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丰子 女系家族-11

“遗嘱上面并没有说明把共同继承的什么东西给谁,当然会在分配的时候产生冲突。那这里面最让你感兴趣的是什么?”  芳三郎把目录拿到藤代面前,她盯着目录看了一会儿,把手指向了“山林”。看到她这一举动芳三郎就笑了起来。  “放着银行里那么多的现金你不要,偏偏看中了山林。真不愧是矢岛家的大小姐呀。可是这里面也大有文章,关于山林采伐权的问题你清楚多少?”  “采伐权?什么意思?”藤代对于这个问题显然是不明白。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一种人在民间人们叫他们‘山师’。如果想做山林里面的买卖,最需要注意的就是砍伐,要是一点常识都不懂的话肯定会吃亏的。要是只说山林有多大面积,那根本就不行。对于有些山林来说,只是有面积,可是却没有采伐权,但是有些地方则是有采伐权却没有面积。当然了,既有面积也有采伐权的也是有的。它们的价格会因为拥有权的不同而不同。那你们家的山林属于其中的哪一种呢?”  被他这么一问,藤代才发现对于这一方面自己确实是一窍不通。  “这个嘛,我也没有仔细问过。”  她模模糊糊她回答着。只见芳三郎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怎么能这么马虎呢?难道大管家没有把有无采伐权都告诉你们吗?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呀!”芳三郎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快。  “连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藤代问的这个问题,其实只是想听听芳三郎对大管家的看法。  “宇市在我家当大管家还是我老祖母在世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他都掌控在手里,外边的商店和家里的财产,他都一清二楚。虽说我父亲是店主,但是如果他要想知道前几代的财产情况,还要问他呢。就是因为宇市在我家做了很长时间的管家,所以人们都相信他,就算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劲儿,也不会怀疑到他。但是通过这件事情,我才把以前的一些事情联想到一起,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对了。”  说完这些,她又把上次在家族会上宇市漏的鹫家山林的事情和那幅雪村瀑布山水画失踪的事情说了出来。芳三郎听完以后,眼中闪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没准是一只老狐狸呢。”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其实他并没有把鹫家那片山林给忘了,而是故意没写进去。可是他却没想到让你们两姐妹给发现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说是自己大意了。你就没怀疑过这难道真的是他的一时疏忽?他现在这样做说不定是倚老卖老,你们看到的只是假象而已,那幅雪村的画说不定他也是这样做的手脚呢。”  “可那幅雪村的画并没有在账本上画掉啊?”对于芳三郎说的这番话藤代好像是没听明白。  “他才没那么傻呢,既然他这么做了,就肯定会想到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如果把画从上面划掉了,那么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联想到负责人,他就脱不了关系。反之,如果不划掉,那么当人们问起来的时候,他就可以搪塞过去了,两种情况你说他会选哪一种呢?”  芳三郎的这番话真是着实让藤代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芳三郎竟然会这样分析,不得不让她另眼相看。  “可是他都那么大岁数了,不可能这么阴险狡诈吧?”  对于芳三郎的话藤代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而芳三郎则是因为藤代那种傻傻的天真而发笑。  “依我看你还可以问问雪村的轴画,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查到些让你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呢!”  “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藤代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呀,但是究竟会是些什么事情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舞台上跳舞一样……”说到这儿,芳三郎沉默了许久。6  他们两个人在这儿已经坐了一段时间了,谈话停止以后,可以清楚地听见窗外流水的声音,餐厅里充满了夜的宁静。  这个时候藤代突然把手伸向了身边的呼唤铃,叫来了女招待。  “再给我们这儿添点酒……”  女招待动作熟练地把桌子上的空盘子和酒壶都撤了下去,一会儿的时间,她就又端来了鳟鱼笋片、嫩蘑和酱蕨菜等下酒菜。藤代拿过酒壶给芳三郎倒满。  “文乃会在这个月的十七号到家里来。”  对于文乃的事情芳三郎早就从她这里听到过,所以这次听到时也没有那么吃惊。  “情妇第一次到本家去,是不是会提出什么要求啊?”对于这件事情芳三郎的兴致好像很高。  “听宇市说过,她好像没什么要求吧。”  “对于一个情妇来说这可有点奇怪呀,一些人在情夫死后往往会趁机捞一把,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芳三郎有些不解,“我母亲是一位梅村流派舞蹈教师,她不但有许多学员,还有一个自己的场地,再加上我这么大一个儿子,这种条件的人,还会——说句实在的,就算是这样她也经过细细的盘算,也在争夺家产。像文乃这样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的人竟然没有要求?会不会是她只是这么一说,其实另有打算呢?”他用试探的口气问着。  “其实当初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宇市说这就是她的本意。”  “那么,可不可能是老店主在生前早就给她准备好东西了?”  “在世的时候……”  “嗯,如果想在死后把遗产分给情妇是很困难的,而且就算是分到了还要上继承税。说不定他在生前就给做了一些准备,比如买好了房子,用她的名义存了保险金,还有可能跟信托银行约好了,等自己死后把里面的钱交给某个人,这些事情是说不准的。所以那个女人才会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遗产里面有将近一个亿呢,自己也没有满足啊,更不用说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的女人了。想到这里,藤代也觉得芳三郎说得不无道理了。  “如果说父亲在世的时候已经给过那个女人财产了,但是在遗嘱上又说要分给她一些,那么是不是也必须按照上面的办呢……”  “这个不好说,现在你们又没有证据说明在你父亲生前曾给过她财产,所以就必须按照遗嘱上面的做,如果能拿到证据,就可以不分给她。”  “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藤代一脸的茫然,看上去很无奈。  “怎么办?我又不是大师,不会占卜。听你这么一说,到最后可能是那些说自己吃亏的人占了便宜,而那些开始占了便宜的人呢,却又吃亏了,其实这就是一趟浑水。这些事情谁都可能遇到,让人感到可怕呀。”  芳三郎又把杯中的酒喝干了,脸色看上去变得极为冰冷,在灯光的照射下更加苍白。  藤代这才想起昨天的家族会上两姐妹与她针锋相对的情景,当时的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看向芳三郎。  “老师,请您帮助我吧,我有点……”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乞求,芳三郎有些动摇了。  “你的表现一向都很坚强,会怕……”他有些怀疑地问着。  “我是从心里害怕。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们会因为我是老大而让着我点,姨母跟姨父,还有良吉、宇市他们会站在我这一边,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他们全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身为长女,我穿着印着矢岛家家徽的衣服参加父亲的葬礼,而且还坐在首席丧主的座位上。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穿印有家徽的衣服,我的两个妹妹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呢?我觉得再怎么样我也应该比她们多拿到一些。可是事实却相反,难道在这个家族中我已经没有自己的地位了吗……”  这时藤代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本来想找个地方把身体靠过去的,却把双手扶在了席子上,趴在那里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芳三郎依旧操着他那柔美的嗓音。现在藤代觉得自己腹背受敌,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她的内心里很是疲惫,感觉身子都有些飘飘然了。  对于芳三郎的提问她并没有作出回答。这时芳三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肯定是最近这些事情把你弄得太疲劳了,来,放松一下心情吧……”  芳三郎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在藤代的耳边呼着气。她突然把头抬起来,看见芳三郎的身体正在向自己靠过来,而他身上那件蓝色的和服也正在慢慢地滑落,这时出现在藤代眼前的则是类似于女人般苗条的身躯。  “为了能让你快活,什么事情我都在所不辞……”  正说着的时候,芳三郎身上那件蓝色的和服已经完全滑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一丝不挂的身体,他把藤代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一件没有花纹的和服和一件黑纹的坎肩,今天是文乃要到本家去的日子,她在镜子前面照了很长时间。青瓷色本来就显得很朴素,不张扬,但是它却让文乃的脸更加黯淡无光。文乃看了看,把梳妆台上的红粉刷拿了出来,补了补妆,又在那双大眼上的眉毛上下了点功夫,这样才看着脸上有了些血色,待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她才放心地走出门去。  这一天最终还是来了,她的心情非常沉重,这件事情在她的心里压了很长时间了,但是没过多久刚才那烦乱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她把客厅的窗户打开,对着没有灵牌的嘉藏的照片坐了下来,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嘉藏的脸,点了香在那里祭拜,好像在跟他说话似的。  回想嘉藏去世的这两个月,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两个月黯淡无光的生活,就像这张老照片一样。来这里看她的只有宇市一个人,其余的日子,她都是一个人守着嘉藏的照片过的。时间就这样悄然地从指间划过,让她觉得美好的时光是如此短暂,痛苦却时时都围绕在身边。不管以前怎么样,关键的是今天,她要到本家去拜访,结果也许会对她的后半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想到这些必须面对的问题,文乃有些激动,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文乃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默默起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看自己的鞋,不知道该穿哪双。如果按过去的规矩,妾室到本家只能穿木屐,是不能穿草屐的。但是宇市曾跟她说过,不要局限于以前的那些老思想,所以她选择了一双很普通的草屐。  文乃把大门锁好,径自走了出去。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只能把头压得低低的。即便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的眼光向她这里投过来,她们对于这样一个没有依靠的妾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对于这样的目光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嘉藏去世的这两个月来都是这样,尤其是当她们知道文乃是矢岛店主的妾室以后,这种情况就与日俱增。参加嘉藏葬礼的那天也是这样,当人们看见文乃身穿葬服时,有些人就对她的生活产生了兴趣,还有一些人则是嫉妒和嘲讽。看见文乃低着头向前走着,卖香烟的药店主妇身上还系着围裙就跑了出来:  “是不是要去参加丈夫的葬礼呀?听说是在寺町的光法寺举办的。有钱人家的葬礼就是不一样呀,那些亲戚、朋友、本家肯定都要去,场面一定很大,虽然是丧事,也会很热闹,没想到你竟然能到那样的地方去!”  她能说出举行葬礼的地点,那肯定就是已经看过报纸上的报道了,她的两只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文乃,好像是对她的这身葬礼服充满了好奇,但是眼光中又流露出些许嫉妒。  她一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心里就有些难受,可是那家药店是必经之路,所以她的脚步也就显得沉重起来。现在刚过中午,人们都在休息了,应该不会有人出来,所以她就加快了脚步想快些穿过药店,不巧的是正好跟人撞了个正着:  “你今天这是要出门呀?真是有点新鲜哟!”  这一声嗓门很高,好像是在引人注意,她转头看过去,从药店里露出脸的主妇正在偷视着她,腰上还是系着那个围裙。  “啊,有点事情……”她搪塞着说道。  “这么长时间从没见过你出去,自从那事发生以后,你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也真够为难你的?今天是不是又去赴约呀?”  好奇心驱使着她不断地追问下去。文乃礼节性的点了点头,弯了弯腰,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文乃并没有乘坐电车,而是上了一辆计程车。她告诉司机说要去南本町那里,司机就往大阪的方向开去。这时,文乃望着窗外,嘉藏去世时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当天她穿的也是这样一身素雅的和服,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坐计程车过去的。那天她去得很匆忙,是因为突然接到宇市的电话说嘉藏病得很严重,现在三个女儿都去京都了没在身边,让她抓紧时间过来跟他见上一面。宇市吩咐她说让她在门口下车,他在那里等着,然后再带她进去,可是因为正在担心着嘉藏的病情,所以就没来得及跟宇市打招呼就直接朝卧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当她跑进嘉藏的卧室的时候,看见他正躺在屏风里面。嘉藏看见文乃心情很激动,没有顾及到宇市的存在,一把就抓住了文乃的腿,说道:  “久病卧床……命不久已……要懂得照顾自己……还有自己的身体……我已经把后事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  他在说话时断断续续,很是吃力,两个人相互对视着,好像是在用心聆听对方的话语。文乃把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双枯手捧在手中,反复地揉搓着。嘉藏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好像是在从文乃的手中吸取着什么,很安静。也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是女佣人来通报说小姐们已经赶回来了,正往这里走来。听到这个消息时嘉藏立刻把手从文乃那里抽了出来,还推了文乃一下,当时他所用的力气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  “你快点离开这里,千万不要让她们发现!”  他让文乃快点离开这所房子。他指了指侧门,让文乃从那边出去。文乃看了他一眼,随即就从那里猫着腰钻进院子里的树丛中躲了起来。走廊被擦得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照射下还发出亮光,她看见有三个穿着白色丝袜的人急匆匆地向嘉藏的房间那里跑了过去。  文乃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座位上,窗外的风吹进来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感到有些燥热,还出了一身的汗。她用手把被风吹下来的头发向上拨了拨,她一边拨头发,一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嘉藏那天让她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你快点离开这里,千万不要让她们发现!”他是矢岛家招进来的女婿,同时还有三个女儿。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文乃能听出在他的内心里是多么地无奈,还有就是对自己命运的感叹。在跟文乃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每个月都会拿出五万元让她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说这些都是自己一段时间里积攒下来的,并不是店里用来做生意的钱。文乃用这些钱置办家里的一切,生活过得很艰辛。他们相遇是在七年前,那时文乃是白浜温泉的一个艺伎,那天嘉藏正好去那里参加一个生意上的聚会,嘉藏注意到她是因为她那与酒宴极不相称的表情,看上去很阴冷。也正是这一点,引起了嘉藏的同情,所以就把她安排在了身边,当然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文乃无依无靠,所以她很感激嘉藏,就算是钱给得再少她也不会去计较。  在这七年里,他们的交往是很小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本家那边知道。就这样,文乃和嘉藏之间产生了一种默契。  每次嘉藏要出去应酬的时候,回来以后都会到文乃那里去休息一会儿,但是在办完那些事情之后就会回家,他未在文乃那里住过一夜,七年来无一例外。当他的妻子松子去世以后,文乃曾跟他提到一次:  “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就在这里住下吧……”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留他在那里过夜。  “虽然是这样,但是我在家里的处境却从来没有变过……”  嘉藏笑了笑,但是他的笑里面充满了无奈。还跟往常一样,他没有在那里过夜,过了一段时间就赶回家去了。嘉藏的软弱无能再加上文乃的薄命,让他们结合在了一起,而且还一起走过了七年偷偷摸摸的日子。  她想得出了神,看了看车子外面,已经穿过阿倍野桥,到达松坂屋一带了。到南本町那里的本家,再有十五六分钟就可以到了,一想到这里,文乃的心里禁不住有些紧张了,这时宇市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现在是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会成为死对头,而且互不相让,好像有多大的仇恨似的。这就是四代的女系家族啊,让人感到可怕……”他说话时候的表情文乃现在还记忆犹新,她觉得这次去本家那里好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会发生,三姐妹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会不会与自己针锋相对,这让她心里不由得一紧。  藤代穿上和服,把衣带在身上用力系了系,用最快的速度打了结,又在镜子里面仔细地照了照,确定自己的衣服整齐以后才坐在小桌子边上。  她把手放在桌子上,用手背托着下巴,透过门缝看向院子里的树丛,眼里显出一片茫然。下雨之前的空气都是这样,闷着让人受不了,枝头的树叶也耷拉下来,炽热的空气充斥着整个房间,穿上衣服以后,更加明显了。过度的疲劳在她的身上滋生蔓延,这时她又想起了六天前的那个晚上。  情况和这次也差不多,当时很劳累,而且还喝了一些酒,身上跟现在一样出着虚汗。芳三郎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内心里说不上是自责还是后悔。她看了看河对面的单间餐厅,在那里她向芳三郎说了那天在家族会议上的事情,而且芳三郎还给她进一步分析了遗产分配时的复杂性和在里面搞鬼的宇市,还有文乃的意见等等。他还认为可能是在父亲生前的时候就已经把文乃的事情做了周密的安排。想到这些事情,藤代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在继承问题上自己可能会比两个妹妹得到的少一些,可是一想到妾室跟管家竟然也能从里面得到好处,就让她心里感到不舒服。也许是被自己的贪欲驱使着,她才不惜任何代价地让芳三郎帮自己。  藤代被芳三郎搂在他那如同女人般的怀里,好像是要把藤代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全都消除掉一样,他把自己嘴唇贴在了藤代的嘴上,温柔地吮吸着。也许是喝醉的缘故,也不知道是对芳三郎的爱慕,还是想让他全心全意为自己办事,所有的思绪在这时都交织在了一起,她停止了思考,感到身上被一种无形的丝线缠得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藤代突然打住了这段回忆,当她把视线移开的时候,眼光扫过了千寿的房间,里面好像有些动静。  现在的空气比刚才更加闷热了,可是为什么对面的玻璃窗关得死死的呢,是不是良吉从商店里回来了?开完第二次家族会以后,千寿和良吉从表面上看去都很平静。今天文乃就要到这里来了,一大早藤代就在走廊上看见千寿了,她还假装不知道似的问藤代说神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良吉在每天吃午饭和下午三点的时候都会回来,其余的时候也会回来看看,而且还会趁这个机会跟千寿说些什么。千寿是家里的二女儿,但是在继承方面却比长女要多,不仅如此,还继承了矢岛家的商店。在这些事情还没有分清的时候,又冒出一个文乃来,让本来就麻烦的事情变得更复杂起来。良吉和千寿的百般算计更让藤代从心里产生了一种厌恶感。  藤代眨了眨她那双有神的眼睛,又向雏子那边看了过去。只要透过树间的空隙就能清楚地看见雏子的一举一动,她轻闲地坐在藤椅上好像在织着什么东西。她想到在上次的家族会议上,雏子用丢了雪村轴画和自己拿走的那套茶具做借口,在那里跟人们作对,恐怕她今天的轻松是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的,其实她是在背地里注意着大家的动静。  想了一会儿,藤代就不再看雏子的房间了,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出了自己的卧室,当她来到店门口推开门向里面看的时候,账房里只有宇市一个人在打着算盘。  “宇市先生……”  猛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他的名字,宇市吃了一惊,当他转过头看见是藤代的时候,说话的口气里面充满着关心:  “噢,有什么事吗?”对于藤代的突然来临他感到出乎意料。  “良吉他……”这个问题是她有意要问的,因为她早就知道良吉已经去千寿那边了。  “他好像刚才还在这里来着,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又去哪儿了,你找店主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  在说话的时候她又看了两眼宇市刚才打过的算盘,上面乱七八糟的,跟小孩子玩过似的。其实宇市打算盘是假的,在他的心里则打着另一副算盘。  “神木那边说好了是两点到的对吧?”  藤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说到这时,店里一些正在开发票的店员都停下手上的活,开始听他们两个的谈话。7  “你们不干活听什么呀?再不快点开票一会儿还来得及吗?”宇市注意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对店员批评了几句,又转过脸对藤代说,“只要她到了这里,我就会赶过去通知大家的,你们在后院等着就可以了。”  他语气里有些催促地说道。藤代看了看店里面的员工和女佣,她们一边做着手里的工作,一边照顾着客人,还不时地向这里瞟上几眼。从她们的眼光中,藤代觉得她们好像也知道今天将会发生一些事情似的。  店铺的嘈杂与后院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的一切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但是却又不一样,每个人的心中都对这个即将来访的文乃充满了好奇,每个角落都被这种气氛氤氲着。  这时藤代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嘲笑。没准事情真像芳三郎说的那样,父亲在生前早就给文乃置办好了房子,并且通过信托留给了她一部分存款,要是千寿、雏子、良吉,还有姨母、宇市,他们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肯定会很吃惊吧!假如藤代再把这个问题深追下去的话,可能还会有些意外的收获,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再把家里长女的地位找回来了。  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藤代想起宇市嘴里说的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是自己父亲妾的女人,还有他说的那个女人不但漂亮,而且还很客气,重感情,这种人让藤代的心里不免有些期待,不只是期待,还产生了一些兴趣。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是姨母芳子来了。藤代听到是姨母来了转身就躲在了门帘后边,然后就从中门跑到走廊去迎接,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并不想让姨母知道她到店里来。  “您今天这么早就到啦。”  文乃两点到,姨母则比她早到了半个小时。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儿早,但今天跟平常可是不一样,一会儿妾室就要到了,我总得听听她想说些什么吧,就算是为了我那死去的姐姐,我也得早到啊! 如果没在她来之前到这里,我心里总有些不好过。”  在说话时姨母芳子有意把嗓门放得很大,好像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似的,估计她和藤代一样,对文乃也存有些许好奇。  文乃就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南本町拐角的地方,这里离矢岛家的商店还有六百米左右,但是她决定下车步行到那里。这里的街道两边都是商店,人们来来往往的,有送货的店员,还有外地来的一些买东西的顾客在那里讨价还价,声音乱成一片。这里人虽然多,但是却很少见到像文乃这样穿着和服,并把头发梳得这么整齐的独身女人。为了不让更多人注意到她,她把头压得很低,匆匆地从这些人们身边穿过。走了一段以后当她抬起头看到矢岛家商店的时候,精神突然恍惚了一下。  这时她没有直接走进店里,而是靠在店门口的电线杆上,剧烈地喘着气。自从宇市告诉她要今天来本家那天起,她就开始做思想斗争了,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来到这里,但现在却又开始晕眩,也可能是天气燥热的原因。这时文乃又因为自己临时退缩而感到生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把头抬起来,看着矢岛家的大宅子。  屋檐很高,而且比平常人家的还要深一些,那些门窗还是红木格子的,跟大阪古时候的一样,上面的门帘还印着一个大大的“岛”字,就连里面正在忙着搬动布匹的员工们都统一穿着工作服,这些她都是第一次看到。因为在嘉藏活着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就算是嘉藏去世的那天,她也不是从正门进去的。可是今天她就要从正门进去,然后再到内庭去。  现在文乃的心情还是有些紧张,她又安慰了一下自己,轻轻地走进了矢岛家的商店。  一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女佣阿政在第一时间就做了通报:  “到了……”  她只是说了一句“到了”,并没说究竟是谁到了,但是她说话的语气中却带有一种紧张感。  这时藤代和姨母早就在桌子两旁坐好了等着她呢!藤代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姨母芳子把微胖的身子正了一下,以一种高傲的语气说道:  “让宇市把她带进来吧。”  千寿和良吉, 对面的雏子,还有藤代她们几个人对视着。芳子好像看出来些什么,换了一种口气对他们说道:  “今天这样的事情你们就交给我好了。”  阿政在出去的时候正要把门关上。  “把门打开,这样我就能从她进院子的时候看见她了……”  阿政踟踌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关门就可以看见文乃进到走廊时的情景,所以在她出去的时候就又把门打开了。  一路小跑出去的阿政去给宇市带话了,不久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而且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是宇市和文乃。  宇市驼着背,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文乃穿着一身青瓷色和服,外边套着一个黑色的花纹坎肩,显得她的身材很娇小。她低着头,走路时没发出什么声音,就像一个幽灵似的紧跟在宇市的后面。她没有发现藤代她们正在从里面观察自己,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们穿过一道钩状的走廊,只要透过中庭的树丛,隐约中就可以看见文乃的身影了。她渐渐地走近了。她走在雨前闷热的庭院中,看上去好像是一幅画,但是这幅画给人的感觉与当时的天气相反,很清爽。  藤代把目光停在了文乃的身上,一动不动。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曾经受过父亲的爱抚,现在又要来分割家中遗产的人,她从心里对她产生了一种厌恶、蔑视,并从眼里发出愤怒之光。她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千寿和雏子,千寿的身体向良吉那边靠了过去,而且脸色还有些苍白,即便是这样,她也在注视着文乃。雏子把身子靠在了桌子边上,脸上的表情和姨母的一样,很生硬地望着走进来的文乃。  文乃穿过中庭花丛以后,停了下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屋里每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一阵莫名的恐慌在她的心头升起,这样的眼光仿佛刺穿她的身体,文乃不由地向走廊边缘靠了靠。她把一个白色的手帕从袖口里拿出来,在额头上来回擦了擦,大口地喘了几下气,调节了自己的心绪。做完这一切以后,她才迈出走向客厅的步子。  文乃紧跟着宇市走进了客厅,并跟他并排着坐在了下席的位置。  “这就是神木町那边的浜田文乃。”  宇市郑重其事地把她介绍给在座的所有人,文乃把放在两膝前面的坐垫往一边推了推,两个手扶在了草席上。  “我是神木町那里的文乃。身为妾室,这回本家遭到不幸,请让我表示出自己的关心和慰问。承蒙店主在世的时候给我悉心的关照,这次没能及时到本家来与大家见面,实在是我的不对。”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柔和,同时也有些紧张。当她说完这席话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有冷若冰霜的目光盯着她。而矢岛家那三个姐妹只是用一副傲慢、冷漠的表情看着她,出于礼节性地跟她点了点头。  看到这种情况,文乃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些,低下头就再没有多说什么了。这个时候坐在上座的姨母芳子把话题打开:  “今天辛苦你了。我到这里来主要是想代表死去的姐姐跟你见上一面,本来我丈夫也应该过来的,可是家里面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没能抽出时间过来。至于她们三个姐妹,从小就待在这深宅内院当中,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客人,看到她们这样我也心疼,所以就由我这个分家出去的人代办一下。虽然她们几个到了能识别好坏的岁数了,可是对于那些旧思想还是有些不了解……”  她大言不惭地说着,而且还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文乃满是惊讶地看了一眼芳子,又赶紧把两手放在了席子上。  “唉,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还请您多多关照啊。”她假惺惺地说着。  “今年你多大岁数了?”  “啊,三十二岁。”  “这不跟我们藤代一般大吗?”  芳子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特意指文乃和藤代的,而是有些厌恶。  “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说话的时候她两眼上下打量着文乃。文乃小心翼翼地把两个膝盖向一起并了并。  “托您的福,身体还好。”  “这样啊,那就好了,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啊?”  她一边说着还不忘了观察着文乃的身体。  “你老家是什么地方的?”  “丹波,父母和我姐姐先后去世,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独自一个人……”听到这话时芳子的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几声怪笑,“你跟嘉藏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和他相遇的时候我还在白浜做艺伎……”  “噢,是白浜温泉……”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她的蔑视,她是在笑话文乃是艺伎出身的人。  “你和嘉藏这种关系保持了多久了?”  “整七年了。”  “照你那么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姐姐还活着。”  文乃用沉默来回答。  “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叫人难以理解,姐姐活着的时候他很本分,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就是姐姐去世以后他也是一心一意地照看着商店那边的生意,没见过他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真让人想不到他早就跟你……”芳子现在是在借题发挥。  “那现在事情怎么办了?”  “什么怎么办?”文乃显然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当然是对你的安排呀,难道嘉藏就没想过万一哪天自己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说的话很直接,而且没有过多的掩饰。文乃沉默了一会儿,把头抬了起来:  “我只是他的妾室,见不得光,在这一方面自然跟小姐们不一样,他对我也没做什么安排……也并没给过我……”  话还没有说完,藤代就插话进来,说:  “这里说的安排,说的不光是在父亲去世以后,我现在还想听听我爸爸生前都给过你些什么?”  “这个,什么也没有……”话到嘴边文乃又咽了下去。  “不可能吧!我父亲去世了也有两个月了,可是你却没什么动静,也不急着跟我们分遗产,如果不是你成竹在胸,还会是什么?”  藤代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满是自信。文乃只是眨了眨她那冷漠的双眼。  “他生前给我买下的只有现在神木町那里的那套房子,让我十分感激。”她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对此致谢。  “就只有这些吗?”看起来藤代并不相信她的话。  “就是这些。”  文乃的回答很简练,藤代看了看她,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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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系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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