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说这种话啊!」优太在场耶!紘司小声制止她。他们早已约好,绝不在孩子面前吵架;紘司这时候提醒她,代表刚才那句话踩到了他的地雷。幸好优太正在看他最爱的卡通,入迷到连筷子都忘了动的地步。「你也知道那只是服务粉丝吧?」紘司似乎以为公惠是因为女性粉丝围绕蓝色冲击而嫉妒,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却不是全部。「其实这份差事也很累耶!明明觉得很烦,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我们不是在谈论这个吧?」公惠柔和地反驳。「除非我接到同样的人事命令,否则依然无法替你维修。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可以,我也想替你维修啊!」她知道这么说,心肠软的紘司就会让步。「……对不起。」「没关系啦!反正当时照顾孩子和工作两头烧,我也快撑不下去了,正好是辞职的时机。再说我也想跟你一起赴任。」要不要再来一碗?公惠问道,紘司一脸开心地将见了底的碗递给她。「啊,对了,这个帮我丢掉。」紘司从后裤袋拿出几张小纸片,递给起身盛饭的公惠。五颜六色但大小相差无几的纸片,正是电脑印制的名片。「不管我再怎么防,她们就是有办法塞到我身上。」上头大多印着女性名字、手机号码及电邮信箱。有些强势的女性粉丝会做这种事,比较勇猛的甚至会贴上大头贴。「她们塞到口袋时,你都没发现?」「怎么发现啊!如果护着口袋,她们甚至会塞进靴子缝或安全帽里来咧!」「你没想过要打打看吗?你看,这张大头贴上的女孩长得挺漂亮的啊!」公惠故意调侃,紘司不满地抗议:「拜托,那种趁我不足以偷塞名片的女人,我哪敢联络啊?」是,是!公惠一面敷衍紘司,一面将名片撕成两半,放进流理台的三角沥水篮里,接着才替紘司盛饭。「喂,优太!你光顾着看电视,爸爸要把你的炸猪排吃掉罗!」「不行!」优太连忙开始吃起炸猪排。紘司在家时的光景一如往常。……不要紧。公惠将碗递给紘司,维持着符合餐桌气氛的笑容。你那么受年轻女孩欢迎,不会嫌弃我这个黄脸婆吗?用不着问这么自卑的问题。紘司虽然是蓝色冲击的大红人,但他很重视孩子和家庭的。对我的爱一定也一如往昔,没有改变。不过,在内心用上「爱」这么夸张的字眼,正式自信已经被连根拔起的证据——当天公惠被迫认清这个事实。只要没出差,帮优太洗澡向来是紘司的工作,公惠则趁着他们俩洗澡的时候来到更衣间,从紘司交给她的包包中取出蓝色制服。蓝色冲击队员的制服若是显得脏兮兮的,成何体统?因此公惠在清洗之前总会仔细检查脏污,如有需要,便先用洗衣粉将污点搓揉一遍。当她检查领口时,指尖突然在折领部位摸到了异于布料的感触。她把折领中的东西拉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对折的纸条——她尚未打开,就已经知道这张纸条是给她的。紘司脱下制服之后,只是随便折折就带回家来,当然不会发现偷塞在背后的纸条;而纸条牢牢塞在笔挺对折的衣领之间,根本不会掉下来。然而妻子替丈夫洗衣时,却一定会检查领口;因为让丈夫穿着领口脏了一圈的制服,有损女人的颜面。公惠想假装自己没有动摇,但指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令她懊恼不已。打开一看,内文只有一句话。『对手是你,我应该能赢。』公惠怒气冲天,捏烂纸条,本想干脆把纸条扔了——但转念一想,又拉开放置内衣内衣的抽屉,将纸条收起来。这是宣战布告——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那个从地上仰望公惠的女人发出的。和这张纸条的恶意相较之下,其他女孩硬塞自制名片的花痴行为还算可爱的了。公惠不知道那个女人如何得知她是紘司的妻子,不过对方已经指名道姓,宣告要横刀夺爱了。说不定那个女人会变成跟踪狂,任何能当证据的东西都不该丢掉。奔腾的情感冷静下来之后,不安如水分扩散一般慢慢从脚边爬了上来。紘司认识她吗?紘司与优太的嬉戏声及水声从浴室传了出来。她恨不得立刻质问紘司,但这么做代表她不相信紘司。优太那小孩特有的尖锐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她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嘴巴便已怒吼道:「要吵到什么时候啊!浴室可不是游泳池!爸爸也一样!」浴室中的喧闹声戛然而止。「被骂了。嘘!」「嘘!」父子俩似乎开始认真洗澡了。一阵自我厌恶感侵袭公惠。她只是因为心神动摇,才拿他们出气。优太似乎是因为白天「出远门」太累了,比平时更早入睡。现在离成年人的就寝时间还早,两人便看起开着没关的电视来了。紘司看着综艺节目,一如往常地笑着,公惠却是强颜欢笑。想问,却不能问。指针在两种心情之间摇摆不定。那个女人和紘司之间除了单纯的粉丝关系之外,还有任何足以向公惠下战书的关系存在吗?公惠希望紘司露出讶异的表情,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不过若是她开口询问,令紘司觉得被怀疑而感到不快呢?如果女个女人已经确保了点头之交的地位,而这张纸条正是进一步介入他们夫妻的策略呢?「……欸,爸爸。」再三犹豫之下,公惠终于开口了。「唔?干嘛?」紘司回答,显然完全没想到接下来会被怀疑。那无辜的声音和表情令公惠及时悬崖勒马。「你觉得我最近怎么样?」「什么怎么样?」「有没有变老?」「不,没有啊……我不觉得。」公惠故意趴在暖炉桌上。「今天在基地时,我带优太上厕所,发现镜子中的自己根本是个黄脸婆,皮肤状况也很差,看了好难过。」「怎么?原来你吃晚饭的时候说话那么酸,就是为了这件事啊?」紘司笑了。「在基地的破烂厕所里照镜子,不管是谁看起来都很老啦!糟一点的还活像鬼咧!别放在心上。」「可是我洗澡的时候仔细照过镜子,皮肤果然变差了。那些围绕你的女孩每个都年轻又充满活力,和她们相比,我根本是个欧巴桑。」「你也才二十几岁啊!」「可是我太疏于保养了。」连一个毫不相识的女人都敢对我说「对手是你,我应该能赢」。「那是因为你努力当一个好太太和好妈妈。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紘司摸了摸公惠的头。「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介意,可以去买好一点的化妆品啊!假如要买很贵的名牌货,希望你事先跟我商量就是了。」「那种会压迫家计的保养品我才不敢买呢!每天都得用耶!孩子大了,用钱的地方愈来愈多,你又是做这种随时可能受重伤的工作,有钱买那种东西不如存起来。」「哇,高级化妆品有这么贵啊!」「真要花起来可没完没了。」公惠吓唬紘司,紘司迟疑片刻之后说道:「……不过,公惠,我还是觉得你可以多花一点钱在自己身上。」公惠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是面向紘司趴着,泪水滑过鼻子,流到了耳边。「咦,你干嘛哭啊?我这句话让你太感动了吗?」惊慌的紘司依然一样蠢,公惠忍不住笑了。「你好久没叫公惠了,都是叫我妈妈。」让我有种变回女人的感觉,公惠喃喃说道。紘司回答:「是啊,不知不觉就变成爸爸和妈妈了。优太不在的时候,我们还是照旧用名字互相称呼吧!」公惠点头——心中暗自庆幸没问起那个女人的事。这么蠢又不正经的紘司怎么可能说谎?他和那个女人一定毫无关系。他连衣领被人偷塞了张给妻子的纸条都没发现,在要怎么对我隐瞒自己的心虚?——不管你使什么手段,我都会好好保护我的家人。九月底,公惠如此下定了决心。然而这条路却是既险峻又艰难。*四月到十二月间,蓝色冲击飞了二十几次。他们从日本列岛的北边飞到了南边,其中当然不乏出差而没回基地的日子。每当紘司飞完一趟行程,还是衣领中的纸条便多上一张。紘司总是没发现。『今天的紘司也好帅。』『还是说话很风趣。』『下回要到松滨出差,是吧?』『每次都要洗衣服,辛苦你了。』引人遐想的巧妙文章随着花式飞行的次数而增加。这些纸条公惠一张都没丢,全都收在放置内衣裤的抽屉里。紘司和那个女人不可能有任何暧昧。公惠一再告诉自己,纸条数目也一再增加。『今天的飞行虽然取消了,不过和紘司见到了面,我很满足。』收到这张纸条时,公惠毛骨悚然。当天早上天气预报便已经说会下雨,蓝色冲击虽然安排了花式飞行行程,但显然是非取消不可了。紘司回家以后,公惠询问,得知飞行取消,改为地上滑行,并开着引擎举办签名会来服务粉丝。这个女人每逢蓝色冲击的巡回演出必跟吗?无论飞或没飞,所有的演出她都会到场。这股骇人的执着几乎压倒了公惠。公惠不知道这个女人住在哪里,但连显然飞不成的演出她也照去不误,交通费一定相当可观吧!而且她的目的并不是观赏蓝色冲击的花式飞行,只是为了见上紘司一面——即使没人能保证她一定见得着面。倘若紘司和她之间真的毫无暧昧,这种行为是何其诡异啊!单纯的粉丝怎么可能如此执着?换作公惠,再怎么迷恋偶像、演员也做不到,即使现在是单身,能够自由运用所有薪水亦然。这种常理判断撼动着公惠相信紘司的心。每当她忆起那个女人仰望顶楼的胜利笑容,便会想起在基地厕所照镜子时看见的那张褪色的脸。别的不说,为什么那个女人会仰望公惠?难道不是紘司告诉她的吗?无论公惠如何努力压抑,怀疑的念头仍旧不断地冒出来。他们俩是不是在背地里拿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和她这个黄脸婆相比,嘲笑着她?紘司出差未归的日子,这种愚不可及——但公惠又无法斥之无稽——的妄想总是不断地纠缠着她。『紘司说他今天是为了我而飞的。』这是段无法以「无聊」两字带过的文字。紘司在家时总说他是为了公惠与优太而飞的。说谎的是谁?公惠已经没有足够的气力供她坚定不移地相信是那个女人说谎。疑神疑鬼最容易使心灵变得脆弱。她不得不承认,对手在爱情方面是个耍心机的天才。如果纸条上的是「我和紘司上床了」或是「紘司向我保证会和太太离婚」之类直接挑明紘司外遇的幼稚讯息,公惠还不至于如此动摇。最教人心力交瘁的,反而时这种无法断定有无暧昧却又引人遐想的讯息。紘司在家时依旧如常,是个爱小孩、又蠢又不正经的爸爸。公惠只能相信他那一如往常的模样。相信那些留言都是假的。然而,随着巡回演出进行,公惠愈来愈无法忍受紘司那种问心无愧的态度。女人透过后领施加的压力与紘司的问心无愧之间,落差太大了。那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紘司洗完澡后,在客厅里摊开浴巾,赤赤裸地躺在地上晾干身上的湿气。但是那一天公惠却觉得紘司的邋遢样格外碍眼。她一面替优太换衣服,一面厉声骂道:「快点把衣服穿上啦!像什么样。」这道声音分贝虽不高,却相当刺人。紘司听了,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接着他故意躺成大字形,摊开双手挥舞说道:「好过分,好过分,妈妈要剥夺爸爸洗完澡后放松身心的权力!」「连内裤也不穿,讲什么放松身心的权力!趁着身体还没有着凉,快点去穿衣服!」「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你操心吧!」紘司的声音也显得略微不快,不过公惠的不快指数飙得更高。用不着我操心?这话是对着我说的?「你老是这么邋遢,我怎么教孩子!当人家爸爸的在家只会胡闹,像什么话!有点分寸行不行!」回应怒吼的是优太的哭声。他一面任由公惠替他扣睡衣一面哭泣,活像是他挨了骂。紘司默默起身,走向衣橱,穿上内裤走回来,从宛若冻僵似的动也不动的公惠手中接过优太,替他扣好扣子,抱起他来。「乖,乖,乖,没事,优太不用哭。」紘司一面摇着优太,一面低头看着公惠。「母亲突然竭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就有助于孩子的教育吗?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想抱怨,可以等优太睡着以后再说。」你最近变了,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紘司坦白说道,带着优太回寝室。公惠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潸然滑落。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句话就像木樁一样刺向她的胸口。……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公惠正要怪罪紘司,却及时清醒过来。这不是紘司的错。错的是那个女人。还有被那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我。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还是在家的时候并没显露出痛苦的样子,是他忍着没表露出来?还是——公惠好厌恶到了这个关头还犯疑心的自己。难道是因为他可以在外头的女人身上获得慰藉,所以能够忍受家中的乌烟瘴气?紘司安顿优太就寝之后就回来了,他回来时已经换上睡衣,但没和显然哭过的公惠说上半句话。*干脆询问其他队员好了。没有当天归建的日子,我先生晚上有留在宿舍里吗?他可曾外出两、三个小时过?你们知不知道有个女人追着我先生跑遍日本?但是公惠不能问。如果让人知道她这个做太太的,到处打探丈夫有无外遇,丢脸的是紘司。紘司依然悠悠哉哉又不正经,前几天的龃龉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一般。他依旧遵守着优太不在时以名字互相称呼的约定。公惠总觉得如果她对紘司的怀疑从自己的内心泄漏到外头去,将会造成无法修补的裂痕。她在悬崖边紧紧踩住脚步,而纸条依然随着花式飞行的次数逐渐增加。『恕我失礼,像你这样人老珠黄,能满足紘司吗?』这是公惠耿耿于怀,但对手却充满自信的一点。被踩着了痛脚,公惠终于做出了平时的自己连想也想不到的事。紘司和优太刚进浴室,还有好一阵子才会出来——而紘司的手机大刺刺地搁在餐桌上。打开手机之后,公惠的手再也停不下来了。她的手指活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一般,直到检查完电话簿和通话记录才停下来。电话簿及通话记录之中都没有任何可疑的号码,简讯的对象也尽是公惠、队上人员及朋友,总之没有和公惠完全不认识的人互传简讯的迹象。没发现那个女人的痕迹固然令公惠安心,但偷窥紘司的隐私所造成的自我厌恶感更加打击着她。她趴在桌上哭泣,不知不觉间,紘司与优太已经洗好澡,走出浴室。「喂,优太的衣服……」替优太更衣向来是公惠的工作,紘司寻找公惠,来到了厨房一看,焦急地叫道:「公惠!你怎么了?喂!」「妈妈,你痛痛吗?」随后跟来的优太也担心地问道。「对啊,所以优太快点跟爸爸一起来穿衣服。」紘司对公惠留下了一句「你等我一下」之后,便用平时难以想象的利落手脚迅速地替优太和自己穿上衣服,带着优太前往寝室。「欸,你到底怎么了?」见公惠只是静静哭泣,不肯开口,紘司放软了声调再三询问。「没事。」「你这样哪叫没事啊?」紘司愈关心她,她就愈难以启齿。她怎么说得出自己偷看了紘司的手机?虽然没有外遇的迹象,但公惠却背叛了紘司。她没能相信紘司。如果紘司知道了,会生气?还是伤心?「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我身体很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独处?你最近真的很怪,如果有什么烦恼跟我说,我们是夫妻啊!」紘司耐心地温言劝解,但公惠坚持不说原因,最后他们以一起休息为妥协条件,钻进被窝就寝。*过了一阵子,润子带着孩子从隔壁官舍的高岛家前来拜访。润子在午后来访,便是算准这个时候公惠应该已经做完家事了。但是公惠现在没有心力接待访客。「对不起,我今天……」公惠正要开口婉拒,润子却抢先一步将长男塞进屋里。随后,屋内便响起了长男和优太嬉闹的声音。「别这么说嘛,我还带了伴手礼来呢!」说着,润子拿出了附近蛋糕礼盒及DVD。「这个DVD是特制的喔!六小时的无广告版面包超人。只要放这个给孩子看,我保证他们安安静静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迷面包超人就和麻药中毒差不多,就算是同一集也能一看再看,百看不厌。高岛家便是利用这一点,将面包超人录制成DVD来收服孩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相田上尉拜托我来看你的。他说你最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烦恼,要我陪你聊聊。」毫无防备的侧面受到了这股刺激,公惠忍不住倚向润子的肩膀。「——要是他没加入蓝色冲击就好了……!」她说这句话时已经夹杂着呜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