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华子一看到凑就嫣然一笑。「我有话想问你,所以过来一趟,我是不是来错时候了?」单薄的中衣遮掩不住乳房的形状。说穿了跟只穿内衣裤见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要紧的,请进来吧。」华子一边绑着头发,一边走到房间深处,就这么身形一斜,坐到坐垫上。「呀!」沙耶从凑的胁下窥视着房内,立刻发出惊呼声。「沙耶,你会不会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就先离开?」「绝对不会。」华子发现沙耶在场,于是对她也招了招手。她的一举一动从身体到指尖都散发着女人香,连同性的沙耶都看得红了脸。「外子吩咐过只要是为了治好公公,要我什么忙都要帮。」「是吗?那就好办了。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请说。」「你为什么跟鬼头幽山结婚?凭你这样的美女,那个逊逊的大叔实在配不上。」「这件事跟调查诅咒有关?」「关系可大了。最有可能的动机就是为了财产。这个家族在做见不得人的工作,钱多到可以淹死人。」华子也不生气,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因为我爱外子』这个答案不能让你满意?」「是不满意。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把自己的人生托付在这种幻想上的人。」华子用鼻音笑了笑,换翘起另一条腿,让中衣下伸出的双腿直露到大腿处。从某个角度来看,倒也有点像是在色诱。「我啊,本来是保仓家的人。这个姓氏你们可曾听过?」她说话的口气变得干脆多了。凑沉吟一声,摸摸下巴,兴味盎然地回视华子。「记得大约在八年前消失的一个咒术家族,就是这个姓氏。」「对,就是这个保仓家。他们为什么会消失呢?」「谣言说是被生意上的对手,也就是被这个家给毁了。」「怎么会?这怎么可能?」沙耶先前一直保持静观,此时忍不住插嘴。「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华子夫人可是嫁进了这个家呀。」华子只以冰冷的眼神看着沙耶,不承认也不否认。「你的想法真的很幼稚。你知道小孩子不是幸福之鸟提来的吗?」沙耶看着华子想听她否认,但华子只是坏心眼地看着沙耶。「没错,唯独我一个人活下来。不是因为同情我,而是因为他们在打垮生意上的对手时,还想顺便得到能生下优秀子孙的女人。」「哈哈哈哈哈,所以你这个美女不是倾国倾城,只是倾家了?」沙耶既无法了解凑为什么听到这件事笑得出来,也无法了解华子是出于什么样的思考才会如此冰冷地谈起这件事。如果是在战国时代,遇到抄家灭族,丈夫与父亲被杀的情形下,媳妇或许真的会再度被当成工具利用。沙耶自己就置身于御荫神道这个深受传统与惯例束缚的组织,在很多方面都与现代的价值观水火不容。但到要嫁到杀了自己父母手足的家族,甚至还与对方生下子女,沙耶对此情景则是连想像都不愿意。「你们知道鬼头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吗?他们不断屠杀,整整杀了四百年,死者的灵魂到现在还困在这个家里得不到解脱。尤其公公严斋更是被誉为开山祖师再世的人物,不只是我的家族,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沙耶不舒服地环顾室内,随即立刻告诫自己不可以去意识那些柬西。「在我看来倒只是个老得发霉的家啊。」「我反而很佩服你竟然什么都没感觉到。」看凑说得满不在乎,华子傻眼之余却也觉得佩服。她不改脸上富有深意的笑容,起身走向房间角落。「你没发现吗?我的家人也是鬼头家杀的。有我的父亲、母亲、祖父母,还有年纪还小又可爱的弟弟。」华子说着将手伸向房间角落空无一物的空间,彷佛那里有人在。「还有我哥哥,他原本是最有本事能继承保仓家的人。」她的笑容里含有疯狂,爱怜地抚摸着比自己视线还高的地方。看到她这般姿态,沙耶不禁打了个冷颤。因为她觉得害怕的同时,却也觉得这样的华子很美。「严斋那种老头子,那样的死法还太便宜他了……」华子表情彷佛结了霜,以低沉的声音这么说。落向脚边的视线里有着闇黑而深沉的憎恶。「看样子你们不是什么相爱的夫妻啊。」凑的这句话让沙耶回过神来。之前她看着华子的模样看得出神,彷佛灵魂都被牵走了。「是啊。可是这样的夫妻也没什么稀奇吧?」华子微微一笑,疯狂从脸上消失,改以带了面具似的表情看着凑与沙耶。「而且如果要怀疑出轨,也应该怀疑外子。」「是喔?如果换做是我,至少会整整迷上你三个月。」「我跟外子结婚已经七年了。」「那就算他出轨也没办法。你有什么根据说他出轨?」「是香水。他突然开始擦起古龙水,之前他明明从来没擦过。」「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一个礼拜前吧。」「那不是在老爷子中了诅咒以后吗?」「是啊,也说不定他外遇的对象,就是施诅咒的咒术师。」「反正这些也不重要。」华子说完这句话后,目光落向房间的角落,彷佛在对死去的家人所待的空间微笑着。10——救命啊。救命啊。不成声的声音在呼救。勇气呆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央,望向四周。到处都传来负面的思念。跟双胞胎谈过以后,让他更加在意,心中产生了恐惧。——就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生活,才会连小孩子都不正常。他全身汗水冒个不停,寒气侵蚀着身体。——救命啊。救命啊。一直听见这不成声的声音。勇气一直不予理会,不去听,但他再也忍不住了。勇气望向走廊角落,看见一个状似幼儿的人影。这个才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被周围的怨念围住,频频呼救。也不知道这幼儿在这里喊了几年,不,说不定已经几百年了。理智要自己别理会,不然会有危险。但勇气实在再也忍不下去了。「我马上就救你。」他仔细查探四周,确定没有这个家族的人在场。接着手结法印,咏唱真书。「南无 三满多 无驮南……」幼儿的身体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一道阳光射下,眼看通往天上的道路就要开启。幼儿笨拙地踏出脚步,但四周的怨念立刻缠上幼儿,阻碍幼儿行走。幼儿连连呼救,不成声的声音回荡在勇气的脑海中。他额头冒汗,继续咏唱真言。然而无论阳光怎么指出道路,始终有源源不绝的怨念缠上来干扰。这些错综交杂的遗恨灵魂,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共同体。真不知道困在这整个家里的灵魂到底有多少。——糟糕,再这样下去……自信的丧失造成了一瞬间的破绽。许多灵魂这次改缠上勇气,伸手去抓他。「糟了!」无数只手拉扯着勇气的衣服。有男人的手,也有女人的手;有老人的手,也有年轻人的手。其中小小的手,是先前哭喊的幼儿伸出来的。「呜!」这就是保护鬼头家的结界吗?一旦想对这个家的人出手,就会受到无数怨念攻击。想对这家人下咒,就会受到多达几十倍、几百倍的怨灵攻击,即使是想救他们也不例外。「呜、呜!」勇气不断抗拒。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会沦为保护这个家的怨灵之一。但身体已经从手脚末端开始转为冰冷,渐渐失去知觉。「救、救命啊……」一阵清凉的风从挣扎的勇气眼前吹过。抓住他的手战栗退缩,消失在墙上。「勇气!」拿着梓弓的沙耶跑过来,让勇气猜出从眼前掠过的那阵风其实是沙耶放的箭。「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沙耶的手在他身上到处抚摸,仔细检查。「嗯,我没事。谢、谢……」自己出丑的丑态被她看见了,还被她救了。这样的念头妨碍了勇气,让他说不出该说的话。「喂喂,被人救了就该道谢吧。」凑慢慢走来,一副拿他没辄似的模样摊开双手。勇气越想越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可恨,咬紧牙关瞪了凑一眼。看到勇气这样,沙耶赶紧打圆场说:「是老师主动提说勇气也许有危险的喔。」「我是这么说的吗?记得我是说那个小鬼说不定会自作聪明,白白陷入危机,所以你最好先准备一下。结果你果然自作聪明,陷入危机,我很有慧眼吧?」缓颊的话变成火上加油,让勇气心中某种东西应声崩断。「你看不见那些受苦的灵魂,才会说这种话!就连你旁边的墙壁、脚下,还有天花板,都有一大堆人在受苦。甚至有比我还小,就只是婴儿的小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所以我才……我才……」话说到一半,情绪急遽萎缩,让他越说越小声。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勇气就是觉得好不甘心,好没出息,嗓音不由得发抖,眼泪更让视野一片模糊。沙耶轻轻抱住勇气的肩膀,看了凑一眼。「我也不能接受。」「喂喂,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啦?」沙耶不理会凑的胡闹,投以尖锐的眼神。「我是指解救鬼头严斋这件事。真正非救不可的,应该是困在这个家里成了牺牲品的灵魂才对吧?」「你以为我救人是在做慈善事业?你说的灵魂会付我钱吗?而且起初就是你要我工作赚钱还债的。」沙耶失望地摇摇头。「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更善良的人。」「所以我才讨厌这样。我讨厌别人擅自把理想强加在我身上,又擅自对我失望。我一直都只是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而已。」沙耶看着凑,过了一会儿后才死了心似地别开脸。「明天我会跟勇气两个人下山。就请你尽管留在这里,任由好奇心驱使,把这个事件加油添醋搞得热闹非凡吧。」「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凑冷漠的口气,让沙耶抓着勇气肩膀的手用力得泛白。11「Ladies and Gentlemen,非常感谢各位参加今晚的诅咒折磨秀。令天的来宾就是这几位。」凑用拿来充当手杖的伞朝房间正中央一指,就看到无力闪烁的日光灯照亮了躺在被窝里的鬼头严斋。室内笼罩着沉默好一阵子。不只是在场见证的幽山与华子,连勇气与沙耶也都白眼看着凑。「老师,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沙耶的语气中充满责难。凑要她看完今晚诅咒的情形再走,于是才来到这里,但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我只是想说这个房间太阴森,才想让场面上的气氛明亮一点啊。」凑丝毫不显得愧疚,反而摆出觉得冤枉的表情。这让沙耶垂头丧气。严斋躺在被窝里动也不动,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你平常都是这个样子吗?」幽山与妻子华子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凑。现在不在这房间里的,就只有那对双胞胎姊弟。两人年纪还小,已经上床就寝。「就快到十二点啦。」柱钟彷佛在等凑说出这句话,发出了宣告十二点来临的钟声。钟慢慢地、规律地刻下十二次钟声。每当钟声响。充斥在室内的紧张感就更加高涨。第二声钟响。严斋在房间正中央静静地睡着。第三声钟响。幽山双手环胸,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第四声钟响,华子不安地依偎在丈夫身旁;第五声钟响,沙耶吞了吞口水,握住勇气的手。第六声钟响。勇气绷紧神经,不想错过任何异状。第七声钟响。凑面无表情,又或者是觉得无聊,茫然看着室内。第八声、第九声、第十声、第十一声。钟声在紧张感中一声声响起。第十二声钟响完毕,沉默笼罩住室内。钟声余音未消,每个人都不发一语。这种状态持续了十分钟以上。「什么事都没发生呢。」沙耶受不了这种紧张感,小声喘了口气。「也许是我们来了,所以咒术师也怕了?」勇气也以稍微阅朗了些的表情这么回答。就在这个时候,严斋的身体弹跳弓起。「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因痛苦而伸展开来的手脚喷出血沫,让腐臭充斥了整个房间。皮肤表层就像遇热的蜡一样融化开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因痛苦而张开的上下唇之间拖着丝线,融解的皮肤滴落在被窝中,形成了滩滩污渍。这太过惊人的光景让沙耶与勇气看得哑口无言。面对这凄惨的模样,他们既无法上前,也无法撇开视线,只能茫然呆站原地。连已经看过好几次同样光景的华子也说不出话来,幽山也表情僵硬。「开始啦。」唯独凑发出冷静的评语,冷静得几乎让人觉得他冷血。「勇气,你看得出这诅咒是从哪来的吗?」「我不知道啦。这个家里充满了诅咒,根本看不出跟哪个诅咒有关。」「这小孩子不懂也不能怪他,就连我都看不出诅咒的源头。」幽山冒着汗,看着严斋的情形。严斋受苦的情形继续维持了一个小时左右。他痛得喊叫、打滚、血肉四溅,几乎要让人纳闷他这把老骨头怎么撑得住。这实实在在可说是来自地狱般的苦楚。即使诅咒结束,众人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凑停下摄影机,开始收拾器材。「但愿你有拍到什么线索啊。」幽山的口气有些讽刺。「从家父开始受苦以来,我每天晚上都在一旁看着。我做咒医的工作做了几十年,却丝毫看不出这诅咒是怎么回事。我完全看不出家父是在何时、在哪里,又是如何遭人诅咒。」这几乎可说是幽山在向凑挑战,彷佛在问他说难道凭他就办得到?「在何时、在哪里,又是如何遭人诅咒?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凑的回答出乎幽山意料之外,让他微微睁大眼睛。「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凑没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他故意不予理会,而是因为注意到有脚步声接近这个房间。轻快的脚步声与年幼的笑声,同时,这个家里目前只有两个人不在场,就是那对双胞胎。神情讶异的华子正想拉开纸门,一名幼儿却抢先拉开纸门现身。「妈妈,嫣妈,你听我说,听我说。」天真无邪的声音回荡在凄惨的现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笑容与兴奋的声音反而让众人觉得有几分寒意。「是双胞胎里面的哪一个?记得你的名字叫春菊。你说话重复两次,是在帮不在场的另一半说的吗?」「他是春雷,是男生。」勇气订正凑的话。「春雷,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春兰没跟你一起吗?」「春兰她呀,春兰她呀,好糟糕,真的好糟糕。可是好好玩,因为她跟爷爷一样。」听到这句话,华子登时脸色铁青,但春雷脸上仍然挂着形成鲜明对比的笑容。「春兰她融掉了。就跟爷爷一样融掉了。」12「到底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华子哭肿了脸,看着躺在被窝里的春兰。要伸手去摸她时还不至于需要犹豫,因为春兰的症状比严斋轻得多了,尽管身体表面微微融解,但并未严重到出血。「姊姊,你痛吗?痛吗?融解是什么感觉?我也好想融解,好想融解喔。」春雷在一旁嘻嘻直笑。姊姊显然在受苦,春雷却一直在笑。「春雷!你安静点!」连华子也受不了,对他吼了几句。「春兰会死吗?死了会怎么样?会是什么感觉?」「不要紧的。春兰不会死。」但皮肤开始融解的事实不会改变,而且要是这个症状继续恶化,就会在女生身上留下疤痕,而且要是拖太久,当然也会危及性命。幽山先说出这句话,接着做出判断:「顶多半个月啊。」华子抬起头来凝视丈夫的脸。她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逼问幽山:「骗人,你是骗人的吧?你是在开玩笑吧?」华子抓着幽山不放,声泪俱下地逼问他。「不要这么简单就说自己的小孩会死!她跟爸爸不一样啊!这孩子明明根本就没生病!」「不要乱了方寸。你这样怎么当鬼头家的人?」「我才要问你,你这样怎么为人父母?」华子只投以憎恨的眼神,其中掺杂着近似杀意,不,是掺杂着不折不扣的杀意,幽山则只是默默承受她的视线。「呼啊啊啊啊啊啊,」紧迫的气氛下,唯猾凑发出状况外的呵欠声。「我得奉陪这出廉价的戏到什么时候?你们吵架就能解决小孩受的诅咒吗?」鬼头家的家督与妻子同时瞪向凑。「喔哟,如果你们要说这是鬼头家崭新的反诅咒法,那我的确不该插嘴。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你们现在非做不可的事应该不是夫妻吵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