢的气息,是因为她是病人?阿拉米丝觉得原因不只这个。「不。无论有什么理由,未能克尽义务的事实不会改变。」「不会吧……」「妳还有其它原因吧?」卡登旱已知道答案地说道。「嗯,你说得没错。」「——我们舍弃了雷蓝。」兰蒂妮和妮姆拉姆同时答道。「咦?为什么?」阿拉米丝本能地提高了音调。雷蓝是给眷属居住的指定场所。舍弃『它』的意思是兰蒂妮放弃了义务。即拒绝当眷属。的确,这样的话,鲁塔下处分——命令我们前来一事,兰蒂妮能够理解。「……」妮姆拉姆、兰蒂妮都没有回答阿拉米丝的问题。「原来如此。这段期间,我们马不停蹄四处去,就是为了这个?」卡登一个人在别的方面想通了。来自某处的风吹来,房内的灯火微微晃动。「来吧……年轻眷属啊。尽妳的义务。」兰蒂妮再次对阿拉米丝微笑。「不可以,兰蒂妮小姐。」「没关系。这样最好。」但是,妮姆拉姆还是不肯罢休,而兰蒂妮只微启双唇。深邃绿眸有着不动摇的决心。妮姆拉姆强忍哭泣,并低下头去。兰蒂妮从床上向守护者伸出手,安慰似地抚着她的背。「我的守护者……以及年轻眷属和这位守护者啊。在你们来之前,我活了很长的时间了。我也比你们多知道一些鲁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