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绘担心犀川的伤势。因为不只是手的部分,其他地方好像也有受伤。当她被寺林袭击而昏迷后,老师应该就马上赶来这里了吧? 为什么房间会停电呢? “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萌绘问犀川。 “西之园同学。”犀川喃喃地说:“那才是我想问的。” “不,老师。”金子发出鼻息声。“是我啦,我才是最想问的人。” “好想去外面抽根烟喔。”犀川说:“金子同学,你有带香烟吗?” 金子将手插进胸前的口袋里。“有啊。” “我的香烟盒打火机,都在房间里面,不过可能已经找不到了。因为这件案子,我已经弄丢两次香烟了。” 他们走下楼梯,穿好鞋子后就走到室外。这时警车和救护车刚好赶到,也聚集了二十人以上的看热闹民众。 “伤患在哪?”从救护车上下来的男人看向犀川。“是你吗?” “不……他在这栋公寓二楼走廊的尽头。”犀川用手指出位置。“我不要紧的。” 警察和救护人员纷纷涌进公寓里,他们三人移动到被砖墙围起来的狭小庭院里,然后犀川和萌绘从金子递出来的香烟盒内各抽出一支。当金子用打火机点火时,犀川和萌绘也将脸凑近,点燃叼在嘴上的香烟。 “金子同学,谢谢你。”萌绘望向金子的眼睛说。 “是啊……真是多亏有你。”犀川也说:“谢了。” “你们是指香烟吗?”金子咧嘴一笑。 “不是啦……”萌绘微笑说。 “不。”犀川吐出烟来。“我指的就是香烟。”16 三个人在没跟警察报备的情况下决定先自行回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犀川看似心情很好地说:“既然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要去哪里也是我们的自由吧?” 金子戴上安全帽,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离去,萌绘跟犀川则是各自开自己的车回到学校。两辆车几乎同时抵达研究大楼的中庭,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八点。 犀川没走进研究大楼,而是从中庭走到车道上,萌绘也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走上健康中心前的阶梯走进室内。 “果然还是需要去治疗伤口吧?” “是啊,既然这里灯还是亮着的,就至少贴个纱布好了,反正这里全都是免费的。” 健康中心平常只开到晚上六点,当他们从大厅走上二楼时,途中刚好碰到正要下楼的曾我医师。 “怎么了?打架啦?”这个女医师看到犀川时,不禁睁大双眼。 “不好意思,曾我医师。”犀川低头行礼。“你已经要回去了吗?如果可以帮我打开房门的话,我就可以帮自己包个绷带了……” 曾我医师沿着楼梯折返,然后打开诊疗室的门并把灯点上。 她先将双手伸向犀川的脸,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便把手抽回来,走到房间后面。 “真是的……”边迅速穿上白外套边走回来的她不满地说:“我有说过要你保重自己的……根本就完全不听别人的话嘛。这种态度难怪会受到老天爷报应。” “这才不是报应。”犀川回答。 “是啊。”萌绘也在他后面帮腔:“犀川老师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唉呀,没想到你这么有男子气概啊。”曾我哼哼地笑着,立刻回嘴:“犀川老师,你几岁啦?难道你还在那种像学生一样打来打去的年纪吗?真受不了……反正一定是什么无聊的打架吧。会牵扯进这种事,就代表你是个傻子。” “你教训的是。西之园同学,请你一定要将曾我医师的话铭记在心喔。” “好啦好啦。”曾我说:“把衬衫脱掉吧。” “到了明天,身体一定会痛起来吧。”犀川边脱衬衫边问:“虽然今天还不要紧就是了。” 萌绘连忙退到屏风后面。 “明天不痛,后天也会痛。”曾我回来一看说:“哇,这个……还满严重的耶……你做了什么啊?对方是熊吗?” “是杀人犯。”萌绘隔着屏风说。 “是喔。”曾我笑完,然后小声对问:“她是谁啊?刚才跟你来的也是那孩子。” “那是我们的四年级学生。” “犀川老师,最好不要让女学生喝太多酒喔。” “我才没有喝酒呢。”萌绘探出头回答。 看到曾我瞪着自己的萌绘,又把头给缩了回去。 “好……这样就可以了,你赶快回去吧。还是……你有什么想偷看的地方吗?” “西之园同学,已经可以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犀川说。 “一个人回去?那是当然的啊!”曾我大声说:“别说那种傻话了!” “您误会了,我们……”萌绘再次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 “你说什么!‘我们’?”曾我收起下颚,双眼越过眼镜上方直视着她。“你居然说‘我们’!‘我们’又怎样!咦?难不成你想说你们是夫妻吗?好了,回去,回去,快回去!” 萌绘无计可施,只好走到门边。 “我是很想这样说啦……”她的低语,似乎没有传到曾我的耳里。 她在健康中心一楼的昏暗大厅里等着犀川,此刻她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头还是很昏沉,身体似乎是靠着残余的紧张感,才好不容易支撑起来,不想看走廊尽头的黑暗处,因为怕会有残像在眼前出现。 白色的型……矽胶做的……筒见纪世都的矽胶型,深深地烙印在她眼里。 它是母型,公型是从母型里诞生的? 对了,筒见纪世都那时曾这样说过。 雄性是雌性创造出来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为了取型……就是动机吗?虽然今天很累,但她应该还是无法成眠吧,今晚,她一定要跟犀川两个人好好聊一聊才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不,不是“挺”不错,而是“很”不错,心跳一下子加快许多,耳边也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 萌绘赶紧藏身在墙壁后面,我要让老师吓一跳……她冲出来抱住犀川,想要给他一个吻。 可是,一看清眼前的那张脸,让她在快亲下去时紧急煞车。 “对、对不起……” “放开啦!你是喝醉了啊!”眼前的曾我医师大吼起来。 “我认错人了。”萌绘赶紧退后几步并低头道歉。 “笨蛋!你到底是来大学做什么的呀!真是的……”第七章 浓稠的星期五1 第二天早上,犀川创平在上午十点去学校上班,只要不小心碰到,他的头还是会痛。至于昨天在健康中心被曾我芽衣子包扎的左手,绷带好像可以拿掉了。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异状,身体也没有其他地方感到疼痛。 也许要等到明天才会开始感觉到疼痛吧。人体的结构实在是不可思议。小时候每次做了激烈运动的话,身体当天就会开始酸痛,可是等到年岁增长变成大人后,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身体自我欺骗的机能成长的关系,这种身体的反应愈变愈慢。这种无论是肉体上或精神上的自我欺骗,应该是为了应付每个人都逃不了;最后一定会面临的那个最大危机吧。从这样看来,人生后面的三分之二好像都是为了准备死亡而生活的,跟一天要花三分之二的时间准备晚餐是相同的道理。因为每个人都是如此,所以犀川认为,由个人所创造出的社会,想必也遵循着这三分之二的法则吧。 这种为了迎接死亡而成就的高贵欺骗,大概就是所谓的“成熟”吧。 就跟快要腐烂的果实一样,是成熟的缩小模型,正是寺林昨晚挂在嘴上的道理。 设定完咖啡机后,犀川出神地向窗外眺望,此时敲门的声音传进耳里。 “早安。”不出所料,果然是西之园萌绘。 “早啊。”犀川回头。“你来得真早。” “真受不了……身体到处都好痛喔。”萌绘叹气。“老师你还好吧?” “嗯,因为我……”犀川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还年轻……是吗?”萌绘擅自接上后面的话后,继续微笑地看着咖啡机。“我可以喝一点吗?” 萌绘似乎还没有了解身体发痛的道理,不过犀川也没这个力气对她说明。他像北极熊一样缓慢地点完烟后,就在椅子上坐下。 “警方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有啊,昨天深夜时三浦先生有打电话给我,只有做些简单的说明罢了……老师没接到电话吗?” “没有。”犀川摇头。“大概是因为寺林先生已经全都说明了吧,毕竟他一直都很想讲。看三浦先生他们那么忙,我想要接到电话可能要再等一下吧。” “是吗?要是寺林先生已经说明清楚,那这次我和老师就没有出场机会了……” “无妨,反正我乐得轻松,你应该很失望吧。” “嗯,是有一点啦……”萌绘耸耸肩后起身走到餐具柜里拿出杯子来。 “我完全没想到……寺林先生居然是凶手。为什么呢?他身上真的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啊,因为……我总觉得他的气质跟犀川老师有点像……” “咦?” “不……抱歉。” “对他的人生来说,那可能是非常自然的事吧……”犀川缓缓吐口烟说:“他完全没有勉强自己。也许从我们旁人的眼光来看,那是非常危险特殊的情况,可是在寺林先生眼中……却是他兴趣的一环。” “可是他有说谎啊。比如说长谷川先生雇用上仓裕子小姐当孙子的家教老师这一点就是,他居然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出那种临时编出的谎话……” “他说过这种话喔,像这种在职场上隐瞒自己兴趣之类的谎言也常有吧。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谎言而已。” “他还撒了很多……慌。” “你在生气吧。” “今天早上起床后,我就愈想愈气……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寺林先生是凶手的?” “就是在头被打的时候。”犀川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头。“究竟先被打到头,还是先想出来,我怎么样也记不起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萌绘歪着头。 “这个嘛……”犀川点头。“我并没有按部就班地来思考,毕竟这件案子不是用一般常理能解释的。再说以星期六那个时间点来说,寺林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没错,就跟警方所想的一样。” “嗯……”萌绘看向天花板。“那只是单纯依据当时所观察的情况,从物理的角度判断出只有寺林先生有可能犯案。因为除了他以外的人很难让那里变成密室,所以这想法只是依照物理上实行的容易程度,用统计的方式来推论出来的。” “可是这的确是可信度最高的推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它都最接近事实。那为何我们想要否定那个可信度很高的推论呢?为何大家都不想把寺林先生当作凶手呢?” “因为那行为实在太危险了。”萌绘回答,“以昏倒在犯案现场作为掩饰手段的情形,一般来说并不常见吧。” “是啊,那就是盲点。他本来就是要不计成败地放手一搏。不,不计成败这个想法本来也是我们正常人的常识,他不是不怕失败,他是认为本来就没有失败,所以才没什么好害怕的。‘失败’就是我们一开始对于案子的犯人,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 “而且在几乎同一时段内,杀了两个人还砍头……发生这种乱来的事,再加上那两个人都跟他有关系,使他处于最容易被怀疑的处境,所以从一般情况来判断,实在很难会想到这是他计划性要刻意这么做的。” “只有一件事你误会了,西之园同学。”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有可能是寺林自己跟警方说这两人都是他杀的,可能是他为了能在上法院时翻供的作战策略吧。你替我提醒三浦先生最好要有所警戒。其实,在那个星期六时,寺林并没有杀那两个人。” “咦?”萌绘看着犀川。“老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明日香是星期天早上才遇害的吗?” “不是不是。”犀川摇头。“我不是指时间。死亡时间的判定并没有错,这两个人的确都是死在星期六晚上。” “那么说,难道M工大是另一件不相关的案子吗?”萌绘忍不住站起来。 在此同时,门那边刚好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犀川回答。 走进房间的,是喜多北斗和大御坊安朋两人。 “M工大是不相关的案子?”喜多问。他盯着萌绘,咧嘴一笑。“西之园的声音都传到走廊上去了。” “早啊,小萌,听说你差点没命,是真的吗?”大御坊满脸担忧地说:“对不起,真要追究原因的话,一切都是从我开始的。” “要帮你们泡咖啡吗?”萌绘问,因为只有两人份的。 “没关系,我们刚刚一起喝过咖啡才来的,你们不用在意我们,尽量喝吧。”大御坊露出微笑。 “我应该说过别用‘我们’这个词吧。”喜多马上说。 萌绘在犀川和自己的杯中倒入咖啡,然后端到桌上。喜多和大御坊也脱掉外套在椅子上坐下。萌绘将椅子挪近犀川一点后也坐了下来。 “对了,M工大的事谈到哪里了?”喜多翘起腿说:“你说那不是寺林干的?那钥匙的事要怎么办?” “更重要的应该是,”大御坊说:“为什么他把头运出去后,还要再回去呢?为什么他要假装昏倒在那边呢?” 犀川默默地啜饮一口咖啡。 “一大早就这么吵……”他喃喃抱怨。“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了,所以今天没有太多时间解释。”犀川看向桌上的时钟。“还剩下二十五分钟,我就得去动物园了。那是别人招待的,我不好拒绝。” “动物园?”喜多问:“那好吧,赶快把你知道的事通通给我吐出来,然后看你爱到哪就去哪吧。” “你平常都是用这种语气在拜托别人的吗?”犀川斜眼瞪着喜多说。 “赶快讲嘛。”大御坊双手合十说:“拜托你啦。” “在M工大杀死上仓裕子的人的确是寺林。”犀川立刻回答,“他对我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这应该不会错。不过在公会堂杀害筒见明日香的人却并非寺林。” “咦!”萌绘在一旁惊呼。“是真的吗?那么,这也就是说……” “你可不可以少说一点?”犀川缓缓地说:“你看,只剩下二十三分钟了。” 犀川故意用慢条斯理的动作,重新点上一根烟。 “之所以非得在那里把头砍下不可的原因,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因为尸体是放在那里的缘故。”犀川稍微扬起嘴角,中断一会儿,等依序看完这三个人拼命忍住不吭声的表情后,才又心满意足地继续说:“寺林先生当时真的是被人打昏了。不久后他醒过来,发现已气绝身亡的筒见明日香小姐,就倒在同一个房间里,才想到要砍下她的头。”犀川吐出一口烟。 “也就是说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寺林先生当时为了拿道具,先离开房间回到自己的公寓,再拿着砍头的工具回到现场。对于这个意外造访的机会,他一定是感到非常兴奋吧。” “等一下,那到底是谁打昏寺林?又是谁杀害筒见明日香小姐的?”喜多用不悦的口气问。 “我就想到你会这么问。”犀川意外地一派轻松说:“寺林先生当时一定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问题吧。他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所以看不到对方是谁。而在他昏迷的时候,明日香小姐就被杀了。寺林先生甚至连她要来的事都不知道,自然也没看到她来。他只是看到死去的明日香小姐,临时产生想要砍头的欲望而已。” 犀川举起一只手,事先挡下三个人差点要问出口的问题。 “他之所以会想砍,只是因为他从以前就想拿人头来尝试看看。虽然他的出发点就是这么单纯,这是寺林先生的行动,所以是很难从常识面来考量的。关于这一点,之后我还会再做一些补充。总之,他这时迫切需要道具,于是他不顾自己头部伤势也很严重,偷溜出公会堂。等到上车后,他突然想起要跟人约好到M工大实验室做讨论的事情。这个约定他可不能坐视不管,因为不去的话,之后行踪就很难交待了,不是吗?已经下定决心要去砍明日香小姐的头的时间其实很充分,而如果不去实验室露个面,后来一定会被人怀疑。另外,他也想要确保自己能有最低限度的自由。所以他便想说要先去M工大一趟才行。寺林先生被打昏是在八点之前,而他去M工大,则是又过了三、四十分钟后的事了。” 犀川又叼起香烟,然后缓缓地吐出白烟。 “接下来,他去实验室见上仓裕子小姐。他们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发生什么事?”大御坊表情严肃地问。 “上仓小姐看到走进房间的寺林先生时,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为什么?因为他头上有伤?”大御坊将身体挪前。 “不,那种惊讶法是很平常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发生任何事了。”犀川摇头。“只是普通的反应不会引起寺林先生去注意。就因为她吃惊的样子太不寻常,所以才会被寺林先生察觉到。” “察觉到什么?”大御坊再次发问。 “上仓小姐就是打昏自己的人。”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咦?是上仓小姐?”萌绘再次发出惊呼。 “也就是说,杀害筒见明日香的人,其实也是她。”犀川说。 “所以他才会杀了上仓小姐?”萌绘眯起眼睛,以手遮口。 “一开始他们应该是有争执过吧。”犀川事不关己地继续说:“上仓小姐一定是误会寺林和明日香两人的关系吧。寺林先生有兴趣的,其实是纪世都先生,可是上仓小姐也许是会错意了。不管实情如何,上仓小姐就是把明日香小姐叫到公会堂并下手杀害的凶手没错。她大概是事先暗藏某种凶器,然后趁机重击明日香小姐的头部以致她于死地的吧。她后来也用同样的凶器打了寺林先生,只是因为杀寺林不在她的计划内而犹豫了,导致下手时力道不足,或者是寺林先生刚好闪避攻击、或是本身头盖骨很硬的关系,总之结果他没死,只是昏迷过去。可是,上仓小姐却认为寺林先生也死了,所以他一定不会按照约定来实验室。当她看到走进实验室的寺林先生时,想必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吧。寺林先生就在此时下定决心要杀上仓小姐,并不是为了替自己被打或明日香被杀的事情报仇。而是对那时已经打定主意要砍断明日香小姐头颅的他来说,上仓小姐是一个会妨碍他行动的绊脚石,因此他必须要除掉她。他已经超越理性的界线,所以他会这么轻易地勒死上仓小姐。接下来,他为了‘延迟发现时间’这个极为简单的理由,而把实验室的门锁上。对于那把钥匙只有他拥有的事实非但不在乎,甚至连河嶋副教授也有钥匙的事他也不关心。” “寺林先生是在那时吃便当的。”萌绘说。 “是啊……那是我们无法理解,跟我们的认知格格不入的行为。为什么犯人要在勒死人后吃便当呢?一般人应该都会为自己的犯行烦恼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也很简单,就是他肚子饿了。” 萌绘睁大眼睛眨了两次。 “把上仓小姐勒死以后,深信自己完成梦想的时刻终于来临的他,应该是得意洋洋的吧。为了今晚的大工程,他决定要忍耐饥饿,连去其他地方吃饭或是买回来吃的时间都不能浪费,于是他吃了上仓小姐的便当。只不过,为了达成最后的目标,他必须确保最小限度的自由,所以他选择把便当盒洗干净。他并没有疯,思考还十分冷静。关于指纹的方面他也不用担心,因为实验室里本来就有很多他的指纹。” “在那里洗手的,不是寺林先生吧?”萌绘问。 “没错……是上仓小姐。”犀川回答,“她大概是使用实验室里的工具,来作为杀害明日香小姐的工具吧。上仓小姐把工具拿回实验室后,就在水槽那里用肥皂清洗。我想当时的她一定没心情吃便当吧。”2 “计划在此时有了重大改变。”犀川继续说:“他之前本来打算先去M工大露一下脸后,然后再找适当的时机回去的,因为这可以成为他从公会堂离开大学的不在场证明。等回到公寓后准备好工具,再次偷溜进公会堂四楼。准备室的钥匙就在他身上,所以他可以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慢慢进行。反正,杀明日香小姐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打昏他的人所下的手,他只不过只是想砍下她的头而已。至少,在见到上仓小姐之前,寺林先生的计划就是这样。” 犀川的话在此中断。三人都保持一致的沉默。 “可是,杀人犯竟然就是上仓小姐,所以他在砍下头之前,就真的变成了杀人犯。这对他来说,本来就只是小事罢了。寺林先生后来一边在上仓小姐的尸体旁吃便当,一边思考出虽然乍看之下非常不智,但事实上却是十分巧妙的计策,那就是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倒在命案现场,乍看之下是处于最危险的状态没错,但以平常人的行为模式来看,却又无法得到解释。他不是疯子,因为他既可以明确地认出自己的特别之处,也很了解自己跟社会的相对性,所以才能够做出客观的判断。他的思考,可以说是极为清晰冷静。” “你说的没错。”犀川点头。“寺林先生在九点前离开M工大,开着自己的车,先回到公寓拿斧头和塑胶袋之类的用具,接着立刻返回公会堂。当他砍下明日香小姐的头后,他就拿着那颗头颅,前往另一栋房东是长谷川先生的房间,位置在筒见纪世都仓库正上方的公寓。那个房间是他用自己研究室的河嶋副教授的名义租的。长谷川先生和那栋公寓的房客,看他年纪也不会差太多,大概以为他是真正的河嶋副教授吧。看起来不像学生的他,对M工大确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要谎称应该不难吧。他将明日香小姐的头放进自己的模型盒后,就运送到那间公寓。他的那尊人偶模型,当然应该也有好好地搬走吧。只不过他特地修缮过的小人偶,跟他现在要进行的创作比起来,也许已经不太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创作吗……”喜多重复这个词。 “后来,寺林先生马上利用那颗头颅取矽胶模。因为他是临时起意,那时他手上的矽胶只有一些,半夜调度不到材料,而且必须要有材料能制作让矽胶倒入的适当箱子,所以他只有拿明日香小姐的头颅,是基于手上材料不足的考量。他手上并没有足够全身使用的箱子和矽胶。” “他取矽胶模要做什么?”喜多皱起眉头问。 “打从一开始就是练习,因为他很想做这方面的练习。”犀川回答,“他的目标,是他理想原型筒见纪世都先生。这个他当然要做全身,而且在那之前,他也必须调度足够的材料才行。最近都有邮购服务,所以应该很容易采购。他在医院是被监视,而不是被监禁,应该可以自由的打电话。等东西寄到公寓那边时,他就透过电话拜托房东长谷川先生,帮他把东西搬进房间里。” “他打算做纪世都的模型吧?” “还有十三分钟。”犀川看了眼时钟后说:“我们回到正题。他在公寓做明日香的头颅模型,应该花了三四个钟头。在工作完成后,他把头隐藏起来,然后回到公会堂。头可能是被他埋在那栋公寓的附近吧。等回到鹤舞,他在化学工学系的研究大楼附近看到警车,所以他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他猜测警方可能还没搜查到大学内的停车场,又认为将车子停放的地点要距离公会堂愈远愈好。他将车子停在M工大,接下来就用走路的走到公会堂,回到四楼准备室里把门锁上,在里面呼呼大睡到天亮。” 喜多作个像是要深呼吸般地大大呼出一口气。 “然后……就是一大难题。”犀川歪着嘴角。“我是指对寺林先生而言。早上被发现后,自己会被如何对待,潜藏着非常不确定的因素。就算他强调自己是被人打昏的,也一定会遭到别人的怀疑。他抱持着这种觉悟,为了达成真正的目标,于是想要尽量早点采取下一个行动。在住院被监视的时候,他一定也为了逃离医院而想过一些比较冒险的方法吧,比如说打倒警察之类的。不过在机缘巧合之下,西之园同学却在那时出现了。” 犀川看向萌绘。萌绘稍微低头,只有黑瞳往上回望犀川。 “寺林先生看到瞒过警方来医院见自己的她,似乎非常关心案子,所以就兴起利用西之园同学的念头。他一定认为这样可能会让梦想早点实现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萌绘咬住下唇,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打电话到模型店,要他们把材料送到那间以河嶋名义租来的公寓房间。这也是半天就搞定了。然后他就开始构想能不被逮捕就可以杀害筒见纪世都先生的方法。杀不杀害纪世都都对他来说是次要的问题,取下筒见纪世都的全身矽胶模才是首要的目的。他对西之园同学谎称自己收到纪世都先生的留言,把她钓出来,好方便一起带去那里。” “那个是说谎的?可是,我也有从纪世都先生那里拿到信啊。那封信不是老师你们直接从他手中拿到的吗?” “我一开始认为那是他交给到医院去的纪世都,要他在不透露是谁给的前提下转交给你的。”犀川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可是在医院的寺林先生能用文书处理机吗?这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无法下判断。你收到的信,也许真的是纪世都先生写的,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反正寺林先生的供词,应该可以使这一切真相大白。我唯一比较确定的,是那是寺林先生给你看,号称是写在收到的杂志上的留言,应该是假的,因为没有其他人看到。” “我有看到啊。”萌绘说。 “可是也只有你看到。而且那留言还在火灾中被烧掉了,没办法查验笔迹。”犀川回答,“就我所听到的内容,感觉上跟你所接到的信中文笔十分不同。这也是困扰我的地方。反正说不定你拿到的信,是纪世都本人写的。” “如果真是他本人写的话,那就代表他知道犯人是谁啰?” “就是这样。”犀川轻轻点头。“现在时间不够,我们还是别说那些不确定的事好了。总之寺林先生溜出医院后,就先到纪世都先生的工房去。他身上有带钱,而且大概是坐计程车吧。” “虽然觉得很不甘心……不过的确是这样没错。”萌绘点头。 “也有可能是他走到纪世都先生的老家,然后坐上他的车一起回去工房。不管如何,他大概是趁纪世都先生洗澡的时候,将吹风机之类的电器丢进浴缸里。触电死不会在身体留下伤痕这一点对他来说非常理想。但这部分的细节仍然不明……”犀川又点起一根烟。“我不知道他是何时从医院溜出去的,确定八点时是在工房没错。此时距离他跟西之园的会面,还有四小时以上。在那一段时间里,寺林先生杀了纪世都先生,在仓库里取了他的矽胶模。这次因为已经知道过程手续,所以就算体积很大的全身,也可以进行得很快。他趁矽胶凝固的期间,连忙在浴缸上贴上电线进行伪装。那个使用发光二极体和蜡烛的艺术品,是纪世都以前自己准备好的,寺林先生只是加以利用而已。他唯一做的就是把宝特瓶里的水换成酒精。在这期间,倒下去的矽胶已经凝固,他再将尸体搬回浴缸内注入水,然后把矽胶模搬回自己的公寓。因为很重,他可能是分割成几部分搬运的。事情到此结束,中间大概花了三个小时。他打电话给西之园同学后,是搭计程车或是偷别人的小绵羊机车而回到医院附近,我们现在还是先跳过这些细节好了。” “有纪世都先生歌声的录音带,也是那个时候设定好的吧。” “是啊……那也是纪世都先生作品的一部分。如果这全部是要给你看的话,那应该是特地要给你听的。我、喜多、大御坊和金子同学,都只是凑巧聚集在那里而已。寺林昨天对我说……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那时就会把你也杀了。” “嗯……真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萌绘点头。 “不过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我觉得毕竟他是带你去当证人的,应该是不会杀你才对,他真要杀你的话,应该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关于这一点,事实上我也是非常不确定。我无法评价出哪一边对寺林先生比较有利。” “他是想如果进行顺利的话,就可以苟活下来了吧?”喜多说:“他想让萌绘看到筒见纪世都自杀的场面,这样就可以藉由她的目击证词逃过一劫了。” “那只是我们一般所认为的形体而已啊。”犀川点头。“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们在那里看到的……”萌绘抬起眼瞳看犀川。“那些灯、闪光和蜡烛,全都是自动运作的装置吗?” “不,那是用遥控控制的。”犀川立刻回答,“那似乎本来都是筒见纪世都制造的装置,再用电视机或录放影机常有的红外线遥控器来操纵。那些全都是当时在现场的寺林操纵的,这一点是我唯一的证据。” “证据?”萌绘歪着头。“为什么是证据呢?” “大御坊的摄影机有拍到。”犀川边呼出烟边说:“大家都有看到吧?就是画面上常常会闪起的那一点稍暗且朦胧的光。” “咦?”大御坊探出身子。“那个……原来是遥控器的光吗?” “就是那个我说像电灯泡一样的光吗?”萌绘也睁大眼睛。 “是啊。其它的发光二极体和闪光灯,都被站在摄影机前的寺林先生挡住而形成一片黑色的影子,可是那个朦胧的光源每次一发光,却把整个画面都照亮,那看起来像是电灯泡发亮的光,其实就是他手上的遥控器发出来的。” “咦?可是那个时侯大家都没看到啊。喜多,你有发现吗?” “笨蛋……人的肉眼看不到红外线啦。”喜多回答。 “摄影机拍得到吗?”萌绘问。 “摄影机能感应到的波长范围,比人的肉眼更广,所以会感应红外线并将它转换成影像讯号,在荧幕上播放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光没什么两样。人类肉眼看不到的这种光,摄影机却能拍得到。下次你可以在摄影机或数位相机前按下电视机的遥控,会发现那会在荧幕上形成光点。” “犀川老师,你是因为那个,才会知道寺林先生是犯人吧?” “嗯,那算是一个发端吧。”犀川点头。 “对了,犀川……”大御坊问:“纪世都的身上为何会被涂上白漆呢?” “那不是白漆,而是隔离剂。”犀川说:“虽然成份跟油漆相似,但不会完全凝固,具有使矽胶不会沾黏在原来物体上,可以轻易剥下来的功能。他身体上之所以会被喷成那样,就是这个缘故。寺林先生一定是尝试过各种油脂类或聚合物类的剥离剂后,才决定要使用这一种的。那个是油性的,不会溶于浴缸的水里。我想现在警方应该也分析出成份来了吧。” “那场假自杀,可以当作是寺林先生想让自己被排除在嫌疑者名单外的努力。可是,他又为什么……想杀我呢?”萌绘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一开始杀死上仓小姐的举动,可能是加速他杀筒见纪世都计划的原因。他一定是等不及了。”犀川说:“他在实行之前,应该有拟定出一套他自认完善的计划,煞费苦心地让自己不要沾上嫌疑吧。他一定是对此陷入了狂热。可是杀完人之后的兴奋急速冷却,使他感到空虚,所以他才会想再重复同样的行为。” “那就跟模型组合一样。”喜多手肘抵在桌上,手掌撑住双颊。“只要完成了一个,就马上想要再做第二个。他无法按耐这股冲动。” “另外,他本人虽然否认,但他心中想必还是会有随时被警察查出来的不安吧。”犀川重新翘起双腿后说:“事实上,寺林先生自己应该也非常明白,这计划并非固若金汤滴水不漏,是撑不了多久的。” “寺林先生事先也没预料到犀川老师和金子同学会来吧。看来我最后果然还是会被杀呢。” “他或许,”犀川咧起嘴说:“也想取你的矽胶模吧。” “你会被涂上隔离剂喔。”喜多在一旁插嘴。 “然后变成纯白的小萌。”大御坊也说。 “这么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他太天真了。”萌绘对这三人露出微笑。 “‘我们’是指谁?” “就是我和犀川老师啊。” “你的想法比他更天真。”犀川歪着嘴角。 “老师,”萌绘调整坐姿后问:“寺林先生为什么会想要纪世都先生的原型呢?那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犀川听到这个问题后,发出沉重的鼻息声。“谁知道。那种事我也没办法解释。” “他对明日香小姐没有兴趣吧?”萌绘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说。 “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接近明日香小姐,可能只是因为她是纪世都先生的妹妹,但目标并不是她。”犀川说到这里时,看了下时钟。“时间也差不多了。” “上仓小姐一直误会他们的关系吧?”萌绘又问:“她以为寺林先生喜欢的是明日香小姐。” “这个嘛……就算现在知道这件事,也不能解决些什么吧。”犀川起身说:“好了,西之园同学,已经可以了吧?” “嗯,我大致上都明白了。”萌绘也站起来。 “好像是三浦先生或鹈饲先生要来问你话的样子。”犀川边确认手提包里的东西边说:“你应该是想他们会来问你是怎么查出犯人的。” “咦?我没有啊。” “有。”犀川微笑说:“这样做比较好吧。就说你是用推理来过滤出犯人,所以才会跑到寺林先生那里。虽然用的方法点不对,但如果这样解释的话,我想你的叔叔或许就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心情很好吧?” “谁的心情好?” “你啊。” “我?” “不是吗?”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大大地误会了。”萌绘嘟起嘴。 “你试着把我刚才的那番话用反向来说明,然后解释自己是用这种顺序来推理的看看。刑警先生们一定会很佩服的。你不能像我一样将内容浓缩简短;用似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语气,而是要慢慢地拖延时间,用迂回的方式抽丝剥茧才行。愈是这样做,对方愈会佩服你的思考力。将原本并不用使用大脑的随想也逐一检讨的话,就能让人产生艰难的印象。虽然实际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理论,但人类倒意外地会对此深信不疑。你了解吗?” “这不是你最常做的事吗?”喜多笑着说。 “那是因为我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啊。先走一步了。” 犀川将包包挂在肩上,往门口走去。他在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说:“刚刚那是开玩笑的。”3 这一天下午,西之园萌绘被叫到爱知县警局接受鹈饲刑警的问话。表面上警局因为萌绘带来分享的蛋糕而显得非常和乐融融,但彼此的交谈其实却刚好相反。 幸好寺林高司完全坦承自己的罪行,并详细地供出犯案经过的细节。就跟犀川所指出的一样,杀筒见明日香的是上仓裕子,凶器则推定是实验室里的螺旋钳。鉴识课为了调查这一点,已经再次出发到M工大实验室去调查了。 公寓房东长谷川老先生,一直认为租两零六室的寺林就是M工大的河嶋副教授。寺林把那里租来当作模型仓库时,半开玩笑地用了河嶋的名字。所谓的“半开玩笑”是寺林本身所用的形容词,长谷川先生实际上是单身,连家人也没有。至于长谷川雇用上仓裕子当家庭教师的说辞,完全是他为了引萌绘出来而编造的一派胡言。他看到萌绘对模型例会十分热衷,就扯出这一套会令萌绘飞蛾扑火的说辞。 目前还有几个不清楚的疑点。正如犀川说过的,寺林高司的行动虽然像是经过计算,但事实上矛盾的地方却很多。好像是计划想得很远很深,却又采取短视的行动;像是拥有明确的大方向,却会被某些小细节所左右。萌绘正在想他这些矛盾点要怎么解释时,突然进来房间的三浦刑警,给了萌绘这样的答案。 “该怎么说呢,他的行为好像要把完整的形体故意破坏般地不合理。”三浦用手指推了推他的银框眼镜说:“就算是自己刚完成的形体,他也要在下一秒钟把它毁掉。明明矛盾的地方明明愈来愈大,但他却丝毫不在乎,甚至会让旁人觉得他好像打一开始就秉持着这个原则在做事一样。” 萌绘对此说法颇有同感。这种行为模式像是要刺穿思考的缝隙般异常。仔细一想,从他这些行动之间的关联性少到几乎没有这点看来,好像是他在思考并行动过无数的矛盾后认真地从中找出无数细微的关联性,好让这些矛盾能连贯在一起似的。 如果普通的动机和行为之间是用一根粗绳子串连在一起的话,他就是将那根绳子拆解成无数的细线,然后往四面八方连结,就跟网路位址分享器的结构一样。 萌绘心想,也许实际上本来就该是这样,也就是说,那“一根粗绳”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人类在某处被单纯化后,错觉中所产生的单位……就是“一根”。人的单位一定也是如此,经过单纯化和近似化的单位,就是“一人”。 寺林的行为,给人一种总是惊险闪避过一般常识预测的印象。 为何头是必要的呢?而且那个头的主人,还不是自己杀的,究竟那时是什么想法促使他这么做? 该用什么话来说明这一切呢?想要财产?想要自由?想要爱情?也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而产生破坏的冲动;也许是恐惧将来的失去而想要除掉障碍?他的所有情感,都无法还原成一句单纯的话语。 一切本来都是复数的,本来一切都没有单位。只用言语思考,就只能用言语去理解;以单位做划分,就只能用单位来计算……真能拍胸口保证自己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是谁去杀了谁?用了什么方法?为了什么原因?那就是真相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应该算是了解这次案子的真相吧。可是这种了解,却称不上有任何价值,能真正了解的,只有寺林高司本人。 可是在她遭到寺林袭击而昏迷的那一瞬间,那个时侯……她却有种终于能了解他的感觉,那一瞬间的感觉,她仍然记忆犹新,但要再来回顾那种感觉,却又像是完全不了解。 她想不出来,为何那时自己会有这种感觉?难道是她面对死亡时所产生的幻觉吗? 也许,死亡就是对单纯化的渴望,在死之前,她想要认清事实为何,不管什么原因她都能完全接受。 那时的感觉一定是这样没错,这果然……只是一场白日梦。她现在完全想不起那个理由来,就好像头脑忘记了梦境一般,这样看来,所谓的了解或不了解,本身只是在数个不安定的精神之间所形成的幻觉罢了。 就算她现在认为自己完全能够理解,这也不过是现在的她才会产生的幻觉,等到修正自我价值观后,这种匪夷所思的了解,也只能得过且过接受了,她想犀川一定是这样子的。 萌绘知道,自己是在依旧充满矛盾的状态下,接受了这个事实,当犀川说寺林吃便当是因为肚子饿时,他就了解寺林的情形。 事实上,寺林对刑警们的质问,也做出同样的回答,好像这是理所当然一样。在勒死恋人后马上吃便当,其实根本没什么不自然,只有那些经过归类并简化的幼稚概念,才会把这个当作是异常,一切都是对复杂的简化;一切都是没根据的幻觉。 在这个世界上,被称呼为常识的幻觉,到底有多少呢?就像空气一样到处都有。可是,每一个地方的空气却都不一样。这个道理虽然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却不可思议地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里……愈想就愈觉得头痛,别想了,不想比较好。 她到现在还不清楚寺林房间为什么会跳电。关于这一点,鹈饲刑警也拜托她去请教犀川副教授。 当犀川来时,应该会一进房门后就想办法先把保险丝弄断,毕竟在黑暗里有利于他突袭寺林。这种情形萌绘其实也多少猜得到。 至于自己为什么连脖子都被缠上不透明胶带,萌绘一直不知道原因何在,虽然鹈饲刑警好像知道原因,可是也不告诉她。 “西之园小姐,那原因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鹈饲说完后露出微笑。“我向你保证。” 如果是平常的萌绘,她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可是因为太过疲倦,想早点回家,所以也不想去多加追究。之所以会这么不舒服,萌绘心想可能是因为昨晚闻到寺林的化学药品吧。 从警局回去学校时,难免觉得疲倦。身体到处还是很痛。脚踝好像有轻微的扭伤不说,手臂和肩膀动作大一点也会酸痛。不知道这是被寺林袭击后的后遗症,还是因为被绑时有多次跌倒的缘故。 将车子开进校园后,她停在研究大楼的中庭里。抬头往上看,发现金子也正往她这里看。她向金子挥手,但他马上转身离开窗户旁了。 等她爬上楼梯走进实验室里,才发现房内空无一人,金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走到窗边将皮包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当她要按下电脑电源的时候,发现荧幕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立可贴。 上面是金子的字,写着“我有重要的事要说,到顶楼来”。 有些不满他的命令口气,可是萌绘还是马上起身离开房间,一边走上楼梯时一边思考……为什么不能在实验室里讲呢?有什么不能给洋子听到的内容?需要这么神秘兮兮吗?到底是要讲什么啊?难不成是“请跟我交往”之类重大的事吗? “那可不行……”萌绘低声喃喃自语,想到这不禁摇头。 如果是那种请求的话,她一定要斩钉截铁地拒绝才行。虽然觉得金子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但还是不能大意。 她推开沉重的铁门到达顶楼。看见金子靠着栏杆,独自一人伫立在那边。他看到萌绘时咧起嘴打招呼。 “有什么事?”萌绘走到他面前。 “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我想讲的就是那件事。” 金子表情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在不好意思。 萌绘默默地等着他开口。 “我跟一个女孩在交往。”金子说完停顿了一阵子。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萌绘说。 “那个女孩是你的朋友。” “咦?谁啊?”有些吃惊的萌绘追问。 “我们已经交往三年了,只是我一直都没说。” “那是你的自由吧,我不会在意的……”萌绘边思索着边说:“咦?难不成是……洋子?”如果是洋子的话,那机率不就跟拿到同花顺的机率差不多了。 “笨蛋!是我啦!”萌绘后面传来大喊的声音。 一回过头去,竟然是个令她意外的人。 “小爱!”萌绘大叫:“咦……是小爱吗?骗人!” “好啦好啦,别哭别哭。”小爱跑到萌绘身边,用夸张的动作抱紧她。“乖乖喔,秀秀……” “我干嘛要哭啊。”萌绘笑着说:“喂,是真的吗?” “秀秀喔……萌绘最乖了。” “啊,我实在是……很高兴。”终于想到适当的形容词的萌绘接着说:“可是,我实在不敢相信,明明看起来是个性最合不来的说……” “我先走了。”金子踱步走向楼梯门后,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在不好意思了啊。羞羞脸!”小爱往他的身后大叫。 “噗,原来是这样的啊……”萌绘用力点头。“所以他才知道我父母的事……对了,那我假扮成护士的事也……天啊,那时候就是……” “本小姐的嘴巴,可是藏不住秘密的。”小爱说:“就像破了洞的水壶一般,装多少漏多少。你跑到医院的时候,他还真的是很担心呢。这家伙该不会脚踏两条船吧?你们之间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吗?” “你那时候说的那个裸体躺在床上的人,就是金子吧?”萌绘问。 “宾果。小笨蛋!一个大小姐可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唷。再说……如果是其他男人的话,那要怎么办啊?讨厌!” “太好了……你们是情投意合呢。” “喂,你是哪国的形容法?我们其实是半生不熟的状态啦,要来比成语吗?呵,如果你现在这么闲的话,那我要好好地鞭打你,再给你灌点显影剂,彻底纠正你的劣根性。”小爱露出洁白的牙齿咯咯大笑。 想到一个谜题终于解开,让萌绘的愉快心情扩张了二十平方公分的版图,感觉轻松到好像密度每立方公分只有五百公克一样。4 傍晚的时候,犀川从东山动物园回到学校,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和开门声萌绘连忙冲向犀川的办公室。 “老师,我们到顶楼去。”萌绘没有把门关上,就急着说。 “西之园同学,请你记得敲门。”犀川站在书桌的里面。 “可是老师你不是才刚回来吗?” “这不成理由。” “抱歉。” “到顶楼上做什么?”犀川站着一边移动滑鼠,一边看着萤幕。 “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啦……”萌绘说完,便稍微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鞋尖跟犀川的书桌中间隔着两块瓷砖。 “哦……”犀川低声说,在椅子上坐下。“既然没事,那去顶楼做什么?” “老师,好不好嘛?” “好什么?” “就是去顶楼啊。” “和你?” “是呀。” “我吗?” “是呀。”萌绘愈讲愈觉得火大。 “还是不要好了。你看,从对面大楼看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万一被曾我医师目击到的话,只会徒增麻烦而已。” “被看到不少很好吗?为什么被看到就会有麻烦?我们难道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我倒满想找机会让那个医生看一看我们。” “你转移话题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请告诉我你的目的为何。” “目的是……”萌绘看向天花板。 “现在才在想啊。”犀川露出微笑。 “想上去吹点风。” “谁?” “我们。”萌绘微笑说。 “哦……这样啊。” “老师。” 在上顶楼的途中,犀川回头对走在后面的萌绘说。“西之园同学,你最近愈来愈幼稚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染成了一片紫红的颜色,说要上来吹吹风,但顶楼的风是又大又冷。 “好冷喔……”犀川皱起眉头,将双手插入口袋里。从自己的房间拿来的有盖型烟灰盒,就挂在他手插进去的那个口袋上。 “老师那么晚回来,是你的不对喔。” “你这是推卸责任的三次方。”犀川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到底有什么事?是要谈案子的事吗?外头很冷,要谈就快一点。对了,你是要问跳电的事吧?” “我已经不想再谈那件案子了……”萌绘眯起双眼走近犀川。 “你居然说出这么吓人的话……”犀川苦笑说:“你这么说,对我而言是很大的威吓呢。好冷喔……” “要我帮你取暖吗?老师。” “我们是恒温动物,进去房子里就会觉得暖和了。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吧?”犀川打了个喷嚏。“不行了……身体开始痛起来,都是昨天的关系……” “金子同学跟我从高中一直到现在的好朋友,正在交往呢。” “是喔。” “真好。” “什么很好?” “一切都很好……” 犀川慢条斯理地走向楼梯。 “我回去拿件外套再来。” “不用了……”萌绘叹了口气。“好了,我们下楼去吧。” “嗯,就这样吧!真是明智的决定。”犀川打开门,让萌绘先进去。 “难道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萌绘边下楼梯,边用闷闷不乐的表情小声喃喃地说。 “那海驴和海狗的差别……” “一点都不有趣好不好!那种我才不要,已经听腻了。” “请你把话听完好吗?”犀川表情严肃地说:“好吧,如果你猜对的话,我就明后天找一天带你去动物园。” “咦?要出谜题吗?” “是啊。” “老师难道不知道在东山动物园约会的情侣,到最后都会分手的传闻吗?” “那就算了。” “不,没关系。”萌绘连忙挤出微笑。“请告诉我问题吧。” “海驴和海狗的差别是多少?” “咦?多少……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就是有多少的意思。”犀川说完后,忍俊不住地露出了微笑。终章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完——)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注五:日文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