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上叙述真目蛟的许多文字之中,最吸引斗真目光的就是「完美的祸神之血」这句话。斗真自行想像,能受到如此赞誉的人物所住的地方,一定是远离人烟的深山小屋。然而才刚走出车站,这种印象就遭到粉碎。别说远离人烟了,这里根本就是大都会的正中央,乃是充满人潮与活力的政令指令都市之一。站前有着成排的大楼与高级公寓,而且现在正当黄金周假期,尽管夜已经深了,大型购物商场中的美食街上仍然有着热闹的人潮。在这个阶段,斗真心中对于蛟住处的印象,已经修正为大楼的屋顶,又或者是一看就觉得充满犯罪气息的小巷之类,跟城市黑暗面有所联系的地方。然而当他照着电线杆上的标示走下去,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时,心中的印象又再度瓦解。那是一个有着成排整洁住宅,气氛非常明亮的住宅区。是一个跟黑暗面没有丝毫牵连,堪称和平代名词的空间。只是微微转头,公园就进入视野之中,可以看到里面有着小小的溜滑梯与沙坑。想必白天会有许多小朋友挤得非常热闹的长椅上,现在则可以看到情侣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谈心。一只身上毛皮花色十分寻常的野猫,只对斗真投以一瞥,就消失在晚间路灯另一端的转角处。斗真现在非常明白,怜说深夜有车停在这里会很醒目的意思了。这里甚至看不到便利商店或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真的是个非常宁静的所在。真目蛟的住处融入了宁静的住宅区之中,盆栽也有经过细心照料,除了只有这一户人家的门前灯关着之外,找不到任何奇特的地方。斗真尽管觉得犹豫,但仍把拿到的钥匙插进钥匙孔。钥匙转起来轻而易举,干脆地将斗真引入了这间没有人住的房子。房子里头虽然小,但是整理得井然有序。不管是从鸣神尊的继承者,还是现任真目家总裁之弟的立场来看,都会觉得屋内的景象不符合人物形象。这个家就是那么朴素而平凡,实在是太过正常了。十年的岁月,让家里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也正因为这样,可以看得出最近有人进来过。从这情形看来,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斗真稍稍提高警觉,但不到一秒又转为苦笑。麻耶不是说过不坐把这房子交给她管理的时候,曾经检查过一次吗?那么留下有人进入的痕迹也是理所当然。斗真脱掉鞋子,很有礼貌地说声打扰了才走进屋子里面。缓步走在屋内,把房间一间间看过。之所以没有快步走动,固然有部分原因是在于会扬起灰尘,但更重要的理由,则是在于他觉得在这个空间里急急忙忙地乱动,会产生一种罪恶感。这里就是一个那么祥和的空间,哪怕积了十年的灰尘也是一样。跟自己不一样。斗真与自己的房间比较过之后,在心中垂头丧气,同时也叹了口气。这就是现实,自己那可谓空无一物的房间没有半点情趣可言,就只放着最低限度、不能没有的生活必需品,形成一幅丝毫没有人味的光景。看房间就知道居住者拒绝与社会有所联系,不管是作为一个正常人,还是祸神之血的继承者,在两方面都很半吊子。斗真摇了摇头,重新整理好心情,开始一间间地找下去。他来这里是要找出能不被祸神之血牵着走的方法,找出能够控制鸣神尊的方法,而不是来这里垂头丧气的。把家里所有能开的窗户都打开,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多少也把灰尘赶了出去。「咳、咳。」尽管有时仍然被呛到咳嗽,但除此之外斗真一直在找,就只是一心一意地找。是具体的方法也好,是心理调适的方向也罢,甚至就算是一些小小迷信之类的东西也无所谓。只要了解如何把潜藏在内心的另一个白己压抑住,甚至只要有一点线索都好。斗真就这样找了一个晚上。结果则是身心俱疲地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斗真所得到的结论,就是事情没有那么巧,这里根本就没有他要的东西。另外就是顺便学到闯空门真的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让斗真非常希望有谁能来教教他,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有效率地找出贵重物品。这个祥和的空间尽管朴素,却又围绕在许许多多的物品之中。从因兴趣而参加的社团纪念品、担任里民大会干事时的文件,甚至就连一些纯为人情而收下,想丢也不方便丢的小礼物,全都整理得有条不紊。不管怎么乱翻一通,整个空间始终显得风平浪静。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事物。唯一让斗真觉得好奇的,就是神柜上有些老旧的损伤痕迹。这些用锐利的刀刃划出的痕迹,细数之下一共有四十三处,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看了看房间里的钟,发现这个大型的柱钟当然不可能还在走,于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上午六点,已经是早上了。斗真拉开窗板,走到庭院里面,抬头仰望整间屋子。「哎呀?」有位跟他一样拉开窗板,站到外廊上的中年女性,隔着围篱看着斗真。「早安。」「啊,你好,早安。」看到大婶亲切的微笑,斗真也生硬地回了个礼。「你该不会是真目蛟的亲戚?」「呃,唔,算是吧。」大概是把这个含糊的回答当作肯定了吧,这位女性用力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就知道?请问,我跟蛟先生长得很像吗?」斗真想起麻耶拿给他看的蛟的照片,总觉得跟自己没有半点相似,不过这种事情也许是旁观者清。「面孔是不怎么像,可是声音一模一样。啊,对不起,我的意思当然是说跟蛟先生年轻的时候很像。」隔壁的大婶拉开其他窗板,同时友好地说下去。「你刚刚说声音很像?」「嗯,像我也是,很多人都说我的声音跟姊姊很像,但是长相就一点都不像。牙医师说是骨骼的影响,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像我们家孩子的爸,就跟他哥哥的声音一模一样,每次接到他们打电话回来,都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呢。而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变得越来越顽固。」「啊,是哦……」大婶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斗真的困惑,连连摇手笑了笑说:「哎呀,我真是的,我们明明才刚认识,我却只顾自己说话,对不起喔。欧巴桑就是这样才会惹人厌吧。」「不,哪里,别这么说。不过就只有声音像吗?刚开始我只打了声招呼而已呢。」「嗯,也对,整个人的感觉也挺像的。嗯,就是这样。」「感觉是吗?」不管是体格或发型都不一样,怎么想都不觉得整个人的感觉会像。从斗真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后,大婶补上了几句话:「当然你要帅得多了,而且又比较年轻。不过就是给人的那种感觉啦,感觉。你别太放在心上,毕竟都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说完这几句话,大婶随口跟斗真聊到个段落,然后说要带狗去散步,牵着一条像是柴大的杂种狗,到早晨的镇上散步去了。这名住在蛟隔壁的女性,看起来也像是个很平凡的人,这点虽然让斗真觉得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先专心思考对方说他跟蛟很像的意义所在。自己跟蛟不可能像。能打造出一个这么祥和空间的人,不可能跟自己一样。斗真回到房间之中。这个空间里真的有什么跟白己共通的地方吗?在早晨的日光照耀之下,整个空间是那么祥和,不管是时间的流动还是其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缓。然而尽管如此,心中却始终有种挥之不去,就像根小小尖刺一样的不协调感觉。当斗真再一次环顾整个房间,突然脑中灵光闪现,发现神柜上那奇妙的刀痕数量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啊啊。」——我真笨。在心中嘲笑自己。这个空间极为祥和,祥和到会让人觉得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蛟绝不可能会是个祥和的人,而是想要让自己祥和。内心潜藏着一个杀人狂,怎么可能保持平静?这整个彻底祥和的空间,正好反映出了这种恐惧。斗真知道,知道祸神之血对于自身的死亡没有丝毫宽容,也就是连自杀都不被允许。一年半前的那件惨案发生之后,当斗真知道自己亲手将房子里的人杀得一个不剩,连佣人都没放过,他就曾经试过自杀,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这是白费工夫。连自我了断的自由都没有。斗真看看神柜,四十三处伤痕映入眼帘。这些伤痕意味着就连蛟那受到完美控制的记忆,都有压抑不住的时候,导致情感爆发了出来。斗真从包包里取出鸣神尊。先前一直尽可能不去碰它,但现在却从紫色的布袋中拿了出来,将之放在手上,内心深处突然感受到一次强而有力的脉动。他没有打算拔刀,只是想特意在这个地方,试着跟内在的另一个自己缩短距离。调匀呼吸,闭上眼睛。从鼻子吸气,再从口中慢慢吐出。就这样,那段不祥的记忆慢慢重现。泛褐色的风景找回了色彩,鲜艳的血花四处绽放。斗真双手的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在衷心期望这里祥和的气氛能够勉强压下这股颤抖之余,他尽可能以最平静的心态,继续重现另一个自己忘情挥动鸣神尊时的记忆。身体最先回想起来的,是杀了第一人时的那种欢喜感情。潜藏在内的另一个斗真,打从心底觉得喜悦。从咒缚之中得到解放,尽情满足自己的欲望,让他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一个又一个,每当刀光一闪,就有别的人倒地……不,是死去。斗真看到尸体就跨过或是踢开,继续往更里面前进。这时的他已经是失望多于欢喜了。无聊,太无聊了。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可以尽情发挥实力的喜悦,在杀了十个人左右后早已消失无踪。没有一丁点手感,感觉就像在砍不会动的人偶。就连另一个斗真,都开始觉得自己的杀戮冲动显得愚不可及。到最后甚至已经接近是在发泄郁闷的心情,根本没有涌起任何喜悦。不管怎么斩杀,都只会累积更多的郁闷。斗真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不停地见人就杀。下手的对象已经不限于暗杀集团,就连百般疼爱斗真以及麻耶的佣人也不例外。每个人都以哀求的眼光望向斗真,但是没有多久,他们的眼神就置换成恐怖、死心,又或者是惊讶与恨意。斗真来到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从里头发出的气息,让斗真的脸上浮现出新的笑容。这是麻耶所在的房间。这名少女没有学习任何武术,别说是手枪,连一把小刀都没带。然而却又有种显然跟刚刚那些人完全不一样的气息,从这个房间里飘散出来。他的手在发抖,因为欢喜而发抖。斩开厚重的木门,一名呆坐在房间深处暖炉前面的少女,眼中映出了斗真的身影。从少女的眼神中看不出她的感情。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死心,她脸上不带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斗真,看着她信赖已极的哥哥彻底变了个人模样。她这股一切都跟刚才所杀的那些人完全不同的气氛,让斗真的手暂时停了下来,紧接着……——这可不行啊,这丫头还不能让你杀了。父亲不坐在没发出任何气息的情况下,站在自己身后。斗真这段朱红色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在拚命与记忆奋战的斗真心中,涌起了一股憎恨父亲不坐的感情。仔细想想,先前一直没有涌起这种感情,才是最不自然的地方。在那栋房子里最后的记忆,就是父亲的笑容。在自己杀死整栋屋子的佣人之前,父亲明明应该有办法阻止,为什么他没有阻止?不,搞不好连暗杀集团入侵,都是父亲一手策划的吧?这是他打算在见到父亲之后,首先要问个明白的事情。当然他也想得到父亲不坐多半不会老实告诉他真相。然而一年半之前,自己却什么都没查清楚,一次都没有从正面跟父亲对峙,就选择了逃避的路。他不想再这样了,这是他唯一不能容许的。蛟当年又是如何呢?听说除了自己以外的继承者,化身为杀戮者时的记忆都不会留在表层人格上。然而就算忘了记忆的内容,对于失去记忆这回事却有所白觉。不知道白己在没有记忆的时间里做了些什么,想必会带来极大的恐惧。那些神柜上的刀伤不是什么杀死的人数,多半是失去记忆的次数吧。合计四十三次。在这些时间里,蛟到底在哪里?杀了什么人?又杀了多少人?那是不祥的血脉,不是自己想要而获得的血脉。就因为继承了这种血脉,而受到总裁不坐操纵,沦为杀人的道具,换来的则是完美杀戮者的称号。就是因为受到操纵才会变成这样。被人单方面地强迫、命令、沦为傀儡。在这里没有任何真正值得寻找的事物。所谓完美的继承者,终究不过是站在总裁的观点,从利用者的观点赋予的称号。蛟根本没能拥有自己的意志,每个人都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很难想像他会被杀,所以多半是生了什么病,再不然就是因为不坐不再需要他而杀掉了吧。当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时,他是否得到了安息呢?自己应该是有缺陷吧。从总裁的观点来看,想必就是这么回事。然而正因为这样,斗真才不会继续接受受人操弄的命运。要说有缺陷,反而是因为强行将人格一分为二,进而受人操纵吧。如果想打造出最强的杀手,根本不必将人格分成两个,这样反而会碍事。只需培养出连挚爱都照杀不误的人格就好了。杀戮的喜悦就跟食欲或性欲一样,只靠一些无关紧要的三流货色,是没有办法真正得到满足。跟一些下三滥的对手厮杀,杀死比自己还弱小的人,当然会觉得于心不安。就算夸耀自己是最强,没过多久就会觉得自己像个笨蛋,越来越讨厌这一切。追根究底,那个叫做蛟的家伙也是个笨蛋。什么鸣神尊的完美继承者,可笑。过着这种矫饰的生活欺瞒自己,还有什么完美可言?如果能有最棒的对手,杀起来能得到最佳满足感的对手可杀,想必心灵一定会恒久获得满足,自尊心也能维持下去,心灵更不会崩溃。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等。之前那净是些一点咬劲都没有的家伙,早就已经杀腻了。得要对付这么无聊的人们,早就让他退避三舍了。然而花了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总算让他找到了。找到了那名少女。那名少女是完美的。强劲、柔韧、聪明,而且美丽。她就是最棒的对手。峰岛勇次郎的最高杰作?特级遗产?这种称呼对她太失礼了,那名少女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奇迹。如果能跟那样的对手对打,自己就再也不会觉得饥渴,再也不用叹息了。如果能不把这种让自己打从心底尊敬、肯定、热爱的对手交给任何人,由自己亲手杀死……如果亲手杀掉她,成功杀了她之后,那个时候才——刹那间,传来「铿」的一声巨响。这个声音一让斗真顿时惊觉过来。不知不觉间,从窗户照进的朝阳,已经发出灿烂的光辉,鸣神尊的刀身已微微外露,朦胧地反射出日光。斗真赶忙使尽全身力气,将刀身收进刀鞘。鸣神尊仿佛是在嘲笑他所用的力道似的,就这样轻而易举、比玩具刀还要干脆地收进了刀鞘。——我刚刚在想什么?斗真全身冒出冷汗,自己绝对不是睡着了。姿势就跟刚开始的坐姿一模一样,而且对于自己刚刚有过的想法,也记得一清二楚。那是另一个白己,众人称之为祸神之血的另一个自己。让自己恢复神智的声音,会是那座柱钟的钟声吗?可是现在明明都已经早上,时针却还指着三点,钟看起来也没在走。没有在走的钟,自然不可能会响。无论如何,斗真赶忙将鸣神尊收进袋中,再将之前打开的窗户一一关上。先前乱翻一通的抽屉或橱柜,也全都恢复原状。他现在一心只想赶快走出这个房间。把窗板全部拉上,关掉电源总开关,检查所有门窗都关好之后,斗真就着从小窗射进的阳光,朝划有刀痕的神柜再看了一眼。最后,他摸了摸那座大柱钟,确定指针丝毫没有在动。锁上玄关的锁,快步远离蛟住处的同时,斗真心想将自己从黑暗深渊之中拉了出来的,多半就是那座钟。然而斗真并不了解敲响钟声的,是蛟留在那个家里的良心,还是未了的情仇。2「还没恢复意识吗?」躺在床上的少女就像死了一样,丝毫没有动弹。手上所插的点滴与鼻孔上插的导管,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她陷入这种状态已经两天了。伊达看到主治医师摇头,只简短地应了一句。很难从那压抑住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但总觉得有种类似迷惘的思绪,不知道是不是医师想人多了?「等她醒了,帮我告诉她先只管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办,暂时不会回来。」说完这句话,伊达就走出了病房。「是、是的,我会转达……」医师十分惊讶,一时间忘了回话,等到他开口的时候,伊达的身影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这是因为他想都没有想过,竟然会从伊达口中听到任何关怀少女的话。至少从自己担任由宇的主治医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主治医师立刻就把心情拉回自己的工作上。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针对患者的情形逐一监控,只要有任何变化,都能够立刻与高层联络。担任这名奇特患者的主治医师已经有三年了,期间她也曾经数次陷入失去意识的状态。上次是一个月前的逃脱未遂,更早以前几次则是因做出过度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而被抬到病房里。这些应该视为一种有着自我伤害倾向的精神疾病吗?主治医师摇摇头,挥开了这个想法,因为精神分析有别的医师负责。不只如此,为了维持躺在眼前这名少女的生命,从各个医疗领域一共召来了将近十名的优秀医师,分别负责自己专属的领域。想到自己在内心以维持生命来形容,主治医师不禁苦笑。没错,对于少女的处置并不是健康管理,说是维持生命更是贴切。所以伊达刚刚那种不同于往常的反应,才会让他大吃一惊。医师放下病历表,观察病患的模样。这是为了从一些无法靠器材测量到的迹象,根据经验法则来判读病患的变化。一般来说这种作业很快就会让人厌烦,但这名患者却是例外。有着亮丽光泽的黑色长发被帽子盖住,脸色也很不好,插管跟氧气面罩几乎遮住半张脸。再加上尽管已经降到最低限度,但身上各处仍然有着镣铐,将她固定在病床上。不过就算是这样,少女仍然极为美丽。她沉睡的模样极为平静,简直就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3「这下可知道厉害了吧!」得知峰岛由宇的情况没有起色,有人发出了欢呼的声音。「终究是个小丫头,活该。要想抢在我前面控制LAFI,你还早了十年呢。」在分配到的NCT研究所地下房间里,木梨尽情宜泄着自己的郁闷。他一只手拿着威士忌,独自一人庆祝自己所作所为的成果。要是那丫头干脆这样一睡不醒,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一下固然降低了那丫头的评价,却不代表自己的评价有所上升。不过针对这一点,木梨早已有所盘算。「也差不多了,就上吧。」他脸上浮现的笑容跟先前不同,显得有些僵硬。明明没有其他人在,木梨却还左右张望之后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卡片。那是NCT研究所的所有成员都有配发到的身分证明卡,还包含了安全管理功能。在这个研究所内,不管要去什么地方,都会检查卡片、比对声纹、指纹与刻在大脑皮质上的编号。用来突破这些安全检查的事前准备都已经完成了,现在手上的这张卡片也是其中一环。能在安全系统上记录假认证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时间到了就会自动消灭。要是拖得更久,就有可能会被多重管理的安全系统发现。木梨开始操作白己房间里的终端机,执行早已准备好的程式,荧幕上开始显示倒数计时的时间。从现在起的三十分钟内,整个NCT研究所里没有木梨进不去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保全程式有窜改成功。就在他要拿出卡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接下来他所要做的事情,是对ADEM的背叛行为。不,如果没有成功,甚至会被视为间谍行为而被捕,就此失去一切。然而尽管确实有此危险,但如果能够成功,就算行为过程遭到谴责,岸田跟伊达看待自己的眼光想必会有所改变。在多少受到一些处罚之后,等着自己的就是大幅晋升了,自己才是能够查明峰岛勇次郎失踪真相的人。「我只是太兴奋了。」木梨为了壮壮声势——但他没有发现其实是为了壮胆——一口气把剩下的威士忌倒进喉咙里面。也没擦干泼出来的酒,他就一只手拿起卡片站了起来。木梨在前往通向下层的电梯途中看了好几次表,时间还非常充裕。他走进通往下层的电梯,指定前往这个时段里本来应该去不了的区域,然后将伪造卡片刷过刷槽。绿色指示灯亮起,显示可以前往他要去的房间。看来一切顺利,让木梨松了口气。「还真简单。」他甚至虚张声势地拿着伪造卡片甩了甩。不过事实上,木梨已经流了满背的冷汗。木梨一走进目的所在的房间,发现那儿的情形跟三天前一样。就跟峰岛由宇企图从LAFI之中找出与峰岛勇次郎相关资料的实验失败时一样。LAFI本体,以及用来跟LAFI精神同调用的座位跟护目镜,都还没有撤掉。木梨坐上主机前的位置,用颤抖的手进行准备,将所有系统程序管理设定为自动。一想到前几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就觉得十分痛快。木梨介入实验系统,窜改了紧急停止程式。如果没有发生紧急事态,他这样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由宇因为不明原因而失败,紧急断线用的程式没有作用,现在她已经被送到病房去躺着了。「我才是最会用LAFI的人。」木梨坐上LAFI一号机的精神同调用座位,戴上护目镜。三天前,由宇也一样坐上这个座位,最后失败了。木梨在心中反覆告诉自己:不用怕,我会成功,因为我有才能。『离精神同调开始还有十秒。』电子语音宣告自动启动的状态。木梨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因极度紧张而紧咬的嘴唇都已经变色了。『5、4、3……』他舔了舔嘴唇。来,历史性的一刻就要来临了。『1、0。』这一瞬间,多到无法想像的大量资料灌进了木梨的脑中。同时还产生了极为剧烈的头痛与呕吐感,严重的程度比起由宇当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从LAFI灌进的资料,不,应该说是某种拥有意志的资讯在脑中一步步渗透扩散,侵蚀脑细胞,改写突触的资讯,转眼之间就大幅拓展势力。「哇啊啊啊啊啊啊!」木梨的惨叫声在实验室里回响个不停。不是只有疼痛。自我逐渐崩溃,自己的大脑被人一步步改写的这种感觉,让他产生恐惧,整个人陷入恐慌。不但口水从呆呆张开的口中流下,还因为失禁而弄脏了座位。尽管把整个肺里的空气都化为惨叫声吐出,这种感觉却始终没有要停止的迹象。然而没过多久,结束的时间就来临了。不再听到木梨的惨叫声,剧烈的呼吸声也停了下来,实验室里恢复一片寂静。换算成时间,想必没有几分钟。设定为自动运作的程式,忠实地执行自己被赋予的任务,电子语音就在这片寂静之中响起:『精神同调实验结束,LAFI切断电源。』简直就像是被这个语音触发似的,木梨那垂下不动的手突然抽动了一下。到了这时,这个身体里面已经没有丝毫可以称为木梨的意识,有的只是从LAFI中流出的另一种东西。警卫是从恶臭发现事情有异。「喂,是谁?这种时间在这里做什么?」喝问的话喊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难道是木梨先生?您为什么在这里?您怎么了?」站在眼前的人物就是身为LAFI二号机管理者的木梨。警卫觉得对方可能是有正当理由,但一股挥之不去的疑惑,让警卫握紧了手上的枪枝。木梨的嘴边沾满了呕吐物。再让视线顺着别的异臭找下去,就发现他的裤子都湿了,不管叫谁来看,都会认为是失禁的痕迹。——他是嗑药还是怎么了吗?警卫的疑问非常正当,他与一起负责担任警卫的同僚对看了一眼。「您到底是怎么了?」尽管烦恼着该怎么应对,但在表面上还是问得很有礼貌,毕竟无谓的刺激似乎不太好。木梨的表情与他们的印象很不一样。平常他的表情总是带有几分煞气,但现在却丝毫看不到这种迹象。如果不去管嘴边的脏污,说他像个小孩一样天真无邪,应该也并不为过。想来还是跟嗑药嗑到人格崩溃时的嘴脸最接近吧。「啊嘎……叽?」木梨口中发出不构成意义的字句,而且说字句还不如说是怪声,怎么听都不像是由人的嘴里发出的声音。光是听到这声音,就让警卫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木梨先生?」「木……梨先……生?」怪声拼成了有意义的语句,然而音质本身还是一样怪得不像人声,就算说出听得懂的话,还是会让人产生生理上的嫌恶感。「喂,这情形不太对吧?」另一名警卫拉开枪的保险,并趁着同僚在问话的时候,绕到了木梨的背后。「确实。」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决定了对本梨的处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