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是一件公寓。”悟回答道。“风格截然不同啊……”附近都是低矮陈旧的民房,还有大片的空地。“啊,那是最近才建的,案发时没有。”“恩。”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悟说道:“养父说,每次来天桥看风景,都会感到深深的绝望,真的有种就要死了得感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走投无路了。”“恩。”吉敷点了点头。“六月十三日那天,养父和敏子小姐在这里见过面……”“还抱着你吧?”“恩,是的。”悟点点头。“刀也是那时候给敏子的?”“是的,假如那时候不给她得话……”“啊,后来那把倒出现在了河田家的厨房。”吉敷说道。“恩。”“不好意思,请问昭岛先生是怎么解释这件事的呢?”悟好像进行了一番深思熟虑,才说:“养父曾对我说过,人一旦绝望,考虑事情就会过于简单,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恩……”吉敷思考着这个理论。“是想从绝望中解脱吧……”吉敷说道,继续向煤矸山望去。虽然这种想法有些不可思议,但能从中理解当时昭岛义明的心情。如今昭岛正在监狱等着行刑。而他所爱的女人没有背叛他,这算是对他极大的安慰了。在世人看来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的杀人犯,遭人唾弃。他绝望的内心就只剩下这一点依赖,这事他失败的人生中唯一的胜利,对他来说也是最重要的。如今,他得爱人已离开了人世,因此对他来说,绞首架就是天堂的入口,是通往心爱的人所在之处的通道。9吉敷从天桥上走下来,跟随悟左拐。左侧有个小公园。其实说是公园,也就是只有一张石凳和一小片空地,石凳已经被雨淋湿了。“就是在这里,养父和敏子小姐初次相识。”悟说道,“好像也是这样的下雨天,敏子小姐被家人赶出了家门,坐在这张石凳上哭泣。不过现在这张石凳已经不是原来那张了,换了新的。”吉敷点了点头。车站后面有一条紧贴着街道的铁轨,之间只隔着一道很低的铁丝网,很容易过去。跨过金属网,就是铁轨了。“这个铁丝网也是新装的,案发时没有,只有一个简易栅栏,就算是女的,也能轻而易举地跨过去。”悟边走边用手在腰部比画了一下当时栅栏的高度。“矮栅栏一直通到哪里?”“啊,就只有这片空地有。这里过去没有任何建筑,就是一片空地。”悟抬头望着天空说。“只有这边栅栏啊。车站附近呢?”吉敷问。“车站附近那时就是铁丝网了。车站面还有案犯现场前面,全部有铁丝网。”“是吗?……这样很简单就能进入站台了啊,是不是可以轻易逃票乘车呢?”吉敷说。悟听了吉敷的话笑了。“这条路,很新啊。”吉敷看着脚下的路说,路上铺着红色的砖。“这条路是最近才铺设的,案发时没有。”“哦……”“路那时还没铺”这样的话,在东京已经听不到了。吉敷点了点头,转过身看着煤矸山,天桥在眼前的空中呈现出“一”字型。左侧就是稻冢站了。很多线路都没有设出口,只有临街的那一边有一个类似玄关的出入口。从出口出来,居住在车站那一侧的人需要走过天桥。车站这边没有任何店铺,附近全是住宅。铁丝网之间的木桩倒了,需要绕道行走。铁轨和街道间自然形成了一条羊肠小道,小道前面也有护栏。随着时光的流逝,护栏上的白漆已经脱落,锈迹斑斑。这是个意外发现,没想到会有这条羊肠小路。路面十分狭窄,需要跨过护栏的铁丝网,才能到对面的下坡道。铁丝网比较高,对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来说,还是比较艰难的。所以,当时抱着悟的敏子并没有从这里走,这一点可以确定。重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坏境,吉敷发现只有天桥下面的护栏最矮,敏子很可能是从那个地方进站台内,进而跳到铁轨上的。发现悟的地方离护栏很近,想让孩子离开有三具尸体的家,最快能到的安全地方就是天桥下面。如果那天夜里敏子不那样做的话,也就是说她没有把悟放到站台内的铁轨中间,昭岛义明就不会从天桥上发现婴儿,案件的结局也很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应该就是这样,吉敷对此很感兴趣,眼前的这条羊肠小路很有可能改变事情的结局。这可能是天意!顺着这条线索寻找证据,不就是自己目前要做的工作吗?——“就是这儿!”悟说了一声,停下脚步,吉敷转过身来,也停下了脚步,向悟指的方向望去。很意外,那里有一块 ,空地边缘围着铁丝网,旁边是一条十分狭窄的小路。“这就是案发现场?”深感意外的吉敷问道。“啊,是的。”悟应道。空地周围围着扎有木桩的铁丝网,地面上长满杂草,已经长得很高了。据说出事之后这里就没有人住了,因此很快就荒凉了。“屋子都已经没有了吗?”吉敷问道。“是的,塌了。大概在十几年前吧,整个儿倒了……因为发生过杀人案,一直没人敢租,就空着。也卖不出去,好像还属于原来的土地持有人。“哦。”吉敷点点头仔细观察着。“这地方很小啊。”“是啊,很窄。原来这里是玄关,那边是侧门。案发当晚,养父就是沿着我们来得那条路到这里的。现在这儿朝屋顶扔小石子,因为敏子小姐的卧室在二楼,就能听到小石子打在屋顶上的声音。听到后就蹑手蹑脚地从侧门出来,和养父见面。这是他们当时见面的暗号。”“就因为他们的交往被家里人反对吗?”“是的。案犯当晚,养父按往常的办法通知敏子小姐。可他刚把石子扔到房顶上,屋里的黄色小灯就亮了。养父觉得有些异常,就走到侧面的玻璃门前,透过玻璃向屋里望去。马上就看到了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敏子,她得脸上、脖子,以及全身上下都沾着血迹。”吉敷点了点头,这些情节他都已经在拘留所从昭岛那里了解到了。“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从附近传来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喊声。吉敷和悟寻声望去,看到一个小个子的中年妇女正怒气冲冲地站在不远处。发怒的脸被鲜红色的雨伞映衬着,一片通红。吉敷和悟两个人一起看着这个面容扭曲的女人。女人又开始大声喊叫:“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懂不懂规矩啊!知不知道这样会给这里的住户增添麻烦啊!你们就和小偷一样!再不走,我叫**了!”女人暴怒的样子相当狰狞。吉敷从怀里掏出警官证给女人看了看,女人的表情顿时黯然,一时哑口无言。“可以向您了解些情况吗?”吉敷冷静地问道。“问什么啊,不是都已经判决了吗?”女人的声音很小,却是一种说教的口气。“您是附近的住户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事情要忙呢。”女人说完便转身向回走去。刚才那穷凶极恶地样子荡然无存,俨然一副灰溜溜逃之大吉的样子。说有事要忙,可明明是特意从自己家里跑出来质问的啊。“您就住在这附近吗?”吉敷边追边问。“我什么都不知道,时间发生很久以后我们才搬来的。”“杀人案发生时,您不住在稻冢吗?”女人可能没想到这名**会如此执著难缠,突然大声哭诉起来。“我们怎么这么倒霉!经常有人来这个杀人现场看,还说长道短,好像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孩子放学回家也常说被同学欺负,好几次都是哭着回来的。总被问这问那,连买个东西都不方便。”“您认识河田家里的人吗?”“不认识,不认识!我们是事情过了很久以后才从山口县搬过来的……”“这附近有没有谁和河田家交情比较深呢?”吉敷还在追问这时女人已经到了自家门前。“您别再问了,这里的住户都搬走了,这附近也没其他人家了。我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说着女人走进家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吉敷沿小路回到原来的地方,悟还站在那里等着。“这里的人都这样。”悟说,“法庭审判时传唤了好几位证人,可没有一个认真给养父作证的。实际上,他们反倒说了很多不利于养父的事情。譬如说他自甘堕落、嗜赌、爱说谎、没有信誉、工作不认真、经常迟到等。那些确实都是养父的缺点……但是,养父也有很多长处啊。就算说谎,也是被逼无奈。面对债主,只能许诺说会从谁谁那里借,肯定在什么时候还上,但由于不能兑现承诺,就成了谎言。”“恩……”“养父确实喜欢赌博,而且在这方面没什么自制力,但他工作上很认真,有很多人这样对我说过,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被法庭传唤出庭作证。”“就算被传唤了,也不一定会在法庭这样说。”吉敷说。“啊,也是……”悟苦笑了一下。“稻冢女子大学在这附近吗?”“是的,就在那边,要过去看看吗?”悟指向铁轨的另一边说道。“不了,就算去估计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和案件有关的细节都在大学内,可能没有什么人知道。”“是的,校舍已翻新,知道那件案子的人好像也都已经不在学校了。”“都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吉敷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查,此时站在现场的吉敷深深体会到,本以为有头绪的案件实际上很难进行。这简直就像在外国发生的案件,现场已不复存在,当时的人和物也都无法找到。调查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一丁点收获。“是啊。”悟叹道。“附近有没有稍微知道点儿情况的人呢?”“我觉得没有。”悟马上回答道。吉敷点了点头,原本也没报什么希望。“当时在这儿住的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吗?”“恩。”“这幢房子的房东呢?”“房东住在那边,稻冢女子大学附近。”“在那附近?”“是的,就住在大学附近,但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被法庭传唤。”吉敷微微的点了点头。“昭岛先生把敏子的血衣扔到哪儿了?”“说是扔进了真代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路。”吉敷听罢摇了摇头。“怎么会去那儿?没有那么多时间啊。昭岛先生从河田家出来后,顺着这条路走到那么远的地方扔衣服了?”“是啊中途好像还在铁轨上走了一段。当时的栅栏很低,很容易跨进站台,和现在的铁丝网不一样。”“哦……”吉敷 ,去‘升角’看看吧,也在这边吗?”“不,‘升角’在另一面,一起回车站吧。”悟指着天桥那边的入站口说道。于是两个人一起向入站口走去。吉敷边走边问悟:“穗波宏济会离这里远吗?”“啊,离这儿挺远的。”悟回应道,“也在站台的另一面,还要往前走很长一段,差不多在稻冢站和新稻冢站之间。坐出租车或公交车很快就能到,可是走路就需要很长时间了。”“但案发当晚,昭岛先生是走过去的,对吧?”“是的,是走过去的。”“那位宏济会的主管崛山先生呢?”“啊,崛山先生前年去世了。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不能继续在那里工作了,被调到了门司那边。不过之后很顺利,听说还被天皇陛下授予了勋章。”“哦。”“但身体逐渐衰弱,前年去世了。”“恩,当时宏济会里的人还有建在的吗?”“已经没有了。”“这样啊。”那就没有必要去了。这时两人已并肩走到了站口。10“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左边有间刀具坊,‘柏’家用的刀就是从那里买的。”悟站在入站口附近,从伞下伸出右手,指向道路前方。街上稀稀落落得分布着几家商铺,这条好像是稻冢市的商店街。哦……“吉敷应了一声。事到如今,再去刀具坊也没什么用了,不会找到任何线索。“‘升角’呢?”“在这边。”悟说着,拐弯向商店街的左侧走去。走了一段路,来到另一条街,然后又沿着这条街走了一段,再次向左边拐去。这家小酒馆离车站并不远,走路过去也就五分钟。但如今,这里已不是小酒馆了,变成了“一力”烤肉店。用木板装饰的墙壁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不是‘升角’了啊。”悟说。“是啊。”此时刚好是吃午饭的时间,店门开着。吉敷收起雨伞,推开玻璃门走进店内,有几个客人坐在架有烤炉的桌子前面。吉敷向说着“欢迎光临”的男服务员出示警官证,男服务员一愣,露出紧张的表情,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这位不速之客。“这里以前是一家名为‘升角’的小酒馆吧?”因为不是正规调查,吉敷尽力用温和的语调问道。“啊,是的。”男服务员回答。“现在这里还有当时在‘升角’工作的人吗?”“没有。”男服务员回答。“一个也没有了吗?”“是的,一个也没有了。”“店长呢?”“店长出去进货了……”“没有办法联系到‘升角’的老板,或是知道消息的人?”“我们店里吗?”“是的。”“没有。”“店长也不知道吗?”“是的,店长也不知道。”“啊?”“‘升角’二十几年前就倒闭了,自那以后,这里一直作为日田一家名为‘坛上运输公司’的仓库,和‘升角’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去问‘坛上运输公司’,或许有可能知道。”“哦。那你知道‘昭岛事件’吗?”“啊,略知一二-。”男服务员回答道。“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了。”吉敷二人从烤肉店里出来,依次撑开雨伞。雨还在下着。“‘昭岛事件’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几乎没人知道那件事的具体情况。”“感觉像是在外国发生的事件似的。”吉敷说完,无可奈何地笑了。“是啊。”“所有地方都换了新人。”“恩。”“整条街道给人这个印象。”“恩,是的。”不只是人换了,时代也变了。现实已离案件越来越远,来这里找线索似乎完全没有意义。“像这样,估计花上几个月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吉敷说,“这儿简直就是**侦查的坟墓,留不下任何遗物的坟墓。”时间有限必须尽快到案件的核心地区走访。“这附近还有什么特别想去得地方吗?穗波幼儿园……”“那里就算了吧……”吉敷马上回答道。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事件发生时你的身上放着一只纸鹤,是敏子小姐帮幼儿园装饰教室时折的,对吧?”“恩,用的是银白色的纸。那些银色的纸就是这附近买的。”“好,那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吧。”吉敷说道。悟点了点头。“过去,这条街是‘花街’,妓女来来往往,满街都是小旅馆。街中心有一处类似剧场的舞台。那时是煤炭业发展的鼎盛时代,这条街作为繁华的街道,成为这座小城的中心地段。但是现在,已经萧条到完全看不出以前的繁盛了。”悟边走边讲着。两个人走出商店街,拐向左边的街道,离铁路越来越远。走着走着已到了河边,两人向右拐,走上一个土坡,来到一条可以通汽车的街道。“这就是真代川吗?”吉敷看着街边河水问道。“不是,这是穗波川。真代川是前面远贺川的支流。”“新稻冢站是在这个方向吗?”“恩,差不多是吧。”左前方出现了一座桥,一座红色的铁桥,好像是专供行人走的。桥面很窄,更远处还有一座可以通汽车的桥。两人上了桥,走到桥中间时,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脚下湍急的河水。过桥右拐,先爬上一段坡道,再沿着土坡走下来,才终于走进一条狭窄曲折的小街道。两人在小街上走了大概五分钟。看到一家挂着“江户千代纸”招牌的小店。店铺很小,颇具日本风情。店内实木柱子都被漆成了黑色,招牌上的黑色字迹已经看不清了。周围的房子也差不多是相同的风格。磨砂玻璃窗外地木框,墙板和支柱,全都漆成了黑色,给人一种古老陈旧的感觉。街上只有一座建筑十分耀眼,好像是个酿酒的作坊。店门十分宽敞,挂着古色古香的招牌,招牌上的红色字体鎏着金边,装修的彷如神殿一般。再往里是剧场,周围的墙上贴满了某位演员的宣传画,好像是一位已经年老的名妓。虽然整条街都很古朴,却又透着一种妖娆。两人走进“千代纸”,玻璃柜台里面站着一位五十岁的妇人,身穿有手绘图案的淡绿色和服,头发盘起,十分优雅。吉敷向她出示了警官证后,妇人身子没有动,只是微微地笑了。面对突然来访的**,她竟没有一丝紧张,举止落落大方。听说是为“昭岛事件”而来,妇人有些惊讶。她就说知道一些,那时经常有**来这里调查。吉敷问妇人是否有银色的纸,妇人马上走到货架那里,拿来纸样。揭掉上面一层薄薄的白色保护膜,能看到下面发出银光的纸。“哦,原来就是这种纸啊。”吉敷有些兴奋地说。“这和当年用的纸一样吗?”“应该一样,这种纸是店里的招牌货,一直在卖。”妇人回答。“如果用来折纸鹤,大概需要边长六十厘米的正方形纸吧。”“只要按照那个尺寸裁,就行了。”妇人说。吉敷边点头边思索着,然后问道:“这种纸现在有货吗?”妇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转而笑道:“是不是要做一下实验啊?”吉敷也笑了笑,说:“是的,想折一只纸鹤试试。”“那样的话,有已经裁好了的纸。把这种纸拿回去裁比较麻烦。请等一下。”妇人说着快步向店内。不一会,拿出来一张报纸大小的银色的纸。“给您添麻烦了。”吉敷感激道。“不用客气,这个是备用纸,但就只有一张……可以吗?”妇人看着吉敷的脸说。“当然可以。”吉敷回答,心想纸鹤有一只就足够了。妇人向悟确认了尺寸后,将纸裁剪成长六十厘米的正方形。“这样就能折纸鹤了吧?”妇人问道。“恩。您听过有关那件事的传闻吗?”“没什么特比的,只是听外面的人说过简单的情节。”妇人说。吉敷觉得有可能听住在河田家附近的人说的。“那个犯人,是被判了死刑吗?”妇人问道。“是的,被判了死刑。”说完吉敷看了看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妇人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就是犯人的儿子呢?又觉得这种事不需要让妇人知道,于是就没有解释。妇人不知内情,接着问道:“已经行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