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转地球仪世界-6

派对就这样开始了,飘荡在会场中的气氛总觉得像是公事的延长。上代浩之介生前的时候,整个会场都洋溢着一片热情同志的结合感,但是现在仅仅是徒有形式的散文式集会罢了。真广穿着一套灰色的三件式西服,枫子也没有换上华丽的礼服,而是穿着一袭象牙白的两件式套装。既然创业者都这样了,超过二百名的出席者便无人盛装打扮,完全是下班之后直接过来参加的便服姿态。派对应该会照惯例开始,照惯例进行,然后照惯例结束,出席者大多如此预测,只是多数派的预测在过了七点的时候便遭到推翻,真广和枫子在会场一隅不知道开始说起什么的画面,在场有好几个人都看到了。由于两人之间的谈话毫无其他人插嘴的余地,因此旁边的人都识相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对话内容谈不上戏剧性,一向相当疏远的兄妹两人,在夹杂着冷嘲热讽的对话之中,语气渐渐地变得激烈,内容也越来越辛辣。对于当事人而言,这也是意料之外的演变吧。“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呀?现在仓桥家当家的是我不是你啊!”“这应该非常明显吧,故意大声强调,只会贬损你自己的价值而已呀,哥哥大人。”一句郑重的“哥哥大人”,其中显然蕴藏了无限的侮蔑,带着心结成长之人对于侮蔑尤其敏感。妹妹的意思,真广正确无误地完全解读。如果他在事业方面能够发挥出这种程度的正确洞察力,他肯定会受到万人认可而成为巨人仓桥浩之介独一无二的继承人。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真广察觉到聚集在他们兄妹身上的视线,那是充满了好奇、关心、忧虑之视线。不论是多么无趣的舞台,他们绝对是主角。“我有权力解除你的董事职位,让你变成一个没有工作、流落街头的中年女人。你要是再不知分寸地大言不惭,我一定让你知道厉害。”“听起来好象是黑社会老大的台词呢!”性感的嘴唇奇妙地歪斜着,枫子吹起了嘲笑的口哨。真广的脸部肌肉抽搐,他个人的权威和人格完全无法令枫子慑服。而浩之介的名号,在他们兄妹之间根本毫无用武之地。虽很想揍她几拳,却因为得顾虑到旁人的眼光,只好作罢。明知道无法令枫子心服口服,最好还是沉默为上,但是仓桥真广就是做不到。“枫子,你……”一声吼叫之后,真广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剧烈转变。睁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睛里的微血管破裂,真广张开的双手捂着胸口和腹部向前倾倒。由于枫子反射性地向后退开,真广于是整个人扑到在地,好不容易才以双手和双膝将身体撑了起来。从站在数步距离之外遥望这一幕的西格玛集团员工的眼中看来,那是多么怪异的一幅景象,看起来就像是真广跪在地上向枫子参拜一样。真广高声发出痛苦的喊叫,那声音经过地板、墙壁、天花板之反射,就像是歌剧名伶的独唱般地回荡在四方。仿佛被无形的鞭子击中似的,人人都直起脖子,将充满恐惧和惊愕的视线之矢集中在西格玛集团的统帅身上。现场重复地响起了叫唤医生的呼喊,同时还有好几个人向外奔出。第七章逃亡、追踪、野心Ⅰ西格玛集团总裁仓桥真广于年终派对的宴席上,因急性肝衰竭发作而紧急住院。这则新闻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交通机构已经恢复正常运作,同时年底返乡的人潮也再次涌现,人们不论在身、心两方面都朝着正月顺流急下。白川周一郎之友人福永急着赶往车站,他的公司、午餐广场由于以上班族群为生意对象,所以年底到过年这段期间为休业状态。他目前仍是单身,不过和女秘书有着一段超出友谊的特殊关系,为了与她度过一个优雅的新年假期,他在热海的高级旅馆订了房间。今天虽是出发日,他却暂且放下了自己的事,跑来为周一郎他们送行。确定朋友身上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以他那种热爱惊悚和麻烦的个性,他实在很想奋勇同行,然而他实在无法抛下公司、员工以及恋人不管。在中央线的月台上,福永四处找寻着友人和其外甥女之踪影。开往山梨县甲府之特快列车车窗里,多梦发现了福永的身影。多梦的腿上怀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袱,这自然就是那个地球仪了,一共用塑胶袋和布巾包了五层。由于担心直接接触会有危险,所以才如此紧密包裹。除此之外还特别留意,让底座部分能够握着。周一郎拉起了至今仍然是上下开启的旧式车窗,和福永面对面。“你是专程来这儿的吗?劳驾你跑这么一趟,我真是过意不去。”周一郎相当感激。他是通知了福永,自己暂时有一段时间不会在家,但是并没有料到对方会大老远地赶来车站。首先,自己能够弄到车票只能说是鬼使神差,碰巧有人临时取消了特快车的订位。其次,作出动身的决定是在看到午间新闻之后,当他得知仓桥真广住院后,才匆匆忙忙地想到这个计划。“当家主人倒下的话,仓桥家一定会发生骚动,一时半刻之间应该是无暇顾及地球仪才对。不过上面的方针和下面的意见不见得能够一致。难保下面的人不会为了抢功而鲁莽行事。”倘若是这样的话,眼前就不得不暂且离开避避风头,只能逃走别无它法。将白川家要塞化等待敌人进攻,这个选择是不可能的。尽可能地逃跑,在争取时间的过程当中说不定还有发现活路的机会。还有一个极大的可能性,那就是一月四日这个期限之前,“敌人”或许不会采取最终行动,如果能在一月三日之前联络上“敌人”首脑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不论是什么样的奇谋,或者是蠢策,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倘若试过而失败的话……大概也没那么多时间后悔吧。左思右想之下,周一郎断然地作出决定。“这些我本来是打算用邮寄的,现在通通都交给你,一切就拜托你了。”周一郎从衣服的暗袋里取出一叠厚厚的信封,交到福永的手上。那是分别要寄给西班牙的伯父以及几位朋友的信件,还有一张离家期间,委托福永管理国立那间房子的委任状。如果是自己的房子大可放任不管,但那毕竟是伯父的家,周一郎不得不慎重对待。“OK,放心交给我吧。我这儿也有东西要交给你呢。”福永把一个信封大小的东西塞进周一郎的手中,塑胶袋里装着银行存折和印鉴。“资金是一定要的吧,把这个带着。”“不行,我没有理由接受这样的东西。”打算归还的手被福永推了回去。“看清楚点,这不是你的钱哪。”被福永这么一说,周一郎再次看着存折,上面写着多梦的名字。面对瞠目结舌的周一郎,福永佯装咳嗽地清了清喉咙。“我早就料到你绝对不会接受这笔正当的顾问费。不过呢,讨厌欠着人情不还这点,我和你是一样的,而且我会这么想,全都是受到你的不良影响呀。”“可是……”“你要想穷死在路边的话尽管去吧,但是没道理让多梦也一起面临这样的困境是不是?收下吧。如果你一定要还给我的话,就平安无事地给我回来。”福永迎着多梦的视线笨拙地眨着一边的眼睛,发车的铃声响起,在扩音器的警告话语之中,福永退到月台的白线后方。“谢啦,我欠你一份人情。”尽管是句老套的台词,却是周一郎发自内心之语。多梦向福永挥手道别,福永跟着列车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就被月台上的混杂人群给挡了下来,最后只能目送逐渐加速的列车离去。安稳地坐在位子上的周一郎和多梦,再次环视着感觉相当杂乱的车厢。“一到年底,人潮总是特别多呢。”“长程列车的话,应该不致于这么混杂才对。”这是趟没有目的地的旅程,是为了逃避追踪,争取时间所做的移动。大致上应该是先搭上短程列车接着转乘巴士、计程车,然后再随便找个商务旅馆或民宿住下来吧。“今年的过年还真精彩呢。”周一郎叹了口气,抱着包袱的多梦转过头来仰看着他的侧面。“周先生,你每叹一口气,就会让一个幸运溜走哟,我书上看到过。”“是吗?那我可得小心点儿。”“多梦,这么紧张刺激的新年是头一次吧。和周先生在一起保证不无聊,很不错吧。”“唉,想想还真是不无聊呢。啊,不用不用,别客气,谢谢。”台词的后半段是对着对面座位的老人所说的。列车启动的同时,老人也拿出小瓶装的威士忌和鱿鱼干开始了他的宴会,还热烈地邀请周一郎喝一杯。老人乘着酒兴一会儿抒发对儿媳妇之不满,一会儿批评政府的农业政策,待酒瓶一空便立刻打起呼来沉沉地睡着了,真是标准的我行我素之人。多梦抱着地球仪,想到了和它有关的种种事情。冬季台风离开之后的隔天早上,他们战战兢兢地将它放在太阳底下照射看看,然而出现的影子不过是平常的影子罢了,并没有开启什么通往异世界的道路,似乎只有月光才能够开启那扇大门。本来想等到下一个晚上再测试看看,谁知道二十八日的夜晚是个阴天,月光全都被阻断根本到不了地面,接着二十九日的晚上,就这么搭上列车,连住宿的地点都还没着落就出发旅行了。这的确是一个连自己都深切感受得到,充满着意外变化的新年。跟着周先生以外的监护人一起生活、像平常人一样上学的话,绝对不可能体会到这样的经验。忽然间,周先生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而笑了出来,多梦看望着她年轻监护人的脸孔。“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事情?”周一郎脑中所浮现的画面,是他从地球仪投影在墙壁上之大门窥探着异世界的那一幕。黑暗当中只见到一张脸和一只手伸了出来,正在察看四周的状况。那边的世界若是有知性生物存在的话,想必会大吃一惊,感觉非常怪异吧,要是正好手持武器,冷不防地一刀砍下去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周一郎是一个异形入侵者。在他眼前所展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呢?只可惜那个时候好奇心的界限来得太早,但若换成一般人的话,肯定早在那之前就被挫折给击败了。“多梦也很想看看另一个世界吧?”“有机会的话……”点头同意周先生的话,多梦察觉心中的一股悸动。她应该避开深切危险的魔爪才对,可是期待的心情却凌驾了恐惧和不安。这种感觉就像是平常生活所经历不到的某种体验已经等在前方,而她正在做着欢迎之准备,一种超越目前程度的体验。或者多梦早已经变成一个过度的乐天派也说不定,尽管如此多梦仍然牢牢地抱着用布巾包裹住的地球仪,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悄悄地对周先生说。“我觉得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奇怪喔。”多梦只是心直口快地说出她的想法,但是这句话听在那些为了返乡或者工作而搭上这班拥挤列车的人们耳里,或许会相当排斥吧。“不可以一直盯着别人看呀,那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周一郎虽然如此告诫着外甥女,但他自己却也无法将视线转离周遭。二十七日深夜,正确地说是二十八日凌晨零点过后,和周一郎对峙的那名可疑人物似乎并不在车上,周一郎暂时松了口气,不过那个可怕的男人说不定另有同伴存在。周一郎决定还是随时保持警戒为上。就算周一郎再怎么小心,要他留意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物的存在并不容易。周一郎根本不可能知道,和他们隔了几个座位,正埋头阅读体育报纸的那名壮年大汉有个叫作锅田的姓氏。Ⅱ住院之后尚未失去意识之前,仓桥真广低声咒骂着妹妹枫子。“仓桥家若是交到你这种人的手上,只会被搞垮而已。你别以为这样就是胜利。”“你也别以为自己在仓桥家有多伟大,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这句话枫子并没有说出口,她仅仅温和地说了声“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用不着作战她就已经成为胜利者了,世人对于胜利者之期望不外乎是宽容与谦让,这点枫子相当了解。真广的妻子名为绫子,她所生的儿子弘树今年才十六岁,不论真广如何焦急,他们都不是堪与枫子竞争之对手。浩之介的儿媳妇和孙媳妇,都不是重量级政治家或者财经界人士的千金。比起和有权有势的家庭联姻以形成族阀势力,他更担心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会被外人夺取。尤其他自己亦曾置身政界,对于滥用权力中饱私囊的那些政客的所作所为实在厌倦不已。“绝对不能与政治家联姻结盟,那些家伙都是人心不足、妄想吞下大象的毒蛇,仓桥家的财产不能就这样子给白白并吞掉了。”因此,曾经说过此话的好之介为儿孙所选择的新娘都是学者的女儿。真广的母亲是希腊哲学家的女儿,真广的妻子则是佛学艺术家的女儿。仓桥家对于她们的娘家提供了相当程度的经济帮助,但是完全不许她们插手干预事业或者资产方面的事情,而对方也不曾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即便在眼前的状况之下,真广的妻子绫子似乎仍无反抗枫子之念头,她惟一关心的就是丈夫的病情而已。“事到如今,惟有请枫子小姐来代理真广少爷的职务了。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其他选择吗?”这是西格玛集团董事会的一致声音。他们之间甚至奇妙地酝酿出一股安心的气氛。原本以为无可避免的骨肉之争尚未展开就宣告结束,西格玛集团也得以躲过分裂及肃清之命运。将来,在真广的儿子弘树成年之后,或许会有新的问题发生也未可知,就算是这样也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只要半路上别忽然冒出个枫子的私生子,那么枫子将权力和平禅让给弘树的可能性就非常之高。这对西格玛而言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暗地里谈论着这些事情的他们,当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尽速商讨如何为不幸的真广“前总裁”筹备一场盛大的丧礼。“情况恶劣的急性肝衰竭,最多撑个五天,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枫子坐在朝着自家前进的车内喃喃自语。即便是胆识远远超过哥哥的她,也不禁微微地感慨了起来。甩了甩头,她开口对着同车的乘客说话。“平嵨,我在想,那个销声匿迹的白川周一郎……”“啊,那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劲吗?”“说不定他已经知道地球仪的秘密了。”仿佛相当惊愕般的,平嵨向枫子提出异议。“枫子小姐,事到如今已经用不着那个地球仪了吧。仓桥家和西格玛集团的支配权已经是囊中之物。弘树少爷还只是个高中生,绫子夫人原本就是个外人,由您来出任统帅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平嵨叨叨絮絮地陈述着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打从一开始,他思考的射程就仅仅止于风子高居统帅之位而已。既然枫子无须抗争就登上宝座,只要她能顺顺利利地领导西格玛集团,他自己也可以稳坐总经理之位置。事到如今,枫子应该只想着如何处理这个世界的现实事务才对。然而枫子并不是这样,对于平嵨而言之终点,在枫子眼中却是个起点。“这么做的话岂不是半途而废,不好吧。而且有一点我想不通。”“想不通,您指的是……”“在约定的一月四日之前,白川周一郎应该会安安分分的才对,为什么突然间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呢?”“唉,那种人反复无常,以我的能力实在难以判断。不知道枫子小姐有什么看法呢?”平嵨巧妙地谄媚奉承,枫子并没有费心去注意那些。“一定有人自做主张地到白川家去多管闲事了吧。”“啊,会是谁……”枫子冷冷地对着困惑的平嵨下了命令。“跟你在这儿说下去也说不出个结果来的,去把那两个人叫来。”“那两个人”就是锅田和广川,事到如今已无反问确认之必要,平嵨虽然不希望他们和枫子直接接触,但是也无法违抗命令。应枫子召唤,广川来到枫子住处。在女主人的质问之下,广川爽快地承认事实,而且还毫无惧意地坦白说出,他还没接到平嵨的指示就擅自前往国立的白川家,向对方提出了“亲切的忠告”。“你不觉得这么做,对于将来的交涉会有所不利吗?”“什么投机啦,算计啦,都是会失误的东西嘛。美国之于越南,苏联之于阿富汗,不都是错估得相当离谱吗?伟大的人物尚且如此了,像我这种人会计算错误也是世间常有的事情呀。”背地里暗藏讽刺,与白川周一郎交涉的这件事情,枫子和平嵨的做法也并非全然无过。枫子心知肚明,但她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好丢脸的,重要的是将来之事。“你可得负起责任呀。”“这是当然,那么,您认为该怎么做呢?”广川和悦地向女主人征询意见,枫子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就用老办法,把那个地球仪从白川周一郎的手中夺取过来吧。”“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接受吗?”“就用你觉得最适合的手段,我看你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嗜好而无视于现实利益的男人,除非是我看走眼了。”“真是惭愧,已故的上代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你不认同吗?”“不,我是太感动了。那么,我这就去执行总裁所下的命令。”毫不做作,而且比谁都早一步改口称呼枫子为“总裁”。广川的阿谀技巧显然比平嵨更上一层。毕恭毕敬地行礼退下之后,广川坐进自己的车子里,一手伸向车用行动电话。“……辛苦你了,那对可怜的逃亡者还健在吧?呵呵呵,那个宝贝现由小公主抱着……”另一手则拿着笔在便条纸上快速写着,那种用笔方式简直就像是书法家一样。“放心吧,枫子小姐会负责善后的,她可是伟大的西格玛集团的下任总裁呢,我们只管安心地把事情办妥就行了,对吧,伙伴。”在仿佛滴着黏液的笑声之中,广川中断了对话。Ⅲ枫子相当忙碌,之前她一直也非常忙碌,只不过忙碌的内容并不相同。如何将仓桥家和西格玛集团弄到手上,这些阴谋再也用不着了,接下来的忙碌,主要是关于如何妥善地运用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入手中的权势和财富。以庞大的土地资产作为担保,西格玛就能够从银行获得接近无限大之巨额融资。枫子打算使用其中的一部分,来实现祖父的遗愿。广川离开之后,她立刻传唤了另一个男人来到她的住所。这个男人名叫村松忠卫,本身拥有日本人之血统,但国籍为美国。原本是隶属于海军之职业军人,在伊拉克和索马里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担任过中东某国家之军事顾问,退役后还曾经于某大型石油公司担任保全部长。东西冷战落幕之后,他回到日本,在西格玛旗下系统的高尔夫球场中居于副总经理之职位,但这只是一个幌子。他其实是仓桥浩之介在晚年末期为了某个目的所雇佣,特地召回到日本的男人。年龄比枫子稍微年轻。眉毛很淡、眼睛大而有点上吊,总之就是那种会令人联想起爬虫类外星人的容貌,不过从另一角度上也可形容为具备男性化之精悍。“枫子小姐,这次恭喜你了,不对,我太失礼了。”这个男人不论日文或英文都相当流利,包覆在意大利外套之下的高大身材仿佛要撑破衣服似的极有分量。“你确实是失礼了,这种话可是会反过来刺激悲伤的‘死者家属‘哟!”枫子一面说着更加失礼的话,一面以黏呼呼的眼神扫视过村松的健美体魄。过去枫子和村松之间曾经有过三次左右的男女关系。村松这一方,起初似乎曾有借着枫子的肉体来支配仓桥一家及西格玛集团之野心,只可惜枫子全然不当他是一回事,还滴水不漏地压制村松的壮大,最后村松只得弃甲投降,谨守自己应有的分际,扮演好拥有特殊技能的家臣的角色。“我真是感到万分抱歉。”“那些话就用不着多说了,准备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以充满自信的语调,村松开始报告。“目前随时都可以出动。只要枫子小姐一声令下,就算要在今天晚上占领首相官邸也毫无问题,只可惜眼前连玩弄个小角色的机会都没有。”村松是指挥仓桥家私有军队的男人。火箭炮、无后座力炮、重型机关枪、装甲四轮驱动车、地面攻击直升机,所有构成机械化步兵队的必要武器及弹药类全都一应俱全,资金来源当然是西格玛集团。借由黑市交易的形态,那些欧美诸国贩卖给中东及拉丁美洲的武器,想弄到手上其实非常容易。在这个时代里,只要资金足够,想要组成一支能够占领一个小国的私人军队并非不可能之事。“此外还有佣兵一百四十名,其中日本人占了二十名,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半个也没有。相当的酬劳是一定要的,但我想金额应该不会太高。”稍事停顿之后,村松接着大放厥词。“就算和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作战,我们也一定会胜利的,只要能够利用时光机把我们送到那个时代的话……”平嵨貌视地出言附和。“真是可喜可贺呀,这都得归功于火力和机动力呢。”其实你的作战指挥能力根本就比不上成吉思汗,平嵨暗自在心里想着。这份意图表现得相当露骨,然而村松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地笑了笑而已。“连比萨罗那种流氓,都能以少数同志的力量征服大印加帝国。若是以现代武力为核心,集结起那个世界的合作对象或者不满分子,绝对能组成一支大军,接下来就任凭我们宰割了。”“能够立刻集结那些佣兵吗?”“是的,只要先将五万美金汇入他们的帐户就行了。”“一共是七百万美金吧,我立刻安排。”此时平嵨插入了一个不似生意人而较接近于官僚式的疑问。“花下这么多的经费,真的有那样的价值吗?”“资助哥伦布航海经费的西班牙王室,独占了世界上多少的财富,这点你在世界史的课堂上没学过吗?平嵨先生。”村松似乎对于西班牙的新大陆征服史相当精通。举起一只手,枫子制止了两人之间的唇枪舌战。“你们都别说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对了,村松,有件事情我不太放心。”起了个话头之后,枫子接着将白川周一郎和地球仪的事情向村松说明。“夺回计划都已经安排妥了不是吗?应该用不着担心吧。”对于村松的回答,枫子摇了摇头。“这边的世界和那边的世界,两者之间的时间差异你应该知道吧?”“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边的一天相当于那边的四年对吧?”“没错。这个世界的一日,在那边是一四四○日,大约是四年的时间。假如那个白川周一郎比我们早一天去到那个世界的话,结果会怎么样?”“他会领先我们将近四年的岁月呢。”“多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岂不是能够事先整顿军备,巩固对抗外敌之防御吗?”“那也得有情报和进行的意愿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计划恐怕会产生变化。谁都不能保证那个男人不会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那个世界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村松仿佛相当诧异,但他并没有直接表达出不同的意见。斜斜地盯着平嵨的意思似乎在暗示着,你来说吧。其实无需村松的指挥,平嵨本来就打算抒发一下自己的意见。“枫子小姐,您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是杞人忧天吗?”“第一,白川那个家伙不见得已经察觉秘密。第二,就算知道了,他也未必会进入那边的世界。第三,假设他真的进去了,像他这种人又能做些什么?我认为他什么都做不了。”平嵨列举出几个理由之后,村松故意拍着手表示赞同。“没错,就是这样。只不过是个失业的记者罢了,没必要给他过高的评价。”再次斜眼望着平嵨,看见他一扫阴霾地点头同意之后,村松继续说了下去。“那个男人生长在和平呆滞的日本社会,而且还带了个小孩对吧?如果他真的去到了那边的世界,结果一定是穷死异乡吧。”“搞不好连言语都无法沟通呢。”“更别提他是个过气的杂志记者了。如果是军事或武器专家那还说得过去,什么小说家呀、记者呀,在现实社会当中根本就是没用的代名词。”“他根本成不了气候。况且上代所遗留下来的这份伟大构想,又岂是那种小人物所能想象的呢?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地球仪给抢回来。”在两名心腹你来我往的强调之下,枫子这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太过多虑。“这样啊,或许真的是我想太多了。”枫子仿佛说服了自己般地点了点头。平嵨再次开口。“再怎么说,都还有锅田和广川在后面追着那个男人。那两个人,姑且不论人品如何,至少在伎俩方面还算是值得信赖,我们只要等着他们把地球仪带回来就行了。”话一说完,枫子性感的嘴里立刻挤出一句分不清是讽刺还是自言自语的台词。“等待我是无所谓啦,只怕接下来就会出问题了。”“您的意思是……”平嵨困惑地眨着眼睛,这个时候村松的理解力显然较强。“换句话说,那两个人会不会乖乖地把地球仪交出来呢?就是这个问题吧!”“可是那两个人并不知道地球仪的秘密呀!”平嵨的反论随即被枫子的话给推翻。“他们并不需要知道秘密的内容。光是知道秘密存在这一点,就足够用来威胁了。”“啊,您说的极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受到威胁更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了。桑戴克博士就曾经极端地说过这么一句话,杀害卑劣的威胁者不能算是杀人罪。”“桑戴克博士啊……”试着表现出同感的平嵨根本不知道这位人物是何方神圣,笑的人是村松。桑戴克博士并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物,而是登场于一部古典推理小说之中的人物,这点他正好知道。“不管怎样,这两个人是该好好处置一下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村松来办吧,枫子小姐?”“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枫子露出一种毅然舍弃养腻的宠物的残酷。她接着向平嵨下令,让仓桥家的往来银行准备好七百万美金。当平嵨打完电话给银行高层把事情办妥之时,一封报告正好送达,那是聚集在真广住院的医院当中的董事,他为了对枫子表示忠诚,所以特地前来报告真广的病情。“因肝脏机能障碍而引起的低血压仍然持续恶化,加护病房只能尽量延续生命而已,而且也已经到达极限。真广少爷恐怕撑不到除夕夜的钟声响完。”看完报告之后,枫子面无表情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波西米亚风格的玻璃烟灰缸里,村松手持打火机的火苗一靠近,报告书顿时变成了单纯的可燃性垃圾。即便是平嵨也不免心生几分感慨。他松开了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领带,口中喃喃地念着哀悼之词。如果真广没有因病倒下,而枫子要发动政变的话,平嵨肯定会身先士卒地立于阵前,如今不战而胜,他反而对败者产生出同情来了。望着烟灰缸里燃烧殆尽的纸片,村松冷淡地发表感想。“当家地位没被拉下,就这么死于现职了呀。人终归是不可能不老不死的,能够安安稳稳踏上旅途也是一种理想吧。”枫子叼上希腊香烟将火点燃。“看来哥哥到底是没办法实现祖父的计划了,这件事情非得由我来完成不可。”“上代的遗愿,不,枫子小姐的大志若是实现之后,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呢?”平嵨提出质问之后,枫子随即在一团紫烟当中信口回答。“到了那个时候,西格玛集团等等的也没什么好可惜了,通通都还给弘树吧。”平嵨惊讶得发不出声音来,村松扭曲嘴唇露出苦笑,同时喃喃地说了声“真是大方”。这句话并非嘲讽而是赞赏。即便是号称世界巨大财阀的西格玛集团,在枫子的眼中也不过是未成年者的玩具罢了。“对了,如果哥哥的情况真的那么严重的话,我这个妹妹可不能不到医院去呀。村松,立刻进行部队编组。平嵨,你先替我到医院去打点一下。”枫子叫来了住在家中的女佣开始化妆,男人们则急急忙忙地退出。走在宽敞的大理石走廊朝着电梯方向前进之时,平嵨叹了口气。“假使生在不同的年代里,她肯定是个像慈禧太后一样的人物吧。现在的日本,对于某种人物而言实在太过狭窄。就好象在金鱼缸里饲养鲤鱼一样,太勉强了。”村松以一种玩笑似的感觉耸了耸宽阔的肩膀。“来自于异世界的侵略,这样的故事在美国的电视影集当中可说是毫不稀奇,但是反过来去侵略异世界的题材可就几乎没听说过了。既然是难得的一项壮举,不如让它轰轰烈烈地成功,我们也可以分到小小的一杯羹,你觉得如何呀,平嵨先生?”虽说是小小的一杯羹,毕竟也是来自于豪华而巨大的容器里。满脑子都是等待自己的富贵所散出来的眩目光辉,平嵨按下了电梯的按键。Ⅳ相同的十二月二十九日的晚上九点四十分,周一郎、多梦和地球仪,一起在架府车站下了车。当天晚上他们投宿于市内一间狭小的商务旅馆当中,周一郎睡在加床上面,虽然拥挤了点,至少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隔天早上,三十日,他们来到车站前的旅游中心,服务人员为他们介绍了一间位于南阿尔卑斯山的矿泉旅舍。“这是件古老的旅舍,附近没有滑雪场也没有高尔夫球场,里面没有温泉,只有以矿泉烧开的热水。惟一的优点就是安静,这样的条件还可以接受吧?”旅游中心的服务人员再次复述了一遍,但周一郎似乎完全都不在意。像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旅舍,在过年期间自然还有空房,他们于是请服务人员代为预定了三十日到过年后一月四日的房间。多梦抱在手上的圆滚滚大包袱吸引了服务人员的好奇眼光,但对方并没有过问。踏出旅游中心,周一郎为了慎重起见,决定多准备一些现金,由于正值年底,自动取款机的前面大排长龙,幸好还是顺顺利利地领出一百万。从甲府转换了三条路线的巴士,周一郎二人终于抵达介绍中的矿泉旅舍。这是一间完全有如“山居”二字所形容之朴实旅舍。客房似乎共有六间,不过除了周一郎二人之外,就只有一对为了温泉疗养而投宿于此的老夫妇而已。他们被安置的房间包括装饰平台在内共有八叠大,而且最起码的电灯电视都有。面向西方的外凸式窗户可眺望寒冷的天空,以及山头覆盖着白雪的南阿尔卑斯山。“好安静喔。我反而觉得耳朵好象要耳鸣起来了呢。”“是啊,在旅游中心的人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惟一的优点。”经营旅舍的老夫妇在招呼方面虽然不怎么热烈,但是身为服务业者所应该做到的事情却并不马虎。在放置于房间里的热水瓶里注满热水,茶叶散发着香气。如果这不是趟避难之旅,也许可以悠闲地舒展筋骨,完成一篇左右的短篇小说。周一郎啜着茶水,隔着窗户眺望着银灰色的冬山。远离都会之喧嚣,当山间的寂静如春潮般缓缓地涌上之时,一股“简直太荒谬了”的气氛在周一郎的心中蠢动。抛开五光十色的繁华生活,来到山中眺望着冬空和冬山的景色,他开始有种“这一切的危险是不是自己的胡乱猜疑”的感觉。说起来,日本的企业和政府机构不也常常传出胁迫百姓的事情,不过直接诉诸暴力的例子并没有那么多。冬季台风远离的那个夜晚,在院子里威胁周一郎的入侵者,会不会只是单纯地想恐吓他们一下,并没有要实行的意思呢?“……不,别傻了。”小老百姓的和平愿望被周一郎抛诸脑后。“敌人”等于西格玛,而他们的交涉方式从来没有一次是明快而诚实的,总是有内幕存在,而且还越来越高压式,就算有心要相信他们是绅士,对方也由不得你不相信啊。带着地球仪行动究竟对状况是有利呢?还是恰好相反?这点周一郎也无法做出判断。身边带着那样的东西,很可能反而令自己成为目标,也可能令目击者留下印象。虽然也有另一个选择,就是把地球仪留在家中光是人消失无踪,“趁没人在家的时候尽管把东西拿走吧。”然而这种做法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和平主义而是失败主义。这个地球仪固然是一个令人困扰的存在,但它同时也是最后的一张王牌。“敌人”一心想得到地球仪的理由不可能是为了将它破坏,既然如此,这个地球仪在最后关头成为多梦和周一郎保命符的可能性就更大了,随时带在身边看来应该是正确的做法吧。暂且得以冷静下来有时间从事思考,新的疑问便迫不及待前来敲着周一郎的脑细胞大门。“敌人”想得到这个奇妙的地球仪,那是因为这个地球仪是制造出通往异世界大门之装置。但是,他们为什么想得到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呢?理所当然,一定是想穿越那扇门到异世界去吧。那么到达异世界的他们究竟有什么计划呢?想要探索异世界吗?如果那边有居民的话,难不成会和平地与对方缔结友好条约吗?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无妨,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敌人”不惜诉诸胁迫这样的手段也要将地球仪占为己有,目的就是要独占其中的秘密。之所以不愿公开,一定是为了某种不良的企图,这与小老百姓守护微薄的隐私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国家、企业、甚至是犯罪组织假称保守机密而对人民所做出的威胁,都是为了隐匿恶行,这么一来,西格玛公司想做的事情,莫非是支配异世界吗?那些家伙,从极端的角度来看,该不会正在计划着以武力进行单方面的侵略吧?目前在这个世界里,确实已经有好几个这样的例子存在……“周先生,很冷吗?”身旁响起多梦担忧的声音,周一郎这才察觉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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