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点半左右。最晚不会到4点。”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再来。いずる、万智,可以吗?” 白河和太刀洗爽快地点头。即使如此,玛亚似乎还舍不得走,路上回头了好几次。 她们3人走了之后,我发现额田露出诡异的笑容。 “怎样啦?” “没有啊,不错哦。” 什么不错? 文原似乎也有点感兴趣。 “那个玛亚,来日本做什么?” “不知道。听说是跟着她爸爸来的。” “却跑去住白河家?那她爸爸呢?” “她说不想依靠爸爸。” 文原歪着头,似乎难以理解。但是,他立刻切换心情,浅浅地吐了一口气,环视我们几个人。 “不管她了。吃过饭就是下午了。” 是啊,都最后一次了,认真一点也是应该的。 随便填填肚子之后,对稻草靶拉拉弓也不错。 下午的赛程也是先由团体赛开始解决。根据去观看比赛的额田说,能晋级的只有藤柴商业。 个人赛的顺序和早上相同。也就是说,我们的比赛是倒数第二场。在等待的期间里,额田话说个没完,而文原则是专注于养精蓄锐,情况和早上没有两样,也就是说,跟平常一样。我以稻草靶练了几箭,接下来便静静地等。只有未能继续参赛的马渊,一副卸下肩上重担似地伸长了双腿,看着漫画。 久沼商业的人出去之后过了几分钟,唱名的人便呼叫我们。 就实际问题来看,我和额田要取得县运会的参赛权可能性很低。4箭都中不是不可能,但凭我们的实力,巴望我们在这紧要关头有那种表现,也未免想得太美了。本来,加上教我们的箭法,跟其他学校学的那种为了中靶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箭法相比,再怎么样都是我们吃亏。如果已经修链上好几年,也许命中率会提高,但我既没有这种用心,而且无论如何今天是来不及了。 下午的比赛剔除了没有资格继续参赛的选手,所以这次换久沼商业的选手站在最前面。我们依序进入射箭场。排在队伍最后的是马渊。上午就被淘汰的马渊,担任管理替换用弓弦的“弦持”。位在观众席的玛亚、太刀洗、白河,进入了我的视野。 我在从右边数来第四个箭靶前不偏不倚地停下来,与打头阵的久沼商业的选手几乎同时取箭、搭箭。站稳身子,调整握弓,看着箭靶,缓缓地举弓。 射出去的箭划出漂亮的弧度,以些微之差自箭靶上方略过。可能是安土已经松动了,箭落地之后像微微垂挂般滑落。 久沼商业的选手射得应该比我还快,因为当我注意到时,文原已经开始引弓了。放箭放得干净俐落,射中箭靶的左下方。我搭起乙矢【注:日本弓道箭分:甲矢、乙矢,甲矢射出时顺时针旋转,反之乙矢以逆时针旋转。比赛时甲矢、乙矢为一对,称为一手,先射甲矢再射乙矢。守屋此时射的是第二箭,为乙矢】的时候,额田放箭,不知道哪里不对,箭撩过箭靶前的地面后弹起,最后还是射中箭靶。和棒球一样,着地一次算无条件失效。 我搭起乙矢,引弓、放箭,箭再度像重播一样划出与甲矢一样的轨迹。如同被吸过去一般,甲矢被射断了。传来微弱的金属撞击声。 和弓【注:日本传统弓道所用的弓】的箭具有足以折断铝金箭的威力。说得稍微滥情一点,与我同甘共苦的箭在最后一场比赛中折断了,但我却没有丝毫动摇。 比赛在肃静中进行。 我拾起最后一对箭。两支箭都抓在右手,甲矢搭弓,无名指与小指撑住乙矢。先前的两支箭都没有射中,所以其实应该要调整瞄准点才对。但是,我并不打算作怪。实际上我并没有意识到,但是照道理,第一箭落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无法通过预赛了。 第三箭。清脆的破空之声,中的。箭落在黑白相间的箭靶的中心偏上。 我拿好乙矢。 这是自动化的动作。虽然自动化,但并不是机械式的。就像生活。 搭箭。视线沿着箭移动,对箭靶似看非看,脸摆正,意识集中在丹田。摆出搭箭的姿势。瞄准。听到第六声弦声时引弦。左手在前,右手维持原状。拉到三分时,由肘力拉开。箭轻靠右颊,调整到人中的位置……会。 放箭。 箭一放,耳边立刻响起一声又高又短促的声音。仔细一看,弦断了。这把玻璃纤维的弓虽然是便宜货,却让我连续用了两年,再加上绝对称不上细心的主人保养不周,已是伤痕累累。弦也一样,不知道换过多少次了。最初买的几支箭箭羽渐渐老旧,另买的4支,其中有1支被自己射断了。最后一箭如何?我以在射箭场不应出现的随性动作,猛抬头看箭靶。尽管弦断了,但乙矢就在甲矢之下,正中靶心。 最终成绩,八射四中。 这时,其他人的成绩才总算进入我的眼里。额田,XOOO,八射五中。文原,OXXO, 八射五中。3人一起落选。 我们照规矩退场,向射箭场一揖。 看的把箭拿回来给我们。我的是黑底一条白线,总共是3支箭和1支断箭。我仔细地把箭头上未拭净的土擦掉。 耳里听到有人大声叹气。原来是额田。额田,还有文原也是,脸上露出苦笑般的表情。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的第三箭会中呢。” “稍微偏了点。不过,你也一样可惜啊。” “我不行啦。一开始没中我就乱射,刚好被我射中而已。” 额田边说边拆护指套,拆下之后放进怀里,又叹了好大的一口气。文原对我说: “你也很可惜。” 我脸上大概也跟他们一样,露出了苦笑吧。 “可惜归可惜,不过,怎么说呢,如果那样还没中,我也甘愿了。” 加上从射箭场后面现身。这次跟中午不同,比平常更显得慈祥。他轻轻挥手向我们靠近,一边再三点头: “辛苦了。” 文原行礼: “谢谢老师一直以来的指导。” 这句话,才让我们结结实实感到我们真的要告别社团了。我也向老师行礼,额田也这么做。加上又点头: “不能参加县运会是很可惜,但在我看来还不错哦。你们自己觉得呢?” 我和文原都发自内心地点头,但额田却迟疑地抓了抓头。 “我第一支箭没中:心情就有点松懈了。” 但是加上却笑得更和蔼: “是吗?这样反而好。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你一上场比赛,想中箭的欲念反而变得太强了。射得很好。” “……是。谢谢老师。” 接着加上转向我。 “守屋,下午就重新振作起来了啊。” “是。” “你有大器,一直到最后都不会去依靠一些小伎俩,这是你的优点……表现得很好。” 我默默地再行一次礼,觉得很心虚,好像骗了老师两年似的。 “文原。” “是。” “我一直教你们正射必中,以你的表现却只中两箭,只能说时运不济。上了大学也会继续射箭吗?” 文原有些吞吞吐吐: “……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而且接下来还要准备考大学。” “说得也是。” 加上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好,接下来就是大考了,你们要加油。” “是。” 大家齐声回答。加上手负在背后,踱回射箭场。 好像在等他离开似的,后面有人出声招呼我们。声音很耳熟。 “辛苦了。” 一回头,是白河。当然,太刀洗和玛亚也在,手上各自拿着运动饮料,太刀洗两瓶,玛亚一瓶。太刀洗以拔双枪的姿势,把运动饮料拿到我们面前,然后以这句话代替“不许动”: “慰劳品。” “喔,谢啦!” 额田随手接过,文原也道了谢,收了下来。送饮料不可能是太刀洗的主意,所以我想提案的人一定是白河。拉环拉开,发出喀咻的声响。他们两个立刻就打开来喝。玛亚手里的应该是要给我的吧!我心里抱着理所当然的期待,但玛亚只顾着噘嘴发呆,和中午分手时一样。虽然我并不是巴不得喝运动饮料,但忍不住就开口问了。 “我的呢?……” “哎呀!” 发现异状的白河,以食指戳戳玛亚的肩膀。 “玛亚、玛亚!” 玛亚这才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但反而把手里的运动饮料握得更紧。但愿她手心的温度不会传到饮料上,因为温温的运动饮料实在很难喝。正当我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玛亚一副好不容易把思绪理清楚的样子,咄咄逼人地问: “守屋!” 她的声音大得出乎意料,我连忙在嘴巴前竖起食指。玛亚的视线在我手上对焦后,眼睛有点逗起来。 “什么意思?” “啊,小声一点。还有人在比赛。” 玛亚一惊,按住嘴巴,向左右看。然后,这次以小得过分的声音说: “……问你。” “我听不见。” “嗯--我有事想问你。老师刚才夸奖守屋对不对?” “你听到了啊。是啊,老师刚才夸奖我。” 一听这话,玛亚的手又用力了。我觉得饮料罐发出不悦耳的声响。该不会是被捏凹了吧?玛亚的视线落在那只手上,但似乎并不是为饮料罐的形状担心。“请帮我拿。”说着,她把运动饮料塞给白河,迅速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和笔。 “有件事我不明白,可以问吗?” “现在?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话。” “那我问了……守屋在早上射中两箭,额田也射中两箭,可是,老师夸奖了额田,却生守屋的气。我认为很奇怪,思考之后,认为可能是因为守屋比额田厉害,所以老师对你们的期待不同。可是,文原却说,你们3个人一样厉害。这很奇怪。” 我说了“这是因为”4个字,玛亚却不理我,继续说: “刚才,我又看了守屋的比赛。守屋射中两箭,跟上午一样。额田射中三箭,文原也是两箭。然后,老师3个人都夸奖了。” 每当说出一个数字,玛亚便竖起两根或三根雪白的手指。 “我非常混乱。老师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夸奖?这种sport有什么特别的规则吗?或者是有什么哲学上的理由?” 听到有人搬出哲学这种耸动的字眼,忍不住就会有所防卫。说起来,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也用了这个词?总之,我当下能说的是: “没有特别的规则啊。中了就一分,没中就零分。” 她振笔疾书。 “那么?” 我能解释清楚吗? 心里虽然怀疑,但又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只能把事实照实说出来。我边用小指头扣鼻尖边说: “早上老师生气是因为我弓法差。下午老师夸奖我,是因为弓法好。早上老师夸奖额田,也是因为他的弓法好。” 玛亚歪头苦思: “嗯--还是很奇怪。我在南斯拉夫练习射击的时候,挨了很多骂。可是,最后考试的时候,闭着眼睛射也没关系,只要中就好了。我认为这样比较具有合理精神。” “射击?什么射击?……” 白河插嘴问,但玛亚却不让她说完,立即以姿势作答。她的姿势是左手手心向上伸出,右手往右肩前方拉……除了来福枪不会有别的,但是…… “玛亚,这是……” “我听说这也是比赛……” 问题没有受理。虽然我并不会因此就急着做出南斯拉夫人很自我的结论。 “既然这样,我想应该是只要射中就好了……就算射的样子再差,中了就有一分对不对?” 先把来福枪的问题搁一边。 玛亚的话并没有错。尽管没错,但说起来这就是矛盾所在,只是我们不视为矛盾。要我说明这一点,实在是强人所难。我想文原更适合回答这类问题,向他望过去,他却双手在胸前交叉,满脸苦思的神情。而玛亚却摆出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的架式。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知道呢?我不相信全然出自于好奇。 这时,响起一声特别高亢、特别清脆的破空之声。 “嗯?” 个人赛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往射箭场一看,加上、唱名的年轻教师,以及一个看过好几次的老教师,3个人面向箭靶而立。应该是示范赛吧。 除了依学校分组之外,姑且不论以随机方式排列顺序的个人赛,当有两个以上的人站在射箭场的时候,通常最高明的射手会安排在最后一座箭靶,次强的人则位于列首。现在射箭场上依序是加上、唱名的、老教师,在唱名教师的弦声之后,老教师正要举弓。 “那是谁啊?” 额田的低语,由文原回答。 “藤柴商业的某个老师。好像是链士六段【注:日本习练弓道者有级段与称号之分。依其程度,级段由低而高是五级至一级、初段至十段。称号则以范士为最高位,教士次之,链士再次之。级段与称号各有其审查标准,但须达五段以上始可获链士称号,而链士、教士、范士须依序晋升】。” “哦,那很厉害耶。加上是教士五段吧?。 对了!我突然有个主意,便打手势要玛亚看射箭场。 “什么事?” “那就是高明的弓法。” 引弓放箭的步骤和我们殊无二致,但每一个动作都没有丝毫迟疑。玛亚大概是认为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屏气凝神地盯着射箭场。引弓、会、放箭。但是箭却没有射中。箭一落空,玛亚便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喃喃地说: “没中……” “但是,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嗯--Da.威风凛凛。可是没有射中。” 太好了,这样要说明就容易多了。有了头绪,我觉得轻松了点。 “不过,他的价值比较高。” “?” 她满脸诧异地望着我。在玛亚的黑色瞳孔凝视下,我说: “我们的确是在比赛,所以能赢当然最好。这一点玛亚说得没错,但是,我们认为既然要赢,就要以正确的方式赢。有时候,我们甚至认为与其以错误的方式赢,不如以正确的方式输。所以,我早上用了错误的弓法便挨骂,下午用了正确的弓法便获得称赞,原因就在这里。” “正确、错误?不是厉害和差劲吗?” “对。正确的弓法和错误的弓法,这样你能了解吗?” “嗯……” 玛亚锁紧眉头,笔尖动得很快。我瞄到一眼,但她写的当然是她的语言文字,我看不懂。 她的手停了下来。 “其实是可以了解的。南斯拉夫的其中一个国家,Srbija有一场有名的战争。那场战争的国王是英雄,可是,说真的,那场战争他输了。就跟这个很像对不对?可是,守屋……这在日本是一般的哲学吗?或者,是这种sport的哲学?” 我想这种精神在剑道、柔道或其他各种事物也通用,但我没办法以十足的把握给她肯定的答覆。我含蓄地说: “……真的要说的话,应该是这种运动的观念吧。不过,我想没有从事这种运动的船老大或白河,一定也能理解。” 白河对回头看她的玛亚微笑点头。 “嗯,不是真的很懂,但是可以理解。” “万智也是吗?” “我个人倒是比较喜欢数射中的次数就好。不过,要是问我能不能理解,应该算是能吧。” 玛亚拿着记事本和笔的手在胸前交叉,沉吟了好几声。边沉吟边深深点头,然后又开始在记事本上注记。 “实在太有趣了。非常有趣。而且,从事这种sport的各位很有趣。” 写完之后,她嫣然一笑。到此为止都决意不要蹚浑水的额田,看到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以轻松愉快的声音对她说: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以暧昧的手势回答。 “啊,我都忘了。这是要给守屋的。” 白河把运动饮料递给我。饮料因为白河的手温,变得有点温温的。我把断了弦的弓靠在肩上,拆掉护指套,拉开拉环。 玛亚在做笔记。玛亚说,练弓道的我们很有趣。但是,我相信她会有这种看法,终究是因为她是外国人。我们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更遑论什么哲学意味。无论玛亚对这些有多高的评价,我所从事的仍然只是社团活动而已。 射箭场的示范赛进入第四射。一看之下,加上的四箭中了一箭。 03 1991年6月2日(日) 6月。一个潮湿的星期天。我放弃时尚,选择穿着透气的Polo衫,前往藤柴车站。步行虽然有些距离,但骑脚踏车去怕没地方停车。再说,反正今天肯定是要走很多路的。 我勤于经营人际关系,所以说到朋友,可以轻松举出10个。如果包含最近稍嫌疏远的朋友在内,大概会多出1倍。但是,尽管这种事不稀奇,但我和他们的来往都限于校内,从来不会在星期天相约出游。而这从来不会发生的出游正巧遇上梅雨时期的晴天,可说非常幸运。直到昨天都连绵不断的雨戛然而止,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根据相关书籍得知,北半球的阳光在6月最强,而不必根据相关书籍也知道夏至是在6月,所以太阳一露脸,变热也是当然的。 说到下雨,就想到那个下着春雨的日子。遇见来自南斯拉夫的玛亚已经过了1个月了。玛亚在“菊井”旅馆从洗盘子到扫浴室、在纪念品贩卖处当店员,忙得不亦乐乎。日文流利,又随时面带笑容的玛亚对“菊井”而言似乎是个得力人手,听太洗刀说,白河的双亲不仅没有向玛亚收费,甚至还给她一些零用钱聊表心意。 自从5月中旬来看过我们的比赛之后,玛亚便经常在学校现身。学校原则上是禁止校外人士进入的,但就我所知,并没有人对玛亚的来访表示意见。身为白人的她应该相当引人侧目,但有勇气和她攀谈的人似乎不怎么多。玛亚和太刀洗、白河谈天说笑,偶尔她们也为她介绍新朋友。有时我也会加入她们,兴高采烈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怀疑这样的时间是否有价值,但玛亚却对提出这个疑问的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等于是她的学校。 这点从某方面来说,在我身上也适用。她让我知道我自己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玛亚和我因来自不同的世界而产生的那种感觉,是独特而难能可贵的。 听白河说,玛亚平常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主要是看她托白河从藤柴市立图书馆借回来的书,从平假名多的儿童读物看起。即使是玛亚操着一口流利日文,显然也无法在朝夕之间培养出阅读能力。同时,她也热中于散步,脚程之好足以令白河吃惊。 我今天之所以出门,就和玛亚的散步有关。前天星期五,玛亚来到藤柴高中,在闲聊之后这么说: “这个星期天,我要看这个城镇。” 太刀洗眯起眼睛对她微笑。 “被你这么一用,‘看’这个动词也满新鲜的。你打算去哪一带逛?” “我以司神社为目标。我听说那是藤柴最大的宗教机构。” 司神社是否积极传教到足以自夸为宗教机构的地步,这我并不知道,但司神社为藤柴最大的寺院是事实。 “是吗?如果你早点来的话,就可以赶上春祭了,真可惜。” 太刀洗说得没错,司神社春祭是藤柴市最大型的活动,同时也是最具吸引力的观光盛事,但在我们遇见玛亚的时候已经结束了。然而,玛亚却摇头。 “万智,我想看的是平常的样子。” 这还不简单吗? “哦,你要去司神社啊……” 白河喃喃地说,好像是从司神社这个名词联想到什么。 “我说,玛亚,如果你要去司神社的话,要不要把行程拉远一点?” “把行程拉远一点?” “啊,抱歉,我是说,要不要稍微再走远一点的意思。司神社附近啊,还留着近世……呃,就是300多年前的街道呢。” 她说的是位于迹津川北边的“历史文物保留区”。如前所述,那是观光都市藤柴的命脉。只不过藤柴的人一般都不把那里叫作历史文物保留区,而是以行政名称“中之町”来称呼。 对于白河的提案,玛亚露出略带困惑的表情。 “其实,我曾经想到那边去,可是迷了路,到不了。再试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是吗?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帮你带路。” 玛亚高兴得超乎想像。她脸上满是笑容,声音高了八度,然后做出我们平常不可能会做的事--双手握住白河的手。 “Da!いずる,谢谢你!真是太棒了!那千万拜托了!” 认识都已经超过1个月了,白河似乎还是不习惯玛亚激动的反应。她望着自己被上下摆动的手,说: “嗯。那就星期天哦!” 话说回来,我倒是想不通她怎么会到不了中之町。那地方不难找啊。玛亚总算放开白河的手,笑着对太刀洗说: “万智要不要一起去?我有很多事情想请问万智。” “这个嘛,好啊。不过,天气好我才去。” “如果下雨我也不能去。那要是阴天呢?” “玛亚,当我们说‘天气好就去’的时候,通常是指‘如果没有下雨的话’的意思。” 玛亚的手上立刻出现了记事本和笔。这套工具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每次都忍不住佩服她拿出来的速度。一做完笔记,玛亚便把她的黑眼睛朝向我。 “守屋也去吧?” “我吗?” 我没有多想,只觉得满有意思的,便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哦,好啊。我也去。” “真是太棒了!” 白河在微笑的玛亚身边,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我心想,我的参加会造成她们的困扰吗?才发现困扰的应该是我自己。若配合玛亚的喜好,以东洋式的说法来表达的话,就是中庸,或者也可以说是阴阳不协调。说白一点,星期天3个女生出游,中间夹我一个男生难免尴尬。反正又不是要去做什么丢脸的事,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在意别人眼光--我于是下定决心。不过,我很快就想到,与其下定决心,不如再约1个男生。 “玛亚。” “Da!” 我稍微想了想: “我想约文原一起来,可以吗?” 玛亚高兴地点点头。 “文原是那个射箭的人对不对?人越多越好玩。” 于是由我负责联络。 我当天便打电话给文原。文原在电话里说: “星期天啊。说闲其实也没有那么闲,不过我可以啊。” 便答应了这次的邀约。 于是,到了今天。 从交情泛泛的10个朋友当中,选择文原来伴游,是因为我认为找玛亚见过的人比较好。既然如此,额田也是人选之一,但若要好好观光,额田太过活泼了。再说,即使同样是泛泛之交,仍旧有深浅之别。我和文原虽然不会掏心掏肺说心事,但对于他果决的人品相当欣赏。 来到假日的车站前,算是颇为热闹。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做轻便服装加大包包的观光客装扮。6月应该不是适合观光的季节,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自由选择休假的季节吧!也不是没有盛装打扮的本地年轻人,只不过人数寥寥可数。藤柴车站的设计着重于便利观光,要做为本地年轻人消磨假日的起点,似乎少了点魅力。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10分钟。我没有其他的事,所以早到了,但集合地点的武士骑马像前,已经有熟面孔在等了。是文原。他全身上下都是接近黑色的蓝色丹宁。称不上流行,但有稍事打扮的感觉。我没看过文原穿便服的样子,所以感觉很新鲜,原来他的穿衣品味是这样。来到近处,我举起一只手代替打招呼。文原好像也早就发现我到了,同样举起一只手回应。 我来到武士骑马像下面,和文原站在一起。 “抱歉,你好像本来有事?” 文原扬了扬嘴角。 “说有事,其实除了准备考试之外,也没别的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感到有点意外。 “没想到你念书念得那么认真。” “射箭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考试。” “排队来啊,真是简单明了。” “我脑筋不好,非简单明了不可。我没办法同时做两件事,麻烦得很。” 这次连眼睛也笑了。我第一次听文原这样形容自己。 我看看表,还有5分钟。太刀洗她们应该会3个人一起来,但是放眼望过去,并没有看到类似的身影。 想一想,我和太刀洗认识两年多,这还是第一次在假日和她碰面。不过,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再怎么说,今天的主角都是玛亚。玛亚今天一定会像她本人说的,四处看了之后欢欣雀跃不已,也许会遇到什么让她大感兴趣的事也说不定。我想当场看到那个场面。然后,虽然我自己绝非博学多闻之人,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想帮忙。重新想想,原来我今天之所以会来这里,原因就在这里。 正当我想着这些,文原显然是为了打发时间,懒洋洋地和我搭话: “没想到你有这种兴趣。” 因为我心里在想玛亚的事,想也不想便反射性地问: “你说玛亚?” “不是啊?” 片刻之间,文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人名。 “我是说,没想到你会有星期天出来游山玩水的兴趣。” 也许文原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我却感到有些嘲讽的意味。 “不然你以为我有什么兴趣?” 被我这么一问,文原沉吟着说这个嘛,然后静下来。我等了一会儿,面朝下的文原似乎没有要继续说的样子。我看看表,在车站的人群中寻找玛亚她们。 然而,文原似乎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整理思绪。他缓缓地又说了一次这个嘛,然后-- “正确地说,应该是我没想到你会有特别的兴趣才对吧。” “有什么不同?” 文原好像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的,但话说到一半显然与他的个性不合,所以一口气说: “我的意思是,我很难想像你会对什么事情很热中或一头栽进去的样子。射箭也是,你并不是决心要全力以赴才练的吧。” 我苦笑。 “这倒是真的,我承认。和你比起来,我没有那么投入。可是啊,恕我失礼,你才是少数吧?这年头还有谁会对社团活动……” “我可完全没有献身于弓道的意思哦!这只是个例子,像额田,我对他就没有这种印象。他对射箭也一样不太认真,不过如果是额田有什么兴趣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像西洋音乐之类的,你不觉得他可能就很迷吗?” “从这个角度看,你要是有什么兴趣,我会觉得很意外。” 突然,文原皱起眉头。 “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不过,我是不是让你觉得不愉快了?” 说不上什么愉不愉快,但我对于自己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确感到吃惊,但他先一步表示在意我的感受,一时之间,除了故作开朗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反应。所以我笑了。 “那只是因为你跟我不熟而已。也难怪,这种事又不会当众公开。” 文原并没有问我那你喜欢什么,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哦,这样啊,那我弄错了。抱歉,乱扯一通。” 说完便陷入沉默。比起太过饶舌,这样对我来说刚刚好。我也没说话,两人安静地在武士骑马像下面等人。 这段时间我并不觉得尴尬,而且反正也不长。我看到玛亚从车站大楼的阴影下走出来,接着是太刀洗和白河。太刀洗穿着水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衬衫,搭配宽裤脚的白色长裤,看起来就很凉爽。她身后的两个人穿着同样的连身洋装,玛亚是天蓝色,白河是粉樱色。 在距离还有一点远的地方,白河就出声对我们打招呼。来到近前,玛亚礼数周到地鞠了一个躬: “早安。今天麻烦两位了。” 我随便回了礼。可不能太一本正经,否则又会被玛亚误以为是常识。 约好的5个人都到齐的时候,太刀洗瞪人似的抬头看太阳。空气中的湿气还很重,强烈的日光却和夏天一模一样。但即使是太刀洗,也不可能一瞪眼便把太阳射落。她的视线回到地面,笑也不笑地说: “一定会变热。” 我们以太刀洗和白河在玛亚之前领队的阵势开始走。我和文原在玛亚之后,有如随扈护卫VIP似的围住玛亚。 我们从藤柴车站北上。彷佛是为观光客指路般,人行道从车站一路连到中之町,所有的电线都埋在地下,路面也铺得很完善。车站位于闹区南方,要到北边的中之町必须渡过迹津川。 “感觉好久没这样走了。” 白河笑着这么说。 “平常老是向客人推荐中之町,自己却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去了。万智你呢?” 太刀洗也以含笑的声音回答: “不知道,不记得了。” 我也一样。路过是常有的事,但平常没事不会到那里去,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踏进去了。 文原从后面叫玛亚。 “玛亚,你在自己的家乡会到处看、到处逛吗?” 玛亚转过头来: “嗯,我会看。因为我必须比较国外的城市和自己的城市。” “哦。你1年有多久的时间待在国外?” “一半吧。” 我这辈子就只越过一次海。而那一次穿越的是濑户内海,搭乘的交通工具是汽车。虽然不算是因为看到她回过头来才顺便提出问题,不过我也问了: “你不会想家(homesick)吗?” 她没有回答。我忘了,这是日语化的英文,而玛亚对英文几乎一窍不通。发现这一点后,我把话重说一次: “你不会想念南斯拉夫吗?” 顿了一会儿,玛亚回答得特别开朗: “我很少想南斯拉夫。不过,我有时候会想回家。我在家乡有很多朋友,我会想念他们。我会想吃吃惯的东西。” 在这方面,白河很善体人意。 “你教我怎么做,我做给你吃。” “谢谢你,いずる。不过,日本大概找不到材料。而且,我也喜欢いずる做的菜。” “不然即使是咖啡也好,应该让你喝喝南斯拉夫式的咖啡。” 玛亚嘻嘻笑了。 “说不定那才是最难的。” 我们快到达迹津川的时候,白河突然停下脚步。 “啊啊,对了。” “怎么了?” “要买玛亚的手帕。等一下哦,我去买一下。”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们正好走到超市前。这里应该买得到手帕吧。白河小快步地走进店里。 在等白河的时候,玛亚抬头看着超市,似乎充满兴趣。我问她: “你没看过这种店吗?” 玛亚苦笑,摇摇头。 “这在日本叫作超市吧。我知道。” 太刀洗说: “大量进货,大量贩卖,资本主义的产物。” “嗯--万智,南斯拉夫也有这种商店哦,叫作Samoposluga。” “哎呀。” 我和太刀洗是不是有点失礼了?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件事。西亚某个地方发生内乱的时候,先进国家的人民同情他们的惨况,便送烧炭的熨斗过去,因为他们没想到那个地方的人们有电可用。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好笑,但显然我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我注意到一句话。 “我住的地方是很大的城市,和shoot不太一样。我们有Samoposluga。嗯--不过,食物通常是在市场买的,是做的人直接卖的。” 我从旁边问太洗刀: “船老大,资本主义的产物是指?” 她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不过还是回答了。 “……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当然是社会主义国家啊。” “哦,原来如此。现在苏联很乱,他们一定也不平静吧。” 听到我们的对话,玛亚又苦笑了。 “万智,南斯拉夫事实上已经是资本主义了,这就是我父亲的工作。守屋,南斯拉夫和SovjetskiSavez关系非常差,虽然我有很多Rus的朋友。” “Rus?” “嗯--俄国人。” 然后她感慨万千地说: “这对我们来说是重大的事实,但是日本毕竟还是没有人知道。” “真抱歉,玛亚。” “哪里,我的朋友大概连东京和北京都不会分。也绝对分不出寺庙和神社。都是一样的。” 最后那句“都是一样的”,和她异国情调的容貌不搭调,是一句非常日文的日文,所以我忍不住笑出来。从各方面来说,玛亚都是来自远方的异乡人,但有时候我觉得她离我非常近。 不久,白河回来了。 “久等了。” 白河买的是边缘缀着蕾丝、有着蒲公英刺绣的白色手帕。 “来。不好意思,是便宜货。” “いずる,谢谢你。我收下了。” 我们再度迈开脚步,很快便来到论田桥。过了这座桥,便是中之町。 论田桥横跨的迹津川狭窄而湍急,是一条典型的日本河流。而且它也很典型地施做了硬邦邦的护岸工程,让欣赏河岸风光成为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也说不上补偿,但两岸种植了樱花。到了春天,枝桠延伸到迹津川的樱花树花朵盛开,美不胜收。不过,必须等到春天。 白河握拳的手往腰上一叉,叹了一口气。 “春天已经结束了。” 樱花早就散了,现在完全是叶樱【注:樱花已散,长出嫩叶的樱树】的状态。叶樱这个词说起来很好听,但其实就只是普通的阔叶树。 “真想让玛亚看看。” 但是,玛亚照样能从现状中找到乐趣。她啊了一声,指着桥的另一边。 “有犯由牌【注:古时公告罪人罪状的告示】。” 犯由牌?至少也该叫作公布栏或告示吧。玛亚指的那一端,的确竖起了一个很像所谓“犯由牌”的东西。她扬扬得意地笑着,似乎有些骄傲。 “我知道那里写了些什么哦!” 文原眼睛睁大了些。 “那真是了不起。我连那里有那个都不知道。” 的确。她竟然连这些都注意到了。 太刀洗问: “写了些什么?” “听好罗!” 玛亚闭上一只眼睛: “此桥不应过。” 全身无力。八成四个人都一样。 “玛亚……” “呵呵!” “你也太冷了吧。” 虽然知道这种机智问题也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在不破坏国际和谐的程度下做了小小的抗议,但玛亚似乎不以为意,走近告示牌。她看了一阵子,却很快就摇头。 “好多字看不懂。” 听了玛亚的话,文原走过去。 “我看看……” 上面的文章似乎并不怎么长。 “这是说明这座桥的由来。” “由来?我很有兴趣。” “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大意?我试试看。” 文原用心看了一会儿告示牌,微微点了一下头之后开始说明。 “1754年,有个商人放在仓库里的钱被偷了。商人到附近的神社许愿,希望能把钱找回来……也就是去求神了。结果钱找到了,商人很感谢神明,想用那笔钱做好事,就整修了这座桥。在那之前,论田桥一次只能一个人走。上面写的大概就是这样。” “……真有趣!可是?” 玛亚不解地看着论田桥。那是一座水泥桥,上面还铺着柏油。虽然上面有些拟珠宝之类的装饰,不乏观光旅游的味道。 “看起来不像那么久以前的桥。之前坏掉了吧?” “这上面说,昭和五十九年(1984年)改建。” 白河念出栏杆上的字。 “嗯--对喔,日本以前的桥是木制的嘛,没办法维持很久……商人花钱建桥很少见喔……” 玛亚就这样陷入思考之中,但不久,她便有所发现般地问文原: “文原,你刚才说求神?” 文原慎重其事地转头去看告示牌,确认过上面的记述之后点头。 “是啊,求神。” 小型记事本和笔从玛亚的天蓝色洋装里出现。她左手拿记事本,右手握笔,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这时候一般都说神,不是说佛?” 一时之间,文原也答不出来。他向我投以困惑的眼神。究竟如何?许愿的时候是求神还是问佛? 不,在那之前-- “玛亚,你会分神和佛?” 玛亚对着我微笑。 “大概可以。いずる教了我很多。” “只是就我懂的范围而已。” 白河略带羞赧地加了一句。也对,之前玛亚话里的语意,便表明了她会区分寺庙和神社。我内心敬佩不已。不说别的,我们分得清天主教和新教吗?不不不,这不是那种程度的问题,应该是区分希腊正教和俄罗斯正教……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比喻了。 在我旁边的太刀洗正用心在想。 “许愿……百度参拜【注:向神明祈求病愈等愿望时,在神社寺庙境内一定的距离往返一百次,每一次都向神明膜拜,称为百度参拜】的话,是神没错。” “百度参拜?” 太刀洗向学舌的玛亚简单扼要地说明: “就是求神问卜。” 虽然应该没错,可是占卜什么的,听起来就像少女杂志刊载的内容,语感和太刀洗完全不搭调。我忍不出露出苦笑。 “问卜?是占卜吗?” “是啊。” 白河和太刀洗轮流举例: “人们也是到神社祈求金榜提名吧,到天满宫【注:祭祀日本学问之神菅原道真的神社,或稻天满社、天满神社】挂绘马【注:在日本神社中向神明许愿或谢恩时,用来记载许愿内容的一小块木板,填写后挂在神社内。源自于古代奉马谢神的习俗,后人以画代替真正的马,因此板上经常绘有马的图案】许愿。” “求子是佛……吧?经常听到子宝地藏。” “求子的话,神社好像也可以,如果地藏也可以求,不就什么都可以求了?俗话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也就是说,神佛都是人们祈求的对象吧?” 没想到例子还满多的。可能是她们讲得有点快,玛亚跟不上,她歪着头问: “嗯--いずる,你刚才说什么?平时不……”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意思是说,平常虽然不相信,但是遇到不好的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烧香拜佛。” 迅速抄写的玛亚,似乎对那句谚语深感兴趣。发出嗯--的沉吟声,喃喃地说: “……真有趣。” “你对这种事情有兴趣?” 对这个问题,玛亚明确地点头。 “有。这是今天的主题。” 没想到这是一次有主题的散步。 玛亚以手背敲敲论田桥的栏杆。金属制的桥发出涩涩的叩叩声。 “在南斯拉夫,很多桥都具有象征意义。经常是代表城市的建筑。” “这我好像听说过……” 白河的视线在半空飘,似乎在搜寻模糊的记忆。文原回应: “因为要盖石桥很不容易啊,也会留下传说吧。” “有哪些比较有名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