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精明的大管家在她家呢。”芳三郎很是不放心。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地皮的价格怎么估算都行,估出来的价格和实际卖价有着很大差距呢。如果她觉得我那个价钱估低了,那就让她说一个不低的好了,不管她说出一个什么价格来我都有办法对答。”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女人做事就没个准主意,今天说不卖,或许没过两天就又说卖了。到那时候,她以为你估的这个价钱真的高呢,可事实上你是用最少的钱买到了最好的货。等遇到合适的机会了,再出高价卖出,那样算来,你得赚了多少个今天的辛苦费啊!” 说着,芳三郎拿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五千元。 “这算是你今天的辛苦费吧,至于估价费,改天我再跟她说。” 芳三郎把钱放到了常次的手上,而常次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着他。 “舞蹈师还真想让我发大财呀,你该不会是表面上跟我是合伙人,背后却跟矢岛家那个漂亮的出嫁后又归家的女人有一腿吧?”他用怀疑的口气说。 “你别在这胡说八道啊!”芳三郎笑了笑。 “还得说是舞蹈师,这办法厉害,看来我可不能大意呦!”常次又似玩笑非玩笑地说着,“好了,我该走了,以后还会有麻烦你的地方的。” 说着,他正了一下头上的猎人帽,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常次走了之后,芳三郎也立即离开了茶馆,直奔御津寺街的那家铃屋走去。 浅蓝色的门帘,人工建造的山水风景的铃屋,很小巧地筑在了门口,是少有的和风茶室。芳三郎推开干净的木格子门,向里面走去,很快便找到了正在喝茶的藤代,此时刚刚第二杯。 半个小时之前,她还是跟在经纪人的后面奔走于各处房屋之间,神色黯然的劳累女人,现在如同换了一个人,她安静地坐在藤椅上,慢慢地端起茶杯,很优雅地喝着茶。 藤代也看到了正走过来的芳三郎,眼睛微微一弯,嘴角轻轻一扬,露出好看的笑容。 “真是辛苦您了,多亏了您的帮忙,才使我解决了一个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她站起身,低着头谦恭地说。 “你不要这样说,今天有失礼的地方,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那家伙就是那样,没办法,但是如果有我在,他就会收敛很多。总之,希望你别太在意。” 说完,芳三郎让服务员上了一杯清茶。 “不管是不是卖,那些价值九千七百万的房屋和土地已经是你的了。但是,有一点,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如果再扣除继承税,那么你所得到的就不是这个数字了,要少很多。”芳三郎很小心地问。 “这个我想到了……”藤代有些丧气。 “仅仅想到是不够的,必须付诸行动仔细算一算。虽说是拥有了价值八千万以上的财产,但是如果不顺利的话还需要缴差不多一半的继承税。倘若在分配遗产的时候你忽略了这一点,那损失可就大了。” “是的,我的损失最大……”藤代好像在开始动摇,从她的眼睛里已经暴露出来。 “你的二妹妹得到了商店的经营权,看不出有吃亏的地方。小妹妹得到的是股票和古董,股票这一方面,只要弄好了更换名义书,就不会有损失。至于古董,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价值,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卖个好价钱。像房产这种不动产,由于已经登记在册子上了,所以想不让人知道都不可能。这样看起来,你是姐妹中最受损失的。” 芳三郎分析出来的每一句话,在藤代听来就像针一样扎着她,使她痛不欲生。 身为家中的长女,所继承的遗产竟然比两个妹妹少。只留给自己一堆繁乱的房屋和土地,而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难以挑起的重担,除此之外,所负担的继承税又是三人中最重的。想到这些,藤代觉得父亲可恶到了极点,看似很公平,可实际上却在遗书中隐藏了一颗黑暗的心。 复杂而沉重的房屋和土地留给了独自一人的藤代,经营了四代的矢岛商店以及营业权留给了已经招了婿的千寿,而可以兑换成现金的股票和古董则留给了小女儿雏子。从表面上看父亲将财产平分成三份,是公平的,可深入一分析才明白,留给藤代的遗产看起来很有价值,而事实上,到最后却只能得到一半。 藤代越想越气,眼冒怒火,此时,她很想伏在桌子上痛快地大哭一场。 “师傅,您一定要帮助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家中的长女,继承的产业总不能比妹妹们少啊!” 她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声音大得有些震耳。 穿过中庭的树丛,雏子看到了宇市,便冲着他问道: “那样做的话,不就成为货主了吗?” 今天雏子穿了一件短上衣,没有翻领,腰间扎着的那条束带,随着她的身体在没有规律地摆动着。此时的她正朝着宇市诡异地笑着。而宇市好像一点都没有听到,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手里拿着一本大的破旧的账本,弓着那因上了年纪而变了形的背,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雏子在庭院点景石上特意将走路的速度放得很慢,从而来多加注意一下两位姐姐房间的状况。 大姐藤代和上周一样,出去学习舞蹈了,回来的时间早不了,平时向院内打开的窗户今天被关得死死的,还有那把经常摆放在门口的藤椅也被弄回了屋子。二姐千寿的房间同样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虽然也是静悄悄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千寿绝对没有出门,而是跟平常一样,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她们两个对雏子来说,大姐藤代的在与不在是至关重要的,而二姐千寿在与不在就无所谓了,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不管雏子做什么,千寿都不会有所发现,哪怕是去仓库检查什么东西,千寿的性格决定着她的行为动作。 走到中庭旁边的仓库门前宇市停下了脚步,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然后从中找出了一把,用那骨瘦如柴的大手指捏着插进仓库门的锁里,他手拿钥匙又轻又慢地扭动着,锁开了,使劲一推,门也开了。 大门被打开的同时,沉闷的响声钻进了雏子的耳朵里,紧接着一股刺鼻的潮气又冲进了她的鼻孔里。由于仓库被厚厚的围墙包围着,导致里面形成黑压压一片。不过,在黑暗中倒是发现了一束亮光,那是从北侧的一个很小的窗户上透射进来的。“我去点着灯,请稍等。”大管家宇市走进了黑暗里,在一阵摸索中划着了火柴,点上了灯。这时候,仓库里的样子呈现在雏子眼前。对面的墙下,堆放着屏风类的物品,上面盖着一块油布单,两侧墙边的木架上堆放着装轴画的箱子,仓库中间还有一个木架,上面摆放着茶道用的茶杯和水勺,还有装有茶叶的小盒子。雏子拽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向宇市走去。 “这就是父亲留给我的古董吗?”她望着那些写着不知道是什么字的古旧箱子问道。 “没错,这里面都装着各种古董和刚才让你看的六万五千股股票,都是店主给你留下的财产。” “那么,这些一共有多少呢?” 雏子又看了看货架上放着的东西,不清楚究竟有多少。 “这个嘛,必须得从这个账本上查一下,然后自然就会知道了,所以请放心吧。” 宇市把手中的账本拿给雏子看。那个账本很明显已经被使用很长时间了,封面脏兮兮、黑糊糊的,而且到处都有破损的痕迹。封面上写着七个粗体大字:矢岛家藏品账目“这就是记录藏品的账本?怎么样儿啊?里面都写了点什么呀?” 雏子见到账本一脸愕然。宇市听到她如此评价不禁脸色一沉,说: “小姐,你可不能看不起这个藏品账目啊,它现在的模样正好充分说明了其历史久远,早在你祖上的时候就开始用它分门别类地记录纸张、砚台、茶器、屏风、挂轴以及酒器等藏品了。只要你将这个账本从头看到尾,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所有藏品的名称及其价格。” “照你这么说,父亲留给我的那些古董,这上面都有详细的记载?只要从里边查看一下,就可以知道古董的数量和相应的价格?” “是的。你还是先看看吧。” 雏子点头同意后,宇市来到中间的木架旁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藏品账目。 “先从茶具开始念吧。这里茶具比较多,就是因为矢岛家族代代是女系家族。” 说完,宇市从第一个开始念起来: “△京都烧里铭黄鹤楼 △茂三茶碗 △斗斗屋铭春雪 △乾山黑梅图 △仁清作锥御书茶碗 △黄濑户筒” 他的声音很爽朗,如果不见其人单听其声的话,肯定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一位七十多岁老人的声音。他一边读着账本,一边对照着架子上的原物品,雏子紧跟在宇市的后面也在挨个地看着每一个装有古董的箱子。上面所写的文字,虽然给她增加了不少烦恼,但是由于姨母芳子在三天前曾叮嘱她一定要查查古董的数目,所以就算有困难也得好好看一遍。 当茶具方面念完之后,宇市紧接着又念起了锅的那一类。 “△佐兵卫作宝珠形铁瓶 △古天明望月锅 △与次郎阿弥陀堂锅 △道也云龙锅 △古芦屋松地纹 △道仁作平圆锅” 宇市依然对照着架子上的原物品念着账本上的记录,凡是检查过的物品,他都会用笔在上面做一个标记。念着念着,雏子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宇市这个藏品账目本上总是时不时地有用毛笔画掉的现象,而且每当他念到这种地方的时候,都没有停顿或停止,而是像什么都没有一样顺利地往下念着。雏子想了半天觉得很奇怪,一下子把手伸到他面前。 “让我来念吧。” “什么,你说什么……接着念?是,我接着念下边。” 宇市的耳朵似乎在眨眼之间又听不见了,雏子说东他却说着西。就在刚要念下边内容的时候,雏子非常大声地说: “不是,不是,我来念下边的。”猛地把账本夺了过来。 “噢,你要看一下账本啊!”他就像恍然大悟一般。 “不是要看一下,而是我想接着你刚才念的继续往下念。” 她无奈地纠正着自己的意思。 “真的啊?三小姐想替我念账本上的内容,那简直是太好……但是,我担心你有的念不出来。” “上面有很多难认的字,念起来很困难,是吧?我先试试看吧。”雏子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念,那就念吧。” 宇市很不情愿地把账本给了雏子。拿到账本的雏子立即感觉手变沉了很多,并且还闻到了一股因潮湿而发霉了的味道。她紧张地用双手端着账本,接着前面的内容往下念: “茶罐方面—— △古织部觉觉斋书附 △时代嵯峨泥金画 △记三作大枣” 雏子那磕磕绊绊而又经常念错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宇市没有作声,只是在听她念的同时,对照着摆放在木架上的原物,确定没有差错后往箱子上画了个标记。 “△少庵……嗯……” 后面的几个字她不会念,宇市便帮她念了出来: “△少庵枣江岭判有” 雏子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再重复,又翻开了下面另一种物品。 “茶勺方面—— △石州茶杓铭松岛 △利休供筒……” 念到这里,雏子看到下面一个古董的名字被毛笔画掉了,也就是在“啐啄斋名霜柱”这几个字上画了一下。 “宇市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画掉?” 雏子盯着他询问,想马上知道答案。宇市也用那细小的、泛着光的眼睛看着雏子。 “噢,你说这个啊?早已经给别人了,账本上就把它给画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给别人?那个人是谁……” “给了出嫁时的藤代小姐,还有分家时的姨母,这些都是她们走的那天带走的,还有一些是送给亲戚和朋友了。” “就这些吗?” “我就知道这些了。其余的那些可能早在上几代就送人了,凡是被别人取走了的,都在古董名字上面画一道,作为标志。” “可能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被人取走了,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一些没人要的垃圾。” 雏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一个大人,仿佛一下子变得成熟了,而且所说的话是大阪的旧方言。4 “不是你想象得那样,这一点大可放心。从账本上所记载的来看,并没有多少东西被人取走,被人取走的那些东西当中也没有有价值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大小姐出嫁和你姨母分家的时候,店主不可能送稀有物品让她们带出矢岛家。还有,亲友中有举办庆典之类的事情时,也不可能赠送价值很高的物品。因此,珍贵的、有价值的东西依然存在这个仓库里。三姑娘,根本不用担心。”宇市的回答转眼间变得温和起来。 “真的不用担心吗?”雏子有点不放心,想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不会有错的。送东西的时候我都在场,你完全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过会儿我们把这些古董的价格都估算一遍,店主生前曾估算过一次,今天就以店主估算的为基础,这样就什么都可以知道了。” “估算价格……”雏子不由得紧张起来,“加在一起,共值多少钱?” “噢,得等一等,我这儿有一张写好的计算表……” 说着话,宇市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张叠有四折的计算单。就在这时候,从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走到仓库门口便停下了,是女佣阿清。 “三小姐,有位客人来访,是一个做古董生意的,叫京雅堂……” 宇市的脸色稍稍起了些变化。雏子对阿清说: “啊,是他呀!你立刻把他叫过来……” 阿清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宇市问道: “三姑娘,把古董商请过来是谁想出来的办法?” “谁想的?我自己啊。” “三姑娘没有跟家里任何人商量一下,就大胆地直接把古董商叫来了?”刚才温和的语气一下子又变得强硬了。 “我为什么就不能把人家叫到家里来?我都二十二岁了,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寿姐。我在学习烹饪期间,结识了一个女孩儿,她父亲就是做古董生意的,怎么了?很奇怪吗?” “就算是要请古董商,那也应该请经常来家里的呀,外面刚刚结识的总归是不好……” “哼,经常来家里的那个古董商,都帮父亲买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偶尔买回来一件吧,却还不是什么稀有物品。” 雏子按照姨妈告诉过她的话对宇市进行了反击。事实上,在和歌山一家农民家庭里出生的父亲,向来就没有奔走在各个古董店之间,从始至终都是在守着祖上流传下来的物品。 这时,从仓库外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正是阿清和京雅堂的。 “那间屋子是商店的仓库,这边就是藏有古董的库房了……” “这库房看上去确实不错啊!还有这院子,修建得很有特点。噢,库房边上的那间应该是茶室吧,等一切弄完之后麻烦你带我欣赏一下。” 这越来越近的说话声中,已经透露出其圆滑的一面了。当他发现库房门口站着的雏子时,便赶忙说道: “昨天您专程去了一趟我那小小的古董店,今天又让我过来看府上的珍藏品,实感荣幸。我把本店的一名店员带来了,希望能够帮一帮忙。” 说着话,低了一下头,并把紧随其后的店员简单地做了个介绍。 “请你赶快为每件古董估出一个定价吧,我现在正和大管家边看边对照账本呢。”说着,雏子向宇市介绍了一下京雅堂。 “噢,您就是这里的大管家啊?实在是失礼了。三小姐吩咐小店来府上欣赏珍藏的古董,没来得及给您施礼,还请多加原谅。” 京雅堂用极客气的口吻跟宇市打了招呼。宇市那灰白眉毛不由得动了动,问道: “你的古董店在哪里?” “啊,小店就在赈桥的南头。”京雅堂郑重地作出了回答。 “噢,赈桥的古董商京雅堂,我还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要是说伏见町,或是高丽桥那边的古董商还差不多,我知道一些。” 伏见町和高丽桥这两个地方,是大阪有名的古董商们聚集的地方。 “是啊,小店还处在初期阶段,尚未成熟,不过托您的大福,生意倒还算红火。” “不错嘛!有一点我要先说明,这里的古董都属于老铺遗留下来的,所以希望一会儿你在查看、估价的时候能够换上日本式没有花纹的衣服,这是规矩还望你多多包涵。” 宇市的两只眼睛紧盯着京雅堂的肩膀不放,原因是他今天穿了一件茶色的背心。京雅堂耸了耸肩,连忙说: “这,有关这方面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真是失礼。那么,请允许我利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回去换件衣服。马上过来。” 说着,他转过身刚要离开,雏子慌忙冲到前面阻拦了去路。 “不要紧的,你这件背心上的花纹根本就不明显,和没有差不了多少,再说,这和估算古董的价格也没有什么联系啊,与其在意这么多,还不如赶快查看呢。阿清,你去一趟门口的店里,看看谁比较清闲一些,找四五个人过来,告诉她们把库房里的东西都往里面的客厅里搬。” 她对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女佣人阿清吩咐道。然后,又转向京雅堂,说: “这个是记录着库房里所有古董的账本,一会儿等人来了就把东西搬到客厅里去,把实物和账目好好地核对一下,之后就麻烦你尽快把价格估算出来。” 京雅堂看了看宇市,有点犹豫不决,说: “好吧,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到库房里查看一下古董吧,恕我失礼了。” 说完,他把鞋脱在了踏石上,进入了库房,把雏子交给自己的账本轻轻地翻了开来,走到货架跟前,看一下账本上写有的古董名称,然后再对照着查看一下货架上摆放的实物,每一个都认真地核对着。 站在旁边的宇市心里有点闷,一句话不说地看着京雅堂在那里核对账目。突然,他来到雏子身旁,压低声音说: “我查看库房里的古董,有哪里让你感到不满意的了吗?” 他很客气地询问着雏子,但是客气当中又掺杂着指责。雏子思索了一会儿后,圆嘟嘟的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容。 “宇市先生查看库房我并没有觉得不满意,只是怕在不经意的时候有赝品混了进来,那样的话不就太吃亏了嘛……” “什么?赝品?”宇市惊异地问。 “对啊,如果古董里出现了赝品,恐怕宇市先生很难分辨出来吧。” 说着,雏子转过身向京雅堂望去,只留给宇市一个背面。而宇市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开玩笑呢,还是心里话呢?他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不做任何声响地站在那里,没一会儿时间,便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静静地离开了库房。 茶用具、茶碗、锅、砚台、钵物、香盒等填满了两个大大的房间,一间有十五张草席的大小,一间有八张草席的大小,墙壁也统统挂满了轴画。京雅堂弯着腰挨个仔细地查看着,每估算出一个古董的价格,就会蹲下把本子放在腿上将价格记录下来。在价格的估算方面他很慎重,时不时地和身后店里几位跟管家似的人轻声地讨论着,然后再记上。 自己所继承的遗产到今天为止终于有一个确切的价值了,雏子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不禁一阵狂喜,站在客厅的正中间,那圆溜溜的肩膀动作极小地晃动起来,并向室外张望着。 透过茂密繁盛的树丛,可以看到库房的屋顶高高地耸立着,那洁白的墙面像太阳一般发射出了耀眼的光芒。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曾对古董毫无兴趣的雏子,竟然在今天走进了满是古董的库房,而且全部都是属于她的。在那阴暗的、散发着潮气的屋子里,因存放已久而落满灰尘的古玩字画,仿佛在一瞬间发出了诱人的光,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价值,雏子就这样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吸进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这是转移注意力最有效的办法,雏子把思想拉了回来,转过头又望向客厅。不远处的京雅堂依然在忙碌着,估算价格,记录价格,似乎没有休息过一秒钟。茶具部分和挂轴部分终于在紧张的工作中全部核实完毕。看一下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还有两三个小时大姐藤代就要回家了,然而,她那让人揣摩不透的思想,又决定了她的所作所为,所以很难说准回来的时间,也许再过一个小时就会突然看到那双冰冷的眼睛。 “还需要很久才可以弄完吗?”雏子担心着时间便询问了京雅堂。 京雅堂停止了查对,转过头看着她。 “刚才已经把茶具和挂轴这两类东西都核对完了。要不,我给你大概地报一下价格,你听听吧。” 说着,他拿起了摊在腿上记录着古董名称与价格的本子,靠近了雏子,念道: “△探幽绢质对联五十万 △定家卿御色纸书,竖幅三十五万 △伯山水画,竖幅大张七十三万 △一休和尚墨迹五十五万 △雪舟山水画,横幅一百二十万” 京雅堂一边念,雏子一边点头示意,她在确定这些古物已经毫无疑问地全部归属于自己的同时,心中还在暗暗计算报出来的总价格。 “△无学和尚墨迹五十五万 △芜村六歌仙自画像四十八万 △应拳太公望,三幅对联四十五万” 雏子计算的数字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但她还依旧努力地向上累计着,这使她突然想起在烹饪学校里的一位朋友西冈密子曾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本来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人长得既漂亮又水灵,还可以继承那么多的财产,恐怕到时候给你提亲的人都能把你家门槛给踏破了,多得赶都赶不走呦!”她在说的时候是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羡慕的神色。如今她的话已经实现了一半,另一半也许正在悄无声息地往雏子这边赶来。那种欣喜、兴奋、激动的心情油然而生;那种温暖、甜蜜、幸福的感觉瞬间而起。雏子刚想把身体往什么地方动一动,就在这个时候,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她向门的方向望去,“咚”的一声,门被一下子推开了,是姐姐藤代。从穿着打扮上可以看出她刚进家门,还没有来得及回屋换件衣服,便先来到了这里。雏子一看站在门口的姐姐似乎来者不善,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但又立刻恢复了往日里的神情,微笑时的酒窝又出现在了那张圆脸上,可爱得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大姐回来了,今天可要比平时早很多呦!” 她向姐姐打着招呼。藤代阴沉着脸目不斜视地盯着京雅堂,那双眼睛已经冒出了无比愤怒的火苗。京雅堂面对这样的眼神有些惊慌失措,深深地低下了头。藤代仿佛已经降服了一个弱者,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理他,而是转向了雏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耸了耸肩,问话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寒气。雏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开始有些颤抖: “这不就在你面前摆着呢嘛,找了几个人帮我收拾一下仓库里的这些东西。” “收拾文物,用得着把古董商请到这里来吗?还有,你什么时候收拾不行啊,怎么正好赶上我去排练舞蹈才收拾呢?难道这些都是巧合吗?千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在背后进行一些小活动,两个人联起手来对付我,专门让我一个人吃亏!” 藤代怒气冲冲地说,瞪着眼直勾勾地盯着雏子。 “好,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问你,你又做了什么?”雏子不仅不在乎反而问了她一句。 “我,我决不会像你们那样,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在背后搞某种活动。凡是我有权利得到的,就会光明正大地去得到。” 她叫喊着,根本不考虑有没有外人在场。突然,她从地上众多物品中的缝隙中走了进去,来到了摆放茶具类的那一部分里,转着圈地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她把手伸了出去。 “雏子,是谁同意随便搬动这样东西的?”她指着一个绛红色的茶具箱子问,这里面装有十件用来野外饮茶的茶具。 “谁同意?这是我所继承财产中的古董之一,不需要任何人说什么同意不同意。况且……”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停止了,因为从藤代的眼睛里看到了带有杀伤力的怒火。 “这件东西,你也能够继承?这是妈妈生前最爱惜的一套茶具,在我出嫁的时候,将它送给我作为嫁妆了。你应该知道我们家是女系家族,不同于别的普通的家庭。这套茶具很珍贵。我的东西千寿曾经动过,在我知道后让她写了份保证书,保证从此不再动属于我的任何一样东西。而我的东西就放在了仓库里。” 听完了,再回想一下确实是这样,这套茶具当时是放在库房里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和其他东西是完全分开的。但是,在查看账本的时候上面并没有把它的名字画掉。想到这儿,雏子不紧不慢地问: “你说那是你的,证据呢?总得有个什么来证明一下吧?” “证据……你人不大心眼儿倒不少,而且说出来的话很令人厌恶。你要证据是吧,好,我出嫁时有本嫁妆目录,上面就清清楚楚地写着证据。怎么样,要不我拿过来让你亲眼目睹一下?” 藤代的这一反击,使雏子无言以对。由于这里还有一个京雅堂在,雏子不想把关系搞僵让外人看笑话,便说: “不管是不是你的,我只是在依照上次家族会宣读的那样去做,给它们估算一下价格。” “我自己的东西,不用你们给估价。” 藤代不等雏子再多说什么就把她的话给挡了回去,随后转向墙上的传呼铃,按了一下。 阿清走了进来,藤代先挽起来自己的衣袖。 “你把这个搬到我的房间里去!” 说着,她把面前那个装有十件野外喝茶用的茶具箱搬了起来。身为一个大小姐的藤代平时根本没有干过什么力气活,搬着箱子没走几步,就脚一歪差点摔倒,雏子见状赶忙跑过去将她扶住。 “姐姐,不用这么匆忙地搬回自己那里啊!你的东西,是没人敢碰的,我看,还是先在库房里放着吧,把它单独搁在一个地方,等开完下次家族会再搬也不迟啊。” “不用了,我必须得时刻提高警惕,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千寿又会在暗中搞鬼呢,我的事情不用你费心。”她瞪了她一眼。 “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觉得你很不对劲儿,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吗?”雏子对她的态度的转变表示不理解。 “麻烦事?什么事也没有啊!一直都在练舞蹈的那里来着,怎么会遇到不好的事呢?跟往常没区别,一个人一个人地轮。今天让我复习的以前学过的‘四君子’,可是手变得太僵硬了,不柔软,主要是好久不练了,现在一旦再重新拾起来不习惯。”她把上次排练舞蹈的事情拿来应付今天,说得跟真的似的,又笑了笑,“再说,一回来就看到你带着人在这里清点文物,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所以一下子激动起来,没别的事。” 藤代一再强调着没遇到什么事情,同时又催促着阿清赶快把东西搬回去。5 在藤代和雏子因为古董而引起纷争的时候,京雅堂和跟随他一起过来的管家,都故意将身体扭转了过去,面对古玩字画装作仔细核对的样子,当藤代刚刚踏出房门的时候,他便又扭了过来,小心地问: “要不咱们另找一个核对物品的日子吧?” 雏子低着头,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说: “不要紧的,接着刚才的弄吧。我也想尽快知道这些文物的价值……” 雏子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和姐姐发生争论而受到什么影响,依然不在乎地让他们继续工作。 “好吧,那我们就尽量快点,在今天全部弄清。” 京雅堂让管家把账本打开,对照实物的过程中,同时也把价格记录下来。 雏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不由得望向藤代的房间。虽说客厅和她的房间都在同一面,但是却有很多茂密的树木挡在了中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来到走廊里,才可以清楚地看到藤代屋里的动静。雏子躲在了一根既可以挡住自己又可以看到藤代屋内的柱子后面,竭力探着原本就比较修长的身体,透过玻璃窗向里面望去。 屋内的藤代安静地坐着,刚才从客厅搬走的那箱茶具就摆放在她身边。不一会儿,她跪坐在绛紫色茶具箱前,打开箱盖,将茶具从里面轻轻地托了出来,然后又捧着它来到光线较为明亮的地方。这套茶具非常小巧,做工相当精细,藤代如痴如醉地望着它们,那冷若冰霜的目光不禁被墨绿色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清澈的光亮的茶碗所迷住,原本平静的她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呼吸有些急促,肩膀轻微颤动。雏子从正在聚精会神地望着母亲生前喜欢的这套茶具的藤代身上,仿佛看到了已离开她们的母亲那熟悉的脸庞。一种特殊的女性美和执拗也从中散发出来。她不禁感慨起来,想要离开这里,可就在这时,眼前有一个身影瞬间掠过。 她吃了一惊,不知道此人是谁,又把身体紧紧地贴在了柱子身后,眼睛望向刚才的身影。是千寿,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猫着腰,向藤代屋里偷偷看去。来到靠近门的墙壁跟前,将耳朵贴了上去,又将房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一双窥视的眼睛从其中露了出来,看样子刚才雏子和藤代的那场争论战她已经听到了。藤代的房间由于有很多树木庇护,所以一般情况下是很难窥视到里面情况的,但是处在雏子所在的这个位置上,却是一目了然。雏子不敢相信地望着千寿,她在平日里是那么厚道与胆小,可现在竟然会鬼鬼祟祟地偷窥别人的房间,还有藤代,不顾姐妹情面,不顾外人在场硬是把茶具搬去自己的房间,而后又贪恋地抚弄着它们,想到这些,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