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树勉强移动虚弱无力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到洗衣机所在的脱衣间。从洗衣机里拿出纠结在一起的衣物时,弘树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唔,哇]弘树全身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关系,弘树觉得身体比平时还要来的钝重,他想站起来,但是脚却使不上力。眼前的东西好像都在摇晃,弘树顿时觉得一阵头重脚轻。(至少要回到床上去)要是倒在这里的话,他就算想解释也说不清了。用爬的他也要爬回床上去。弘树放弃洗衣机里的衣服,费劲全身力气来到走廊正想回房间时,玄关的门却非常凑巧地打开了。[弘树!!你没事吧!?]弘树才觉得好像听到野分的声音,下一秒整个身体就腾空浮起。他不解地抬起视线,迎面看到的是野分的俊脸特写。发现自己被野分抱起来,弘树慌乱地开口。[野、野分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你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还逞强个什么劲!][啊,哦。]向来温文儒雅的野分几乎不曾像这样疾言厉色地斥责人,弘树不自觉地屈服在野分强硬的态度下,做出和平时判若两人的反应。最后,弘树还是乖乖让野分抱他回床上去。野分摸了摸弘树的颈项,大大叹了一口气。[烧得这么严重,为什么不乖乖躺着睡觉呢?][因为衣服还没晒]弘树张口正要解释,却又惹来野分一阵怒斥。[你以为你的身体和衣服哪一个比较重要!?衣服随时都可以晒吧!][!]面对怒不可遏的野分让弘树不敢出声。(野分他真的生气了)弘树战战兢兢抬起头来看野分,却发现野分一脸歉疚。[抱歉,我说话太大声了。][啊不,是我不对][刚才我看到你倒在地上的时候,心脏都快停止了。算我求你,多珍惜自己一点。][好。]野分一脸心疼地哀求弘树,弘树微微点头。本来不想让野分为他担心,结果却因为自己的轻率而适得其反。弘树在心里默默反省,正当他感到沮丧时,一只手抚上他的头。[你不想去医院对不对?][唔如果可以不去的话]在身为一声的野分面前说这种话让弘树感到过意不去,不过他就是不喜欢医院。或许是因为平常身强体健的关系,弘树觉得光是待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候诊区,反而会让他感到更不舒服。[现在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发烧、头晕和头痛早上肚子也不太舒服,不过现在好像没事了。][喉咙呢?][没什么咳嗽,但是有点痛。][嘴巴张开——肿得很严重。有没有吃药?][早上吃过一次](你干嘛露出那种表情!)野分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虽然很高兴野分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但是自己的不中用和对野分的歉意,让弘树叹了一口气。弘树为了掩饰消沉的心情,连忙拿着汤匙舀粥来吃。(——话说回来,野分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跟我说留学的事?)扩散在最里的温润滋味刺激着弘树的泪腺。如果野分老实地告诉他,他会向野分说声[恭喜],要野分努力学成归国。但是,为什么野分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呢?什么时候要去留学?要去多久?至少也该告诉他一声,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吧!弘树定定地看着野分的脸庞,然而野分似乎无意告诉他任何事。[怎么了吗?]只靠眼睛观察果然还是太困难了。语言是为了传达心意而存在的,话不说出来,两人就无从谈起。【有话直说。】(知道是知道,但是)如果事情真有那么简单,他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没有向野分传达那通电话的事,也让弘树现在更加难以启齿。[没有。很好吃,谢谢。][你觉得好吃就好。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难受?][没有。可能我也饿了,现在觉得好多了。][但是你的头还是很烫。我去做个冰袋过来好了。]野分伸手摸了摸弘树的额头,向来温热的掌心因弘树的高烧而显得冰凉。野分去留学后就无法像这样陪伴在他身旁了。一思及此,弘树不禁热泪盈眶。[弘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发呆了一下。][躺好,再睡一下吧!对了,你有没有想要什么?]野分的温柔询问让弘树差点掉下泪来。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他不能说这种话动摇留学在即的野分的心意。弘树强压下因病而产生的不安,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我没事,你这个人就是爱瞎操心。][你就是像这样不注意自己,所以才会病倒的,不是吗?][唔话是这么说没错。总之,我说没事就没事啦!]弘树说完便背过身去。[弘树。][你值夜班回来应该也累了吧?别管我了,快去睡觉。][那我在这里睡。][笨笨蛋!要是我把感冒传染给你怎么办!唔!]弘树反射性地回过身破口大骂,却被自己的怒斥声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只好按着头强忍疼痛。[唉呀,不要那么大声说话][吵死了快走]弘树强忍着头痛,无力地命令道。弘树现在睡的地方是平常两个人一起睡的小双人床,不过为了不让来家里作客的人起疑,野分房里也有一张单人床,所以野分没有非睡这里不可的理由。[我会等你睡着了再睡。而且,一个人睡也很孤单。][不要像个小鬼一样。]野分会说出这种任性的话,一定是看穿了弘树不想一个人独处,所以他才替弘树找台阶下吧!不过,弘树可不会就此心软。[我不会被你传染的,因为我长得比你还健壮。][不是这个问题吧!好痛][弘树,你没事吧?]弘树再次扶着头,野分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弘树的脸。[没事既然是个医生,你应该也知道对感冒传染不能掉以轻心吧?何况你现在又处于特别重要的时期。][什么?][总之,不要待在我身边——我今天想一个人睡。][好吧,我知道了。]弘树重新盖上被子,转过身背对着野分。他故意摆出冷漠的态度,野分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罪恶感揪痛了弘树的心,但他就算后悔也为时已晚了。[那么,有什么需要再叫我。要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也不能忍耐喔!][好。]野分的声音透过棉被传进弘树耳里,弘树小小声地回答。野分又在房里陪了弘树一会儿,才离开房间。弘树在为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感到无比的寂寞。(振作一点!)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意志消沉的话,野分去留学后自己该如何是好?弘树咬着下唇,拼命阻止几次夺眶而出的泪水,最后还是忍不住泪湿孤枕。自从生病那天以来,弘树和野分之间就飘散着一股不自在的空气。表面上,两人的态度虽与以往无异,但弘树总觉得两个人的心变得更远了。虽然弘树的感冒已痊愈,但心情仍旧沉重,甚至越来越闷闷不乐。(野分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野分至今仍不肯对他透露任何消息,让弘树感到心急如焚。野分该不会到了临行前都还打算对他隐瞒到底吧?也说不定,野分打算不告而别。就在弘树无力地叹息时,家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自从知道野分要留学后,弘树对电话铃声就变得特别敏感,因为他害怕会接到相同的电话。[喂。]弘树提心吊胆地接起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缓和了他紧绷的神经。[弘树吗?是我。][什么啊,是秋彦啊]不是那通令人忧心的电话,弘树安心地吐了一口气。打电话来的,是前几天寄来新书的童年玩伴——秋彦。弘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听见弘树疑似失落的叹息,秋彦故意调侃道:[我不能打来吗?你在等谁的电话吗?][没有,正好相反。不过,真是难得,你竟然会特地打电话给我。]到了这把年纪,朋友之间半年以上没有联络,算是家常便饭。每天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时间便在转眼间流逝无踪。[嗯,因为我有事想拜托你。][有事拜托我?]秋彦主动打电话给他已经很难得,遑论是有求于他了。无所不能的秋彦几乎没有,也没有必要拜托别人。[我需要一本已经绝版的书当作资料,但是连二手书店也找不到。我记得你书架上好象有这一本。]秋彦告诉弘树书名,弘树想起了那本书。那是弘树学生时代在二手书店买得书,现在放在研究室的书架上。秋彦应该是以前到他的研究室时看过吧?弘树一边佩服秋彦惊人的记忆力,一边反问:[我把书放在学校;你马上要用吗?不急的话,我再帮你送过去。][马上就会用到,我的截稿日已迫在眉睫了。]不耐烦的语气显示出秋彦的急切。秋彦整年过着与截稿日赛跑的日子,弘树不禁怀疑,他有没有哪一刻能放松身心。弘树将他的担心告诉秋彦,秋彦却一派从容地回答:[因为这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不过弘树还是希望他能多加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要自己过来拿吗?明天傍晚方便的话,我们约个地方碰面好了。][嗯那麻烦你帮我拿到车站前的咖啡店。]秋彦制订了他们学生时代常去的那家咖啡店。点一杯咖啡就能待很久,对贫穷的学生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去处。敲定时间后,两人开始问起对方的近况。认识了二十几年,秋彦和弘树的双亲也算熟稔。弘树的父母亲因为担心极少回家露脸的儿子,所以常常和秋彦联络。[对了,你偶尔也打个电话回家吧,阿姨很担心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我妈又打电话给你了啊抱歉,她老是这样。我会告诉她说你很忙,叫她不要打电话去吵你。][没这回事,我才对她的照顾感到不好意思。前一阵子她寄了桃子给我,帮我向她说声谢谢。][你说什么?她什么也没寄给我耶!算了,别说这个了。话说回来,你现在在写什么样的故事?]弘树的母亲从以前就特别偏爱秋彦。弘树从小就是个不讨喜的孩子,所以比起自己的儿子,弘树的母亲更喜欢温文有礼的秋彦,每次看到弘树,就会问他秋彦什么时候要来家里玩。事到如今,弘树倒不会为这种事耿耿于怀。弘树将话题一转,问起了别的事。[是以近代为舞台的故事。我想根据史实来写,但是动笔之后却又跟我想的有所出入,所以我现在觉得很困扰。]束手无策的秋彦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秋彦每次在写作时总是抱怨连连,但是完成的作品没本都堪称旷世巨作。[截稿日是什么时候?][这个周末,不过进展得不太顺利现在我正在脑海里重新架构剧情。对了,书寄到了吗?][寄来了,谢啦!]弘树回想起上礼拜寄来的包裹。那天,他把书收到自己卧房的书架上,打算晚上再来看,结果就这样一直搁到现在。[不用客气,我也是希望你看才寄给你的。那本书你觉得怎么样?][呃抱歉,我还没看。最近有点忙]铅字中毒的弘树,看书速度一向比平常人快上许多。加上他是秋彦的书迷,所以,平常不管再怎么忙,弘树也会在书寄达的当天把书看完。而这次,弘树却为了别的事,无心阅读秋彦的新书。不为别的,正是野分留学的事,他为了这件事心烦意乱,工作时也常常心不在焉,老实说,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发生了什么事吗?][哪、哪有,你别乱猜][别骗我了。你连书都不看了,事情一定很严重吧?][唔]不知道该不该说:秋彦真不愧是他相交多年的童年玩伴,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被人一语道破的困窘,让弘树陷入沉默。秋彦进而关切地问道:[有跟你的同居人商量吗?][这个啊呃][你该不会是为了他而烦恼吧?][!]再次被说中心事,弘树更加缄默不语。与野分之间的感情事,弘树自是守口如瓶,只有秋彦一个人知道。那是之前弘树和秋彦一起去喝酒时,不小心说溜了嘴,而后,在秋彦穷追猛打的逼问下,才不得已从实招来的。秋彦对他的恋情并没有抱持异样的眼光,两人之间的友情仍一如往昔。对弘树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从那之后,弘树有什么烦恼或者怨言就会向秋彦倾诉。(不过,这家伙的直觉为什么总是那么敏锐)从以前开始,秋彦就常常一针见血点出他不欲人知的心事。弘树虽然试图隐瞒,却没有一次顺利地蒙混过关。[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方便的话就告诉我吧?][但是][听你诉苦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胜任。你偶尔也多依赖别人一点吧!什么事都想自己一个人承担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爆炸的。]弘树对秋彦的劝告不发一语。秋彦说的没错。如果今天立场对调,弘树得知秋彦心情低落,也一定会说出和秋彦相同的话。[嗯也对,或许和你谈一谈比较好吧]一个人烦恼了半天也不会有结果,还是和他人商量,听听旁人客观的一件比较好。[详细的情况我明天再听你说。你今天不要胡思乱想,快去睡觉。][就算你现在叫我去睡][废话少说,睡不着的话就去喝酒把自己灌醉。][好啦,我会自己看着办。]秋彦胡闹的与其让弘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秋彦的关心,虽然让弘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心里感到很高兴。弘树苦笑这挂断电话,野分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野分明明在自己的房间里写报告,难道他已经写完了吗?[哇!你、你干嘛啊?]弘树及时压低了差点因惊吓而提高的音量。野分以有点凝重的表情注视着他。[——电话说完了吗?][啊,嗯,说完了。][是谁打来的?]野分平常并不会追问这些事。弘树心里虽然纳闷野分的反常,却还是据实以告。[是秋彦打来的,他想向我借一本书,好像是下一部作品会用到的资料。不过那本书已经绝版了,所以他找不到。][只是这样?][咦?对、对啦!]弘树下意识撒了个谎。(为了野分的事去找秋彦商量,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弘树心虚地扯出一个笑容,但是野分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对他回以一笑。沉重的气氛让弘树的心纠结在一起。弘树不要野分露出这种表情,他希望野分能开心地笑着。或许他不该说谎,但是弘树不知道该如何晚会已经造成的错误。[我先去洗澡了。][好。]野分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好痛]一个人留在客厅的弘树,伸手按住紧紧纠痛的胸口。(我又做错了吗?)弘树咬紧下唇,心里忍受着懊悔的百般苛责。(秋彦在啊,找到了)甫踏进学生时代常去的咖啡厅,弘树环视店里一周,马上就找到了他要见的人。比弘树还要早来到他们相约地点的秋彦,还是一样引人注目。不过。当事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秋彦从小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孩子。他的容貌和聪明才智,让他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是女生爱慕、男生羡慕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