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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他直接地把收集筹码的进展,他的忧虑和设想全盘向她托了出来,“我想,在这方面,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多。”  不错,邢景所知道的东南亚金融风暴的严重情况,自然比他直接而又迅速。曾经海顾念到的,更像一块沉重而无情的石头,压得她茶饭无心。她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曾经海的命运挂在一起了,“顺其自然”的话,应该尽快离场,或者请常总再给曾经海一笔资金,拖延时日,等待机会。常无忌出差前,要求她密切关注东南亚经济形势的发展,并随时向他报告的。她按约和他通了几次电话,并且问他对这场证券操作,有没有新的打算,希望以此提醒常总主动采取增加投入或者提前出局的意见。可不知是常无忌保护自身的政治手腕老到,还是工作进展顺利,心情好得像久雨初晴的天气,只说“别慌!我们公司是拥有丰富资源的公司,你和老曾都懂得怎么去开采的。”她通宵息心危坐,希望在禅定中消除心灵负担,然而却经常被逼上身来的风险前景所打断。她想到赴日时,也怕机会错过,当时,眼前一层层彩霞,遮住了所有的险山恶水,到外面世界去闯荡的欲望,冲走了应有的理智……  是的,镇静与理智,是这种时刻最可贵的品质!常总说的“开采”自身公司的资源,不就是顺其自然么?怎么会是回避责任的政治手段呢?  她的思路清晰了。只是应该怎么“开采”,还没有想出方案来。此刻,她也没有办法将自己所思所想对曾经海和盘托出,只说:“别急,常总到四川去,就是为了让我们公司顶住这次风暴做准备的,据说相当顺利。这次炒作飞天股份,也是利用这次金融危机,显示飞天的潜力的。常总说,你从这方面去深入开掘,一定会有办法的。”  “从哪些方面开掘,常总说了吗?”  她想说“如果把飞天公司扩展的情况透露出去,说明飞天不同于其他同类外贸公司,肯定是一个利好。”可是,常总所做的到底如何,她说不清楚。与其开这种空头支票,不如请他从自身精神上去开掘。他需要对自身“潜能”的开掘。  “常总没有说,”她说,“不过,与其围着我们老板的脑子转,不如围着自己转,围着自己的心灵转。”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禁反感了。  “炒股,就是炒我们自己的品德。眼下,就是炒我们素质的关节眼。顺其自然,无为无不为里蕴含着冷静、坚韧、理性和耐心。我想你会明白的。”  一阵莫名的失望袭进曾经海的心头。原来她是这样一个人!关键时刻,却只会跟你说这样空泛的大道理。几句刻薄嘲笑她的话直冲他的嗓眼,可是她双眼圈上的那些黑晕,清纯的眸子里那缕难以言说的无可奈何,还有出自内心、毫无掩饰的两个“我们”,便使他把所有的反感、失望和刻薄都咽下了。见开盘时间在即,便匆匆告辞。  显然受到了周边形势的影响,“飞天股份”抛盘再次增加,股价继续下跌,没有踏实感的他,已不敢再多吸纳。他反复琢磨,邢景肯定有不少难以言说的苦衷,有些事需要她知道才能办,有些事最好不要让她知道才能办好。常无忌这种干部在这方面懂得比任何人都多,邢景未必懂得这些,何不跳过她,做一点常无忌希望我做而邢景不敢让我做的事呢?也就是说,应该把常无忌正努力采取的措施,事先透露出去,配上几篇推荐性的吹捧文章,在眼下,对“飞天股份”,这绝对是一个利多之举。  曾经海再次想到了海泫,但有了和杭伟的那次接触,他更不愿轻易和那个小圈子里的人谈这件事了。他倒想到了石点头、言中这几位股评家,据他所知,他们和抗伟关系比较疏远。他费了一番周折,才打听到他们的电话号码,请他们到梅龙镇酒家聚聚,先做一些试探。  电脑显示屏上,“驼方”的股价,一片绿,掐得出水来的绿……  杭伟根本不想看它,他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将久未梳理的脑袋搁在椅子靠背上,朝天花板吐着烟圈。烟圈里,朝着他挤眉弄眼的,竟是曾经海!  他冷笑一声:这瘪三,原来是这样一只股票,捣浆糊竟捣到我头上来了!  事情都是海泫告诉他的。  曾经海也曾经被一些券商请去作技术解盘,但他并不了解海泫他们那一个圈子里的关系。他不知道以笔名“石点头”行世的赵某是海法的徒弟,海泫和石点头他们是抱成团的一伙,海泫是头,都称他为海老师。他们经常一起赶场子,到一些证券公司的股市沙龙去作股市解盘,周末,则不时被外地券商请去,分析股市大势,推荐个股,帮股民寻找黑马,逃避灰熊。他们或分或合,或离或散,却随时互通声气的。所持观点,对一些现象的评价,对一些个股的推荐,基本上是一致的,起码不至于抵牾、拆台。在这股市低迷的时日,这么重要的消息和计划,海泫第二天就知道了。海泫心里老大不痛快,一顿饭无所谓,可是这个曾经海,最早结识的是他海泫,拉去做技术解盘的也是他海泫,如今有了甜头可尝的机会,却偏有意撇开他,太那个了。所以立刻打电话给杭伟,很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杭伟一听这事儿怎能不动肝火?马上破了口:这只股票,居然忘记他是怎样认识海泫的了,居然想绕开我独自发大财!不仅独自发大财,而且居然拿我当葱头,想斩一刀。可以肯定,曾经海出卖的消息,就是这个消息!尤其面对这一只“驼方”的时候,气更不打一处来!上次,这一只股票帮他赚了个罐盈钵满,这一次暴跌,跌得躺在地上了,于是重新杀进,却被套牢了,套得不是很深,但从技术指标上看,在短时期内却很难解套,买的数量又多,多得把第一次赚的全部还给股市了。石点头将曾经海打算炒“飞天”的消息传给他之前,他只求解套,听到消息以后,他心里的怨气,就一起发泄出来了:如果曾经海早把消息告诉他,他怎么会钻进这只股票里捱套?!  这股怨气是这样难以忍受,他终于抓起电话直拨曾经海。“喂,你好呀!”他没头没脑的就是这么一声。  曾经海正处在高度兴奋状态。那晚,在和石点头、言中的触筹交错中,他知道了美国十分重视东南亚金融风暴,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都表示不能坐视不顾。运用得好,倒真是一次牟取暴利的机会。这使他全身轻松。此刻,一听是杭伟,高兴地说:“啊呀。老阿哥,是你呀!”  “上次说的事,怎么没得回音?”杭伟半真半假地绕圈子摸底。  曾经海谨慎地回答:“对不起,看来谈不成功。”  杭伟笑起来说:“不是没成功,是你独个享用了吧?”  曾经海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杭伟大笑:“你让我掏钱购买的,不就是‘飞天股份’的消息吗?”  出其不意,正是这个流氓的拿手好戏。曾经海知其为人,事到临头,一时间倒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了:“你……你说啥?……”  杭伟继续大笑着:“想不到你对自己老阿哥也来这一套,可不太像你老阿弟所作所为吧?一个铜板就遮住太阳,我兄弟当中没有这样的人!”  曾经海说不清是气是恼,只觉得粘糊糊的汗液,从所有毛孔里冒出来。  “老阿哥还是你的老阿哥的话,就请过来详细谈谈,”杭伟学着广东腔,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别太见外啦,我等着你!”  “老阿哥,”他想作点解释,“老阿哥!”  杭伟却已收线。  曾经海坐不住了。不需要详细询问他就已经明白,石点头、言中和海泫他们,穿的是一条连裆裤,踏着尾巴头会动。他很恼火,不过到底经过了大风浪,明白事已至此,赖也只能赖到底,在这个无赖面前,打死也不能承认他兜售的就是“飞天”的信息。  “老阿哥,”他拨通杭伟电话,声音里带着逢迎的笑,“你误会了。不搭界的事,真的。见面时我会把真相告诉你的。‘飞天股份’嘛,我是受人之托。要是你老阿哥有兴趣,不怕风险大,我马上请这家公司用八人大轿来请您!”  杭伟呵呵呵地笑起来。从石点头口里,他知道曾经海的筹码已经吸得差不多了,只是个拉升问题,这分明是被当场揭穿以后的敷衍。至于风险,哪只股票没有风险?根据石点头、言中和海泫的观察,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若真的表示干预,最有炒作价值的,倒真是“飞天股份”这个板块了。曾经海不会不知道。他很想揭穿这个赤佬的虚伪,叫他别丰满了羽毛忘了娘。可转念一想,人家到底讨饶了,何不暂且放他一码,记下这一笔债,到时候叫他加倍偿还呢?  “好吧好吧好吧,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杭伟把口吻放缓,“以后有甜头好尝的时候,不要忘了老阿哥就得了。这一回嘛,我叫石点头他们就像我自己的事一样帮你啦,你放心吧,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打电话给我!”  这副流氓头子的派头,很使曾经海作呕,不过能够得到这样出局了结,到底松了一口气,忙说:“谢谢啦!”  “谁叫我是你的老阿哥呢?”  杭伟挂上电话,转过身子,目光投向电脑显示屏。  又是“驼方”!深度被套的“驼方”!  窝在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杭伟坐不住了,站起身,点燃了一支卷烟,站到窗口,抽了一阵,然后转身重新抓起了电话找海泫。一边拨号一边恶狠狠地自言自语:“操他姐的,姓曾的,你还嫩点儿!”  电话通了。  “操他的,曾经海真不是东西!”他对海泫说,“你说的一点不假,他不光想独自发大财,还想往我头上斩一刀!你说,我们就这样让他去了?”  海泫也摸到了一些“飞天股份”的情况,颇有话要说,沉吟了片刻说:“我们马上碰碰头吧!”  股市一收盘,他们就在离开泰公司不远的清波海鲜城见面了。海泫是海量,进酒家不问档次,菜肴也不求铺张,但求实惠,酒却起码要有五粮液,能尽其量便可。  三杯五粮液香醇醇地下了肚,杭伟把曾经海打算炒“飞天股份”的意图,又如何瞒住他,并想往他身上捞一票,来兜售信息的表现,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你说,该不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还是放他一码吧,”海泫自然瞧不起曾经海,可他不像眼前这位仁兄全露在面上,反而宽宏地一笑:“这位朋友,的确太那个了一点,不说恩人,也不说老师,在他困难的时候,你到底拉过他一把的嘛。真不该来这么一记。”  杭伟微微一笑,不接腔,只拿酒杯凑近对方的鼻尖,诱使前面这位以城府深出名的仁兄,把一腔主意从盘山道里弯弯曲曲地绕出来,“喝,喝!”  “商场没有纯粹的仇敌,只有利益。”海泫抿了一口五粮液,双颊泛出了青灰色,“要紧的是要研究‘飞天’是不是真值得炒作。要是真能炒作,我们为什么白白放走这个送上门来的商机,不趁风搭一回船?”  杭伟双眼一亮,说:“你的意思是……”  “我分析过,也摸过‘飞天’的底,”海泫说,“姓曾的筹码吸纳得并不太多,从向你兜售信息的时间、股票的价位来看,他没有资金了,看来就想在这个价位上拉高出局了。我说,这就像开金矿,刚挖到一铺表层就走,太可惜了。”  杭伟突然满面红光:“我也这样想过的!只是……”  “别‘只是’了.不管东南亚金融形势有没有转机,都可以把这座金矿挖到底的。这是我们的机遇,哪怕风暴再起,也不妨碍我们炒作‘飞天’的。”海泫说,“股市就是财富再分配的地方,再分配的主动权,就是掌握在那些先知先觉者的手里的。你、我,就是这种先知先觉者!”  “对对对!海兄,我算没有白交你这样的朋友!”杭伟说,“你说,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联手,把‘飞天股份’的天时地利人和夺过来!”海泫说,“我已经告诉石点头和言中他们,推荐的文章不仅慢慢发,而且针对这些外贸企业的股票,还要发表一些劝告提高风险防范意识的见解,把股价继续往下打压,让我们筹码收集得差不多了,再顺势往上拉升。”  杭伟兴奋异常:“好好,股市就是强者的天下!就这么办,来来来,让小弟敬您大哥一杯!”  第二天,好几家小报上同时出现了以谨防国际金融风险为话题,分别署以闻风、莫申、先见等作者名字的文章,提到了外贸上市公司是首当其冲的一个板块,井都刻意提到了“飞天股份”,特别提醒:“虽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行表示将予以干预,然而,其前期的消极影响,即将在近期反映出来;即便获得世行的帮助,其负面影响,也不是在短期内可以解决的。买股票就是买未来,这一板块的未来,无疑会成为风险最集中的区域,广大投资者不能不做预防。”  本来止跌反弹的“飞天股份”立刻继续下跌。  杭伟不顾一切地将“驼方”全部割肉了结,和海泫他们一起趁机大肆吸纳。  请石点头和言中吃了饭的翌日,曾经海放手将所有资金,全部买进了“飞天股份”,只等待着世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支持东南亚国家克服危机的消息。  世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派员前往东南亚,与当地政府协商解决的消息,如期刊登,却不见石点头他们的文章,反而见到了闻风、莫申们所唱的反调。“飞天股份”抛盘数量不大,却一路下滑,活像恐慌地借利好消息出逃!  曾经海手中的股票再次回到了建仓的平均价位的下方!他冷汗如注。抓救命稻草似的,打电话给石点头。回答是评介文章写了,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冒出来闻风这些人的文章!  “可能管理层有什么意图吧?让我打听打听再告诉你”。  石点头消息没有反馈过来,“飞天股份”却继续下跌,而且破了位!  吃中饭时,碰到了孟经理和“程部长”,不知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在炒“飞天”,还是“飞天股份”的反常,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当他们习惯性地谈起行情时,马上说到了它,说起东南亚金融风暴不可能在短期内平息,因为这是东南亚国家经济结构弊端的一次总爆发,当今股市里风险最大的,就是这个板块。“持有这种股票,倒霉了!”曾经海听着这些议论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急如火燎。情急间,他依旧想从邢景身上获得支撑。  “飞天股份”每一分涨跌,都敲击着邢景的心弦。这根心弦几乎要绷断了。然而禅定修持,在这时日,却让她对自己生命经历有了更深层次的反思,越加把这次与曾经海的共同经历,视作对自身参禅悟道功力的检验,并获得了检验的切入点。她想起禅宗大师道一的“平常心”,“平常心是道”,“平常心即是本来具足的圣心”,眼下,曾经海肩上负担这样重,只能具有一颗平常心,才能承受,而这颗平常心,需要她的平常心来浸染。这一悟,股市的大起大落,在她眼里,顿时像大海无垠的怒潮狂涛,都在她对人生的希望、爱情、父母的责任的叩问中踏平了,化淡了,淡得如一片平绒,她的心境也随之回归到了自然中,平静、恬淡、幽深而安详。朦朦胧胧的不成为对策的对策,如轻柔的风,吹拂着她如水的心境。  她接到了他的电话。他惊慌失措,要求立刻见面。  “我暂时分不开身,”她平静地说,“有什么事,请在电话里说好吗?”  曾经海把“飞天股份”的变异告诉她:“要是不增加资金,只能减仓……”  “别慌。请多想想我那两句诗。”  “年年岁岁股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是的。”  “唉,你呀!我要的是具体办法!”  “具体办法有的是,”她说,“媒体上有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行的消息,是可靠的,请你注意。‘无为无所不为,一切顺其自然’。”  “什么意思?真是我在火里,你在水里!”  “你错了。我们一起都在火里,但也一起都在水里。”她想了想,补上一句,“我愿意和你同生死,共命运,一起在水与火之间寻求!”  照理,与她“同生死共命运”,正是曾经海所期望的,但这一刻,他却怀疑她走火入魔了:“对不起,我是一个凡夫俗子,对你这位仙姑莫测高深!”  她微微一笑:“经海!我和你同样是凡夫俗子,如果我说的这些对你还不起作用的话,说明水上的浪还不狂,火焰还不猛烈。”  曾经海不想再和她饶舌,断然挂上了电话。回头一看电脑上的K线图,“飞天股份”抛压在加大,越发像恐慌性抛售。他真的像在浪里颠,在火里烤,他对着电脑键猛击了两拳:“好吧好吧,你去狂吧,你去烧吧!……”电脑屏幕上数字,线条,一起颤抖起来,挂在皮包拉链上的那条小金鱼,躲在电脑边,也微微地跳了跳。平日里有一种亲切感的这个小玩意,此刻却活像在嘲笑他。他抓过皮包,狠狠地扯下了它,举手就想往窗外抛。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却僵住了。“我怎么啦?这和它什么相干?”他问自己,他害怕了。收回手,将小金鱼塞进口袋里,生怕自己会干出什么傻事来。抓起皮包,昏昏然地强令自己离开这个斗室,到马路上去闲逛,在闲逛中,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在闲逛中迎来了夜晚,却没有找到心灵的平静,昏昏然地回家来,闷头就往床上倒。迷迷糊糊地,恍惚看见那条小金鱼迎着他游来;嘴翕动起来了,那神态,活脱像邢景,絮絮地又说起了“看人”。“看海”、“看到了世界”……忽然,所有的股票名称、编码、数据,都跟电脑键一起弹跳起来,齐声喊,喊声却像孟经理:有人在打压股价嘛!他一个惊跳,醒了。怪,这梦似真似幻,像特地来启发他似的。他琢磨着,打开寻呼机,看看行情。“飞天股份”成交量破了这几天的记录,四百万,可股价,却不再下跌,一整天算起来,只跌了一角五!啊!……是不是有人在做手脚?“闻风”、“莫申”、“先见”都是闻所未闻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英雄所见略同?是不是有人布下迷魂阵,在趁风搭船吸筹码?……会不会是黄海证券的卫经理?不,不可能!说不定就是杭伟,或者是石点头?……是的,可能的!他想得如此真切,说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是的,肯定有人想趁机搭船掠我之美!要不,为什么会反国际利好消息逆势而为?  这何止是掠人之美,分明是迫我低价抛给他们筹码,让我处于永劫不复之地!  一股求生自救的欲念,加上对仇敌的愤恨,一齐在他心头汇集,憋得他把什么“顺势而为”,什么心态,全炸了。他再也无法入睡,思来想去的,决定请宫经理托她的先生到证券交易中心去了解“飞天股份”的成交情况,半途杀进的这位君子到底是何许人?黄海证券公司作为第一大股东,有责任探听。对我来说,此举既是对卫经理承诺的追问,也是对别的介入者的了解,一石两鸟!  第二天一早,他就给宫经理打了电话。宫经理一口答应,然后兴奋地问他:早晨广播电台的“金融专递”节目听了没有?“蓝海股份”清查结束,主要是券商中某些负责人的监管不严所造成的,对个别负责人做了撤职处分。为了不让中小投资者蒙受损失,今日下午恢复交易!  他狂喜!这一阵狂喜带来的宽慰,顿时转化为一种奋斗的灵感,说不清是“顺势而为”还是“逆流而上”,反正对抗性拼搏所激发出来的疯狂,顿时主宰了他全部心灵:这岂止是不让我死于梁菲手下啊,分明是在紧急关头,老天爷送来了一大笔资金嘛!他立刻找来证券报纸,仔细阅读了关于“蓝海股份”的公告,决定到它下午一恢复交易,不管是什么价位,全部抛出,拿这笔资金来反手压“飞天”,逼迫暗中的对手把筹码抛出来!  午后一点正,“蓝海”开盘了,股民被久久的停牌吓怕了,低开二角六,然后就是震荡抛售。对于曾经海来说,每股亏损接近一元!  他心疼,随着庄家不断拉高派发的节奏,逐渐出货,然后在新的低价位继续买进“飞天股份”。对手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依然凶狠地打压。  “蓝海股份”的价格不断在下滑。他却轮番地在八九个账号中增加抛售量,不顾割多少肉,抛掉它,让二十多个账号低价接过“飞天”。  对手继续打压,再次创下了“飞天”的新低。曾经海继续走马灯似的抛售“蓝海”接过“飞天”。“蓝海”也创下了新低,他已经不顾血本了!他做得如此不顾一切,开始只觉眼前一个个数字像一颗颗骰子在跳,一张张赌牌在飘;可很快便消失了,直觉得自己在疯狂啃噬一个个生灵,竟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鼻子边飘荡!他感到了痛快,一串串数字,分明是绿色的,却都变成了鲜红,是血,是带着血的骨头,扑过他的口里,咬嚼着,咔咔作响,咔咔作响,他的身心内外,冲撞着的是为狮为虎为狼为鲨为鳄的骄傲和痛快!  不知是因为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操盘手,还是那位不知名的强行闯入者比他更疯狂,“飞天股份”竟创下了近期交易的天量。  收盘了。他处于高度亢奋中。一切听天由命,“顺”势而为,“顺”命而飘了。这倒使他坦然了。“蓝海”只留下了五分之一。他准备明天再和它们周旋。  曾经海正站起身准备离去,电话铃响了,宫经理给他送来了答复。正如他所猜测的,大肆打压“飞天股份”并趁机吸纳的,正是开泰证券公司、新经证券公司和南洋证券公司的几位客户,资金账号分别是10999746、10345662’……  正是杭伟和海泫他们!  他冷笑一声,早已经咬着牙思考着、久久潜伏在胸的报复手段,更如一蓬烈焰,腾地在他心头跳跃而出。然而,他的行动倒冷静了,他要观察第二天的发展再采取进一步行动。  也怪,这天,“飞天股份”低开一角五分,立刻向上反弹,并放量上行。他正奇怪间,善解人意的报单员的小应,给他送进来了一份刚到的《证券新闻》说:“曾先生,看!飞天股份真的要飞啦!这篇文章说,‘欧美各发达国家绝不会对东南亚金融现状坐视不顾’!”石点头的推荐文章也刊出了,文章透露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动向,赫然刊登在第二版头条。还有海泫和言中的,像煞一个朦胧题材,给“飞天股份”这个板块,赋予了广不见边、深不可测、绝对能让人纵横驰骋的“想象空间”。自然,这无异于风助水势、水借风力,“飞天股份”的股价,真像扬帆起航了似的,放量上涨!  曾经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影。深埋在心底的那份计划陡地膨胀了:他妈的,你们这些垃圾股顶不住了,想滑脚了,没那么容易!  他抓起电话就找邢景。劈头就说:“邢景,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帮一记忙!我要见一见常总,再给我一笔资金,请你尽快约时间!”  “有什么事吗?”她依然是那样平静。  “见面再说好吗?”他很固执。  “请把大致意见告诉我,好不好?”  “我知道了谁在跟我们作对啦。他们想拉升滑脚了,没那么容易!我要继续打压,叫他们把手里的股票低价抛给我们!我能够给你们公司赚加倍的钱。我要让他们懂得,股市就是强者的天下!对待这些垃圾股,就应该比鲨鱼更凶残!”  “你让我猜到了,”邢景说,依然那样淡淡的,“我说别这样,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把自己当成弱者的,才是真正的强者。你明白吗?承认自己是弱者,才会听其自然,顺势而为,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驾驭大势,主宰大势的强者。”  “好了好了,你别再跟我绕口令,‘得得非所得’的,把事情弄得那么玄了!”他反感地将电话挂断。他双眼已经赌红。他决定找宫经理,要求透支,不管几比几,能透支多少算多少。这一回和以往就是不一样!  他的手正伸向电话听筒,手机响了。是邢景。一听是她,他一声不吭。  “经海吗,今晚我请你吃饭!”她仿佛把握着他的脉搏,顾自说下去,语调比几分钟前更平静,平静中有一种令他宁静下来的温柔,“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可以尽我的努力,把常总请到。”  曾经海心里的火焰骤然熄灭了:“好吧,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听筒里似乎传来了她淡淡的苦笑:“怎么这样客气?老地方老时间,不见不散。”  曾经海坐回到电脑前面,仔细研究“飞天股份”的成交情况,它的量。价和走势,一边抽着烟,思考如何说服她,说服常无忌,然后提早来到明珠广场。在大门口台阶上等不多久,一辆出租车便在面前停下。车门一开,跨出来的正是她。她应该是和常总同乘那辆桑塔纳的。不禁问道:“常总呢?”  邢景笑了笑说:“他没有来。进去再说吧,”便径自往楼上走。  曾经海满怀狐疑地跟着上了楼,还是在“云水居”。曾经海边拉椅子就座,边问:“常总为什么不来?”  仿佛有心灵感应,给邢景的第一个变异,是那只小金鱼从皮包拉链上消失了。他眉眼所给她的感觉也是如此: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瞧,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副刚从赌场里出来的样子。她想此刻见面真是太及时了。她笑了笑道:“常总来不及赶回来,我已经和他通了电话,把你的情况转告给他了。”  曾经海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说?”  她说:“他说考虑考虑。”  “什么时候答复?”  “他说他很快就回来,一回来就找你。”  曾经海脚一蹬说:“很快?不见得明天就回来吧?看来要被你耽误了!”  邢景镇静地一笑说:“不见得。我看到了几份材料,觉得常总回来不回来并不重要。”她从小坤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但并不翻开,像煞有备而来,“因为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决定干预,这对东南亚金融形势显然能起到稳定作用,这是一;我们国家预见到这场风暴可能对外贸公司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采取相应措施,飞天公司本身也在做预防的努力,具体措施,常总将选个适当机会公布,这是二。这些对飞天股份公司都将成为利好消息,这几天,朦朦胧胧的正好炒作。在这时候,为了赌一口气,打压股价,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  他仿佛受了骗,冷笑道:“哦,还是要‘一切顺其自然’罗?”  她说:“是的。让他们把‘飞天’股价顺势往上拉!”  “不。”  “你听我说完。”  “好,你说!”  “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支持东南亚国家,会不会很快成为事实呢?不见得。因为他们的支持是有条件的。也就是说,他们要这些受援国家按照西方的意图着手经济改革。这些国家会不会答应还是个问题。所以谈判未必会顺利。也就是说,对于‘飞天股份’,这一利好,马上将变成利空。”  “啊?”他心里一惊,冷静下来了。  “我们公司所采取的应对措施要见效,还有一个过程。这一利好,也会随事件的冷却而冲淡,使‘飞天股份’很快会价值回归。”  “啊?”曾经海越发冷静了。  “我的意思是,趁他们拉高的时候,你,”她嫣然一笑,“应该说我们,把筹码统统送给他们。能把预期的那一笔财富赚到手,公司心满意足了,你也解脱了。你说,还有什么比这种收获更可贵的呢?”  曾经海笑起来:“这种心满意足的解脱,是将风险送给别人换来的,你说这是什么品格和道德?”  这话分明是针对她曾经有过的“说教”而来的,有着明显的让气氛和缓的挪揄味道。她调皮地一笑,自自然然地给他一个反问:“为了惩诫世人,让这些人尝一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味道,难道不也是一种普渡众生的善举?”  曾经海开心地笑道:“明白了,这就是你的禅机妙悟!好了,下一回我再跟你参禅悟道罢!真要这样来处理手里这堆股票,我们能赚多少,算一算清楚倒是真的。”他眼望天花板,眨着眼算了一阵,他是在股市暴跌以后,以最低价位开始建仓的,海泫他们打压以后,仍没跌进他建仓的平均价位,如今止跌反弹,只需上涨二档,每一股就可以赚到百分之十五。他完全缴械了:“这也是顺其自然罗?”  “你说不是吗?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提醒丢进黄浦江!”  “怎么会呢?你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嘛!”  “去你的!别一厢情愿!”  “好好好,反正我是‘无为无不为’,还有‘欲得不得,不欲自得’!”  “好了好了,别鹦鹉学舌了!”  “好好,不学鹦鹉要参禅!”他高兴地抓起菜单递给她,“你爱吃的,尽管点。今晚我请客!”  当晚,主要传媒,都用比较显著的篇幅,公开报道了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投入巨资,帮助东南亚遭受金融危机的国家,平息这场风暴。这两个组织的代表,即将启程前往曼谷商谈具体实施方案。这消息,对于证券市场上的对外商贸板块,尤其是“飞天股份”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第二天,就以百分之四点五的涨幅高开,然后扶摇直上,很快涨停了板。曾经海算了一下,就是这个价格如数抛售,飞天公司所要获取的资金全部得到了,他,曾经海所有的亏欠填补了以外,还能赚到差不多一千万!  具体的获利数据,使他坦然地按照邢景的建议,开始悄悄地将二十多个账号中的股票派发。他惊奇地发现,他抛出多少,就被接纳多少。看来,对手不仅仅是对付他,而是将这只股票看作大有潜力可挖的“黑马”了。  他忽然怀疑起来,派发的双手,也软了下来:真可能是一匹黑马吧!杭伟和海泫他们对这只股票的情况,可能掌握得比我多,否则为什么这样不顾一切地看好做多呢?要真这样,把手头曾经拥有的全部抛光,那不是失之交臂,成为最头了?  这一想,强压下去的那股争一口气的蛮横,突然反弹了。他停止了派发。很想把派发变成打压,打压到刚刚抛售价位的下方,然后吸纳,既惩罚了对手,又赚了一笔差价,一箭双雕!  这是空前的冒险之举,可也是人生成败的关节眼!  曾经海抽卷烟的手,都紧张地在微微颤抖。  此刻,霍然站到眼前来拷问他的,还是邢景。是要她提供国际金融界以及飞天股份有限公司更多的情况,还是索性瞒过她,直接找宫经理要求透支?……  背着她自然使她不高兴,无异让刚有所进展的情爱毁弃,然而也有可能给自己,给她们公司赚到比现在多几倍的钱财,到那时,一俊遮百丑,她能不笑脸相迎,盛赞我是真正的男子汉?……  他决定不下。  “飞天股份”仍然涨停,买入的数量不断地增加,显然有人还在大肆吸纳。  何不打个电话,向邢景了解关于“飞天股份”或者东南亚金融形势的进展呢?如果没有新的东西,仍然停留在推测上,那就应该说服她给予支持。  他提起了电话听筒,开始拨动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莱茵河的河水很平静,无以数计的银色的光点,在她上面调皮地挑逗着无以数计的细碎涟漪;尖瘦的教堂钟楼,从绿色的林木、深赭色的砖墙间直耸而上,仿佛要冲破罩着这个城市的那层迷朦的水雾,德国的黑林山,法国的阿尔卑斯山,从地平线那边,隐隐约约地越过莱茵河,悄然跨进这幢圆形高楼的窗玻璃,不时诱惑着会议室里这些金融巨头们散淡的目光。一共十三个人,悠闲地,仿佛是一次家庭聚会,随意地从侍者的托盘里取过他们喜欢的饮料,然后继续漫无主旨一般地闲聊。他们突然发出一阵戏谑式的欢笑。原来是欢迎一位刚到达的贵宾。邢景睁大了眼审视,啊,他不是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米歇尔·康德苏吗?她惊喜地走上前去,“哈罗!”她讨好地招呼。他不睬她,继续走;她追赶,“哈罗!”她加快步子,放大了声音,将问题抛过去:“对东南亚国家,您和您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打算采取什么积极措施?”这位举足轻重的金融巨头,却像根本没有她的存在一样,依然往前走。她执着地诉之以利害:“康德苏先生!你们在这里,决定着当今世界经济命脉!您在这里说话,也是最有分量的,无论如何?请您告诉我!”她边嚷边赶,可双腿迈不动;双唇也发不出声音,整个会议室,压根儿没有她的存在。她一反平素那种安详和恬淡,使出全身力气,要讨一个答复,内衣都给汗水湿透了,声音也嘶哑了……,他却不见了,焦急,犹如一把火,在她心头燃烧,她急得跳起来,却又像那条小金鱼在跳……  她醒了。她发现自己卷卧在床铺上。  她诧异。怎么会梦见这些?梦中所见的,那么遥远,那么朦胧,若隐若现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伸手扭亮了台灯。一摞英文资料,从灯影里跳进眼帘。  原来是瑞士的巴塞尔,一个称作“国际清算银行”的总部所在地。她没有到过这地方,连欧洲也没有去过。怎么会梦见这种场景?……  对了,这是她刚刚从这难英文资料里读到的。资料所描绘的巴塞尔这幢高楼。是饰以玻璃墙体的圆形大厦,紧傍莱茵河,置于第十八层内的这个机构,可以说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团体,成员分别来自美国、德国、英国、法国等当代世界十个工业国家,加上东道主:瑞士中央银行行长。他们一年在这里聚会十次,就在这种没有事先议定议程的闲聊中,讨论全球金融界最敏感的问题,给哪个国家地区以金融支持,如此这般地决定着世界金融走向。说话最有分量的是美国代表,通常是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如果他不能来,那就是其副手艾丽斯·里夫林,也只有这个美国的座位旁边,备有第二个座位,这是为纽约储备银行的总裁威廉·麦克多诺准备的。  ……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是的。她为曾经海想得太多了。她说不清楚,自己何以在他身上,投注这样多的关爱和精力。是因为这一次“飞天”的炒作,太多地关联着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命运?是,但也不完全是。这几天,公司一些职工和中下层干部,已纷纷在猜度内幕,并有了议论,而且是针对着她的,但她并不后悔,这是因为为了他。由此她越发感觉到,这种不顾代价的关爱,除了给了初恋的那个男人以外,从来不曾有过。要不,他按照她的要求抛售“飞天股份”以后,她为什么会这样迫切地期望国际形势朝着自己所预期的方向发展,并且如此关心这个组织的背景和最新的动态,径自到上海图书馆去借阅了这许多资料呢?  床边柜上的小闹钟,刚指准二点,正是凌晨。但她没有了丝毫睡意。索性起床来,站到窗前,茫然望着窗外一幢幢寂静的公寓,梳理思绪,追寻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欢喜他,但又害怕自己把感情交给他,为什么?她怕他染上了这种被称作“电脑海洛英”的股票买卖,害怕他会在恐惧与贪婪的摇摆中,不是将自己的人性磨练得越来越纯净,而是越来越让原生的兽性主宰了他。主动约他到明珠广场见面,他虽然听从了劝告,可碰头前后这几个小时,他给她的印象和感受太深太深了,以致此刻一想到这些,还会禁不住地把多日来的参禅所悟,交还给野樵先生!  她无法再经受这种感情的折磨。她不能再想下去了,步离窗沿,回到床上增高了枕垫,闭上眼,按照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的方法,开始重复默念“无”的声音,让自已逐渐进人潜意识的野性思维之中,将个人从意识领域中消失,让个人,与只不过是一个“无”的宇宙无意识,融为一体……  她终于融为一体了。无我,无住,无念,像是没有梦的睡眠,回到现实时正是清晨。她进入盥洗室,习惯地打开了收音机,或许因为她仍然兼管着部分经济资料的搜集与翻译,她先听能够收到的国际广播。正好是日本NHK播送经济新闻,一条新闻分析骤然吸引了她。新闻分析说,对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态度,根据种种迹象来看,其走向,正是昨晚她追问格林斯潘而没有得到的答复: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要求受援国必须以实行改革作为条件!  她一阵兴奋,便想打电话告诉曾经海,可刚抓起听筒,朦胧的一声警告,却叫她把它放下了。她说不出这警告是什么,只觉得不应该这样轻率,这样直露。这与对一个高烧未退的病人,强用快速退烧药物把烧退了,却让真正病毒逃脱相同。于是她边盥洗,边继续收听各方消息,然后早早上班,认真地阅读了新到的所有的外文报刊,证实NHK的分析是有充分根据的。原有的恬淡、宁静与安详都回到她的身上。因为要关心“飞天股份”的动态,办公室的电脑早就与证券行情联了网。开盘时,她已经完全能用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看“飞天”的走势。  “飞天股份”在继续上涨。她似乎看到曾经海在悄悄地派发。  正如所有上市公司办公室,电话铃是不断的。她等的是曾经海的电话。十点一过,他的电话终于来了。很使她意外,她听到的,还是那种赌徒赌红了眼才有的声有。他说,“飞天股份”“异动”绝非偶然,他不能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请她协助他“调整战略”:“我同意你的顺势而为,可也不能放任不为。在应该拼搏的时候放弃拼搏,那是庸人之道!”  还是没有开悟!她无可奈何地一笑:“不错,顺势而为不是不为,而是找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最佳统一状态的时候,发挥主观作用……”  “那眼下就是这种统一的最佳状态!”  “经海,”她破例地只喊他的名字,破例地没有接他的茬儿,她的语调沉重,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一刻,采取的竟是与他完全不同的战略,而且这样固执,“我想等你冷静下来再讨论这些问题。我希望你不管对手怎样,赶紧抛掉。求你帮帮我!”  “你怎么啦?”他被她的声调震撼了。  “你知道这一次炒作‘飞天’我所承受的压力吗?”她声音低沉,倾注着感情,“公司里已经有人在查问这次炒作的内幕了。要是暴露,他们一定会认为我在左右常总;不少持有职工股的,前些日子抛掉了,因为事先不透一点儿风,一定会推波助澜,把损失推到我的头上……不说了,你可以想象得到。这种冒险行动,如果不见好就收,得到的将是什么,你应该清楚。失去这一份工作,我无所谓,可自从认识你以后,我最怕失去的是……”开始,她是刻意渲染,但一触及活生生存在的现实,注满了血泪的生活经历,就自然而然地倾注在每一个音节里,以致说不下去了,“不说了不说了,你会明白的!有一位投资专家说过几句话,用来表明这一刻我们应抱的态度,倒是十分确切的。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他听到她声音中的哀怨,已经使他动容,一到无法尽言,更是怦然心动,连声说:“我当然想听!”  “输赢本是寻常事,悟透人生胜万金!”  “啊,悟透人生?”  “对。这可是一个关节眼。”  “让我想想!”  曾经海挂上电话,思绪被她的话拉回到了以往。为了不在“扁头阿棒”面前俯首贴耳地当奴才,也不在都茗跟前低眉弯腰当小媳妇,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有自己的个性、独立的人格的伟丈夫而进了股市,想不到,在这个惊涛骇浪无时不在的地方,一不小心,也会成为另一种比奴才还要奴才的奴才,另一种比小媳妇还要小媳妇的小媳妇。与邢景深交以后,方知虚静致幻的“禅悟”,就是克服内在的人格分裂,在与天地同流,万物为一中,探索人的生命,解除人的烦恼,获取人生的自由。可这一刻,他竟然忘记了这一切,是多么可怕的“忘记”,有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忘记!……是否真有所悟,这才是真正考验的一刻!  “飞天股份”日K线图上所有预期向上的走势,都在他的眼前消失了。只有一个价位,比一刻钟之前又上涨了二角三分的价位。于是他只有一个动作,轮番地在二十多个账号中,抛出,抛出,抛出!……到收盘的时候,他已经清了仓。他也来不及算一算,到底获利多少,立刻给邢景打电话。  “邢景,我已经实现胜利大逃亡!”  “恭喜你!”  “恭什么喜?发财吗?”  “不。恭喜你成为一位战胜自我,获得了自我的英雄!”  “你是说抛掉了‘飞天’吗?”他苦笑一声,“恐怕还不到最后笑的时候。”  “我不敢说是不是最后,但至少可以大声地笑了。”邢景欣然地说,“告诉你一个确切的消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东南亚援助计划受阻!因为受援国不愿按照西方的主意‘遵命改革’!东南亚所有国家汇率和股市继续暴跌!”  “啊!”  “值得高兴吧?”她淡淡地一笑,“我今天一早就知道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一点就告诉我?”曾经海十分震惊。  “不,我早告诉你了。”  “啊?”曾经海恍然,“输赢本是寻常事,悟透人生胜万金!对不对?”  她抿嘴一笑。  曾经海欣佩地赞叹:“想不到你真有两下!”  她说:“没什么。‘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什么?这不是苏东坡的名句吗?”他说,“是不是又给了一道题?……啊,我明白了!拉开距离,头脑才能清醒!是不是这意思?”  她格格地笑起来:“小鸡破壳了!”  “小鸡破壳?……”他也跟着大笑起来,思绪如潮般地涌入他的脑海,“不,我想说的是,只有经过地狱磨炼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天堂。”  她的心一抖,脸上笑容凝结了。  “你说呀!”曾经海看不见她的神态变化,继续往下说,“你真是一个谜。如今‘小鸡破壳’,一通百通,我已经能够破解你给我的别的谜了!”  “真的?”她倏地恢复了常态,“我有什么谜?”  “‘年年岁岁股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你说,你怎么破解?”  “现在我不说,”他说,“见面了详细地破解给你听。”  她一笑:“别卖关子了。”  “卖关于也是因为急于想见到你,”他说,“今晚行吗?”  “可以奉陪。”  “只是奉陪吗?”曾经海大胆地向她发起进攻,“既然发现了一只愿意唯命是从的羔羊,为什么不把他领进自己的领地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蓬门今日为君开’。我等待的,是你这一句话。”  “你很坏!”  “从你口里说出这三个字,就是你对我的最高评价。”他说,“怎么样?我等着上面的吩咐呢!反正这一只羔羊,除了你‘认领’,任何地方我都不想去了。”  “你呀,好可怜的一只羔羊!我可绝对不会同情你!”她叹了一口气,满腔的无可奈何,“不过,说正经的,明珠广场去得也腻了,别的地方嘛,实在也没有值得坐的。你来我家吃晚饭吧,今晚六点以后,我在家等你,我那个窝,可实在不是接待你这样贵宾的地方。”  “谢谢!”他在一阵欣喜中,只顾继续猛攻,“幸福不是在某个地方,而是在某个人的身上。只要和你在一起,草棚也胜过金碧辉煌的宫殿!”  晚上七点,曾经海将那条小金鱼重新挂到皮包拉链上,捧了一束鲜花,来到聚雅花苑。她独自居住着这样一套居室,是他没有想到的。她身着家居的便装,淘尽了职业女性的社会风尘,显示了家庭主妇的风姿。和都茗正相反,都茗在家里,里里外外、不顾场合的都是那套睡衣,仿佛工作单位以外都是她的卧室,无处不显示她的缺少修养;更没有想到的是,邢景还做得一手好菜,扬帮风味,使他品尝到了久违了的家庭温馨。  曾经海啜着干红,从揭她的谜开始,吐露自己心里久积的那个愿望:“你说的‘年年岁岁股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到底指的啥?”邢景嫣然一笑:“天下雨又下雪。”曾经海一怔:“什么?”她只笑不回答。  曾经海知道,禅宗的“参活句”总是问东答西的。于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下去:“记得有一位投资大师说过这样几句话:‘经验告诉我,这个市场变得不多,循环了一次又一次,重要的投资原则依然适用;不同的是参与的群众换了一批又一批’。是不是这意思?”  邢景还是笑而不答。  曾经海急了:“你不是要我参悟吗?可你却不置可否!我可要走了!”便站了起来。邢景伸手轻轻一按,笑了笑:“稍安勿躁!”曾经海重新坐下。她说:“让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开创中国禅宗的大师惠能回到广东曹溪,遵从师父的嘱咐,在四会、怀集间隐遁了十四年以后,才云游到广州法胜寺。正值印宗法师在讲《涅槃经》。这时有两位僧人为了幡的飘动发生了争论。一个说是风动,一个说是幡动,争得无法下结论。惠能插嘴了,他说: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你们的心动。”  曾经海恍然地截住她说:“我明白了!人,就是心!人不同就是心不同!股市千变万化,其实都是人心,人的无穷欲望的不断地花样翻新。欲念、怀疑、恐惧、贪婪与排斥之后,又是新的一轮的欲念、怀疑、恐惧、排斥与贪婪……唱不完的老调子。其实呢,股票就是股票……”  “好一个‘股票就是股票’!你开始透过股票,看到了整个人生,整个世界。”邢景的双眼突然发光,“我说小鸡破壳,真的小鸡破壳了!”  在曾经海印象中,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激动,这样的兴奋。尽管对她的赞赏还是玄得好似囫囵吞枣,然而曾经海却仿佛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生命的辉煌存在,使他感受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心灵不能不再一次受到了震撼。是的,这是一个真正值得把自身的俞运和未来托付的女人!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竟这样无法克制地向心头涌来,突破了人际的所有防线。  这一晚,曾经海和邢景喝掉了三瓶干红,谈得很透很畅,直到深夜还意犹未尽,他索性睡在了她家。  邢景不饮即罢,一开怀,却千杯万盏也不醉。见曾经海烂醉如泥,就让他留宿,自己早上照常起床上班去了。这两天狂赌猛搏的极度兴奋和紧张,使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黄昏,才被一阵电话铃声唤醒。他知道这里的电话,邢景不给任何人,所以只能是她。果然。她问:“留条看到了吗?”  他说:“我刚醒。你写了什么?”  她说:“我见你醉得一塌糊涂,估计你会醒得很晚,我要你等我回来。可现在不行了。我估计回来很晚。”  “发生了什么?”  “对你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她说,“在曼谷,东南亚国家与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谈判没有成功的消息,今天见了报,可‘飞天股份’依旧逆势而上,三次涨停板,可又三次接近跌停板。我们公司正准备发表提示性公告,申明本公司没有应该披露而没有披露的消息,但证监会已经打来电话,说近期公司有操纵股价的嫌疑,必须立即进行调查,从明天开始,直到查清事实之前,对‘飞天股份’实行停牌。常总为了这事,提前赶回上海了。”  “啊?”这一惊,昨夜残酒尽消,他知道只有杭伟他们拉高派发加速出逃,才有如此结局。  “还好,”她依然那样安详平和,“我们都是按规定操作的。问题出在这两天。尤其是今天的非理性狂炒。看来我们是经得住检查的。”  “但愿如此吧,”他说,“你见到常总了?”  “是的,我正准备去详细汇报呢。”  “要我一起参加吗?”  “暂时不需要。”  曾经海明白,他最好回避。他心里注满的是庆幸,但也掺杂着一种让人代他受过的不安。匆匆起床,看寻呼机,父亲因为他一夜未归,又不见电话来,急得到处找他,连打了三次“留言”:“请回电”、“马上回电”、“火速回电”。因为怕骚扰邢景,曾经海将寻呼机调到了“震机”状态,所以一无所觉。他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接的,一听是他的声音,喊一句“阿弥陀佛!’总算—…你到哪里去了呀!”他只说喝醉了,就在朋友家过的夜。,母亲说:都茗几次打电话来,说定今晚到家来的,你快给她回个电话。曾经海不觉诧异了,他俩之间,除了最后那十万元“青春补偿费”没交割,已没有什么值得连着“几次打电话”的事了,可离最后十万元约定交付的时间早着呢,难道又要节外生枝了?他马上给她打电话。她已下班,也不在家,只好再打电话给母亲,说他马上回来,要是都茗来了,请她稍等吧。  盥洗罢,走出邢景家下楼来,已是万家灯火。他喊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往家里赶。司机是个中年汉子,边开车边收听广播。正是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他听到了中国证监会对“飞天股份”的处理决定,口气十分严厉。司机分明也是一个业余投资者,忍不住发出一番感慨:“这些庄家也太过分了,恶炒!穷炒!这一回可给抓住了,真该好好整一整!”他只微微一笑。  马路让密集的人群给堵住了。司机停住车,探头出去问:“怎么啦?”  “跳楼!”有人说,“不晓得炒什么股票,输了,钱是向人家借的,还不起,就寻这种短见!不值得!”  曾经海心里一阵紧。他不敢详细打问,也不愿多看,急忙对司机说:“走不通,就绕别的路走吧!”  司机倒过车绕道而走。他张大了眼凝视前方。显然又是一次顿悟,使他眼前所有的所有,出租车,身边的司机,挡风板前面成群的高楼,车窗外闪烁着的灯火,在灯火里穿行的车辆和行人,都成了一种“势”,他既生存在这“势”之中,也以自身构成“势”的一个部分,受“势”的制约,也影响着“势”的走向;刚见到的这一位不幸者,就是这样一个人,然而他成了“势”的牺牲品。为了这,成功者无时无地不在关注这个“势”的来,“势”的去,“势”的喜怒哀乐,然后去驾驭和运用这个“势”。人生为此喜怒烦恼;世界为此波诡云清。为此,如何求得平衡的研究学问也层出不穷。道一大师的嫡传门徒希运说得很概括:“学道人欲得成佛,一切佛法总不用学,唯学无求无著。无求即心不生,无著即心不灭,不生不灭即是佛”。身在股市,智者患者,贪者廉者,也都自觉不自觉地注意这一点,只是说法不同。“滕百胜”说的是“平常心”,杭伟说的是“借东风”,可都是一个意思,自觉不自觉地都感觉到在这个“势”态面前,人是这样的渺小,小得无法抗拒它所安排的一切,只能寻求与它保持一致之道,这也是一种“天人合一”,以证券市场特有的方式方法,从中谋求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均衡,让自身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这纯粹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游戏,是沉重的轻松,又是轻松的沉重;是浸染了浓烈的血腥味的轻松,也是浸染了血腥味的沉重!……  好一个“年年岁岁股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看来,邢景为我今后生活的安排是对的……  “先生,在什么地方下车?”司机问道。  他冷丁醒了过来,面前都是熟悉的街景。“对,到了!”他付了车费跨出车门。仿佛失了方向,站在人行道上许久,他才从“势”的挣扎中出来似的往家门口走。  到家,父亲曾宏发连声说,急死我了!要是你不在一个钟头以前来电话,听到广播里这条消息,真会以为你进提篮桥了!又急着问,‘飞天’股票是不是卖掉了?曾经海说:我早就全部卖掉了。而且把丰乐诗、梁菲和邢景重新给他的“张菊芬’这些委托,全结算清楚了。父亲一块石头落了地,说,好了,钱也赚了,够用了,以后不要再做股票了。真正是虎口逃生,风险太大了。他点了点头。见他同意他们的建议,父母亲很欣慰,就想了解有否救星帮助,这回怎么那么顺利?曾经海想了想,就把邢景在这次买卖中的作用告诉他们。对于关心着他婚姻的父母亲,也是不露痕迹的一次意见征询。  父亲听罢,神采忽然焕发了,说:“这倒真是一条游在海底的好鱼呀!”  在一旁的母亲,急忙问:“这姑娘是你什么朋友?是不是女朋友?”  曾经海只是笑笑,怎么说呢?  父亲说:“我要有这样一个媳妇,对你就放心了。”  母亲连连点着头,不觉看了一眼空着的那张椅子。  “你明白吗?”父亲却敏感到了老伴这一眼所包含的意思,感慨地将不同于她的见解说出来,“你有钱了;跟着铜钱银子来的东西,不要太多哦。名誉、地位,要官有官,要权有权,要女人有女人,反正要什么有什么,都会送上门来的。光光鲜鲜的,真像个人样。可经海,我为你担心,真正不好过的倒是这一关,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又说‘枪打出头鸟’、‘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真的,还是游在海底好。游在海底的不一定全是好鱼,不过好鱼总是喜欢游在海底的。你要是有这个姑娘来当你的家呀,你会成为一条真正游在海底的好鱼的!”  曾经海点了点头。  见儿子点了头,父亲大为兴奋,将心里的话一塌刮子往外掏:“你知道吗,鱼游在海底,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儿子睁着眼,不知是体会太多无法概括,还是什么的,竟一时答不上。  “我说,”父亲放低了声音,仿佛在传授祖传秘方,“没有人一整天盯着你,抬手动脚的都有人管着你。你要活得多自在就活得多自在!”  真正触到要害处了,曾经海的的双眉突然兴奋得高高扬了起来。  “我说得不错吧?这才是真正读通了人生这本大书的人的活法!”儿子心有所动,父亲的感慨越发像潮水一般往外涌。母亲却又看了看那张空着的椅子,眉心拧成了一个结。当丈夫的自然知道老伴想什么,不管她的态度如何,顾自将脑袋摇成一个拨浪鼓,叹息说,“你们(他不再说‘你’了)想想,像你机关里的那位老领导呀,大概升得太快了,又不懂得好鱼游于海底的道理,瞧,眼下麻烦了!”  曾经海吃了一惊,急问:“你说啥?哪个老领导?什么麻烦?”  “边奉荣呀!让人给告了!”  母亲忽然醒过来似的说:“晚报上都登了。你没有看见?”  曾经海说:“这几天股票把我鼓捣得昏天黑地的,哪有时间看晚报?”  父亲说:“看了报,一般人也不晓得和边主任挂上钩,报上又没写边奉荣的名字,是因为你在那里工作过,我特地去了解才晓得的。”  曾经海急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默不作声地从缝纫机上面翻出一张晚报,递给他说:“你去看吧。”  曾经海接过来,翻到了社会新闻版上,有一则消息,详细介绍了他原来那个机关,成为了一群居民的被告。还是一六零八弄七号那件事!三零二室的老教师脊椎骨摔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事态有了又新发展。其中二楼二零二室,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悄悄地找了一处商品房买下,然后将二零二室出售。买它的偏是开饭店的一零四!这家连个店名也没有的饭店买下它,打算增加三名下岗职工,扩大经营规模!正在暗中讨价还价,消息就走漏了,居民请求曾经海的老机关及时阻止这笔交易。接替曾经海工作的那位干部,年纪忒轻,一听说他们是在帮助解决下岗职工就业的,竟帮他们说了几句话,整幢大楼的居民,认定机关就是小饭店的靠山,于是只能请求法律解决,联名告到了法院。第一被告自然是小饭店,机关则成为了第二被告。法院受理了。这是本市少有的民告官案子。曾经海看得双眼越睁越大,他正是为这事与“扁头阿棒”顶撞而宣布辞职的,没想到边奉荣偏受其累!他曾经海有过这样一个念头:在某一天,他将扬起脑袋,当众对边主任说: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找我!此刻,突然跃入他心际的却是这样焦急的一声:想不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呢?  他默默地思索着,趁都茗没有到,就按照昨晚与邢景商量好的办法,离开股市,他趁空闲时间清理这两年来与股市有关的一切。书籍、杂志,连同他平时所记的笔记统统收拾起来,装进了几只马夹袋。这时候,都茗来了,他随手将马夹袋连同那些废报纸、旧期刊一起交给母亲,便将注意力转到都茗身上去了。  都茗有了新的男朋友,打扮得越见珠光宝气,摩丝将长发梳成了一个高髻,脖子上、手指上、脚踝上、胸前,无不金光灿灿。有了与邢景深交的曾经海,竟怀疑自己居然和这样一个女人同床共枕了这么许多日子。她看曾经海虽然有点儿樵摔,可神态坦荡,便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有一家餐馆,经营不善,打算低价出让(投入七十万,只要三十万),她想接过来经营,怕错过这个机会,所以要提前向他要最后一笔“青春补偿费”,不知道能不能帮忙,要是同意,她可以打个九五折,等等。到底共同生活过的妻子,他从她说话的神情,就知道了她“几次打电话”找他的真正来意。或许她知道他正在做的“飞天股份”出了事,特地摸底细来的,她也要“入袋为安”呢。他爽然答应了,说到底夫妻一场,不必打折了,如数支付!她高兴得双眼又笑没有了,倒也老实,说我听到你在做这只股票,真为你担心呢,股票市场就是这么吓丝丝的,现在我放心了。听她这一说,他的念头也转了过来,她几次打电话来,不要光是猜度她关心的是她自己那笔钱,可绝不能排除她对前夫命运的关心。人总不能把人往坏处想。于是就想和她多谈几句,多了解一些近况,也是对她表示关心的意思。可她不想久坐,说是男朋友此刻就等在弄堂口。他笑笑,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约定一个取款日子,便让她匆匆地走了。  曾经海却从她身上获得了一个很有益的启发。  三天以后,因状告地区机关而出了名的一六零八弄弄堂口那家豪华的豪都大酒家经理室。来了一位皮肤黝黑得如“乌骨鸡”的陈世代先生,听说这家酒家打算出让而来了解情况的。豪都大酒家果然有这个意思,于是开始了正式洽谈。翌日,这位陈先生来到了曾经海工作过的老机关,拜访边奉荣主任,说明他们接过豪都大酒家的经营意图,希望获得当地行政部门道义上的支持。边奉荣欣然允诺。正因为得到这一通力协助,谈判十分顺利,并很快将目标投向一六零八弄七号底层一零四室那家没有招牌的小饭店。他们把即将出现的局面告诉店主:豪都大酒家马上要改成一家完全面向大众的“又一春”餐饮连锁店,这是专门为了解决下岗职工而设立的,是再就业工程的组成部分,规模相当大。考虑到“又一春”的诞生.将对周围的同类型的小店家造成威胁,所以事先来征询意见。如果他们乐于参股合作,将十分欢迎。这家饭店的老板,心里火冒三丈,但是胳膊扭不过大鹏是明摆着的,经过考虑,不得不同意了,提了一点比较苛刻的条件。“乌骨鸡”陈世伦向他老板汇报以后,都答应了。不到一个月,“又一春”就开张了。上上下下,除了经理陈世伦是自行辞职而来的以外,百分之九十都是本地区以内下岗的职工,名副其实的再就业工程。所以,市区领导都很重视,“又一春”三个字,就是市长亲自题写的。开业仪式,自然简朴而又隆重。  就在这一天黄昏,在“聚雅花苑”附近一家十分精巧而幽静的题为“小沧浪”餐馆的门口,曾经海和邢景见面了。还没有打招呼,邢景就从精巧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份刚买的晚报。笑嘻嘻地递到曾经海手中,说:“你拿去看看。”  曾经海接过来,光线大暗,不想看:“是关于‘又一春’开张的消息吧?”  邢景说:“有开张的消息,可还有你那位老上司边奉荣的。他不光从被告席上请下来了,还因为他管辖的地区再就业工程出色,成为了领导干部的表率,事迹上了报。说不定,马上会升区长的!”  曾经海开心地笑起来,将报纸卷成棍状,径自往里面走:“早在意料中。可没想到这两条消息,会摆在一起发表。”  两人选一个雅座坐下来,邢景问道:“我不明白,你不准‘乌骨鸡’暴露幕后人是你,那他是拿什么身份取得边奉荣他们信任的?”  “香港某老板的代理人。”  “哦,牛皮可不要吹穿绷哦!”她说,“我不信这人办事真会这样能,豪都大酒家啦,一零四室那个小饭店啦,对付这几个关节眼,好像都势如破竹。”  他笑起来:“愿意多花钱,有什么事办不成?”  “这倒是的,”她说,“这次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五百万。”他说,“还只是‘又一春’连锁店的头一家。”  “以后准备继续投进多少?”  “你查我的账吗?”  “去去去,我不问了!”  “不不不,你完全有权利问!”  “我不要这种权利!”她娇嗔地啐了一口,便转移了话题,“我倒要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你猜一猜,是什么?”  “你同意我的求婚了?”  “去!早着呢!”她说,“‘飞天股份’的事有结论了,马上要复牌。”  他急忙问:“什么结论?”  “飞天公司本身没有制造任何虚假新闻,误导投资者,也没有证据证明炒作自己公司股价,显然是一些投资人的过度炒作。所以没有理由继续停牌。”  他不无兴奋地说:“真的吗?你说得详细一点。”  “详细情况我说不清楚,”邢景说,“都说常总路子野,是一个经常走险棋却从来都是有惊无险的福将,这一回我信了。外面都怀疑是飞天公司自己导演出来的一场戏,可什么证据也没有抓到。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给常总赚到的那一笔资金,飞天公司却没有办法用,也不敢用。”  “这怎么说?”  “这笔收益来路不明,飞天公司根本没法子入账!”  “啊!”曾经海恍然,惋惜地说,“五千多万哪……”  邢景格格格地笑着说:“资金在你开的公司名下,要是你想据为己有,常总倒是毫无办法的!”  “不。怎么处置,那是常无忌的事了,我去插手,既不应该,也不明智。”曾经海淡淡地说,“反正,顺其自然吧!”  她满意地一笑:“小鸡破壳,真的破壳了。”  “这里也有禅理?”  “‘天下事犹了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哦,”曾经海微微一笑说,“不能了的事,还是有的。我关心的倒是你们飞天股份有限公司的命运,还有开盘以后的股价。”  他说得真诚。事实也的确如此。本来,对于股市好像早已是久远的陈迹。然而就是因为自己曾经参与其事,他不能不注意“飞天股份”的复牌情况。那天,大盘依然未从下降通道内走出来,正如人们预料的,“飞天”在半个小时内,便跌停了板。据说,杭伟和海泫损失惨重。  真像是命里注定的,自从这一天开始,尽管暗地里对“又一春”连锁店忙得再累,和邢景谈禅谈得再专注,曾经海还是不断注意股市涨涨跌跌的走势,和邢景回忆股市的那一段不平常的经历。那天回家,他忽然向母亲:“我给你的那一摞材料呢?”  母亲不明白:“什么材料?”  “关于股票买卖的,那晚都茗来,我交给你的嘛。”  “哎呀,那堆纸头纸脑,你不是让我处理的吗?统统卖给收破烂的啦!”  “哎呀!”曾经海的脚一顿,“可惜!”  “怎么啦?”母亲慌了。  曾经沧海的儿子,脾气和以往相比,完全像两个人,面对这一损失,也显得平平淡淡的,见母亲急成这副样子,却越发平淡温和了,口气缓缓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卖了就卖了!算啦!”  “你不是不想做股票了吗?”母亲问。  曾经海只是微微一笑,像承认,也像否定。这时候,他还无法把他的心绪理清楚,只觉得生活中总缺了一点什么,不时会觉得空落落的,像一张被风卷着的落叶,让一颗灵魂在半天中飘零。只有从新闻媒体上,或者经过证券公司门前的时候,他才好像一只飘游的小艇看到了码头;孟经理、老佟和丰乐诗他们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才突然鲜活起来,滔滔不绝地谈股市走向,谈国家的经济形势。于是,每天的股市行情,成了他必听的内容,并且经常找一些上市公司的年度报告,中期报告来细细地阅读。和邢景见面,谈得最多的,仍然是股票。有好几次,颇让邢景感到没头没脑。  “好球!在这时候买进正是时候!”  “你说什么?”  他将报纸给她看,是“青城股份”的中期报告。  “你呀,心还是在股票上!”  在党的“十五大”以后的一个周末,他和邢景在浦东沿江新筑的江滨公园里见面了。邢景带着照相机,为上海的新景象所吸引,不时要他留影,他却抓着一张刊载着一只叫做“中国通信”的股票的“中期报表”的《上海证券报》不放。  “科技救国。眼下,这只股票最有投资价值!买进来,放它十年……”  “又是股票,”邢景不能不对他的痴迷深究了,“你不能谈点别的吗?”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很困难,心总好像一只纸鸯,飞得再高,再远,总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在股市里。”  邢景点了点头,她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是啊,这个市场的确有很深很深的内蕴。风险这么大,投资的、投机的却从来不中断,入市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在那儿泡过以后,就像心丢在了那儿,一直在拉他回去。”  曾经海说:“是呀,如果它不蕴藏着人性中固有的东西,并与这个市场经常发生冲撞和共鸣,就没法子说明为什么它会这样吸引人。是呀,我到底是个人!”  邢景心动了一下:“是的,你到底是个人。……那你说,该怎么办?”  “让我‘顺其自然,无为无不为’吧,’”他说,“自然,还有‘年年岁岁股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是邢景给他的武器,曾经荡涤过他心灵上许多尘垢,在这一刻重新拿起来要她表态了,而且说得如此自然,正如从他心底流出的一泓清泉。  “好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既然你悟得透,一心想回到股市,做一位业余投资家,我也不能逆势而为。”  他俩不禁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曾经海寻求灵魂的归宿似的,重新入市了,买的,就是“中国通信”,不多,三万股整,按当时市值,为三十六万元人民币,他手头能够调度的全部资金的三分之一。买入的第三天就跌了百分之三,而且连着下跌,每股套牢了一元多;但他毫不动心,经过证券公司门口,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可是,没过多久,他这三万股的市值已达到了八十多万元。有人告诉他证券法不久即将出台,严格的规范操作实施之前,股市难免要冷一冷,还是“入袋为安”为妥。他笑了笑,打的还是那个比喻:身体强壮的人,是不需要多关心气温变化的。一个规范化的市场,只会保证它继续上涨。                         l997年初夏到98年初秋,沪上——【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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