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述情况之外,偶尔也会有突发奇想的好辩。“如果前世是确确实实的一种存在,就算我不相信,它仍然会庄严地存在。倘若不存在的话,不管哪个人多么相信,它还是不存在。这跟信不信一点关系都没有。相信前世这样的说法本身就大有疑问,我之所以厌恶的理由就在这里。”性格如此,别说是靠山,就连颗小石子也不可能拥有。只要周一郎换了个坐姿开始说起“这不太对吧”的话,接下来肯定是一阵穷追猛打,直到对方半声都吭不出来话为止,因此这个男人特别遭到上司嫌恶。也因为这样的缘故,周一郎根本结不了婚。目前他和外甥女多梦同住的这间房子,既古老又宽敞,二楼的主卧房与和室被空了下来,以便伯父在任何时候回国的话都能使用。其他的房间基本上周一郎和多梦都可任意使用。只是地方实在太大,他们根本也用不上。这间古老的木造房屋距离建造完成已经将近六十年了,但是在坚固与精致的程度上却比目前正在销售中的成屋更加优越。不但不会漏雨,就连五金配件都不曾出现异状。天花板挑高,墙壁厚实,地板简直是坚固二字的具体呈现。以新盖的公寓而言,一个六叠大的房间绝对就只有六叠而已。而且一叠的长度顶多只有一百八十公分。但是在这个房子里,一叠的长度足足有一百九十六公分。不仅如此,房间里还预留了一铺设着地板的壁橱位置,并且附有装饰平台,窗户亦采外凸式设计。虽说是六叠和室,在空间上却几乎有一般公寓的八叠房间那么大。天花板也比一般公寓的平均高度要高出许多,客厅部分更是足足有三米高。更换电灯泡的时候,每每都得大费一番周章。旅居西班牙的伯父是个会计师,同时也是个风雅之士。围棋为业余级四段,书法三段,会画水彩画、拉小提琴,还从事过仙人掌培育。他也是个川柳话(注:由十七个假名组成的诙谐、讽刺的短诗)的作家,笔名为白川白川,从这个笔名就可充分感受到他的个性。不用说,周一郎当然非常喜爱这位伯父。父母早已过世,姐姐也于事故中身亡。和周一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除了多梦之外就只有这位伯父了。伯父并无子嗣,所以相当疼爱周一郎。亲情传承的感情线从伯父到侄子,再从舅舅到外甥女,一路倾斜地延续下来,或许这就是白川家的特征吧。伯父在家的时候,这个房子还兼作会计师事务所使用,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设有壁炉的接待室总是人声鼎沸,然而现在却是一片冷清。总之这个家实在是太大了。这是白川家舅舅和外甥女一致达成的结论。东京周遭的居民则认为这个房子简直奢华到了极点。曾经有某个大企业想租下这栋房子作为董监事的宿舍,并且提出每个月一百五十万租金的优厚条件。假如周一郎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大可把房子租给那个大企业,自己和多梦搬到大小适当的大厦去住,然后把租金的差额装进自己的荷包里。光靠这些收入,就算是不工作应该也足够过着相当优裕的生活才对,然而这并非周一郎的个性。第一,既然伯父将这间房子交托给他,他就有责任好好地看顾这间房子,如同之于多梦的责任感一样,他对这栋古老的大宅也怀有相同的感觉,多梦一直对他充满感激,至于这间房子是否也感受到他的恩泽就不得而知了。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即便是多梦也不免多多少少地感到畏惧。就算把好几个房间都开得灯火通明,由于天花板相当的高,横跨于头顶到天花板的那片微暗空间,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儿悄悄地呼出冰凉的气息。不论TV或CD的音量开得多大,唱歌或者朗读书本,都无法将盘踞在头顶上的那个东西彻底赶走。惟一能将它驱散的方法就是周一郎回到家里,多梦便不会再感到孤独。这个时候,多梦会把自己的背紧紧贴住周一郎的背以确认安全,同时一面眺望着天花板周遭那片已经恢复到纯粹空间的阴暗处。被驱散的那个东西,说不定正不情愿地对着他们咒骂不已呢,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周先生就在她的身旁……话说回来,有幸沦为失业人口的周一郎,并不是那种乐于享受高等游民生活的人。仅仅在辞职的当日与翌日放松地晃荡了两天,第三天起就开始找工作了。二流超自然杂志的编辑、补习班老师、经济评论家之秘书,虽然还发现到许多其他的工作机会,但是姑且不论能力,在性质方面大多与周一郎的个性不符。“这些工作虽然没一个符合我的理想,但也不能随便放弃,我总不能永远都做个无业游民。做长辈的人整天游手好闲不去工作,这对小孩子肯定会有不良的影响。”“你别太勉强喔,周先生。”多梦并不希望周先生接受那些庸庸碌碌的工作,但她也明白,周先生之所以必须工作是为了养活她,她实在没有立场发表这样的意见。身为一个没有劳动力的小孩令多梦感到相当遗憾。但她若是以小孩的身份出去工作的话,也一定会招人非议吧。幸好结局是,周一郎用不着屈志以就,事情就圆满解决了。神明有人丢、妖魔有人捡,正如这句俗话所说的一样,注意到周一郎写作功力的还是大有人在。周一郎有位名为相马邦生的大学学长,目前是位中坚作家。一得知周一郎可喜可贺的失业消息,他便立即将周一郎介绍给一个积极培育新人作家的出版社。在这位学长的眼中,周一郎似乎从来就不是个能够在组织中安顿下来的男人。这不是一个凭借前辈作家的推荐就能够轻易崭露头角的世界,幸好编辑对于周一郎所提出的小说情节颇感兴趣,所以承诺要出版这部作品。周一郎必须在十二月中旬将这份原稿完成,交给出版社,过完年后大约一月底就可进行初稿的校对,接着再交由作者周一郎加以润色,出版成书大约是在三月上旬,交付版税给周一郎的日期则预定在六月一日。单纯就经济面来说,只要周一郎能够撑到五月底的话,他和外甥女两人就不致有穷困潦倒之虞。尽管出书之后不见得就能完全确保将来,但眼前也无须太过悲观。周一郎早已开始构思第二部作品之内容,并且预计在一月底正式地收集资料并撰写大纲。在二月底以前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三月起就可以动笔书写,如果四月底前能够完成的话,应该就可以在七月上旬出版了吧。他的计划大致是如此。相马学长笑着给出了“计划本身做得还挺完美的嘛”之评语,周一郎则是抱着尽力而为的心态决定尝试看看。Ⅲ大量阅读,富有幻想力及表现欲的青少年,经常会立志成为作家。多梦亦是如此。尤其“周先生”即将以作家身份发表处女作,这对多梦更是一大激励。为了不令周先生担心,多梦备齐了一般中学生所使用的参考书在家中自习,闲暇时便拿出笔记本写下小说的灵感以及故事情节,尽管开花结果或许得等到十年或十年后的将来。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多梦便会求助于周先生。大部分的情况,周先生都能加以解答。比方说,明治时代的贵族制度。“江户时代的诸侯在明治时代被列入贵族,其实是有一定的根据。公爵只有长州的毛利家、萨摩的岛津家,以及旧将军德川家而已。二十五万石以上的诸侯为侯爵,十万石以上为伯爵,以下则称为子爵,而且越到后面也就越松懈了。因此绝不可能有三十五万石的子爵。”周一郎所拥有的这类知识,多到令人惊讶。这大概是从小胡乱阅读所累积而成的结果吧。多梦相当震撼,心想周先生在登上文坛后,一定会立即成为知名的大作家,只是当事人周先生却笑着否认。“这你就错了,光靠知识和情报是写不出小说的。所以你看,才疏学浅的周先生光是为了要凑出四百张左右的原稿就痛苦得要命。倘若有知识就能写出小说的话,那么要写出一万张、二万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最后的部分无关自信,而是纯粹的吹牛罢了,这点多梦相当清楚。不管怎么说,周先生对多梦而言总是个前辈,所以多梦常会和周先生讨论自己所记下的情节,并且向他寻求批评和指教。有一次,他们聊到了以中世纪形式的异世界为舞台背景的奇幻故事,说到一半周先生忽然笑了出来。“接下来,那个世界便出现传说了吗?在某个时候,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圣人或是勇者将会前来拯救人们于苦难之中,还是传说中的勇者将会复活,把坏人一网打尽?”多梦满脸通红。她的构想和周先生的推测几乎是一模一样。她从来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天才,然而在得知自己的构想竟是那么一板一眼的时候,多梦不禁面红耳赤了起来。察觉到此事的同时,她也不得不注意到,原来自己的灵感与构思,全部都是模拟自己到目前为止所阅读过的作品。“其实呀,从模仿开始做起是非常正确的。不妨选择一部喜爱作家之作品,彻头彻尾地模仿看看,就算是写得再怎么相似,也总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出现,那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所谓的个性。接下来只要好好地把个性发挥出来就对了。”“是这样子吗?”“没错,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多梦还很年轻,所以必须给自己一段时间,不断不断地输入知识和能力,而不是输出呀。等到那些东西在体内饱和了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向外爆发出来。到时候你就会充满着挡也挡不住的写作欲望,而且会忍不住地想把自己的作品拿给人看,这股欲望和冲动就是创造出一个作家的根本。”自己不过是个即将出茅庐的作家罢了,说起大道理来却仿佛是个专家似的……周一郎喝完茶的时候,电视正好开始播放一个以探讨现代青少年之恋爱与婚姻为主题的特别节目,周一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软弱呢。”周一郎说了一句老人家似的台词。“想当初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为了抓猛犸象而挖掘陷阱,把黑曜石磨利作为矛尖,那才叫做辛苦呢。”“那是哪个年代的故事啊,周先生?”“才不久前的故事啊,我告诉你,昭和年间的时候,若是不能以一人之力击毙剑齿虎的话,可是没办法拥有选举权的。”“骗人,你骗人!”多梦笑得打起滚来。周一朗生性好辩而且爱开玩笑。倘若能够强调这一面的话,恋爱也许就能有所成就,但事情很奇怪地就是没有如此发展。关于这一点,多梦的心理相当复杂。她曾经想过,或许自己的存在才是周先生结婚的最大阻碍,而且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确实相当希望周先生暂时不要结婚。多梦的视线停住了。晚餐过后,她把坐垫摆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身毛衣配牛仔裤的打扮,趴在地上翻阅百科全书。旁边所放置的笔记和铅笔是为了记录可以做为小说题材的资料。她所使用的是铅笔而非自动铅笔,因为周先生说过“从来没有人利用自动铅笔写出伟大的作品”,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时钟报出十点。多梦抬起视线,顺道朝着放置在墙边的地球仪瞄了一眼。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视线立刻又回到了百科全书之上,然而不知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视神经,并且在脑细胞里形成了一根刺。多梦再次将视线转移到地球仪上。这次视线停顿了一分钟左右,一动也不动。接着她便猛然地站起身来,一边喊着舅舅的名字一边跑向厨房。周先生正把头埋在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沙拉米香肠和薄片起司,他在书房的资料查询工作差不多已告一段落,正打算开个简单的宴会慰劳一下自己。“周先生,不好了!”“怎么了?有酷斯拉闯进院子里吗?”“那个地球仪在转动啊!”“那种东西本来就是会转动的呀。不能转动的地球仪可是瑕疵品呢。你是不是向它吹气了?”“不是那样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它就自己转动起来了!”多梦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周一郎一时之间实在无法会意。被多梦拉着手走向客厅的时候,他大致地拼凑出事情的轮廓,但仍然无法理解。在大部分的情况之下,只要大人来到现场一看,通常什么异状也看不到,这是一般小说的惯例,然而手里拿着啤酒罐被拖到客厅的周一郎,却实实在在地目睹了地球仪在他的眼前转动。周一郎凝视着地球仪。“看,我没骗你吧!”他点了点头,同意多梦所说的话,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出声。地球仪由左向右,也就是由西向东转动着,上面的陆地与海洋也随之移动,最后周一郎终于打破沉默,说出了似乎是赞叹的评语。“这真是个出乎意料的有趣东西。我想它的内部一定装有马达,所以才会这样子转动吧,依照某种节奏停顿然后再开始转动。”“可是,它的马达又是如何运转的呢?根本就没有电线啊?”“大概是利用电池吧。”周一郎毫无确认就做出评语。他并不是一个缺乏好奇心的人,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注意力全都放在他手上拿着的那罐啤酒而不是地球仪。“真要那么在意的话,明天我们就把它拆开来检查检查啰,今天就到此为止,该上床去了。”为了悠闲地喝个小酒,周先生称职地扮演起一个合乎常理的大人角色。Ⅳ促使白川周一郎辞去报社工作的原因,就在于西格玛株式会社。它的总公司位于东京都港区赤坂三丁目,面对着护城河大道的四十层建筑巍然耸立,整栋大楼都属于西格玛所有,十几个关系企业的办公室都设在大楼里面,这里可以说是西格玛集团的企业总部。位于最上层的第四十楼,整个楼层都规划由会长专用,除了办公室、会客室、秘书室、会议室之外,就连媲美高级饭店套房的休息室到咖啡厅都一应惧全。现在的集团总裁仓桥真广身兼会长与社长之职,因此拥有使用会长专用楼层之权利。不过他几乎都待在位于三十八楼的社长办公室里。四十楼可谓是西格玛之圣域,甚至有人认为,上代会长仓桥浩之介化为灵体之后,仍然徘徊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年轻的职员在私底下悄悄为四十楼命名为“不能开启的房间”或是“灵魂宫殿”。总归一句,这是职员的窃窃私语,绝对不能公然地大声谈论,如果传到了崇拜浩之介的重要董监事耳里,事情可就大条了。日本的大企业,往往就像是一个生活共同体。倘若出了一个具有强烈个性的创始人,那更是有如宗教团体般的存在。创始人的想法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之教义,违抗者不但会被当成异端地受到排斥,就算是遭到开除也毫不稀奇。西格玛也是如此,而且这样的气氛还颇为浓厚。由于“上代”仓桥浩之介实在太过伟大,他的存在就好比江户幕府时代备受尊崇的“神君家康公”一样。浩之介的坟墓位于多摩川中游沿岸的丘陵地上,一整年里都有西格玛的职员负责打扫、献花、以及焚香祭拜。每个月的忌日,全公司上下必定会进行默祷,在正式年度忌日当天,集团底下的各企业的重要董监事更是全员出动,来到他坟前扫墓祭拜。西格玛的上代会长仓桥浩之介是个广为人知的财经界钜子。他不单是个一流的财经人才,更是知名的政治家和学者,就算称他为伟人也不为过。他原本是一个在东京帝国大学研究所专攻国际政治学的学者,如愿成为仓桥家的女婿之后,更改姓氏。当时的西格玛公司名为“仓桥组”,是一个以土木营造和矿山为两大事业支柱的中坚企业。无视与外界对他“一个学者懂得如何经营企业吗”之批评,浩之介以社长身份带领着公司冲锋陷阵。他把仓桥组改名为仓桥企业,将公司组织近代化,并且为了正确因应激烈变化的社会情势而扩大业绩。第二次世界大战展开之前,对于入侵满州(中国东北地区)的内部声音以及军方压力,他全力抵制,并且留在国内大量收购土地。这个判断的正确性,随着日本战败而得到证明,仓桥产业也于战后一口气跃升成长为大型企业。一九六四年奥林匹克运动会在东京举办之际,公司名称再次更改为“西格玛株式会社”。其经营触角亦同时延伸至大楼营造、不动产、仓储、饭店、高尔夫球场等等业界,尤其在东京湾沿岸地区所持有的一块仓库用地,因为被指定为临海地区的开发据点,以致于资产价值爆增至天文数字。目前的西格玛是日本三大地主之一,在海外亦拥有大楼、饭店、观光赌场、度假村等等无数资产,简直可称为“日不落帝国”。这段期间,浩之介代表保守党出马参选战后第一次的参议院选举,当选为全国不分区议员。他的议员生涯一共持续了四期二十四年,期间还出任过科学技术厅的首长,两度被任命为法务大臣进入内阁,甚至登上过参议院议长之宝座。除此之外,他还曾以学者身份获得政治学博士的荣衔,以国际政治史为主题的著作甚至荣获学士院奖之表扬。不论是作为经营者、政治家、还是学者都是第一流的人才。他以九十岁高龄于昭和年间逝世,为其完美无暇的成功者生涯划上句号。周一郎非常厌恶日本的大企业,对于财经界的人士大多抱持着“哼,钱鬼”之轻蔑态度,惟独提到仓桥浩之介的时候,才会展露出值得敬佩的低调姿态。浩之介生前曾获得一级勋章,接受过无数来自于国外的勋章及感谢状。他还创立过大学和美术馆。故乡的城领将他奉为荣誉居民,为他竖立铜像、建造纪念馆,甚至还有冠上了他的名字的奖项。话说回来,只要是学过历史的人就连小学生都知道,伟人之子不见得就是伟人,这样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不论在东洋还是西洋都有这么一种说法,“明君延续三代就是个奇迹。”仓桥家的情形似乎也不例外。浩之介的长男泰之是个平庸的男子,其实平庸还是能发展出稳健而无害的生存方式,只是他的自我却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扭曲,导致他不得不以反抗父亲、危害社会的行为来作为展现自我之手段。尽管没有明确的犯罪事实,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放浪形迹却惹恼了父亲,最后终于被废除继承权,死于医院之中。对于浩之介来说,这是他完美人生当中的惟一一个瑕疵。在过度伟大的父亲面前感到自卑,这种事情在现代似乎不怎么流行。政界人士是理所当然,就算是艺人或者经营者,借用父亲的名声和威望,不但毫无任何情结存在,甚至还能发挥自己实力的人是大有人在。是利是弊姑且不论,单单就结果而言,似乎只有神经大条的人才有成功的机会呢。身为浩之介继承人的仓桥真广,他的神经感觉上就有点儿不够粗壮。年龄早已四十好几的今日,仍旧无法摆脱祖父的阴影。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他始终惧怕着浩之介漆黑而巨大的影子,不知会于何时压垮、粉碎他脆弱的身心。只是和父亲比较起来,他至少还拥有一定的力量和才能,有办法差遣信仰浩之介的重要大臣们,一路平顺地维持这公司的营运。董监事们也在抱持着“下代能力远远不如上代”的想法之下,展现出类似宗教团体之坚强团结来支持真广,让西格玛步向更强更大之路。浩之介所培育拔擢的重要董监事们,个个都是有能力甚至称得上是精明干练的人才。西格玛集团若单从数字面来看,其实并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巨大企业。资本额为十亿圆,年营业额为六百五十亿圆。这种规模的企业在日本可说是稀松平常。然而西格玛的特色就在于,公司股票全部为所有人一族所持有,母公司对于这个巨大企业集团旗下所涵盖的二十打以上的子公司或孙公司仍保有支配权。整个集团全体的年营业额高达六兆圆以上。公开发行股票固然能获取一时的利益,但惟有封闭起来,由一族进行支配掌控才能够达到永继经营的目标。这是浩之介所构想出来的体系。所有的一切,“上代”浩之介都已经打好基础了。稳坐在绚烂楼阁之中的仓桥真广,只需要点头同意那些啰里八嗦的董监事们所提出来的意见,在文件上盖章,到高尔夫球场或高级餐厅与财经、政界、或者官方人士交际应酬就行了。说得极端一点,他的情形就像是江户时代的富裕诸侯一样,倘若胡乱地行使独裁权力对下属造成困扰,很可能就会令整个家业掀起轩然大波。真广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因此谁也无法断言这种可能性绝对不会发生。祖父死后遗留下一个艰难的习题。关于这件事情,这天晚上,真广听取着总公司常务董事平嵨登的报告。“那个东西似乎落入了一个名叫白川周一郎的男人手里。”对于这个名字,真广隐约地有点记忆。就在平嵨补充报告的同时,真广终于想了起来。他不就是那个写了一篇多管闲事的报道,企图妨害西格玛企业的狂妄周刊记者吗?“说起来,这个男人和公司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奇妙的缘分呢。”“简直是一只令人厌恶的大蚊子。”平嵨试着对社长阿谀奉承。对于西格玛这种大企业而言,一个离职的周刊记者确实有如蚊子般地微不足道。追踪到白川周一郎这个名字应该耗费不少的苦心与工夫,不过他并不打算特别地强调这些事情,因为真广绝不会有兴趣,听着下属居功自傲地叙说一切甘苦。“也罢。总之先稳当地和他交涉看看,细节就交给你处理了。一个礼拜之后再来向我报告。”“我知道了。”注视着正在行礼的常董,真广忽然做出了急噪不耐烦的表情。“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完全地相信。在这种人类连火星都想登陆的年代里,真的会有那种事情……”常董的回答相当简明扼要。“那是上代的计划。”“我知道。”“您要是真的明白的话,相信上代一定会非常欣慰。”常董的话中蕴藏着微量的毒,果然是个与上代一鼻孔出气的男人。就算在意识内或意识外都没有任何轻视真广的意思,但是所展现之态度却近乎于指挥。真广收敛起表情点了点头,以动作命令他退下。社长室的厚重门扉开了又关,真广的眼神和嘴角浮现出一抹狰狞的阴影。“上代算哪根葱啊!老是在那儿作崇。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躺在坟墓的土堆里不是很好吗?”充满着深刻的憎恶,真广咒骂着死去的祖父,不过他的音量并不大。从表面看来,只见到一个看似名门企业的所有者兼负责人、拥有出色体魄及绅士般外貌的中年财经界人士,端坐在桃花心木的办公桌前,将身心都投入了负面的思考当中。第三章出乎意料的事件Ⅰ“值得庆贺的事情会事先预定,不值得庆贺的事情就不会预定。”这是人之常情。例如结婚或是生小孩这类的喜事,通常都会排上日程,但死亡或者事故就不会这么做了。虽然也有人认为,“结婚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不就是走人生的坟场吗?”不过这样的意见通常会被郑重地加以忽视。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位于东京都国立市中二丁目这个失业者和中辍生的黑暗家庭,发生了一起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件。早餐之后,家中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周先生急急忙忙地接听回应,十点过后便出门去了,原来是出版社的编辑有要事急需商讨。出门前他还特地交待晚餐会在外面吃,理所当然,昨天晚上答应要将地球仪拆开检查的约定也必须延期了,多梦一个人被留在家里看家。下午三点之前,多梦几乎不大会外出。她原本该是个国中生,倘若早上不到学校而在街上闲逛的话,那些爱管闲事的大人的眼神,肯定会从四面八方向她射来。“要是被少年队抓到的话,周先生的立场就尴尬了。”这是多梦的顾忌。假设真遇上了这样的情形,毋庸置疑地,周先生绝对会勇敢地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外甥女。正因为如此,多梦才更不想为他增添麻烦。平日的上午若有事外出的情况,一定是跟着周先生在一起。周先生经常带她上美术馆、博物馆、图书馆、天文馆。周先生允许外甥女不必上学,但是却积极地鼓励她吸收知识。“不论是大英博物馆还是故宫博物院,我都会带你去。你就耐心地期待吧!”其实真正期待的人是周一郎自己,因为多梦目前仍尚未真正地领会到博物馆或是美术馆的魅力,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天文馆,每个月她都一定会去观赏星空之旅。下午三点过后,多梦偶尔会独自外出。有的时候是为了出门购买晚餐,有的时候则是到书店或旧书摊逛逛。在一桥大学的宏伟校园里散散步也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情。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就会回家准备晚餐。有时候,她也会和周一郎约在某个地方碰面,一起在外面吃饭。这一天并没有这样的预定计划,所以多梦便利用上午的时间把打扫和洗衣的工作完成。在白川家,周一郎和多梦的家事分摊之所以如此决定,其实是为了迁就周一郎必须负担生计的现实面,而不是受到老旧观念的左右,认定“女人就应该做家事”。午餐是速食面加生鸡蛋,餐后再喝上一杯番茄汁,营养均衡的重点全都考量进去了。把东西收拾干净之后,接着再以茶水漱口,与其硬把牙齿刷干净,这种方式反而对口腔卫生更有益处,周先生曾经这么说过。当然了,早上和晚上还是得彻底地清洁牙齿,不过午餐之后,这样其实就已经足够……多梦走到客厅,在地球仪前面坐了下来。周围摆满了百科全书、笔记本、国语辞典等等书本,多梦一本正经地把脸凑向了地球仪地表面。曾经有个珠宝商以黄金、白金、珍珠、红宝石打造出一座价值三亿圆的地球仪而引爆话题。据厂商所言,制造那个经典作品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地球的环境”。这个论调多梦非常不能理解,与其制造出那样的东西,还不如直接捐出三亿给菲律宾的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要来得实际多了不是吗?地球仪的直径长达五十公分,而且不断地缓缓由左向右地回转。这种奇妙的自转速率不知道是多少呢?不如来测试看看吧,多梦心想。她有一支相当普通的手表,不过这一天从一早开始就被她遗忘在床边。“这个地球仪也许代表的是另一个世界,在它的表面上住了几千万甚至是几亿的人口,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多梦再次凝视着地球仪。在自己的幻想的刺激之下,她觉得地球仪的阴影似乎奇妙地变得更浓了,难不成这地球仪从昨天晚上就一直转动到现在?从左到右,由西向东,非常平缓,但是确实。它会持续转动到什么时候呢?动力来源果真如周先生所说的一样,是毫不奇怪的寻常东西吗?本来是静止状态,为什么突然转动了起来?周先生说过,那是他在古董店里买到的东西。既然如此,它从前应该是某个人的所有物吧。最早是在什么样的店里贩卖的呢?应该这么说吧,究竟是什么人做出了这种奇妙的物品呢?这是外国制品还是日本制品?多梦心中的地平线上,源源不绝地涌出一朵朵疑问的夏云,朝着天空中飞翔而去。“只要一张地图,心灵之旅就能无限地延长下去。”周先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当地图变成地球仪的时候,效果似乎大幅地增强了许多。多梦伸出手,想要摸摸看地球仪的表面。尽管前一天晚上周先生曾特别交待过多梦,“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你可千万别去碰它喔!”然而现在计划生变,多梦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碰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才对。就算是停住不转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顶多是变回普通的地球仪罢了。多梦不自觉地弯起指尖。在越来越靠近的指尖前方,与现实配置相异的大陆和海洋正横向地流动着。这会是几千万年前的古老地球吗?说不定是几亿年后的未来地球。搞不好这只是某个人为了恶作剧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多梦伸出手指,碰触了它。“喂,多梦、多梦,多梦,多——梦!”她听见了周先生的连声呼唤。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名字,没想到在连声的叫唤之下,感觉竟像是小型太鼓在那儿咚咚响着一样。多梦微微感到不满地张开眼睛。“啊,周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喂,你怎么可以抢走我的台词呢?看见你倒在地上,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呢!”原来如此,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呀。不,也许是失去意识。指尖上一股类似静电的强烈触感爆发之后,理由和感性,双方的领域刹时化为纯白,意识的空白状态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多梦一转过头来,便发现周先生正紧盯着她。“你还好吧,多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放心吧,我没事的。让你为我担心真是不好意思!”多梦坐起身来,展露出活力十足的笑容。周先生仿佛安下心似的点了点头,在地毯上盘腿坐下。“真是的,害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还等着多梦长大成为一个妖艳的美女,将来好好地奉养我呢。身体要照顾好啊。”为了掩饰难为情而说的玩笑话还没说完,玄关的门环就响起了厚实的敲门声。Ⅱ来访者是个正值壮年的男性,若以宽松的评分标准来看,可算是个绅士吧。黑框眼镜、统一为褐色系的三件式西装和皮鞋,全都毫无瑕疵,整体造型显然比周一郎之辈更能获取社会的信赖。“您就是白川周一郎先生吧。听闻您曾经在‘东洋周刊’的编辑部任职……”“我从来没听说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大概就是我了吧。”对于这个不友善的玩笑,访客不着痕迹地予以漠视。“敝姓小谷,是西格玛公司的秘书室次长。本来在拜访之前应该先和您约个时间才对,贸贸然地来到府上,希望您别介意。”“哪里,请进……”一听到西格玛公司,周一郎的敌忾之心立刻被激发了起来。然而对方的姿态实在是谦恭至极,周一郎也只得遵守社交礼仪,邀请小谷次长进入会客室。那是个平时不太使用的朝北房间,就算有点儿发霉的感觉也是无可奈何。周一郎拿了部电暖器进去让房间暖和起来,接着走到厨房叮嘱多梦泡了些红茶,亲自把茶端到客人面前。“请问有何指教?”周一郎略带急噪地开口询问,未受招待的客人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其实是为了征才之事。”“什么征才?那个征才吗?”即便是无厘头的反应,客人亦不为所动。“没错,西格玛公司诚意地邀请白川先生成为我们的一员,这是上层给我的命令。”“你是在开玩笑吧。”周一郎耸了耸肩,从言语到动作无一表现出未置可否的态度。小谷平静地继续说话。“像白川先生这般有骨气又有取材能力的人才,实在是相当难得。我们总裁曾经这么对我说过,绝非是玩笑或是突发奇想。”如果不是突发奇想的话,那么他最好先去办妥住院手续比较保险吧?周一郎心想,这种话他当然是不会说出口的。“公司为白川先生在调查部里准备了一个部长助理的职位。”“助理?”“待遇相当于课长级。薪资方面,应该是您过去所得的双倍才对。”“哦——”“当然了,这份提议还包括了将来升迁为调查部长,甚至是董事的保证在内。在下认为这绝对不是个不利的协议。”“你的认为我颇有同感呢。”周一郎的国语变得有些奇妙。怎么说,这些都是远远出乎意料的提议,正因为周一郎受到西格玛的憎恶,所以他根本没有理由接受厚待。难不成是有什么小恶魔在他们的耳边鼓吹着甜言蜜语吗?“你们究竟看中我哪一点呢?这点要是不弄清楚的话,我可是会坐立难安的。”“我们对于白川先生收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相当期待。”“收集分析情报的能力呀……”周一郎不禁感到一阵挖苦的情绪。对方虽然极力避免具体性之陈述,但是毫无疑问所指的正是周一郎揭发西格玛不法开发高尔夫球场一事。周一郎将情绪注入语气当中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试着去网罗‘东洋周刊’的江坂总编辑呢?我想江坂先生对于西格玛公司应该更是个难得的人才吧!”秘书室次长的反应是郑重而又冷漠。“江坂先生绝对不会是敝公司所需要的人才。”“怎么说?”“这么形容或许相当失礼,不过那个人似乎连什么东西该写、什么东西不该写都搞不清楚。”“嗯。”虽然一脸毫无所知的表情,意思却充分地展露无遗。《东洋周刊》的报道姑且不提,江坂在《总编辑手札》上所写的那篇画蛇添足的文章,让开发业者和杂志界蒙受到挂勾的质疑。就江坂的立场而言,身为一个小人物的他不过是顺应人之常情,想要吹嘘吹嘘自己和大人物之间的关系而已。但是这对西格玛却造成了困扰。江坂的欠缺考虑,似乎也为他自己带来了灾厄。江坂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到手下记者白川的殴打,其中之原因理所当然地成为调查的重点,他与西格玛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完全曝光。“那个白川一点良心和羞耻都没有。他之所以会殴打我,完全是因为他是个天生粗暴的家伙。”尽管江坂如此坚称,但是这样的理由怎么看都太过牵强,高层于是决定对《东洋周刊》的总编辑一职进行人事调动。感到无地自容的江坂遂提出辞呈,于十月离职。从江坂的角度来看,自己明明是被害者却不得不以离职收场,在他心中想必是愤恨不已吧。搞不好江坂早已打好算盘,想要借由为西格玛的牺牲来换取西格玛对他离职后的生活照料。只是江坂又怎会知道,西格玛对于他的评价,竟是如同小谷刚刚对周一郎所明白道出的那样。失去利用价值的江坂,就这么被抛弃了。“唉,真是可怜哪。难怪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现在的他想必一定充满着懊悔沮丧之情吧。”周一郎叹了口气。江坂的遭遇是他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同情。然而这件事情却让他充分地了解到大企业的冷酷无情,而且令周一郎的想法更加偏激。就算江坂被冷酷地抛弃,但周一郎绝对不会受到如此对待。这就是西格玛想要表达的吗?他们真的认为白川周一郎会傻乎乎地被这些甜言蜜语所欺骗吗?“您考虑得如何,白川先生?”“我一定得立即答复吗?”“可能的话……”周一郎沉默了五秒钟,目的只在尽可能地搜索最圆滑的字眼来使用。“孔子这个人您应该知道吧,次长?”“那是当然的。”“我个人并不是那么的喜爱孔子,不过他倒是有句名言却令我深感敬佩。那就是‘渴不饮盗泉,饿不食周粟‘。”“……”“这就是我的答案了,请代我向贵公司转达。”无言地回了一礼,小谷站起身来。走出玄关的时候,还简短留下了一句“改天再登门拜访”,西格玛公司的使者这才转身离去。Ⅲ多梦和周一郎肩并肩地走在大学路上,具有透明感的暗红色和金黄色的粒子错杂交织,飘落在街头之上。大学路靠近南端的地方有一座高大的人行天桥,从这个地方不论是向南向北,景观都非常不错。舅舅和外甥女于是暂且停留在这上面,眺望着黄昏中的街道。要问为什么的话实在也难以回答,总之像这样在桥上眺望着夕阳下的街景,是两人的共同爱好。步下天桥之后,两人继续沿着大学路前进,接着便转进一间距离国立车站相当近的咖啡馆餐厅“曙光”。二楼靠窗的座位上,做东的主人早已在那儿等候二人。倘若对方是个妙龄美女,周一郎肯定会惊喜不已,只可惜并不是。高举着大大的手、充满朝气地向二人招手的是一个名叫福永俊司的男人,年龄及身高和周一郎一般,惟独体重多了十几公斤。肥胖倒还不至于,感觉上算是颇有格斗家风范的厚实体格,眉粗鼻大、外带一张顽固的脸庞,然而表情却奇妙地相当亲切讨喜。“多梦也来了啊,欢迎欢迎!”福永和周一郎从大学时期就是至交好友。大学毕业后,之所以进入所谓的一流不动产公司上班,原本是想要参与大规模的都市开发计划案,没想到在那之前就因为厌恶公司的体制而辞职不干了。在这方面,大概只有周一郎这个朋友和他的气质最是接近的吧,只不过两人之间还是存在着一个最大的差异。以福永的情况来说,他是在仔细替将来做过打算之后,才决定辞职的。现在的福永是人称“青年实业家”的老板身份。他在新都心的西新宿,经营了一家外带午餐的店面。西新宿周边的餐厅数量相当稀少,大多数的上班族不得不浪费宝贵的午休时间来排队或是寻找空位。尤其在东京都厅迁移到此处之后,这种情况更是越来越严重。光是白天的人口就暴增了五万人,这对外带便当业者而言,可谓是一个极具开发潜力的市场,必须准备的就只有资本和努力而已。店内贩卖的商品包括“干烧虾仁饼”、“糖醋猪肉饼”等等一共二十多个种类的盖饭,只不过比起真正的盖饭要小了一号,是一种容器直径只有九点五公分而已的迷你盖饭,对于在意体重的OL来说,这样的分量其实就绰绰有余了,而且还附赠沙拉,保证营养均衡完整(这点在广告文案中也有提到)。最重要的是,这种迷你盖饭和沙拉的套餐组合只要一般午餐的半价而已,在价格的吸引之下,薄利多销的策略应该会成功才对。初次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朋友们都歪着头感到疑惑。“这么一来,对于OL当然很好卖,可难道就不卖给食量大的男性了吗?把客户层锁定在OL族群的生意似乎不太妥当吧?”“这一点,根本用不着担心。食量大的家伙一次买个两碗三碗不就得了,这样的话不但分量足够,而且还可以享受到各种不同的口味呢!”“喔,原来如此。”众人均对此感到敬佩,但福永的这番雄辩其实是得自周一郎的传授。这个点子正是周一郎所想出来的。他本人并没有插手事业的打算,只是基于一份向福永提出构想的责任感,所以将为数不多的存款全数拿出来帮助他开拓业务。至少福永在意志力、行动力和毅力上是非凡的。他废寝忘食地四处奔走,确定了店面、营业权、制造厂等等的所有细节,那股冲劲一上来的时候,像是受到暴龙所追赶的剑龙一样。一年之后,他已经能够清偿包含周一郎部分在内的所有借款。目前福永所经营的店铺“午餐广场”,一天可卖出四千份的午餐,全年所得高达三亿五千万圆。福永堂堂地晋身为大企业的社长,他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基于对周一郎的一份深切感谢,他曾经对周一郎这么说,“我知道便当店的要职,对你而言实在是大材小用。”他想提供一个专务董事的职衔给周一郎。解释着自己不是个做董事的料,周一郎谢绝了友人的好意,就连顾问费,他也笑着挥手婉拒。这就是为什么周一郎会没有工作,而他的朋友会成功的理由。周一郎本身或许缺乏经营的能力,但他似乎真有几分企划与构思的才能。周一郎还夸口说他自己“拥有识人之本领”。从多梦的角度看来,并不算是太过离谱的自我评价。大体而言,和周先生发生冲突的对象远比和他交好的朋友要多出许多,不过这当中有一大半的家伙多梦光是看了就觉得讨厌,但这是因为对于他人之好恶念头有共通之处,所以不能说是客观的评价。关于福永,周一郎事先对多梦说了,“他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家伙,你可别吓到了哟。”多梦完全没有被吓到,因为周一郎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令人意想不到的家伙,所以大部分的对手都不令人讶异。点完酒和菜之后,福永开始针对自己的事业侃侃而谈,并且说起自己公司为何不贩卖三明治的理由。“自从高中时代被三角关系搞得痛苦不堪以来,我就一直讨厌三明治。因为那个东西也是三角形的。”“三角关系?”“对呀,就是那个什么正弦还有余弦的东西嘛。”“那个东西好象叫做三角函数吧?”“哎呀,没错没错,真是的,弄错了两个字,意思就天差地远了呢。”福永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捧腹大笑。这样的个性有其单纯的一面,也可以说是豪迈豁达。在交谈的空档,他已经把低卡啤酒喝完,并开始喝起加水威士忌。酒量几乎是周一郎的三倍,不过身上却丝毫没有一点强向他人灌酒的愚劣。大人们以酒精维系着友好关系的时候,多梦则专心地满足她健康的食欲。多梦相当中意一道利用鸡蛋将维也纳香肠和综合蔬菜凝结起来,感觉很像是法式咸派的料理。其他像是奶焗马铃薯、炸白肉鱼搭配辣椒沾酱的菜肴也很不错。饮料是乌龙茶,顽固的周先生认为果汁以及可乐会破坏料理的味道,所以一定得等到餐后才准许她喝。福永的事业现在是一帆风顺可喜可贺,因此他相当担心周一郎的就业问题。一听到白川家今天下午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访客之事,福永微微地睁大了眼睛。“哦,西格玛公司去找你?这下子你可红了。看来连西格玛公司也无法忽视你的才能呢!”“只是表面上罢了。”“你的意思是,还有里面的内幕吗?”“那是一定的嘛。我虽然对自己有自信,但是还不至于白目到认为自己有本事令西格玛三顾茅庐。这背后肯定有肮脏的阴谋存在。”“是什么样的阴谋?”“这点我还不清楚。”事到如今,周一郎不得不心生怀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使得西格玛公司在周一郎的眼前丢下了这么一个再度就业的饵呢?而且还是个肥美得令人忍不住想扑上去的饵。倘若周一郎是个影响力极大的评论家,或是颇具人气的TV新闻主播,像那样的身份本身就具有高度的利用价值,以高额酬劳招聘自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然而西格玛本身早就拥有不止两打有头有脸的专用文化人才了,网络一个至今仍然默默无名的离职记者,对他们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呀。“渴不饮盗泉。”周一郎虽然胡诌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他原本就不怎么口渴,自然更没必要去饮用什么盗泉之水。再怎么说,他没有房租负担,单是依靠存款、离职金和失业保险、互助基金等等的,要顺顺利利地撑到明年六月绝对不是问题。就算是面临到最坏的情况,在版税进来以前,还是有向福永周转的这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