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树气恼地加快脚步,野分一脸困惑地叫住他。「弘树,你怎么了?时间多的是,你不用那么赶啊!」「吵死了!」结果,弘树持续以竞走般的速度走到了野分家。「……你根本不用请家教吧?」弘树将红笔放在阖上的题本上,话语中夹杂着叹息。对完答案的题本里画满了红色圆圈(注:日本改考卷时,对的答案会用红笔画圈)。野分似乎对文科比较不拿手,但那也是在和理科相较之下。就如教授所说的,野分在学力上并没有任何问题。弘树的感触已经远远超过惊讶,而是满心的佩服。「没这回事。因为我并没有好好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感到有点不安。」「那你就去上补习班!那里是靠这个赚钱的,他们会好好教你考试的诀窍吧?」闻言,野分神色紧张地直视着弘树。「我不是说了我只要弘树吗?再说,你打算反悔和我的约定吗?」「话不是这样说……」野分悲伤的眼神就像一只被舍弃的大型犬,阵阵撩拨着弘树的罪恶感。「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不,那是……」「因为你愿意当我的家教老师,所以我才会那么努力写题目!我……」(啊啊,这家伙真的是烦死人了……¨)明明被责怪的人是弘树,被野分这么一说反倒是弘树在欺负他一样。「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总可以了吧!」「弘树……!」那一瞬间,野分脸上绽放出笑靥,让弘树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有人能露出那么高兴的表情。「……!」野分灿烂的笑容打乱了弘树的心律。弘树不知道自己心跳加速的理由,只是觉得体温好像有逐渐上升的趋势。「谢谢。」「不……不过,你要配合我的时间。」弘树就是不甘愿乖乖就范,所以故意对野分摆出高傲的态度。明明输了这场打赌的人是弘树,但野分仍不以为意地微笑。「是。只要弘树肯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你说过你不会增加我的麻烦吧?我只采用斯巴达教育!如果你不受教的话,我就立刻辞职。还有,时间要完全配合我。」「是。」「还有,来你家太麻烦了,下次你来我家上课。」「咦?可以吗?」野分闻言不禁略微瞠大双目。「为什么不可以?」正当弘树为野分一脸困惑的样子感到不可思议,野分才腼腆地把理由告诉弘树。「没想到你会招待我去你家,所以我觉得很高兴。」「笨……!不准把话说得那么夸张!」野分毫不掩饰的喜悦反而让弘树感到难为情。明明就没有夸张到「招待」的程度。弘树所住的公寓位于车站和野分的家中间,就在今天来野分家路上的岔路里。弘树只是觉得与其自己来野分家,还不如野分到他家还比较有效率。「我房间很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白痴!这时候你要说『我不会介意的』,这才有礼貌!你懂不懂啊!」野分一脸认真地点头,弘树忍不住动手拍一下他的头。野分这种过于耿直的地方令人有点棘手。「啊,对不起。」「……真是的……」弘树总觉得身心俱疲。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真的能顺利地当好野分的家教老师吗?不,姑且不论顺不顺利,弘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教他什么才好?「你想考哪里?」「N大的医学院。」「哦……什么!医学院!?」弘树以为野分会请他当家教,是因为志愿是文学院。(喂喂,专业科目差太多了吧……)再怎么说,对一个主修国文的人来说,如果是教现代国文或古文汉文,弘树还能自信满满,英文的话他也略有心得。但是,弘树对数理完全不行。搞不好野分还比他拿手吧?一个人再烦恼也没有结果,弘树决定直接问野分。「那你想要我教你什么……?」「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教我英文。还有,我对现代国文的长篇解读也不拿手……」「我知道了。下次上课前我会准备好教材。」从野分口中听到野分要自己教的是他的拿手科目,才让他心里松下一口气,心里不断模拟该从何教起。野分战战兢兢地唤了声弘树。「呃,弘树。」「干吗?」弘树对野分一脸不安的样子感到奇怪而侧着头。野分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之前说过,如果我答对九成以上的话就什么事都听我的,对吧?」「……啊、啊啊,我是说过……」弘树想起他不小心脱口而出「要我倒立还是做什么的,都悉听尊便」。直到野分提起之前,弘树早将这些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野分特地向他确认这件事,难道是想叫他做什么吗?弘树要野分写了那些为数可观的题本,说不定野分想对他进行报复吧?常言道:祸从口出。「我现在还想不到要对你提出什么要求,所以可以先保留吗?」听到野分这么说,才让内心七上八下的弘树松了一口气。「我无所谓,等你想到再说。」弘树绝口不提自己害怕野分对他提出无理的要求,反而表现出一副宽容的样子。这种时候,他真是恨透了爱虚张声势的自己。「谢谢。」「今天怎么办?你把我准备的题本都写完了……」因为弘树完全没想到野分真的写得完题本,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准备。而且,弘树也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除了配合野分的志愿校帮他掌握出题方向,以及让野分反复练习他比较不拿手的英文长篇翻译之外,弘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我很想说『从今天起就拜托你了』——不过我好困。一松懈下来好像就变得全身无力了。」「是吗。」(他昨天好像熬夜作题目……)一心一意想拜托弘树当他的家教的那份心情。弘树在觉得野分太过胡来的同时,心中也涌上了一股对他的怜爱之情。虽然弘树不知道野分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自己,但是野分为自己全力以赴的样子并不让他感到讨厌。「你今天就先好好睡一觉吧!我会把我家的地图画给你。还有,你的钥匙在哪里?我回去的时候帮你锁门。」弘树,你已经要回去了吗?」「你睡觉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事做吧?」「说得也是……」「你的眼睛已经快张不开了,快去睡!」「是……」野分动作迟缓地站起来,乖乖地躺到床上。野分似乎真的很困,他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立刻沉入梦乡,发出节奏规律的鼻息。「……真是的。」这句话弘树不知道说了几次,同时他的嘴角却也露出了一抹笑意。野分天真无邪的睡脸也诱发了弘树的苦笑。被奇怪的人缠上了。弘树心里虽然还留有一点彷徨,但是他却不感到莫名其妙和怏怏不悦。被对方看到自己丑态毕露的尴尬也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这或许都是野分的个性所致吧!率直、顽固、真诚,弘树有生以来真的第一次遇到像野分这种类型的人。(他真的好像一只狗。)弘树在面对野分的睡脸时所涌起的苦笑,转眼间变成了轻笑,这股笑意似乎暂时无法止歇。[第三章]在那之后,每个星期一、三、五就是弘树当野分家教的日子,地点在单独生活的弘树家。因为弘树说去野分家很麻烦,所以野分就像上补习班一样开始来往弘树家。在要上课的日子,野分就会像一只忠犬一样在车站等弘树回家。然后,野分只要在车站看到弘树,脸上就会充满无限的欢欣。(我好像拿他这点很没辄……)弘树第一次遇到有人对自己表达这么纯真率直的好感。野分的行为应该不是出自于恋爱感情,但是他毫无心机的一言一行,却常让弘树不知所措。只因为被野分撞见自己被女友甩了和落泪的场面,弘树便不想当野分的家教而处处刁难。在看到野分率直和全力以赴的一面后,弘树感到无地自容。弘树虽然一开始说他要采取斯巴达式的教学方式,但是野分不仅基础学力无可挑剔,吸收得也很快,又很认真地写完弘树出的习题,上课前也会用心预习,所以弘树准备的教材已经快追不上他的程度了。面对勤学苦读的野分,弘树最近不断反省身为他的家教老师的态度。「你不用老是跑来车站等我吧?」弘树站在距离野分还有一点高度的阶梯上停下脚步,从野分上方用无奈的口气说道。因为弘树不甘心站在野分身旁和他说话就必须仰起头来。「啊,弘树,你回来了。」野分闻声回过头去,在看到弘树的瞬间,他的脸上似乎散发出光芒来。只要看到野分,弘树总有一种野分会竖起头上那对看不见的耳朵、摇摆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的错觉。意识到野分的喜悦总让弘树内心骚动不已。弘树故意忽视这份感觉,重申他一而再、再而三说过的话。「下次在我家等我!我不是告诉过你钥匙藏在哪里了吗?」「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回家。」「才十分钟的距离而已!而且,要是你在这种时候感冒了,我拿什么脸去见你高堂父母啊!」「不用担心,我的优点只有身体健康。」「住口!不准顶嘴!照我的话去做!」「是……」瞬间,野分看不见的耳朵和尾巴又垂了下来。(我又没有欺负他……)一个大个儿在面前表现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弘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非常过分的事。弘树看不下去野分无精打采地走路的样子,难得地主动向野分攀谈。「……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上补习班?」「咦?」「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不是要辞职,你放心吧。」感觉到野分的耳朵似乎要垂得更低了,弘树连忙补充说道。「除了自己以外每个人都是敌人,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会让我感到窒息,所以我不喜欢那种气氛……」野分的成绩优异突出,因此投射在他身上嫉妒和羡慕的眼光也格外强烈吧?虽然野分看起来总像是在发呆,事实上感觉是很敏锐的。或许光是待在补习班里就会让他感到苦痛万分吧!以野分现在的学力来看,他可以轻松考上N大医学院,更甚者,就连国内水准顶尖的国立大学对他来说也不成问题。老实说,野分根本不需要上补习班,也不需要请家教。也就是说,其实弘树的存在对野分来说是不需要的。「我本来打算上过几堂课就停止再请家教,毕竟这是我母亲因为担心我所以才擅自帮我做主的。」「那你干吗死缠着我不放!」「那是因为——」野分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怎样?」「我还是保密好了。」「喂!不要把话说到一半吊人胃口!」「对不起,不过现在说出来我可能会无心念书。啊,对了,既然如此,等我考上N大我再告诉你。」野分虽然口中说着道歉的言语,但是他似乎无意再说下去。考不考得上大学也要等明年才知道,有什么理由非得拖延到那时候不可?「你考不上也没关系,现在就给我说!」「居然对考生说这种话,好过分。」「谁叫你要说这种吊人胃口的话!」「……不过,等我考完试我一定会告诉你。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等我?」「你干吗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野分的话让弘树觉得他好像在对自己告白一样。而且,弘树在意识到那双漆黑的瞳眸映照着自己的脸庞的瞬间,体温莫名地急速上升。(怎……怎么回事……)鼓噪的心跳仿佛要将每次的脉动传达到指尖一样。弘树对这份前所未有的感觉感到不知所措,只能游移视线四处张望。「我真的很高兴来当我家教的人是弘树。你的教法让人没有压迫感,还能配合我的步调,所以非常好懂。」「多谢夸奖。」弘树被人当面赞美反而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弘树并不是配合野分的步调,反而是学生太过优秀让弘树几乎应付不暇。弘树把论文抛在一旁不写去帮野分选习题,还向医学院的友人打探考试的诀窍。赌上他的自尊,这些事绝不能被野分知道。(话说回来,我干吗那么拼命当他的家教啊?)虽然野分自己也肯求上进,但弘树认为自己也没必要削减自己那么多时间来教他啊!明明是自己的事,弘树却越来越不明白了。「弘树,你要去哪?」「啥?」他们两个明明是并肩而行,弘树却听见野分从后方叫他的声音。弘树觉得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去,发现野分脸上的表情更令人不解。「你走过头了吧?」「……!我只是不小心发呆了一下!」弘树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中,丝毫没有发现早已超过他所住的公寓了。平常的弘树根本不会做出这种脱线的行为,他不禁因丢脸而脸颊发烫。弘树连忙走回去,迅速爬上公寓的楼梯。他将手伸入外套口袋想拿出钥匙,却因为焦急而遍寻不着。「钥匙不是在裤子的口袋吗?」「我知道!」野分在弘树找到钥匙前早一步说出了它的下落。自己今天竟然洋相尽出,这次反而换弘树沮丧了起来。「你是不是累了?果然都是因为我提出无理的要求……」「不是!我只是在想论文的事,你不用在意。」弘树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在想的是野分的事。不过他确实也有在想论文的事,所以他不算是在说谎。(我干吗要为野分这么着想?)以前的弘树如果觉得自己太过勉强,就会要野分让他请辞家教的工作。弘树心情复杂地打开门,要野分进入狭小的屋内。这间一房一厅的公寓并不宽阔,野分一进来就更显狭隘。但是,之前朋友在饮酒作乐后住在他家时,虽然让他感到家里杂乱不堪,可是和野分两人独处时,却丝毫没有这种不悦感。(这家伙又很有礼貌……)野分丝毫没有男生惯有的邋遢性格,当弘树在改他的作业时,他会主动收拾弘树还没洗的脏衣服。一定是因为家教好的关系吧!「弘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啊!没什么……对了,我去泡咖啡,你一定觉得很冷吧?」他似乎不经意地凝望起野分的脸了,最近的自己果然很奇怪。弘树站在玄关旁的厨房里,才刚拿起茶壶,野分就从旁伸过手来。「我来泡就可以了,请你帮我改作业。作业在我的书包里。」「哦,好。」野分驾轻就熟地烧水,从上方的碗橱拿出两个马克杯,这里俨然已成为野分自己的家。弘树用复杂的心情偷瞟野分,一面听从所言从野分的书包里拿出自己交给他的N大历年考题。弘树随手拿出上衣口袋里的眼镜戴上,像平常一样在矮桌上对起答案。(……答案正确到令人生气。)连一个粗心拼错的英文单字都找不到,弘树开始怀疑起自己当他家教的存在意义。野分唯一的弱点是长篇文章的解读,但在弘树教他诀窍后,似乎已经完全成为野分的拿手项目了。「怎么样?答案对吗?」「完全正确。你要不要改变志愿?考N大太浪费了。如果你执意考国立医大的话,考T大的医学院不就好了?我想以你的实力一定会应届考上。」弘树转头回应从厨房传来的野分的声音。以野分的头脑,要上哪所大学根本是任君挑选。「导师也是这么说。」「那你干吗考N大?你该不会是想说N大比较近吧?」「这也是原因之一。」「这是什么烂理由!」弘树不曾风闻N大医学院里有哪位教授名闻遐迩,为什么野分非N大不念?不久,茶壶发出水煮沸的尖锐声响。野分泡了两杯速溶咖啡端上矮桌,若无其事地和弘树说话。「弘树,你的论文进度还好吗?」「多少有在进行啦!毕业论文已经有头绪了,另一篇就……」老实说,弘树论文写得并不顺利。正想着手写论文时,不知为何又在意起野分的事,因此进度不如预期。到书店时,也是不自觉地先朝参考书区前进。「也就是说,有一篇快写完了吧?好厉害。」「一点也不厉害。我没有参加就职活动,把时间全部拿来写论文了。」「弘树将来想当什么?」「你以为你在问小孩子吗!总之,我想成为学者,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光靠研究搞不好会三餐不继,或许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吧?」当同学们穿上黑白色调的套装,四处奔波到磨破鞋底时,自己却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或是逛逛二手书店。虽然弘树所选择的学者的道路并非轻松惬意,只是看着朋友一脸疲惫地抱怨东、抱怨西时,总让弘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罪恶感。自己这么做真的好吗?弘树时而会对自己下定决心选择的将来感到迷惘——「没这回事。你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这是不变的事实。所以我觉得弘树很厉害。」「……!不准说这种让人脸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