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跟着落了下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看山人稳稳当当地坐在芳三郎和藤代身边的草丛上。芳三郎把身子一翻就爬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乱弹琴,哪儿打雷你往哪儿走,要不是我把镰刀扔了过来拉你们,现在早就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看山人用手指了指前面的一片草丛,他们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棵大树被雷从中间劈成了两半,那被烧焦的地方还在雨中冒着白烟,看山人的镰刀则丢在了离大树五六米远的地方。 看山人把镰刀扔了,并不是想要把藤代和芳三郎怎么样,这只是在雷落地的时候有必要的防范措施。如果不是看山人把镰刀及时扔了出去,也许那雷真的会击中藤代和芳三郎。 “是你救了我们一命,真是太感谢你了……” 芳三郎说着,转身又看了看藤代,她浑身没有一个干的地方,弯着身子站在草丛中间,一脸痛苦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他有些担心地问。 “脚,好疼……”她指了指那沾满泥水的脚。 听完芳三郎就小跑了过去把她的鞋脱了下来。 “哪儿疼?” “啊,疼!疼!脚踝疼……”她挣扎着把芳三郎的手推向一边。 “是不是刚才把脚踝崴了一下?”他又向看山人那边看了看,“现在怎么办呢?这个样子还能不能继续前进啊?我们总不能在这里淋雨吧,这附近难道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看山人左右环视了一下: “这儿应该有供樵夫们休息的屋子,就在这片杉林的洼地那边,要不先到那里去看看。至于大小姐吗,就让我来背她好了,你就帮我拿着镰刀吧。”语毕,他就向藤代走去。 “不用了,我还是让他来背吧,你只要负责把我们带过去就行了。” 芳三郎背对着藤代蹲了下去,藤代把两腿一弯就趴在了芳三郎背上,他身子一使劲就把她背了起来。他两只手抓着藤代的两条腿,还要忍受着她那让人难以接受的体重。这时,藤代的姿势就像一只青蛙,两腿分开着,她扭了扭腰,在芳三郎的身上趴着。 “哈哈哈……就你这副身板,能背动女人吗?”看山人把自己的背对着藤代,“还等什么呢,现在没有时间让你选择了,雨下得这么大,还是先赶路吧。” 说完,他把藤代背在了自己那沾满泥土的背上,而且看上去十分轻松,大步地向前走去。 所谓的樵夫们的屋子,也就是在圆木外面盖上些杉树皮,再搭成一个四方的木棚子而已。几个破水桶里面装满了雨水,扔在棚子的后面,好像有段时间没动过了。 背着藤代的看山人用脚把木门打开,走进屋里,这时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看山人把藤代放在火坑旁边堆着的那些杉树皮上。他环视了一下小木屋里面,看见屋角堆着一些木柴和蒿草,于是就把这些东西拿到了火坑的旁边。 “先把火生着,暖和暖和再说吧,也应当把衣服烤干。” 他把蒿草点着以后又往上面放了点柴火。可能是木柴太湿的原因,烧的时候不停地冒烟,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也就着了起来,现在这堆火也就把小木屋的整个面貌照了出来。这间屋子应该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因为横木上有许多蜘蛛网,还有一个很破烂的蓑衣挂在木壁上,地上还放着一个大铁壶和两个小茶碗,都被一层厚厚的尘土覆盖着。 芳三郎朝铁壶看了看,又把它拿起来检查了一下底部。 “可以用这个壶烧点开水,也应当把你的脚踝擦擦。” 他看见藤代把脚伸向了火堆旁边,便说道。他把壶里装满了外边桶里的雨水,放在火上烧了起来。一切都做完以后,看山人和芳三郎都把上衣脱了下来,并开始在火边烤。而藤代只是把外套脱了下来,和服跟腰带肯定也湿了,但是总不能在两个男人面前只穿件便衫吧,也多亏了合成纺织的衣料不容易湿。不多久,铁壶里的水就开了,芳三郎见看山人脖子上有条毛巾,于是就借了过来。他把热水倒在毛巾上,稍稍拧了几下,就走到了藤代的身边,把她露出来的脚踝部分以最慢的速度用毛巾裹好。这时,藤代的身子紧缩了一下,同时,痛苦的表情又出现在脸上。 “再忍忍,用热水敷敷就可以消肿了。” 跟藤代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哄小孩儿一样。芳三郎把手轻轻贴在了藤代的脚踝上。看山人一边在火边来回拨动着柴火,一边仔细端详着芳三郎那双女人似的手。 “你的手怎么跟女人的一样,干哪种工作啊?” 芳三郎听到了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数数支票什么的,就靠这双手混碗饭吃。”他在那边胡乱地回答着,两眼茫然地冲他笑了笑。 “这个工作不错呀!哪像我们啊,只能给山林主人看这树林,从小就要养这些树苗,等到长高点吧,还得整天忙着给它们剪枝什么的,再除除草,种得密了还得除去一些,等到二三十年以后,山林主要砍伐的时候,才会给我工钱。这点你可比我强多了,身边又不缺女人,还能在银行里上班。”他在发出叹息的同时还不忘了留下一串淫笑,“差不多了,身子也暖和点了,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这时要是能喝上这么几口那就是享受了。” 说完太郎吉猛地一抬头,一杯酒就进了肚里。芳三郎见了以后好像也想喝上几口,就把手往腰间伸去。 “说的也对,待在这种鬼地方,再加上打雷下雨的,都快把我们折腾晕了,喝上几口情况就好多了。” 他手里的一小瓶威士忌是从裤子兜里拿出来的,打开以后往瓶盖儿里倒了点。 “来,让我也尝尝。” 看山人用壶里的开水把刚喝过酒的茶碗刷了刷,又把它递到芳三郎的前面。 “看山人,你就敞开了喝吧。” 说完,就给他把茶碗里倒满了酒。 “刚才听你说砍伐以后才能拿到工钱,那发给你多少啊?” 芳三郎趁机问道。看山人机警地眨了眨眼睛,咕咚咕咚地把那碗酒喝进去了一大半。 “这个可不太好说了,好的时候能拿到百分之五呢。” 他并没说实话,其实宇市给他的是百分之七。 “这样啊,那大管家也实在是吝啬了点儿。你要是直接到她那儿领,可能会多给你些。”他用眼瞄了一下藤代。 “是吗,那多给多少?” 也许是酒精在体内发作,在火的映衬下看山人的脸上黑里透着红。 “她是个妇道人家,只要心情好了,那还不多给上你一倍呀。” “哦,多一倍……”看山人的眼里冒出贪婪的光芒,“无功不受禄,你们给我那么多,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们做些什么呀?” 他出自本能地看了看藤代。这时,藤代也正在注意着看山人的表情。 “我只是想让这片山林在变成我的财产的时候能够顺利些。” “哦,原来你的目的就是想得到这片山林……” “没错,但是现在它还是属于矢岛嘉藏的,不过早晚有一天它会成为我的。” 听完以后看山人的脸上显得有些复杂,他现在开始沉默起来,只是用那骨关节突出的手不停地翻动着柴火,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屋外的雨仍然下个不停,雨点打在用杉树皮做的顶棚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刚才外面的风还刮的很大,现在却停了下来。现在屋子里静得很,看山人也就放下了手中的事情。3 “有句话说得好啊,继承遗产得要三年。府上的家业这么多,说不定用的时间更长呢,即便是从结束葬礼以后就开始分,也得分上个三两年吧。” 看山人不紧不慢地说着。藤代把好不容易烤干的衣服抱在怀里。 “这个事情是挺不好解决的,不过我家里现在还有一个没嫁出去的妹妹呢,所以打算在今年,最晚也是在明年的二月二十号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 这回她回答得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芳三郎也在一旁附和着点了点头。 “现在我还是想问问我们今天没有看的那块林子,肯定是十公顷吗?”在这方面芳三郎显得有些担心。 “放心吧,登记处那都记着呢,十公顷,错不了。” “那会不会有树木让别人伐了,剩下的只有那块地了,再或者是砍伐权早就让人给卖了?” 他借机追问下去。看山人转了转眼睛: “哪儿会有那些个事儿啊,要是你说的那些事发生在鹫家这片林子,那我还看什么山呐。”说完,他又把茶碗举起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这时,外面早就不刮风了,看山人就起身把窗户打开了。雨也不下了。雷雨过后,一束束夕阳透过缝隙穿过茂密的树林,给它增添了几分青翠。还可以看见一些残留在杉树皮上的雨滴,像珍珠般闪闪发亮,刚才狂风四起的天气现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停了,现在往回走吧。” 看山人把火炕里的火用水浇灭以后还不忘把碗里剩的那点威士忌喝完,又把镰刀和藤代的鞋交给了芳三郎,自己把藤代背了起来,大步地向前迈去。 下过雨以后山路更加泥泞不堪,看山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藤代从山上背下来,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而且汗还不停地从脸上流下来。他又坚持了一下,终于把藤代放进了来时的那辆计程车上。 “你们下回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呀?” 他是有意说这句话给藤代和芳三郎听的,把他们俩人弄得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们也别不好意思了,你们这回来不就是为了看看那块山吗,不过这回又没看成,没达到目的肯定还会过来的。那下回来的时候还用得着我领你们去吗?” 他一边说,还不忘看看芳三郎的脸色。芳三郎沉着地应付着: “应该还会过来,再过来的时候可得选个好点的天气,到时候还得麻烦你。这个是一点小意思。”不知道芳三郎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这个纸口袋。 “看上去你还真有点山主的意思,没准你还真会当上山主呢。” 听到这句话藤代很惊讶,好像是她跟芳三郎的关系早就被他看出些门道来了似的。 “没准这种好事儿真让我给赶上。”芳三郎打开车门,半推半就地说着。 从鹫家出发,车子只要沿着河边开个把小时就可以到吉野了。也许是刚下过雨的原因,天边的晚霞都变成了银色,还发出迷人的光彩,藤代抬头望着天空,心里想着刚才芳三郎说过的那句话“没准这种好事儿真让我给赶上。”听他的意思跟真的打算跟她结婚一样。这时,她仿佛真的想把这句话问问清楚,就向芳三郎那里看了看。 看起来这回上山让芳三郎感到了些许疲劳,他嘴里虽然叼着根烟,但是却没有点着。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只是很安静地望着窗外那条流量不小的小河,他猛然把烟从窗口扔了出去,看着藤代。 “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一边说一边把腰猫下去轻轻地揉着藤代的脚。藤代怕司机从反光镜里面看见这些,就赶紧把脚收了回来。可是芳三郎却没有放开,而是用他那纤细的手握着藤代的脚踝。 “把脚放在座子上比放在下面舒服多了,还有四五十分钟才能到吉野呢。” 说着,他就把藤代的右脚抬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面。这时一种女人般的体温沿着藤代的脚踝迅速传遍了全身各个部位,这种感觉不禁让藤代想起了早就离婚四年的前任丈夫三田村晋辅的身子。晋辅跟芳三郎不同,他在上学的时候曾经学习过柔道,看起来身体很健壮,就连体温好像也比女人的高出许多,藤代的身体则属于那种冷血型,所以晚上他会搂着藤代睡觉。结婚三年却又离婚的原因,主要是跟婆婆有些矛盾。这些日子她还是总想着晋辅身上的温度,跟他在一起的那几个年头她都忘了自己有腰酸腿疼的毛病了。每晚丈夫都会拥她入睡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当时过的是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大把花钱,还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是这样,但是他们的内心却缺少一种东西。 “要是家里人问起来你想好怎么应付了吗?” 芳三郎想跟藤代在吉野住一晚,他在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藤代今天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跟她们说是去京都看梅芳流派的舞蹈去了,回来的时候还要结伴去琵琶湖那边转转,会在那儿过夜。见芳三郎问起这事儿了,藤代把头抬了起来。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等到了吉野那里的旅馆时,你最好是先去洗个澡,把身体放松一下,然后再把这身衣服给佣人,让她们给你熨整齐点。至于这只脚呢,你大可以跟她们说是在上京都清水寺那里的台阶时不小心崴了一下。” 芳三郎又安慰她说道,然后又用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藤代的脚踝。 汽车走过神社瀑布以后,就要到上市了。这时,刚才还能看清的山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层紫色的云雾包围住了,透过那淡紫色的薄雾,可以看见前面星星点点的灯光,马上就要到达吉野了。 到达吉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但是街边的灯却有些昏暗,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小店一家挨着一家,一片繁华景象。可是在过了下千本行驶到中千本时,人就明显得少了很多,在两旁茂盛的树荫底下,只看见一些旅店从车窗处闪过,透着宁静。这时,芳三郎向司机说出了旅店的名字,当到旅店的时候,可以说芳三郎是把藤代从车上抱下来的。 洗过澡以后,窗外的风吹在身上就有点冷的感觉了。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一座位于谷峰上名叫如意轮堂的旅店的二楼,树枝上的叶子好像伸出去手就可以摸得到,空气仿佛也变得新鲜起来。还可以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那是一些白色的水晶花朵,当山谷里有微风吹过的时候,那些花瓣就会随风飘散。 芳三郎不再看窗外的景色,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啤酒,喝了几口,也算是把洗过澡以后那干燥的喉咙湿润一下。 “现在总算是稳定下来了,你也多来点吧……”他把藤代的杯子里也倒满了酒,“想想今天可真够悬的,你是第二回去了,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回见着呢。那种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的林子里,刚起雾就又开始下大雨,再加上打雷,这个时候你还把脚给崴了。不瞒你说,那时我还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当我看见看山人的镰刀跟劈雷一起发出光亮的时候,我真是……” 芳三郎把话说到这儿时就打住了。这时,芳三郎跟藤代的心里又出现了闪电打过来那一刻的情景,可能是想避开闪电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也可能是因为闪电和劈雷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才那么闪躲。不管是哪种情况,反正是把他们两个吓了个半死。为了能让心情好起来,芳三郎把杯里倒满了日本酒,一个人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再就是那个看山人,他还真够贪的。还故意吊我们的胃口,真话一句没有说,还想从我们这里得到更多的钱,真是叫人猜不透。下回如果再去那里,一定小心提防着他点儿,不然别想把他从大管家那边拉过来给我们办事,没准我们还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呢。”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呢?”藤代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慌乱。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先确认出这块林子的界标,等以后看了另一片的时候,再用最快的时间继承下来,然后就开始伐树。” “可你刚才也听出看山人的意思了,他是想让我们等到明年再伐……” “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伐不伐树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他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可能跟我们实话实说吗?”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跟一个小朋友交谈,这时就变得更加温柔了,“如果山林的问题办妥了,有没有算过你继承的那些房屋跟山林的总价值?” “这倒也是,我还没仔细算过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呢。”她有些犯难地说着。 “好,那现在我们一块儿来算算不就行了吗?”说着,芳三郎就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在回想上次藤代说过的数目,“大阪市内北堀江六段的地皮和建筑,一户差不多能算四百四十六万,再把百分之四十从里面扣去,每户就还剩下二百六十七万六千块,一共有二十户,乘上以后就是五千三百五十二万。如果照这样的比率计算的话,东野田五段那边从六十三号到八十一号共有十八间,总价值就是三千八百零一万六千块。从一百一十号到一百二十一号一共有十二间,可以拿到五百六十一万六千元,这两块儿地方加起来一共可以得到九千七百一十五万二千块。除去这些,如果再把鹫家那里的那片林子算进去的话,两块儿加起来一共是二十公顷。要是一公顷能赚到八十万块钱的话,二十公顷加起来就是一千六百万。现在再把这两项的总价值加起来,那就是一亿一千三百万块。”他算得如此详细,就好像是在算自己家里的钱一样,没有一丝疏忽,“你说一个妇道人家,要这么多的遗产想干什么呀?”芳三郎审视着藤代的脸问着。 “哎哟,看起来舞蹈师比我还着急呢,再说了,这些遗产能不能都归我还是回事儿呢。神木那边的文乃现在有孕在身而且还得了妊娠肾,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她们心里打的算盘更多。拿那些钱来干什么,还是得等到真正放进我腰包里再去考虑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很干脆,“现在钱还没到手呢,舞蹈师可不能放松警惕呀,还得助我一臂之力啊!” 她故作妩媚地看向芳三郎。虽然说芳三郎已经喝了不少的酒了,但是他那双眼睛还是在放着光。 “你现在这么器重我,连家里面分配遗产的问题都跟我商量,那要是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以后,是不是该给自己选一个女婿了,当然那时我还是很愿意……”他开始揣摩着藤代的心思,把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真没想到舞蹈师会这么说,那会不会是你在利用我呢?” 藤代把身子动了动也反问了他一句。芳三郎那双因喝酒而发红的眼里闪出一丝光,这时,两个人的眼光交错在一起,碰出了火花。 “呵呵呵……”芳三郎发出一阵奇怪的鼻音,“你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啊,觉得是我在利用你……没想到你竟然说出这样的傻话来,你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了,长得又那么好看,怎么可能只是利用那么简单呢?我现在是在问你,等遗产分配完了以后,你想怎么解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藤代可以从他的话语中了解到他在等着她作答,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怎么来应对。在藤代的心里,跟芳三郎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她心里的想法正好让芳三郎给猜中了,她只不过想借用他脑子里的智慧来得到那笔数额巨大的遗产,然后再找一个与自己门当户对的人当女婿,也可以考虑跟芳三郎……虽然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突然问到这个的时候,她确开始犹豫起来了。 “现在心里想什么呢?怎么不吭声了……”他注视着正在进行思考的藤代。 “心里在琢磨我跟你的事情……”藤代看了看窗外那漆黑的夜。 “你心里怎么想都行,不过我还是想让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因为给我的感觉就是你正在利用我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样心里总有些不舒服,所以还是请你说出来让我心里踏实点。” 他一反平常的样子,开始向藤代献殷勤,说完他又离开了座位,把身子往窗子边上一靠。 “行了,不想了,跳个舞来放松一下吧。你就给我来个‘保名’曲怎么样。现在我们是在吉野的山间小旅店,我来跳舞你来伴奏,以后回忆起来多么美好啊!” 说完,芳三郎好像让那些夜间飘落的白花瓣给吸引住了,两眼出神地看着。 “让我在水平一流的舞蹈师面前弹‘保名’,那不是……”藤代开始有些犹豫不决了。 “怕什么呀,再说现在屋子里又没别人,再加上这里是山间旅店,为什么不跳上一曲来助兴呢……” 芳三郎说完,把旅店的女佣人叫了进来,让她把三弦跟扇子拿到房间里来。现在他身着浴袍,手里拿着把扇子,就等着开始了。 发姿已散乱,谁人为我盘, 彩蝶飞菜田,双翅眼缭乱, 时而落青草,时而恋花妍, 落我衣裙上,舞去又回转。 芳三郎在寻找着保名追忆失去恋人时会产生的那种面部神情,又顺手把浴袍的袖子搭在左边的肩上。他右手持扇,就好像是刚从花道里面走出来一样舞动着柔软的身体,等到从虚幻中回到现实中时,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追飞春天原野里的蝴蝶一样,在虚幻与真实中交替着。这时,妩媚的目光从芳三郎的眼瞳中流露出来,他的全身都在扭动着。 白昼不能寝,夜里喜相逢, 把酒细细语,只是恨天明, 言归不欲归,愿做同床梦, 只怨梦未成,长旅一场空。芳三郎的舞姿深深地吸引着藤代,她的手指不停地拨动着三弦,嘴里还不断地唱着歌词,就好像是正在舞台下欣赏着芳三郎如痴如醉的表演,她仿佛也置身其中,看见舞台上盛开着让人心醉的樱花,那条小路则被菜花掩盖了,保名身着浅绿色的衣服在婆娑起舞。 这时,芳三郎又把藤代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拿了下来,披在身上,又把衣带放在身子的前面,这种样子很像是花魁,又开始演绎着保名那女人般美丽的姿势,他把自己那双白皙的手伸了出来,又投入到表演当中去了。 保名那只沉迷于男色,看去那如痴如狂的样子,再加上表演人芳三郎那优美的姿势,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跟刚才不一样了,而藤代则看得出了神。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但长相很好,而且还拥有过人的才学,还可以把藤代那冰冷的身体暖热……这样一个男人,藤代看在眼里,心里却想把他像那些遗产那样据为己有。 芳三郎突然不继续跳下去了,而是向藤代这里走了过来。 “我可没到像保名那种如痴如狂的地步,我是不会上当的。” 他把脸靠近藤代的耳边轻声地说着。听言,在藤代手里的那把三弦突然滑落了下去,芳三郎顺势把藤代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向着床的方向走去。 “啊,脚疼……”芳三郎碰到了她的脚。 “你先忍忍,要乖乖地听话……”他细声细气地哄着她,又加大了抱她的力度。 现在藤代的脚部疼得很厉害,这时脑子里突然闪现出那天在神木那里医生为文乃检查身体的一幕——她把受到的惊吓和疼痛都忍了下来,她用力弯着身子,女性最私密的那部分暴露在外面。藤代正在回想这些的时候,来自脚踝的疼和体内的欲望错综复杂地缠在了一起,让她抛开了那份矜持,掉进了自我沉醉当中。 这时,屋子里只有宇市一个人,他坐在桌子旁边吃着酱汤加咸海带的早饭,吃完以后又开始望着对面的北屋。 房东家里好像没人,客厅里见不到一个人影,没准房东主妇已经去市场买菜了,要不然她的屋里早就传出巨大的收音机响声了——只要她不出门,就肯定会把收音机开得很大声。 这个院子总共五十坪,种着许多树木花草,有松树、樱花树、枫树还有杜鹃等,把这个院子填得满满当当的。好不容易从树下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吧,还并排着放了石灯跟铺石,挤不过来挤不过去的。六月初的阳光射在石灯上面,还能发出夺目的光芒,让人一眼就能够看见。 宇市自己欣赏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景色之后,又把刚打开的玻璃窗关了起来,走到房间角落里的那张旧桌子前坐了下来。他把昨天晚上带回来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皮包拿了过来,这时还不忘左右观察一番,确定以后慢慢地把皮包打开。4 商店里各个客户的电话号码、一个便于随身携带的小算盘都在这个包里面,还有矢岛商店的印章、钱包等小东西。但是这些都不是宇市要找的,他把手伸进包的最里面,来回摸索着,不一会儿,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他很小心地把这些纸铺平放在桌子上面,放在一起。 漂白布天正正正正正正一,六五○ 漂白布文正正正正正一,四五○ 久留米色染布正正正正正正正正丅二,一○○ 久留米色染布正正正七五○ 后备三十号布正正正正正正正正二,二○○ 天竺棉染布正正六五○ 白纸黑字写在那个小笔记本子上,上面标着商品的名称还有一些数据——正字和阿拉伯数字都标在了上面。在读这些正字的时候宇市就跟读选票一样。漂白布以五十匹为单位,久留米色布和后备布都是窄幅的,以五十匹为单位,天竺棉染布也是以五十匹为单位,但它们则是宽幅的。这些都算清楚以后,宇市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这个本子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上面还有那些山林的记录,他一页一页地仔细查看着。 他又在上面写了起来: 漂天一六五○(二六五○) 漂文一四五○(三四五○) 久色二一○○(四一○○) 久白七五○(一七五○) 后三十二二○○(三二○○) 天染六五○(一六五○) 这几种布的做法不一样,漂天是每方用七十根横丝,七十四根纵丝织成的上等漂白布;漂文是用六十五根横丝,再加上六十九根纵丝做出来的漂白布;久色是用久留米染成的带着颜色的布;久白是用久留米织染成的白色的布;后三十是后备织成的单幅的上等布;天染则是天竺棉布的一个商标。在商品后面标着的那些数字和那些皱纸上的一样,那些写在小括号里面写的数字是刚进到的,宇市昨天在商店的账本上在那些批发价那部分做了些手脚——他把账本上的数字一改成二或三,再把二改成三或者是四。 十一月三十号那天矢岛商店里面进行了一次全方面的清点,如果在平时,每个月月底都会把库里的商品跟账面上的数字进行核对。营业仓库的清理工作交给了上门女婿良吉,内库清点的工作一向都是由宇市来做的。良吉管理的那个营业仓库其实是跟仓库公司租过来的,在清理的时候,管理者要把库里面存有商品数目的证明交给上面,再按照账本上的核对。但内库里的东西却是由店员来核对的,他们把库里面的东西清点完了以后再用“正”字来说明数量,然后再让他们把统计的这些数字交上去。有些店员在理货的时候总是会把一些数据写错。 当然这样的大好机会宇市是不会错过的,当那些织布从作坊里面进来的时候,他在记数量的时候就会用千作为单位,到了每个月月底,他就再记住商品的名字以及数量,当员工们把清点过后的数字报给他以后,他就在这些数字上做些手脚,当然改的时候也能跟柜台上货的数量相同,就算是被发现以后,他也会说是员工们在核对的时候出现了错误,这样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什么。所以宇市每个月都会趁着月底的时候大捞一把。 在老店主生病卧床不起的时候,像卖山林里面的木材,向晾晒厂和纺织厂进货给提成,还有每个月月底的清点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宇市一个人在干,所以就算是他在那些日子里捞再多的东西也不会有人知道。想到这些的时候,宇市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起身把手里那个笔记本收了起来,向着南边的屋子大声地出了一口气。 “大野先生,你的急信!” 正在这时就听见外边的人在喊着他的名字,他走到玻璃窗边一看,只见房东家的主妇一个手里拿着刚买回来的菜,一个手里拿着一封信。 “怎么会有急信呢?从哪儿发过来的?真是怪了!” 宇市的妻子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在这个地方又没有什么亲人,所以很少有信。 “说什么呢!上面写的是奈良县鹫家。” “哦,从那边寄来的呀……” 听完宇市赶紧把信拿了过来。这肯定是看山人太郎吉寄过来了,信封上没写寄信人的姓名是因为他怕被别人发现。 他把刚才打开的窗户关上,就迫不急待地把信拆开了,里面装着一张很粗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字写得难看不说,而且还很模糊,看起来很费眼。 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所以这两三年就没怎么写过信,但是现在又出现了一些特殊情况,迫不得已才写的。我老婆会写的字也不多,所以还得请您在读的时候费些功夫。 四天前,有件事让我感到很吃惊,上次跟您一起来看山的一个女人又过来了,还带着一个让人看了就厌烦的男人,又让我带着他们去了山里一趟。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我还问了,说这事大管家知不知道?可是他们却说:看自己家的林子还要通知大管家吗?听到这个我怕他们起疑心,就跟他们说:只是随便问问。于是就跟他们去了山里。近一点的那片林子砍伐权早就担保出去了,还在界标上做了点手脚了;还有另外一片批发出去的林子。他们搞这么一个突然袭击,把我这个什么都不怕的人也吓得不行。 我当然不会直接把他们带过去了,但也不能只是在一片林子里转来转去的。不怕您笑话,当时急得我呀,都快尿裤子了,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正在着急的时候,谷里起雾了,天上还有乌云,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所以我就当机立断,在还没下雨的时候带着他们在山里来回绕圈子。杉林里哪条路不好走我就往哪个方向走,可是走了半天也不见下雨,我就开始用镰刀另开了一条路,把他们往悬崖那边领去,这样也可以打乱他们的方向感,就在这个时候下起大雨来,那个女人还把脚给崴着了,所以我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木屋里面躲这场及时雨,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回去。不过他们走的时候还说下回再来看那片批发出去的林子,这回对付过去了,下回怎么办啊?我这人只能干力气活,想办法还得让大管家来。再者就是那个跟着一起来这儿的男人,还真能说,当时还说要给我百分之十的费用。咱们两个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点诱惑能让我心动吗。过些日子还得跟你谈件好事。 原本应该早点给你写信的,可是心里总是踏实不下来,又不会写字,所以拖到今天,还请早点给我回信。 太郎吉 当宇市把这封信看完的时候,就越来越因为藤代近期的一些表现而感到奇怪。一个星期前,藤代说想去京都玩一趟,跟她同去的还有一些以前一起学舞的朋友,晚上就不回来了,在走的时候还仔细打扮了一下。根据矢岛家的规矩,未婚女人晚上是不能不回家的,但是又看在藤代已经离婚了,所以才给了她一个特许,在每年的春秋两季都可以出去旅游,可以让她散散心。当藤代想去京都玩的时候,谁也没有往别处想。第二天她回来的时候,宇市看见她一瘸一拐的,问她怎么了,她说是在京都玩的时候不小心在台阶上滑倒了,当时宇市也没多心,就信以为真。这些天藤代不仅去看了那边的山林,而且还到神木那里想办法让文乃打掉那个孩子,遇到这么多的事情都没中断舞蹈的学习,而且还跟朋友去京都旅游,这让宇市觉得她有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所以心里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当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才知道她是背着所有人去那里看山林了,这让宇市出乎意料,心里也有一丝的不安。 不过,哪个男人会跟她一起去呢?从太郎吉的信里看出来那个男人好像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能跟藤代一起去鹫家,而且还跟他在外面过了一夜,相信这个人一定不是什么庸俗之辈。他又想起当时在分遗产的时候,藤代早就把那片房子的价钱估算出来了,再加上那次他们一行人去看山林的时候,她竟然能问到山林的地皮还有砍伐下来的木材价钱,足以让人对她另眼相看。现在分析起来,原来是背后有人为她出谋划策。不光是这样,能在见太郎吉第一面时就开出再增加百分之十的价钱,说明这个人还很有经商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