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费克的回答永远是固定的。『费克救瞬救佳江确保瞬和佳江生存空间安全瞬高兴称赞。』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瞬,选择了瞬所属的「人类」。瞬高兴,费克便高兴;瞬欢喜,费克也跟着欢喜。可是瞬真的高兴吗?「当然啊!」瞬笑着说道:「他可是为了我们而努力的,当然得夸奖啊!」侬是不是在强颜欢笑啊?佳江凭着直觉探问,瞬依旧挂着笑容反问:「为什么这么说?」他正面反问,佳江便无话可答,因为她只是没来由地这么想。瞬已经不想从前那样暴躁,他谈笑风生,温文静定,与费克也和好了;如今万事解决,没什么可忧心的。可是,佳江却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而她便是在这种时刻前来造访瞬。那少女有着苗条纤秀的背影,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垂在背上。她站在齐木家门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齐木家。「呃,有什么事吗?」骑着自行车经过的佳江停下车来,出声询问。少女转过头来。佳江刹时哑口无言。多么漂亮的女孩啊!她美得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随之沉静下来,雪白的肌肤、纤细的四肢和那身秀气的衣裙极为合称,活像一朵出水芙蓉。佳江与她完全相反。晒黑的皮肤、又粗又硬的头发、称不上纤细的骨感身躯佳江平时从未在乎过这些,此时却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禁缩了缩肩膀。佳江正要去市区的书店,因此身上穿的是平时的居家服。一身朴素衬衫与牛仔裤打扮。少女微微歪了歪脑袋,开口问道:「这是齐木家公馆吗?」佳江原就猜她是齐木家的访客,才出声招呼;但实际上真是如此,又让她萌生不快之情。发觉自已的不快也让佳江不太高兴,她为了掩饰,答得格外亲切:「对,侬找瞬有事吗?伊应该在家。」「妳是齐木瞬的亲戚吗?」「咱是伊的邻居。」哦!少女笑道,再度仰望瞬家。「这里真是偏僻。现在没飞机可搭,远得不得了。」是啊乡下地方嘛!佳江不禁懊恼,闭上了嘴巴。的确,这个气质出众的女孩八成是从比高知大上许多的大都市来的;但她也不必在当地人面前说这种话吧!「能替我叫瞬出来吗?」少女微微一笑,那是种令人想以「完美」为题并表框装饰的微笑。佳江心理虽然不痛快,却还是回以生硬的笑容。她真恨自已对陌生人装和气的习性。「瞬!有客人!」为了消除这股焦虑感,佳江扯开了嗓门呼喊,并打开玄关大门。客厅里隬漫着线香味,响了两次铃声。少女在神台前合十祭拜。是少女主动要求替敏郎上香的。佳江一面看着她那苗条的背影,一面以表情询问瞬。伊始谁啊?瞬满脸困惑地摇了摇头,似乎真的不认识她。引见少女之后,佳江本欲离去,瞬却留住了她。假如瞬认识少女,应该不会刻意留下佳江。瞬显然是觉得尴尬,才希望佳江留下。他不是那种和陌生女孩独居一室会庆幸欢喜的人。拜祭完毕后,少女转过头来,对着不约而同地打直身子的瞬及佳江微微一笑。「谢谢你让我向伯父致意。我叫白川真帆。」这秀雅别致的名字与她极为合衬。「我的爸爸是『燕尾』的试飞驾驶员。」她淡然丢出的这枚炸弹,以最有威力的方式爆裂了,佳江用不着瞧上瞬半眼,也知道他的注意力已被安全吸引过去。因同样的事故而失去了职业相同的父亲。这是最能令瞬产生共鸣的境遇。「伯父应该很不甘心吧!」我爸爸一定很不甘心,你的爸爸自然也一样当然,被留下来的家人也是。以最少的话语做最大的暗示如此卓越巧妙的话术,教人难以相信她与瞬等人年龄相仿。怎么回事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佳江坐立不安、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有效地以只字片语引起瞬的共鸣,拉拢着瞬;宛如趁着夜晚鱼儿睡觉时在潭里撒网的渔夫一般。「连我这个还有妈妈的人都无法不自暴自弃了,你一定更痛苦吧!」我们当然该自暴自弃,咀咒命运。因为我们被硬生生地夺去了父亲这份扩撒开来的弦外之音,指出并肯定了瞬的自暴自弃。对于前一阵子才自暴自弃过的瞬而言,这是种极为甜美的蛊惑。「呃,请问侬有什么事?」佳江忍不住介入。再这么下去,瞬会被真帆牵着鼻子走这份忧虑驱策着她。而言,对真帆来说,佳江的介入似乎只是有效切入下一个话题的契机而已。「你想不想替伯父出一口气?我认为与【白鲸】作战,才是替父亲雪恨的唯一方法。」铛!铛铛!先以教蹬舟底,制造巨大的声音将鱼吵醒,再朝着潭水照射刺目的光线。惊吓的鱼儿四处逃窜,在声音与光线的驱赶之下跑入网中这就是机关算尽的火渔。而她便如老练的渔夫,准确地将鱼逼进网里。「我和我妈组织了一个名叫『保安联盟』的反【白鲸】运动团体,以名古屋一带为活动中心;我想邀请同为罹难者家属的你加入我们。」同为罹难者家属同被【白鲸】杀了亲人,同病相怜的伙伴。「政府畏惧【白鲸】。说要将共存列入考虑;但这并不是主动的选择,而是被迫之下的选择被【白鲸】的袭击所迫。真帆清澈的双眸之中,燃起了一道晦暗的火焰。她温文的外表使得那股令人发毛的晦暗更加醒目。「我们从前便一再强调【白鲸】的危险性。【白鲸】光是存在就能威胁人类;我们的父亲因他的存在而死,他只是现身于各务原就造成了众多伤亡。应变总部说【白鲸】拥有高度智能,所以能和人类和平共存,其实正好相反。」真帆说起话来处处逼人,仿佛强迫对方赞同。「正因为他拥有高度智能,所以才危险。【白鲸】能自行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代表【白鲸】与人类的关系是听任【白鲸】决定的。与【白鲸】共存,代表人类得屈服于【白鲸】。我说的没错吧?【白鲸】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攻击力,而人类却没有对抗的方法;一旦被认定为敌人,人类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乖乖被蹂躏。【白鲸】就是靠着先前的袭击对整个日本不,对整个世界宣告这件事。【白鲸】给人类的选择只有一个,不想死就得服从!」「可是那是因为政府先背叛!」面对佳江的反驳,真帆冷冷一笑。「是吗?谁敢说【白鲸】没等着这一刻的到来?若是别人攻击在先,他当然有权反击;这么一来,没人能非议他,任谁都会觉得是被反击的人自作自受。假如【白鲸】就是在等这种状况发生,又会如何?结果就像现在一样!明明是【白鲸】单方面地残杀人类,但政府和舆论都认为是自作自受,容忍【白鲸】的暴行,甚至还逢迎陷媚,说要与他们和平共存。共存两字说来好听,其实根本不对等。人类压根儿没有决定权,只能成天讨好【白鲸】,换取共存!」佳江眉头深锁。真帆说得头头是道,咋听之下似乎有理,其实不然。这根本是歪理。刻意扭曲的歪理。「瞬的费克,是人类仅剩的对抗手段。瞬因【白鲸】失去父亲,却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获得打倒【白鲸】的方法,说来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瞬,我希望你能加入『保安联盟』。若是你能排除【白鲸】,维护社会安宁,身为自卫官的伯父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安慰。要是等到政府决定接受不平等的共存,可就晚了。」「侬别擅自端测伊阿爹的想法!或许侬的阿爹会希望侬作战,但瞬的阿爹可不见得!」佳江做好撕破脸的觉悟,断然说道。既然已决定撕破脸,她便不再客气了。「侬说的话根本没道理,只是故意往坏处扯。」鲶鱼和虎鱼会扎人,摸了往往得教人直跺脚,但错的并不是带刺的鲶鱼和虎鱼,而是摸他们的人。佳江与瞬小时候也常被扎手,疼得哇哇大哭;但那是他们自已不好,宫爷爷明明警告过不能摸,还要去摸。佳江与瞬就算被扎哭了,宫爷爷也绝对不安慰他们。唉!不是说过不能摸吗?咱们不去逗鱼,鱼不会自已跑来扎咱们的。「侬的理论就像是责怪带刺的鱼不该生刺一样。带刺或有毒的生物不会主动来扎人,自已去碰了才来埋怨东西上有毒,太奇怪了呗!」「听你这么说,好像错的是不知道那里有个有毒生物的我爸和伯父?」「咱啥时候这么说了!?」佳江忍不住高声大叫,真帆则平静地继续说道:「妳的道理啊,就是从没家人死得不明不白的幸福之人才会说的。」佳江感觉就像是被扫了一腿。她想攻之以理,没想到却突然换了个战场。她的话语全被封锁了。因为妳没有家人死得不明不白,因为妳幸福因为佳江幸福,就否定她陈述意见的权利。这方法太卑鄙了。但佳江甚至不能直斥真帆卑鄙。因为妳幸福,妳不像我们,被【白鲸】杀了父亲。「假如死的不是我爸爸,我也能和妳说一样的话。」这记杀手锏令佳江再也无话可说。佳江已经陷入幸福之人驳斥不幸之人的圈套,无论她说什么都只会被当成幸福之人的自以为是,而真帆将瞬也列入不幸的一方。卑鄙小人。佳江没叫出声,只是默默起身,冲出了客厅。瞬并未叫住她,也没追上去。「对不起,我忍不住说了那些刻薄话。待会儿请替我向她道歉。」真帆温雅地对瞬道歉。瞬头一次回应真帆的话。「向她说『对不起,故意陷害妳』就行了吧?」真帆刻意设下阻挡佳江的陷阱,引她上钩。瞬没想到真帆竟会以为自已糊涂到看不破这件事更没想到真帆会以为自已是个见了美少女故作柔弱之态便会轻易被骗的白痴。「佳江也知道她被设计了,只是她人好,妳逼她把自已的小小幸福当成亏欠,她就不得不这么想。不是妳成功设计了佳江,是她主动跳入妳的陷阱。」真帆轻轻睁大了眼睛,又微微扬起嘴角,露出微笑。「那你怎么不去追她?」「是啊,为什么呢?」真帆的理论是扭曲的。她憎恨,她怨对硬生生夺走父亲的命运面对【白鲸】这个可恨命运的化身,她一味燃烧憎恶,编排了长篇大论,只为了将对【白鲸】的憎恨正当化。伤害费克的瞬也一样。「妳的论理虽然不对,不过我听了却有点痛快。」既然命运只能接受,至少怒骂一番,以泄自已的满腹怨气。虽然瞬现在知道这是错的,却能了解这种心境。再说「救了我的是佳江的理论,但我已经无法到她那边去了。」瞬拿佳江当挡箭牌,强迫费克杀害同类。费克认为杀害同类是正确的;他认为为了保护佳江、瞬与人类,自已吞食同类是正确的。是瞬逼他放弃同类,选择人类。先逼他走上不归路,才来承认自已的错误?岂有这种一厢情愿的道理!没能及时回头,全都是怨天尤人的瞬自作自受。「你很重视她嘛!」真帆挪揄瞬,但现在挪揄对瞬而言已是不痛不痒。他的确重视佳江佳江拥有瞬所没有的纯净心灵,但瞬如今已没资格碰她。「那我换套说词如何?请你为了她加入『保安联盟』。」瞬不禁望向真帆。「目前【白鲸】群对人类的确是种威胁;即使共存,【白鲸】与人类并不对等也是事实。再说,任何协定都不可能永远成立,因此威胁是无法根除的。我说的没错吧?一旦共存被推翻,人类根本没有对抗手段。」届时威胁也会波及佳江。真帆步步进逼:「不过,假如你和费克一起加入『保安联盟』,与【白鲸】作战且费克成功地吸收所有的【白鲸】,那么【白鲸】就会脱变为安全的存在。当然,前提是你和费克间的信赖关系能持续保持下去。」为了佳江。这个说法对瞬而言极富魅力,同时极易接纳。仿佛能将他一度犯下的过错重新导正「如果你想保护佳江,更该加入我们。继续留在高知,只会失去保护她的方法。」保护她的方法瞬花了片刻才将这几个字变换为费克,变换过后,他诧异地歪了歪头。真帆宛如回答他的疑问一般,继续说道:「政府是不可难将费克搁在一边的,费克可是目前对抗【白鲸】的唯一战力,若是与【白鲸】之间的敌对状态持续下去,终有一天费克会被政府接收。接收了以后,政府不见得会将费克用在保护高知保护佳江身上,想必会以防卫首都为优先。」这番话再次撼动了瞬。「只要参加联盟,便能防堵政府单方面接收。你想将费克留在高知也无妨,反正以【白鲸】的飞行能力,从高知到名古屋只是转眼时间的事而已,需要时再叫他过来便行。」瞬不愿在这时带着费克离开高知离开佳江身边,而真帆的话巧妙地消除了他的顾虑。「反正学校也关闭了,在局势安定下来之前是不会重新开放的。就算重新开放了,无论你想休学或转学,联盟都会负责替你办妥所有手续。」刻意提及现实条件,亦是种谈判技巧。「我不要求你立刻决定。我等你三天,请在这段时间内给我答复。」说着,真帆告知她投宿的市内饭店名称,便先行离去了。*幸福的人没资格插嘴。真帆打的这只钉子牢牢钉住了佳江。即使到了真帆应已离去的时间,佳江依旧不敢去找瞬。而瞬也没来找她。后来真帆对瞬说了什么?瞬听了以后怎么想?他决定去或不去?就在她左思右想,闷闷不乐之间,夜晚来临了。佳江窝在房间里,手机响了起来。她飞扑过去,拿起手机一看,液晶荧幕上显示着瞬的名字。『喂,佳江吗?妳现在能出来吗?』佳江一口答应,冲下了楼梯。「佳江,快吃晚饭啰!」母亲如此呼唤她,但她却毫不理会,冲出家门。来到门外,便发现瞬正拧立于佳江家之前;他见了佳江,微微一笑。「对不起,把妳叫出来。」「怎么了?特地来找咱。」「嗯,呃」瞬依旧带着笑容说道:「我可以碰你吗?」「啊?」佳江不懂瞬在说什么,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我可以碰妳吗?我知道我没资格碰妳,但现在能让我摸摸妳吗?」摸要摸哪里?什么资格?佳江一头雾水,却明白瞬时认真的。「没关系啊咱也没伟大到得要啥资格才能摸。」佳江好不容易才以说笑的口吻回了这么一句,心跳剧烈得尤似跑不过后一般。瞬一本正经地询问能不能碰她,教她怪别扭的。瞬轻声道谢后,便伸出手来。佳江不知他要摸哪儿,紧张地缩起了身子;瞬拉起佳江的右手,轻轻地牵住指尖。佳江觉得脑袋发热。瞬不发一语,静静地握着她的手指。交握的手指触感极为煽情,光凭指尖便知道瞬的手是男人的手,佳江的手是女人的手。他们不是大人,却也不再是小孩。黑暗之中交握的手指,让他们清楚体认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佳江觉得难为情,好想立刻甩开手,却又希望永远牵着。她的心跳快得发疼。不久后,瞬放开了手指。佳江有种恋恋不舍的感觉。「等我回来以后,我能再碰妳吗?」佳江准确地理解了前半句话。这是她最害怕,最不想听得的结论。「侬要去?」瞬没回答,佳江更是气急败坏地说道:「为啥!?伊说的话根本是错的!侬也知道呗!?」「我知道。可是,我也错了。」听了这句忏悔般的凝重语气,佳江忍不住收了声。「我明知道不对,却还是犯了错。在这么下去,我永远没资格碰妳。」瞬欲言又止了数次,才终于吐露心声:「我要费克杀他的同类,要他杀害同类来救妳。我知道这么说不对,但还是说了。就因为我迁怒费克,才害得他杀害同类。费克是为了我而吃同类的。」他恨说不出口的自已。为了发泄对命运的怒意,他冲口说出了违心之论;如今违心之论真的实现,他是否有义务高兴?若他坦承那是违心之论,是否为时已晚?任谁都会咀咒命运的。历尽苦楚还不咀咒命运的人,才是稀奇。「她说的话是错的,但说不定循着错误的方向绕一圈,就能回到正确的原点上。」「所以侬要费克继续吃同类?继续杀同类?太奇怪的呗!」「可是,只要费克吃掉所有同类,【白鲸】就会变成费克,恢复为原来的一体;如果恢复原状以后的【白鲸】还是费克,我就能教导他啊!费克很听我的话,假如能从头来过,我不会再犯错,不会再叫他错误的事。」这算是从头来过吗?佳江不明白,只明白真帆的花言巧语有多厉害。佳江一时之间想不出话来推翻这个理论。「求求侬别去!」她只能像小孩一样哭闹。「咱也错了,明知道侬错了却未阻止。」她怕弄僵了彼此的关系,怕瞬因此讨厌她。当时的妥协造就了今日的恶果。「错的不止侬一个人,咱们两个人一起想想该怎么办。」「要是把错推到妳头上,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已的。」瞬笑着说道:「我想到妳那一边去,想到即使和我有相同的遭遇,也不会要求费克杀害同类的妳那一边去,所以,妳得待在那一边才行。」咱没那么好没圣洁到能当别人的指标。但是,阻止瞬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