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厅时,只见真奈在沙发旁看着地板叹气。地毯上满是混着盐粒的沙土。那些人怎么不脱鞋就直接踩进来呀!明天再清理吧。秋庭说着,走向真奈。--还好吧?他伸手轻抚着掠过她喉前的那道红线。没事,只有一点刺痛而已。我不是说这道伤,是说后来!听秋庭问得含蓄,真奈反而笑了出来。她伸手拢了拢破掉的前襟。那些倒是还好。别看我这样,初吻可是很早就给了别人呢。那点小事我不在意的。看她故意答得俏皮,秋庭也跟着起哄:几岁啊?五岁。秋庭噗嗤笑道:不会是给了爸爸吧?嘿嘿。真奈害羞的笑,却冷不防被秋庭紧紧抱住。她一时忘了呼吸,全身都绷紧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放松。秋庭先生?我答应你。秋庭抱着真奈,两眼则盯着空无一人的虚空。以后不会再说我们是没有关系的外人了。再也不会。如果直说会落到这步田地、那他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就算找不到贴切的说法可形容这种关系,至少他不会再说她是不相干的外人--在见到她被别人轻薄的那一刻,那种痛苦和愤怒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真奈在秋庭的怀里轻轻点头,然后用很小、很小,小到连秋庭都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那声音像是在悄悄的啜泣,仿佛想在巨浪还未拍上岸头前,不着痕迹地将它压下。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没办法像辽一先生那么豁达。独自留在日暮海畔的青年说,世界变成这副德性也是值得庆幸的。他用平静的心去接纳乖舛的命运--然而,这份平静并非人人都能达到。从前的世界虽然存在过很多错误,有停滞和退步,也有很多缺点,但还是比现在这样好很多。至少在以前,人们看得见规炬,也知道怎么去遵守它。在停摆的世界里,既有的规范完全派不上用场。规范是用来保护人的。因为有限制与惩罚存在,人们只要循规蹈炬,大致上就能自保。不犯、不盗、不杀--许多宗教的教义都告诉人们,神明愿意拯救遵守这些戒律的人。然而,当人们发现谨守戒律也难免一死,秉守规范无益于生命的维系时,还有谁会去信守那冠冕堂皇的承诺?既然遵守规范也没有好处,别说是智也先生了,其他人恐怕也不会遵守呀;就算守规炬是正当又体面的事,如果做了也没有人赞赏,再体面也没有意义。因为大家部明白任性而为才不吃亏啊。我的刑期本来只有一年多而已,这不表示只要反省一年就能获得原谅吗?社会奉行旧世界的规范而做出承诺,到头来又自行推翻了--如果这样的承诺都可以因情势和世界的改变而推翻,被承诺的一方又何必继续遵守?所以,智也就放纵自己妄为了。杀掉挡路的警卫,闯出不该离开的牢笼;因为自己有需要就持枪威胁秋庭和真奈,心里不平就非礼真奈。横竖都是一死--这就是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本来就是世界先背叛了他,所以何必做好人?何必遵守善良规范?善良至上这回事,反正是旧世界里的游戏规则。然而在规范被颠覆的这一刻,人们才明白自己从前多么受到保障。如果这世界仍旧正常!我想智也先生应该会乖乖服满刑期,然后理所当然地回归社会。因为他自己也说刑期才一年多嘛。--搞不好会因为只关一年多,出狱后又去干坏事。秋庭故意泼冷水,只见真奈猛摇头。--就算那样,我也不必碰到那么讨厌的智也先生!他也不会故意表现卑鄙下流的一面,更不会做出让我那么害怕的事情!真奈喊完,再度消沉低喃: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遇到他的不是我,那该有多好只要不发生在我身上就好。就让别人去面对吧,不是我就好--有这种心态,其实我也跟其他人没两样。世界已不再美好,自己却只想看见美好的事物。即使世上污秽、狡诈、自私的丑态横流,只要不出现在自己眼前就行。这和智也的自我中心有什么不同?顶多是期望的方向不同罢了,出发点都只是自私。不想承认自己也有这样的一面。曾经存在的普世价值掩盖了人性的丑陋,而人们只要谨守分际,便以为自己是正当的、是善良的。--万一哪天盐害发生在我身上,我怕自己也控制不住,变得像智也先生那样。死亡将至之际,压抑至今的欲望会如何失控?那样的丑陋,她实在不想目睹。而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会陪在身旁?假使无人相伴,她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怼--不消说,一定会有的。秋庭会是那个人吗?万一秋庭不肯陪伴自己到最后一刻,她能不恨不怨吗?明知自私已经在心底萌芽,她更没有这样的自信了。天底下没有完人,每个人心里都有善恶两面。无论是你或那小子,甚或是我也一样,不可能只有美好的一面。秋庭的声音格外沉静,仿佛是想安抚真奈。善或恶不过是在赛跑,抓不准谁跑赢罢了。有一点点肮脏念头就不值得原谅?这道理大概只有你这个年纪的人还会相信吧。我们没有坚强到能够让自己的心灵一尘不染,所以总会有个脏点什么。况且--是你让那小子在最后得到平静的啊。秋庭说着,松开环着真奈的双臂。哎,场面话,说说而已啦。他的口气似乎在开玩笑,真奈不禁微微笑了。不过他忽然又变了个口气:话虽如此,我对那些没事找麻烦的家伙可从来不手软。我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直到我满意为止。或许还是有修养好的人会说可以原谅别人啦,不过道貌岸然的话谁都会讲,心里怎么想却是另一回事;毕竟这种话连我都讲得出口了。所以啦,别提什么以前的世界了,它其实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他在真奈的肩上拍了拍说:去换衣服,再把药拿过来。花时间思考深奥的问题,不如先处理伤口。真奈点点头,拢着衣服转身走向卧室。秋庭看着她走进房间,自己才在沙发上坐下。智也刚才就躺在这里。伸手去摸,布面上还留着一点点盐粒的触感。宛如大凶之时降临的魔物,突然出现掀起一阵混乱,然后自顾自离去,也不管造成了多大的冲击--秋庭无声地喃喃自语:最后--还好有真奈陪在你身边啊,魔物少年。陆上篇 盐之街 scene-3 人生在世有快乐也有悲伤。scene-3人生在世有快乐也有悲伤。*自前往海滨那日以来,真奈陷入严重的低潮。这些日子她一句也没再提起当天偶遇的那两人.有时笑着闲聊,聊到一半竞突然落泪,但她自己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直到泪水沾湿了脸颊才恍然发现。惊觉哭泣之后的张皇失措,自是不在话下。看这情况这不知是真奈第几次慌忙躲进卧室去了。秋庭看着房门,见她很久都没出来,搞不好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该不是勾起了什么过去的伤痛?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星期,为两个素昧平生的过客哀悼也该有个限度。不管怎么说,她这般不稳定的情绪拖得未免太久,显然是往心里去了毋宁说是被迫往心里去的.那没来由就掉眼泪、活像泪腺坏掉似的模样,令人在一旁看了都担忧。纵使感伤于眼前的人生悲剧,但对象毕竟只是相处不到半日的陌生人,把情绪投入成这个地步可就不正常了。或许真奈的确好管闲事,但她这个人其实足很理智的。秋庭如此揣摩着。当事情发生在她身边时,明知自己力有未逮,她仍然愿意涉入关切;对待那只猫和那只狗时便是如此。他想,这女孩并不是不明理,她知道过去的一切无法挽回,所以总是静静地悼念过往。给猫送终时如此,给狗送终时亦是;真奈都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的落泪,然后就看开了,没有留下情绪的障碍。秋庭至今仍觉得自己这番揣摩没什么太大失准,因为见到她在与辽一道别时还向他道歉。一个旁观者却哭得像是个当事人,这种脆弱正像是秋庭所认知的真奈。就算对象换成人类,这女孩大概还是会了解情况试着插手吧?碰上智也时就是这样。照这么想来,伤感拖得这么久,反倒是一种常态了。真奈正在挣扎着使情绪回复正常,这也可以解释她发现自己落泪时为什么会惊慌了。秋庭在记忆中搜寻着那一天的种种,试着找出引发真奈失常的关键。一个平素安分又格外理智的女孩,为何无端逾越了旁观者与当事人的界线?问题八成出在真奈本身的回忆里。勾起回忆的人不是辽一就是智也,或者两人都有份。两者都有可能,却怎么样就是厘清不了。秋庭揣测不出究竟是哪一件事影响了她、又是哪一段回忆被触动,突然间觉得自己跟她就像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讽刺地违背了先前的誓言。心理谘商之类的诊所好像早就关门大吉了吧?秋庭叹了口气,随意瘫躺在沙发上。*盐害刚发生的那一刻,真奈已不记得了。她那天刚好身体不舒服,请假没去上学;爸妈照常去上班,留她一个人在家休息。真奈很少生病,那天却烧得特别厉害,一倒下就昏沉沉睡到天黑才醒来。时序刚入冬,天黑得早,拉起的半遮光窗帘令室内一片漆黑。她开灯看看时间,晚上七点多,这时母亲通常已经到家了,房外却寂静无声。走出去一看,屋里果然一片漆黑。她一路打开走廊和门口的灯,走进客厅看电话答录机。母亲若要加班,一定会先打回来说一声,然而电话答录机却显示并无留言。她没有多想,只觉得这种事也是难免。顺手打开电视,走进厨房找东西填肚子,便听见电视里播报紧急消息的声音。出了什么事吗?她一面想着一面在橱子里找到夹馅面包,边咬边向客厅里的电视机瞥去。如果是什么大新闻,明天到学校可有得聊了。她想得很轻松。今天上午八点半,疑似陨石的大型白色不明物体坠落在东京湾的羽田机场方向,击中了正在兴建中的填海工程地基画面切换到东京湾的景像。真奈呆住了。大型根本就不足以形容。录影重播着白昼的晴空,正中央是一座庞大的庞大又极其高耸的白色塔状物体直指天际,活像是从东京湾里长出来似的。结晶胜的物质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这座白色陨石整体高度约五百公尺,应是由全球同步发生的的大规模流星雨夹带而来。目前日本各地也有同样的陨石坠落,但是规模都比东京湾的这一座要小.国际天文学会并未发布这一波陨石群坠落的预测报告画面又变成市区街景,是晨间新闻常常拍摄的霞之关一带。摄影机切换望远模式拍摄往来于人行道上的大批行人,看起来却有些不对劲。景像没动,行人也没动,就像定在半路被停格的画面。而且他们的头是白色的。原本该是肤色的脸庞与黑或褐色的头发,画面里看来却一如石膏似的雪白。就在陨石坠落的同时刻,各地上班上学的人潮也出现奇怪现象:目前尚不确定是否与这些白色陨石有关连摄影机靠近纹风不动的人群,镜头移动时带到后方的车道,可以清楚瞥见数十辆追撞成团的汽车都挤在那儿,那却不是记者要拍摄的景象。焦点在一名行人脸上定住、拉近,只见那张雪白的脸庞越发清晰。这是雕像?人的雕像?睑上的每一道细纹都那样精致,发际的每一根胎毛也细巧无比却充满无机质的感觉,感觉不出一点儿生气各位请看,竟有这种事情!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这样了!这是盐啊!他变成盐巴的雕像了!请恕我失礼没有错,这是盐!的确有食盐的味道!现在回想起那样的举动会觉得惊悚,正是因为盐柱原本是活生生的人而记者居然若无其事地品尝了一具亡骸。但对真奈来说,她却是直到最近才切身体认这个事实。单是东京地区,一个上午就出现五百万到六百万左右的受害者;全国各地的受害者总数目前尚无法估计那一天,真奈的双亲没有回家。第二天也没有,然后第三天、第四天再也没有。他们都带着手机出门,真奈却没有打给他们。她不敢打。只是驼鸟心态吧,她不想承认,也不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事了才不接电话.就这样,直到今天,她一次也没有拨过爸妈的手机。电信系统全面停摆之后,就算她现在有勇气了也打不成。她只是不拨打而已,不代表没人接,当然也不代表电话那头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这么自己骗自己。不时插播的电视快报,一点一滴的透露出消息。天外飞来的陨石主成分是氯化钠。活人变成盐的怪现象简称为盐害。日本关东地区的人口锐减三分之二。事件发生当时正召开临时国会,导致许多政府要人也成为受害者,内阁和各政府机关实际上已完全失去功能。盐害仍持续扩大,变成盐的人与日俱增。各界均无法证实不明陨石与盐害的因果关系,所以专家们仍然找不到方法来防止盐害。全球均尚未发现治疗方式,一旦染上盐害便形同罹患绝症。在日本观测到流星雨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国外也观测到同样的流星雨,各地随即发生相同的盐害,灾情正在扩大。真奈听到的只是一小部分,电视一定报过更多的消息,只是她的脑子早被这异常状态麻痹,太多事情恐怕只是左耳进右耳出。若是为了准备大学考试,这样的填鸭倒不坏就是了。那阵子的媒体还很热闹,争相抢播最具震憾力的画面。后来广告赞助商一间一间倒闭,媒体也一家一家关门大吉,最后只剩下NHK独撑场面。在家里窝了二周左右,能吃的都吃光了。母亲是职业妇女,向来习惯大批采买,所以家里的存粮总是超过一个三口之家所需,但如今也见底了。真奈决定到学校去找老师商量。毕竟爸妈自盐害当日就没再回家,也许老师知道哪里有公家机关的相关窗口可供谘询。她带着钱包,心想这趟出门可以顺便买点什么,结果证明是白带的。满街的商店早就没了商店该有的样子,毁坏的毁坏,凌乱的凌乱,根本没见到还正常营业的店家。不过短短两个星期,市街已经荒芜到飘散着肃杀气息。家里的水没停,电也没断,闭门不出的真奈因此不知道外头已经变成这副德性。现在看来,这世界真的发生了剧变。真奈开始后悔,不该穿制服出门的。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该再穿着有性别之分的服装在外头走;现在旁人的口哨声、调戏和躁动令她好不安,得趁还没走远时赶紧折回家换衣服素面的运动衫和体育裤,再套一件妈妈比自己大一号的上衣,完全遮住身体的曲线.林立的盐柱正如电视上所见,只是绝大多数都已折断或碎裂,极少保持着盐化当时的原型。这两周下了几场雨,它们的轮廓早已被冲刷侵蚀不再精致;身上的衣服和携带物品都被拿走,据说是本地自治会等团体担心遭人纵火才去收的,当然应该也有不少是被暴民私自拿走的。许多脱光了的盐柱遭到涂鸦,写的全是些不堪入目的下流话;雨水虽然冲淡了麦克笔的墨色,但还要下几次雨才能完全冲去下流的字迹和盐像原本的模样呢?真奈走到车站才发现电车停驶,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后来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学校,其中有大半时间花在找路。一旦平常搭习惯的大众运输系统瘫痪,连每天上学的路线都不熟了。学校现在成了物资配给所,教员们都当起了志工,正忙着分发救灾物资。真奈找到级任导师,把事情说给她听,却见老师露出困扰的表情,显然是帮不了真奈。老师弄了一份配给的乌龙面给真奈吃,包了好几份配给粮食和生活用品卫生纸和卫生棉让她带回去,又教她怎么去找家附近的配给所和受灾者谘商中心,并说会尽量请社工到真奈家里去探访。真奈向老师道谢,在她的目送下动身回家时心想:自己大概再也没机会来这里,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导师了。在那之后,也没有一个社工来过家里。真奈独自生活了一段日子。除了定期去领配给,她不太出门;因为外头越来越乱,只有待在门窗锁好、连白天也密密拉上窗帘的家里才能安心.外出时,她必定穿上看不出身材的服装,绝对只在白天出门、在白天回家,并且绝不多话,尤其不提双亲至今未归之事。反正领配给只看身分证,领到的东西份量并不因年龄、性别等条件而异,也就不必跟谁多开口了。真奈起初都带着学生证去领配给,后来改带健保卡,因为她发现用健保卡可以一次领取全家也就是三人份的物资,而且办事员不会多问。这么一来,她可以很久才去领一次配给,出门的次数也可以减少了。幸好以前就常帮忙做家事,真奈知道怎么保存大量食材;也多亏自治体用心维持水电之类的能源供应,让冰箱的使用不成问题,她也记得母亲是怎么管理冰柜的。唯一的不便就是保鲜膜。这东西不在配给之列,真奈不得不省着点用。她去过谘商中心,发现那里根本提供不了实质帮助,后来就不再去了。谘商中心能给她的,只有柜台后方那些中年女士的同情而已。就这样,她过了两个多月的独居生活。某天下午,楼下的门突然喀喀作响。她吓了一跳走过去观望,但是心里明白,不按门铃就想开门进屋的绝对是不速之客。果不其然,踹门和敲打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看来门外不只一人。过了一会儿,门上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再一下。门外的人对着门把猛敲,门链也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们想破门而入。战栗顿时从脚底沿着背脊直窜脑门。不行,害怕也无济于事,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别人能替她顶着。振作点真奈大了胆子走过门口,拿起走廊上的对讲机,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便听见讲话声从听筒里传来:不会有错吧?你说她爸妈都不在?没错啦!第一手消息耶,谘商中心那个老太婆讲的啊!我妈跟那个老太婆是同一个八卦帮的,说她爸妈可能因为盐害挂了,家里只剩她一个。鲜嫩诱人的高中女生唷!哇喔,太赞了!我们爱怎样就怎样哦?对啊,还有谁会罗嗦?没吧?快点啦!我忍不住了。她在里面一定吓死了,好想赶快进去啊!这门锁怎么这么牢啊?搞太久会不会让她逃了啊?这里三楼耶!能逃去哪?安啦!她是我们的啦!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奇怪的是,真奈只觉得生气,却不感到恐惧。她气门外这几个胡说八道的家伙,气那个不分轻重东家长西家短的社工,气自己的大意,竟将爸妈失踪的事讲给那种长舌妇听。真奈掂着脚走到门边,拎起球鞋,俐落地穿上,转身跑进屋里。这里三楼耶,能逃去哪我怎能如他们的意?快想快想快想想现在该怎么保护自己!跑进客厅,抄起健保卡就往长裤口袋里塞。只要有这个就够了只要有这个,走到哪儿都能领配给。她冲向阳台,扑向搁在角落的红色铁盒。盒子上以白漆写着紧急逃生索几个大字。住边间就得摆这东西,真吃亏。好占空间呀妈,不会啦,不吃亏的。隔板上印着逃生时请一一拆去后取出使用,但这么做一定来不及。真奈打开逃生箱的盖子,里面装的是绳梯,她不看说明,抓起一头就往楼下扔。梯子喀啦喀啦地散开,垂到地上。没时间犹豫了。她跨越阳台的扶手,一脚蹬在绳梯上。绳梯猛然晃了一阵,害她的脚也软了一下。可是玄关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急了。爬下去,否则就得任屋外那些人宰割;从一开始就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她不看别处,专心一意地探着下一阶、再下一阶。大门尽忠职守地撑到她踩着最后一阶绳梯。刚踏到地,阳台就传来一阵咆哮。她听不清那些人在吼什么,反正一定是粗话或下流的言词,她也不想听懂。真奈连头也没抬一下,拔腿就逃。她发挥毕生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跑到有人来往的地方,上气不接下气地躲到转角的墙后往回窥探,幸好那些人都没有追来。几次深呼吸之后,泪水这才渗出来。看见她哭着调整呼吸,路过的人都面露讶色。家里是回不去了,眼下却也无处可去。亲戚都住得很远,徒步是不可能走到的;同学朋友也没法依靠,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可能有余力照料别人家的小孩。沦落为刀俎鱼肉的烕觉,宛如病灶般在心底侵蚀成黑。尽管走投无路,真奈还是在外头熬过了一星期。配给所都有基本住宿设施,暂住个一晚不成问题,所以她都故意晚去,然后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旁人便不会起疑。现在她再也不打算信任什么谘商机构了。这一个多礼拜来,她去过的每一间派出所或分局都空荡荡的,不但没遇到半个警员,电话机拿起来也只听得到线路不通的嘟嘟声。光是走来走去寻找为数不多的配给所就够累了,一天之中大半的精力都花在填饱肚子和找地方睡觉,实在没有力气特地去找有驻警的大警局。配给所一处一处的换,她就这么辗转流浪、担心受怕,觉得自己迟早还是会被猎捕。有一天,她误入一个因人口锐减而空洞化的地区,遇上另一群和闯进她家那些人一样的人。发现彼此之后,对方立刻追上来,真奈也立刻逃命。毋需言语,双方凭本能就能察觉出孰强孰弱。真奈没跑多远就被他们追上,不由分说地被拉扯推倒。她不知道那几个人是怎么骑到自己身上的,也不知道一齐伸进衣服里来的手到底有几只。那些手指直接在她的肌肤上游走,品尝似的到处乱捏。不要!放开我!走开。虽然老掉牙,但人在情急之下的确也只喊得出这么几句话。别这么嫌弃嘛!反正大家都要死了,我们就交个朋友吧!互相安慰嘛!既然都要死就先爽一下也不吃亏,是不是?别挣扎啦!这些混帐都一样。就算换了脑袋,讲出来的话还是都一样。猥鄙的手一把攫住她的胸部,那是只图发泄欲望的力道。马上就让你舒服你凭什么这么决定!又是一群自作主张的家伙。理智枷锁崩裂的那一瞬间,怒意排山倒海而来,就连恐惧和绝望也不敌。说什么鬼话!谁说跟你做这种事会舒服?给我钱我也不要!舒不舒服也不是由你决定的!被你这种人碰根本让人恶心想吐!话才出口,脸上就挨了一拳。临死前让你碰上这么舒服的好事,还叫什么叫!真奈瞪着那个打她的人。她恨自己的眼泪太不争气,就这么掉下来,简直就像是被吓哭的。为什么为什么舒不舒服是由你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