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模型 - 森博嗣-11

“我可没喝酒喔。”  “我和喜多也没醉好不好。”  “没喝醉的人为何还要强调这个啊?”犀川突然想到有关说谎的心理理论。  “小萌也跟我们一起喔。”  这时,微波炉刚好发出东西热完的铃声。犀川稍微沉默片刻。  “可以叫西之园同学听电话吗?”  “不行,她在另一条路上。”  “你们最好别让她喝酒啊。”  “要不要来啊?”7  西之园萌绘紧跟在寺林高司之后,从约有一公尺高的石墙上一跃而下,正好踩在昨晚她停车的柏油地面上。左边更里面的地方,有栋类似石板仓库的建筑物,就是筒见纪世都的工房。因为雾雨而变得潮湿的空气,浮游的细小水滴造成光的不规则反射,使人看不清楚远方的景物。四周感受不到风的流动,整个空气是完全静止,当她滑下斜坡时,斜坡上的杂草把鞋子给弄湿了,不过就算完全站着不动,现在过量的湿气也还是会弄湿她的皮肤,只是还不至于让人感到寒冷。  寺林高司停下脚步,俯瞰着从这里一路往南通到下面大马路上的直线斜坡。他位置的视野,只能看到朦胧的路灯光芒。  “警察应该就在下面这条路上吧。”寺林小声说:“他们以为要过来这里一定要经过这个坡道上来才行。”  “安朋哥他马上就来了。”  寺林点了头后迈开步伐,快速走到筒见纪世都的仓库入口前,握住并转动门把。门并没有上锁。那扇铝门就这样直接打开了。没有开灯的室内显得很暗。  “他不在吗?”萌绘跟着寺林后面。“纪世都先生今晚是不是回鹤舞的家了?”  萌绘记得大御坊和犀川有跟她说过在筒见家前碰到纪世都的事情,而且他就是在那边将那封有问题的信交给他们的,因此她猜想纪世都今晚也有可能就直接留在家里过夜了。  “筒见!”寺林从入口走进黑暗的室内,大声叫唤。  没有人回答。  “筒见!”寺林回头看人还在门外的萌绘后说:“看到门开着,我还以为他人在……”  萌绘也从敞开的门探头进室内探望,只见宽广的室内完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能勉强看见门口附近的地板。  “寺林先生。”萌绘叫了寺林一声后,走进门内。“你知道电源的开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寺林在黑暗中回答。  “他好像不在家啊。”  “嗯……好像是不在,你不觉得门没锁很奇怪吗?他也许只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而已吧……”  “在这种时间?”萌绘觉得有点古怪,昨晚纪世都进门前的确有开锁,可见得他是有锁门的习惯才对。而且昨天冰箱里还有一大堆的罐装啤酒。  寺林在入口附近的墙壁上摸索起来。  “找不到吗?要不要我回车上拿手电筒?”  “西之园小姐,你有带打火机吗?”  “没有,请等一下,我回车上去拿。”  当萌绘说完走出门外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让她吓得倒抽一口气。  “西之园小姐?”寺林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来。不知是否是听到她短促呼吸声的关系,寺林也从门里走了出来。  “金子同学……”萌绘终于认出对方。  “晚安啊。”金子勇二瞪着走出来的寺林。  “请问,他是西之园小姐你的……朋友吗?”萌绘回过头去,看到的是寺林紧张的表情。  “是同学。”萌绘再次看向金子。“他姓金子,骑摩托车跟踪我们的人就是他。”  “我骑了很久呢。”金子悄声说。  这时,斜坡上方传来类似车子停下的声音。在萌绘他们刚刚经过的石墙上,还有一面很陡的空地斜坡,声源就是在斜坡更上面,刚好也是萌绘停车的地方。因为浓雾的影响,别说看见车子了,就连车灯也看不清,只有关上车门的声音依稀可闻。  “对了……金子,你有带可以照明的东西吗?”  “有啊……”金子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金属外壳的打火机。  “太好了,我们就用这个来找电灯开关吧。”寺林很客气地说,并向金子解释。“这里是我朋友的家,我们只是想看看房子里的情形而已,因为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跑来这里……”  “有需要带女孩子来吗?”金子毫不客气地说。  “不,我……”  “是我自己要跟来的。”萌绘在金子面前摇摇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自由,所以请你不要对他生气……”  “选择自由?”金子歪着嘴巴。“你这个家伙还真会给人找麻烦啊。”  寺林再次走进屋内,萌绘和金子互看一眼后,也跟在后面进去。金子一进去,就点亮打火机,照亮三人周围一带。在铁卷门内侧,距离搬运入口附近数公尺以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真人大的人偶,而比它更里面的地方,也有几个人影并列着。人偶的表情比昨天晚上看到的时候更来得阴森恐怖。随着金子手部的动作,它们的影子在墙壁和地板之间迅速移动着……打火机火焰的摇晃,让影子也跟着摇晃,一点声音也没有。  比起电灯的开关来,萌绘更在意陈列在房间深处的人偶,视线一直无法移开那些人偶——当然,没有一个是会动的。  “啊,就是这个。”寺林在从门口稍微往右边再进去一些的地方找到开关,顺手按了下去。可是房里却没有亮。  “这就怪了……”寺林喃喃说着:“难道弄错了吗……”  金子走到寺林身边,用打火机照亮开关,两人一起低头靠近查看。此时,门外传来人走动的声音。逼近的脚步声使得站在门外的人影逐渐清楚。  “是小萌吗?”大御坊用非常活泼的语气说。  “安朋哥!”  大御坊走进室内。  “现在是……什么情形啊?一片黑漆漆的,到底怎么了?”  又有一个高个子的身影站在门边。  “喜多老师?”萌绘不禁疑问新加入的男人究竟是谁,现场的光线太暗让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真可惜我不是犀川啊。”喜多大声地说:“西之园,你人在哪?”  “寺林人呢?”  “啊,我就在这里。”寺林回答,“好奇怪,灯竟然点不亮……”  “那边拿打火机的人是谁?”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喔喔,就是那个小萌的男朋友吧。”  “不是啦,安朋哥。”  “可是,他是男的,也是朋友,不是吗?”  房间电灯突然亮了。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这是……什么啊!”大御坊大叫。  房间被照亮了……不是!是四周在发光。  发出无数微小的光芒,就像萤火虫一样。  又仿佛宇宙的星辰一般……  每一个每一个,都恰似没有面积的点。  细小的光芒,微弱的光芒。  有红、有蓝、有橘、有黄、也有绿。  发出彩色的光芒。  金子将打火机熄掉后,更加深沉的黑暗衬托出更为鲜明的星辰。  “好漂亮……”萌绘惊呼。  即使伸出手,也触碰不到这些细小的光芒,令人完全掌握不到距离感。  萌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进,心想应该前进数公尺了吧。当她终于碰到光源时,发现那是小型的发光半导体,常被用在电子仪器上当作指示灯的那种。  “筒见先生,你人在吧?”萌绘对着黑暗中大喊。  “筒见!是我,大御坊啊。”  像是要回应他们的叫唤声似的,有人放起了音乐来。那是萌绘所没听过的曲子。旋律很宁静,音量也很低。  萌绘慢慢地往后退。当她轻轻碰到某个人时,回过头去,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是我啦。”是喜多的声音。他碰了萌绘的肩膀一下。  “筒见!是我,我是寺林啊。”寺林大声叫着。依照声源来看,寺林的位置好像比萌绘更前面。  “寺林,够了,筒见只是想让我们看这个而已。”大御坊用爽朗的语气说:“我们就慢慢地看吧。啊,谁可以帮忙关一下那边的门吗?完全变暗会更漂亮喔。我要用DV把这个拍下来。”好像是金子去把门关上。  这样一来的宇宙就是完整无缺的了。用香颂作为背景音乐,听到像是有人在轻声呢喃的歌声。唱着法文的歌词。  紧接在后面的是一道闪光。一瞬间的闪光,从这个有着无数星辰闪耀的小宇宙某个角落迸射而出,在视网膜上留下数秒钟刺眼的残像。星群在这虚幻的白光当中被吞噬,映入眼帘的是像飘散的烟雾般又似星云般苍茫且奇幻的景象,以特殊的方式运行着,感觉上就像是真的一样。  在别人眼中,也是看到一样的景象吗?萌绘在心中产生疑问。他们跟自己所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吗?  又有另一道闪光一闪而逝。星云的残像在萌绘面前出现。仿佛一触可及的错觉令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是筒见在唱歌。”大御坊小声地说。  非常自然的旋律,所以萌绘一直没发觉这件事。那轻柔的声音,像是在哼唱一样。唱歌的人,的确是筒见纪世都没错。这歌声跟昨晚一样没有抑扬顿挫,听起来像某种倾诉的话语。没修过法文所以听不懂的萌绘,决定稍后再问大御坊。  “真的是好美喔。”萌绘对站在她身旁的喜多说。  “嗯……”喜多回答,“来这一趟真有价值啊。”想到喜多不知道是不是用自己名字在开玩笑(注三)的萌绘,忍不住觉得可笑。  每二十秒钟一次的闪光,以好像经过精准计算的间隔闪过,让眼睛没有适应的时间。现在她只知道自己正前方站着寺林和大御坊,左后方门边站着金子,喜多则站在她的正后方。  “如果换成是创平的话,那就好了。”喜多的手碰触萌绘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喜多老师的说话语气和平常不同,一定是对女性用的秘密武器吧。一想到这里,萌绘又不禁想笑。  “不……”萌绘忍着笑回答,“哪有这回事……”  “小萌?”大御坊走近他们,脸庞旁边有个代表DV正在录影的发光小红点。  “这么暗的地方能拍吗?”萌绘问。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这看的比人眼还清楚呢。它现在也拍到你的脸啰,再笑一个。”  萌绘露出微笑。“这样吗?”  “天啊!天啊!喜多,你趁乱在搞什么?快把你那只手拿开。”喜多闻言,就将手从萌绘的肩膀上移开。  “筒见!”寺林在萌绘的前面叫着:“已经够了!我想跟你讲话,可以把灯打开了吗?”  “从现在开始才是最有趣的。”唱歌的声音这样回答。  那是筒见纪世都的声音,响彻房间的每个角落,随后他又继续唱着歌。  金子走到萌绘身边,笑着说:“这还满有意思的,光看就值回票价了。”  “你喜欢?”萌绘问。  “是啊。”  漫长的曲子终于结束了,应该已过了十分钟以上。换成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房间随之迅速变亮,微小的光芒一个个依序亮起。  那不是灯光!而是正在静静燃烧着的火焰。  “蜡烛吗?”萌绘下意识地问。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可能被某种电子装置点燃的蜡烛,数量大概有三十根,甚至更多。许多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造型物,也纷纷现身。本来平面的房间,突然变得立体,产生影子,光线不停地在房子之间重复折射。蜡烛的火光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微微晃动着。可是到处都找不到纪世都的踪影。  “是在二楼吧。”萌绘说:“这些都是从楼上操作的吧。”  这时转换成另一首曲子。这首香颂跟刚才那首非常相似,不过节奏比较快。  筒见纪世都又开口唱歌了。虽然的确是男性的声音没错,听起来却很像沙哑的女性音。他那优美的旋律继续漠然地像在诉说什么似地唱歌。  “安朋哥,那歌词是在讲什么?”萌绘问站在一旁手拿DV的大御坊。  “这个嘛,算是情歌吧。”大御坊简单地回答,“像‘我唯一的归处,就是你的胸口’之类感觉的词吧。”  “是真的吗?”  “真的啦。”  现在只有蜡烛在发光,刚才的彩色指示灯已经消失,也不再有闪光闪烁了。蜡烛沉稳且有机质的光,看起来既像黄色,又很苍白。这里的五个人,和房间里拥挤的人偶群一样停止了动作,全部变成为了遮蔽光线形成剪影而存在的物体,这是一幅能突显出物体之存在感的景象。  抬头一看,柔和的光线直达天花板,在纵横交错的排气管、管线和绳索之间造成微妙震动的反射光。火焰的摇晃,是因为气体在经过氧化和遇热膨胀后,产生比重上的变化,导致空气流动所造成的。这种现象一定也跟人类的情感一样,就算个人情感的本质不变,本身也会因为周遭的影响而产生变化,造成立场动摇的外表印象吧。  萌绘心想这跟自己恋慕犀川的心情,属于同样的逻辑。  “犀川等下就会来了。”大御坊对萌绘耳语。  “咦?老师吗?”她大吃一惊。  约零点五秒的一瞬间,恐怕就是精神抑制肉体反应时所需要的缓冲时间吧,她为了胸腔迅速膨胀的快乐而感到痛苦,身体上的变化,好比是用电子控制的安定装置一样,能在短时间内复原。跟身体相比,在感情上反馈的思考机制,则是缓慢到令人昏倒。有好一阵子,萌绘心里想的全都是犀川的事。  耳边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萌绘很迅速地回头观望。  “大家好啊。”是犀川的声音。  “老师!”  “因为没有门牌,我正在想该怎么办呢。”犀川说。  他停下脚步眺望房间里的景象约三秒钟后,看着萌绘的脸。  “这是什么?”犀川问:“某种宗教吗?”  “你只要闭上嘴仔细看就好了。”喜多低声说。  金子走过来,向犀川低头行礼。  “啊,是金子同学啊……怎么这么巧。”犀川说:“你对这也有兴趣吗?”  “这倒不是。”金子咧嘴而笑。  犀川转身看了一眼寺林高司的背影后,再次转向萌绘低声问:“那个人头上缠着绷带,该不会就是寺林先生吧?”  “嗯,他是从医院偷溜出来的。对了……犀川老师,外面有警察在吗?”  “下方道路上是有停着一辆警车。”  寺林终于转过头来。  “看来是我搞错了。我放弃,你们就带我回医院吧。”  “什么事都没发生很好啊。”萌绘微笑说:“而且可以看到这么棒的余兴表演,我真是赚到了。”  “那这是什么样的余兴表演?”犀川问。  “是光与音乐的艺术。”萌绘说明。  “我倒认为是表现宇宙和人世间的模型。”寺林说。  犀川默默不语,又再次环顾了整个房间一遍。  许许多多微小的火焰。淡雅的香颂流泻在空气中,还有各种大小形状不一的人偶——犀川双手插在口袋里,伫立了好一会儿。他想讲的话,同时也浮现在萌绘的脑海里。  “还不错呢。”萌绘将脸凑近喜多说。  “是很不错。”迟了片刻后,犀川也说了同样的话。  “呵。”萌绘看了下喜多老师的脸,发现他睁大双眼,用夸张的表情表达他的反应时,自己不禁以莞而的微笑予以回应。  “我把刚刚发生的全都拍下来了。”大御坊将镜头对着萌绘。“小萌的表情很棒喔。”8  第二支曲子结束时,突然发出巨大的机械声。萌绘记得自己听过这种低吼的马达声。那是墙上的空气压缩机所发出来的。震耳欲聋的噪音跟之前优美的旋律形成了强烈对比。  “是火箭啊!”萌绘惊呼。“会弄脏衣服的!”  “就算弄脏也是值得一见。”因为马达声很吵,大御坊只好大声的说话。  工房里还是一样阴暗,仅靠微小的蜡烛烛光,无法看清楚房间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大概是那只刺猬正在做发射火箭的预备工作,房间中央开始出现连续的闪光。  “如果有带伞就好了。”萌绘跟着犀川一起后退,直到背部贴靠在墙壁上。  其余的人此时也跟着后退,大御坊则是抓紧摄影机,站稳脚步准备要纪录这场疯狂的表演。  “如果不亮一点,就看不到了。”犀川喃喃说着:“筒见纪世都先生人在哪里?”  “一定是在二楼。”萌绘回答,“那里要爬梯子才能上去。我想他一定是用遥控器从上面操作的。”  马达声开始变化,回转好像很痛苦般地稍微降低了速度,应该是因为空气压力已经到达极限的关系吧。  “要来了!”大御坊大叫。  有一支瓶子首先飞了出来。沉重的破裂声后,出现像是划过空气,有如轻吹口哨的细小声音。接着换从上方发出声音。应该是宝特瓶撞到天花板所造成的,附近随即传来水洒落下来的声音,空气压缩机的马达嘎然停止。  接下来的数十秒,火箭连续地发射升空,他们只听得见声音,看不到火箭本身。到处都有光和影在跳动。天花板传来像大雨洒落般哗啦哗啦的水声。蜡烛的火焰啪的一声猛然变大,屋内变得非常明亮。  一股刺鼻的臭味钻进鼻腔里逼使大家回神。有人发出惊呼声。  萌绘这时察觉到情况不对。  “这不是水啊!”大御坊大喊着。  左边突然有巨大的火焰发出燃烧的声响。房间一瞬间亮的刺眼。  “起火了!”寺林也大叫起来。  “这是汽油啊!”大御坊冲过来。  “这是酒精,”犀川说:“不是汽油。”  光线已经亮到可以看清楚整个房间内的程度了。从四周窜出火舌。  “筒见!”寺林跑向前叫唤着。  “他是在二楼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大御坊绕着圈子说:“灭火器在哪里?自来水呢?”  “自来水二楼有。”萌绘吼着。浓烈的臭味让呼吸变得困难。萌绘心想,不快点出去的话,就有危险了。  “二楼我去吧!大家快逃!”喜多脱掉外套。“梯子在哪?”  “那边!”萌绘向喜多指引方向。喜多往萌绘所指的方向跑去,金子也紧跟在后。  “西之园同学,快打电话报警。”犀川走到萌绘旁边。  犀川脱掉外套打熄距离他们最近的小火舌,大御坊和寺林见状也脱掉外套开始一样的动作。萌绘则是独自冲到外面去。她将手伸进外套口袋,摸索着手机,可是却找不到……手机还放在车子内的仪表板那里!  “起火了!来人啊!”她用尽全力大喊:“救命啊!”  到底该冲下坡道到大马路上,还是爬上斜坡回到自己的车子里呢……萌绘用力地深呼吸,再次冲进屋内。火势愈来愈大,到处都是陷入一片火海。  “老师!安朋哥!危险啊!赶快出来外面!大家快逃啊!”  她跑向位在房间右边深处的喜多和金子。屋内小火舌不停冒出飞过管线。连用树脂做的人偶也开始燃烧起来。飘散着浓烟的空气使得他们头顶上什么都看不见。  “西之园,没有梯子啊!”在里面的喜多回头对她大叫:“梯子在哪里?”  “找到了!在这里!”金子的声音从屋子更里面的地方传来。  萌绘抬头仰望二楼的地板,发现梯子居然没有挂在通往二楼的洞口。金子则在二楼下面更深一点的地方,看到被收起来的铝梯斜靠在墙上。于是抬起梯子回到他们附近。萌绘再次抬头望着二楼。  “筒见先生!”萌绘尽全力地大叫。  就在这个时侯,一道闪光映入萌绘的眼帘,有某种东西在发光!那道刺眼的闪光,比之前余兴表演时的亮度更亮。它穿刺过室内密布的烟,一瞬间映照出附近的墙壁和天花板,形成烧灼似的白光。就像闪电一样,跟那道闪光一起出现的,是有如电铃般短促低沉的声响,和紧接在后的爆炸声。  “那是什么?”喜多往上看了一眼后说。  犀川和大御坊都跑了过来。  “刚才那道光是什么?”大御坊大喊。  “这场火已经没救了,动作快一点。”犀川说,从金子手上将梯子抓过来。等确定地板的位置后,他就将梯子架好。耳边突然传来气体漏气的声音,他的脚边一瞬间变成白色。  “哇,这是什么!”金子惊呼。原来是寺林拿了灭火器来。  “就是那里,让开!”寺林大喊。他将灭火器对准梯子附近的火苗。  当白烟喷洒下去时,火焰有局部变弱的迹象。  喜多爬上梯子后,犀川也跟着上去。二楼的烟非常大,两个人都迅速弯下腰往楼下探头呼吸。  “上面也烧了吗?喜多,你要灭火器吗?”大御坊问。  “不用,只是烟太多看不清楚而已。”  房间另一边发出某种东西的爆炸声,过了一会儿后,火焰一口气喷到上天花板上。寺林将灭火器对准附近的火焰,打算确保大家撤退时的安全。萌绘则仰望二楼。  “大御坊!在那里扶着梯子!”喜多大声说完后,就开始不停咳嗽。  萌绘心一横,就抓着梯子也爬了上去。  “不行啊!小萌!那里很危险,拜托你快下来呀!”大御坊唤着她。  在梯子上爬得愈高,空气就愈灼热。当她终于站上二楼的地板时,发现一站起身根本无法呼吸之外,就算弯腰压低身子,视野也几乎被浓烟给遮蔽。  已经看不到犀川和喜多的身影了。萌绘凭着昨晚的记忆,朝客厅的地方前进。  “老师!”  她低着头慢慢向前推进。当通过书柜旁边时就看到了桌子。那是昨晚自己当椅子坐的地方。桌子上还搁着几个空啤酒罐。  “西之园同学,”犀川冷静的声音近在咫尺。“来这里,小心一点。”喜多也在附近。  她看到两个副教授的脸。他们就站在浴缸附近。白色陶瓷浴缸旁的地板都被水溅湿了。看到那个景象时,萌绘惊讶地停止了呼吸。  与其说是恐怖……到不如说是美丽。她的手忍不住地想伸向浴缸。  “危险!”喜多用严肃的语气说:“不要伸手!”  听到喜多的话,萌绘的手连忙缩回。  “没关系的,那里的电源已经被切掉了。”这次换犀川说话。“已经太迟了。”  “回头吧,这已经没救了。我们根本没时间把他搬出去。”喜多说。  萌绘交互看着犀川和喜多的脸好几次。终于开始呼吸的她,吞了口口水。  爆炸声又响起了,一楼的火势之大,连二楼都看得到。  “犀川!喜多!我们撑不下去了!”楼下传来大御坊的声音。“快点下来啊!”  有人靠近萌绘的背后。原来是金子。他也压低身子走到了萌绘的旁边。  “不行,下面的人撑不住了,老师们快逃吧。”金子对犀川和喜多说:“好了,西之园,你也快过来!”  金子抓着萌绘的手,想把她拉走。可是,她的眼睛却始终凝视着浴缸里的景象,一动也不动。她将手探进水里,水还是温的。有个人泡在浴缸里。  人……泡在浴缸里的人,是筒见纪世都。是人吗……他头部靠在浴缸的边缘,眼睛还是睁开的。从他微微开启的嘴巴以下,都沉在水里。  包括那白色的肩膀和手臂,都泡在水里。不论是他的胸口或足部,都是一片惨白。  全身都是白的、诡异的白、白色的唇、白色的眉,连头发也是白的。并非皮肤原有的肤色,而是真的纯白。  萌绘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纪世都的脸。那触感,就像塑胶做的一样。  筒见纪世都的容颜、筒见纪世都的身躯,那容颜、那身躯,都被涂成彻底的白,仿佛是被上色的人偶模型一般。9  第一个走下梯子的是萌绘,紧接在她后面的是金子。寺林将用尽的灭火器丢在一旁。  “犀川老师!喜多老师!”萌绘对着二楼大叫。  “喂——”背后传来人的呼喊声。有人站在门口那里。  可能是刚刚听到萌绘的呼救声而跑来探个究竟的人吧。仓库里面已经是一片火海了,热气沸腾到好像连脸都要烧起来了。类似爆裂声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传出,每一次声响出现,都更加助长屋内的火势,也许是延烧到油漆之类的物品吧。这也使得二楼部分的木头地板被由下往上的大火猛烈窜烧。  “老师!快点下来!”金子见状,在楼梯爬到一半时就大叫。  喜多和犀川终于折返回来,也爬下了梯子。有两个男人从门口进来,靠近他们。  “这房子救不了了!快点到外面来!”这样大叫的人是鹈饲刑警。还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一起,两个人都用手帕遮住口鼻。全部的人都朝出口冲了过去。途中还有全身被火焰包围的人偶,砰然一声倒了下来。  “老师,筒见先生呢?”萌绘在快到出口前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喜多抓住萌绘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推出门外。当全部的人出来到室外时,殿后的犀川便将出口的铝门给关上。  “呼……”犀川大大地喘了口气。“大家都到齐了吧?”  “筒见先生还在里面……”萌绘小声地说。虽然她很清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已经死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喜多在一旁喃喃地说:“要搬出来太困难了。”  外面依旧被雾气静静地包围,到处是一片朦胧。即使如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空气竟是如此透明的感觉。吸进胸口的新鲜空气是如此冰冷,给予肺部有如被戳了一刀的刺痛感。  萌绘发现自己的双眼正流着眼泪,她理所当然地解释成是因为被烟熏到而本能产生的泪水,而她的眼睛现在非常疼痛。  “消防队马上就来了。”鹈饲说:“这里很危险,请赶快远离这里。”  大家都陷入沉默,只是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铝门。现在看来平静到仿佛一切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有时候可以听到仓库中发出有东西被烧弹开的声音,映照在铝门雾玻璃上的红色火光,像是圣诞树上的灯饰一样漂亮。  注视着大门的每个人的脸上看起来也是满脸鲜红。  “筒见他是怎样的死法?”大御坊终于开口发问:“是自杀的吗?”  “我不知道。”犀川回答。令萌绘不敢相信的是,犀川居然拿出香烟并点了火。“他死在浴缸里,水里还有电线。”  “我们差点就把手伸进去了,真危险。”喜多说。他也拿出香烟叼在嘴里。  “自杀?”萌绘问:“可是……他的脸是全白的……”  “刚才如果搬出来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犀川边抽烟边说。  “是楼梯的话也许还有办法。”喜多说:“可是梯子就不行了。”  “真是无视于建筑基本法啊。”犀川面不改色地说。  “刚才好危险啊,万一地板塌了,你们该怎么办?现在那里应该已经烧掉了吧。”大御坊高声说:“连小萌都跑上去,害我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呢。”  “那个地板用的是防火建材。”犀川叹气时,顺便吐出一口烟。“所以我才敢上去。”  “你连这种事都先确认了?”喜多在一旁问。  “是啊。”  “有这种事你要告诉我啊。”  消防车的警笛声逐渐向这里靠近,警察从坡道赶过来。斜坡上的栏杆旁已有很多看热闹的民众聚集围观。黑烟不断从仓库屋檐的排气口里冒出,又随即融入黑暗的天空中而被同化了。警示灯不停闪烁的大型消防车,从坡道开了上来。  “请大家退后!”警察边跑边叫。  仓库前忽然挤满了人。穿着银色灭火装的男人们,迅速地牵引着水管。萌绘一行人则跨上石墙,站在斜坡中间。第一个打开入口铝门的消防队员被猛烈的火势逼得倒退几步,门上的玻璃因而碎掉了。消防员便将管口先对准火舌不断窜出的入口。在下方的道路上,一辆辆鸣放着警笛声的消防车陆续赶到,也可以看到有消防队员边拉长管子,边沿着坡道往上冲刺的景象。  萌绘陷入沉默,她确信筒见纪世都已经回天乏术了。昨晚哭泣的筒见纪世都已经死了。甚至连遗体都被火烧个精光。  站在她附近的,是犀川、喜多、金子、大御坊四人,至于寺林高司,已经被鹈饲刑警带往在坡道下方的道路上,停放的三辆警车。  浓雾稍微散开了,当第五台消防车抵达时,入口附近的火势已经受到控制,有很多消防队员从入口冲进屋内,还有三根水管也从狭窄的门口被拉进去,还有人是从建筑物前面将水喷进冒出黑烟 排气口里,像是要从屋外冷却仓库本身。仓库后面也有水管延伸出来。  “这里有后门吗?”萌绘问大御坊。  “没有……入口只有那里的铝门和铁卷门而已。”  “既然他一直泡在浴缸的水里,说不定能得救呢。”喜多边抽烟边说:“我所谓的得救……只是说尸体不会被烧掉而已。”  “为什么他会变得全白的呢?”萌绘说出她的疑问。  “全白?”大御坊反问。  “他的身体和脸上,好像是有被油漆涂过。”  “那附近有喷枪。”犀川转向他们。“至少那不是普通的化妆就是了。”  “你所谓的喷枪,就是用来将颜料喷上物体表面的工具吗?”大御坊问。  “没错。”喜多回答。  “他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喷漆?”大御坊皱起眉头。“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光是这么做,就是自杀行为了。”喜多说。  “他是怎么自杀的?”萌绘追问:“是将电源开关打开再进去浴缸里的吗?”  “我觉得应该是相反。”喜多说:“如果先打开电源的话,保险丝可能会早一步断掉,而且当他还没完全泡进去时,光是把脚伸进去就被电死了,不是吗?”  “嗯,我也这么觉得。”犀川表示同意。“他是先进去浴缸后,才导电进去的。”  “可是,电源总开关不是在墙壁上吗?”昨晚有看到的萌绘说:“那电线是从哪里牵来的?电源钮是在附近吗?”  “电线的话,应该是用不透明胶带贴在浴缸上的没错。”喜多说明,“不过电源钮的确是在墙壁上……”  “那他到底要怎么自杀?手够不到吧?这……会不会是他杀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二楼不是就只有筒见一个人在吗?”大御坊的DV镜头依旧朝向火灾现场。“小萌,你想太多了。”  “二楼说不定有别人躲在那里啊。”萌绘回嘴:“犯人也许来不及逃跑呢。”  “那是用遥控的吧。”犀川吐出烟,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感觉得出他心情不好。“他将大的开关关掉,只开空调。延伸到浴缸里的电线,是从空调拉出来的,有两百瓦的电量。他最后大概是用遥控打开空调的主电源吧。总之全部过程就是他先将电线分配好后,将墙壁上的总电源打开,泡进浴缸,接着用遥控器操作的吧。”  “可是,筒见先生他没有拿遥控器啊。”萌绘边回想边说。她记得看过筒见纪世都的白色手上空空如也。“而且也没有掉在附近啊。”  “我国中时,曾经有一次在做真空扬声器实验的时候触过电。”犀川凝视着萌绘,歪着嘴角说:“那时变压器升压到两百五十瓦。因为安培数小的关系,我只有一瞬间吓了一跳,其它地方都毫发无伤。不过……当我回过神来时,手上的尖嘴钳却不见了。我到处去找,最后居然是在隔壁房间找到的,是我在触电的瞬间,把尖嘴钳抛出去,它才会飞到那边的。”  “创平……你可以再讲得更简洁一点吧。”喜多笑了。  “我只是举实例来说明而已。”犀川回应。  “你的意思是说纪世都先生的遥控器,被抛到很远的地方啰?”  “是有这个可能。”犀川点头。  救护车停在下方的道路上。救护人员抬着担架沿坡道上来,正待在火场附近待命中。  救火的过程并不顺利。仓库本身没有燃烧,但爆炸声和物品崩坏的声响此起彼落。从入口被牵引进去的三根水管,现在被拉得更里面,而且已经有五名消防队员进入建筑物里面了。因为铁卷门没办法升起来的缘故,铝门口就成了唯一的通风口,而这一点具有控制火势蔓延的作用,也算是这场火灾不幸中的大幸吧。消防队员频繁地交替出入,每个出来的人,都重复着大大的深呼吸。  大御坊已经停止摄影。  “我去看一下寺林。”他说完就走下了斜坡,从石墙上跳下,经过消防队员旁边沿着坡道而下,似乎是打算要走到下方道路上的警车那里。  “结果,就变得跟信上说的一样了。”萌绘喃喃地说。  “你是指筒见纪世都给你的那封信吗?”喜多问。  金子默默地面向这边。  “纪世都先生也有留言给寺林先生。”萌绘说明。“他打算在这里自杀。我想……那场表演一定是他准备在死前给我们看的吧。”  “然后就把身体涂成白色?”喜多说:“真是的,艺术家这种人只会给人带来麻烦啊,伤脑筋。”  “如果是这样的话……”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萌绘静待他接下来的话,但他却在此打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怎样呢?老师。”萌绘问。  “就应该会有更正式的邀请函才对。”犀川歪着嘴角。  原来如此,是指信的事情吗……萌绘思考着犀川话中的含意。  犀川将手插在口袋里。他和喜多现在之所以都没穿外套,应该是因为外套都在仓库里被烧掉了吧。至于金子和萌绘,前者穿着皮夹克,后者也一直没脱下她的外套。  “犀川老师,喜多老师,你们不冷吗?”萌绘问:“如果需要的话,我的车就停在上面,可以进去躲一躲……”  “不用了。”喜多摇头。  “我也不要紧。”犀川回答,“其实外套部分还好,倒是那盒放在口袋里还没开封的香烟比较可惜。”现在抽的应该是放在衬衫胸前口袋里的吧。犀川身上穿的是胸前开襟的羊毛衫。  “不过,刚才还真是危险啊。”喜多喃喃地说:“我自从那次以后,就没再遇过火灾了。”  “我这是第三次遇到了。”犀川说。  “我可以回去了吗?”金子终于开了口。“我从今天早上打工,到现在都没休息……”  “喔,你当然可以回去啊。”犀川随口回答,“要走的话, 就趁现在赶快走比较好。”  “那我就告辞了。”金子看向萌绘。“我先走啰,西之园。”  “谢谢你,金子同学。”萌绘向着背对她走上斜坡的金子说。  “他是你研究室的研究生?”喜多问。  “是大四生,跟西之园同年级,是个很可靠的人吧?”  “他因为担心我,所以一路骑摩托车尾随我过来。”萌绘在一旁补充。  “西之园同学有让人不得不担心的功能存在。”犀川喃喃地说:“你都没自觉吗?”  “我有。”萌绘点头。“到现在才有。”  “西之园同学,你有听过他姊姊的事吗?”  “金子的姊姊?没有,是什么事呢?”  “他的姊姊已经去世了,听说……”犀川将脸转向仓库,避开萌绘的视线。“她跟西之园老师都是同一班飞机的乘客……”  “咦?真的吗?”萌绘双手掩口。  西之园萌绘的双亲,在她念高中时死于一场坠机意外。发生在飞机准备要降落那古野机场的时候,当时机上的四百名机组成员和乘客几乎无一幸免。虽然她知道在那古野市附近有很多罹难者家属,但她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想过要去注意其它的人。  “那一天刚好是他出国留学的姊姊学成归国的日子。”犀川说话时,眼神依旧没看向萌绘。  萌绘听到这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眼泪也莫名其妙地出现,她认为这既不是悲从中来或感同身受的情绪,对于父母的意外事故,她早在心中作好调适,深信这就跟应仁之乱(注四)一样,只是过去历史的某个片段而已。  难道是被烟熏到的眼睛还在痛吗?  萌绘稍微远离犀川和喜多,回头仰望斜坡的上方。有很多看热闹的人站在栏杆旁往下俯瞰,但萌绘站的地方很暗,所以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她哭泣的脸。再说所有的人都是注意仓库的灭火过程。她能感受到很多视线的主人正满心期待地想看到火势变猛、发生爆炸、建筑物轰然倒塌之类有如电影般的场景。他们跟她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夜里所承受的数不清的野蛮视线,是没什么两样的。  她的眼泪已经不再流了,在她体内某处的最后一点残雪,现在应该已经溶化了吧。  已经不要紧了!已经不要紧了!已经不要紧了……她嘴里反复念着这样一句,同时做了深呼吸。  原来,金子一直都知道她父母是死于这场意外的。西之园这个姓氏不仅显眼,而且由于她父亲是N大的校长,在发生事故时电视上以极大的篇幅报导,所以金子应该还记得才对。而萌绘本身并没有看过旅客名单,就算见过,也应该不会记得金子这个姓氏。  怎么会这么不公平……萌绘再一次回过头去。一想到金子在身陷火场和刚才道别时,都直呼她“西之园”,她就觉得有些开心。仔细想想,金子勇二是重考两年才考进N大的,萌绘自己则是因为受到父母双亡的打击而休学一年,所以金子比萌绘要大上一岁。换句话说,遭遇到那场事故时正好是他在准备大学联考的高三时期。  “我好像跟你说了些无聊的事。”犀川走近萌绘低声说:“抱歉。”  “不会啦。”萌绘摇头。  “想抽烟吗?”  “不,我现在……只想冲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真难得你会这么消沉。”  “我也是有这种时候的。”  “以你来说,这算是很冷静的自我判断了。要不要我说个笑话给你听?”  “嗯,当然好。”  “在十字路口的转角处,有一家加油站。那里有个美女工读生,常常让驾驶们看得出神,在十字路口发生车祸。某一天,一个暗恋那女孩的青年边骑着摩托车,边往旁边偷瞄,结果他在十字路口跟别辆车发生擦撞,摩托车侧倒在地上。当他跟着打转的车一起滑进加油站里时,虽然已受了重伤,但一回过神却发现朝思暮想的美女,正站在他的面前。你认为,青年接下来会对那女孩说什么?”  “在救护车到之前嫁给我吧。”萌绘回答。  “错了……”犀川边点烟边摇头。“把油箱加满。”  萌绘嘻嘻窃笑。  犀川则面无表情地在抽烟,但他的心情好像也变好了。  “是很有趣没错,”萌绘耸耸肩,做了个深呼吸。“不过那是因为我的防守线后退了……”  犀川转头看她。“你认为案子解决了吗?”犀川说完,呼出一口烟。萌绘歪着头凝视犀川的侧面。  喜多这时走向他们。  “唉……真是的,我酒完全醒了,现在好想吃拉面喔。”喜多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犀川老师,”萌绘靠近犀川。“请问……”  “筒见纪世都先生是自杀的。”犀川喃喃地小声说:“是他在公会堂杀了妹妹明日香,而且M工大的凶手也是……”  “是这样吗?”才听一半,萌绘就忍不住发问。  “我是在想,警察应该会这么认为吧……”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  “我认为就是这样。”喜多在一旁插话。  “不对。”犀川摇头。“他不是自杀。”  “可是老师刚才不是说过,纪世都先生是自己操作遥控器让水通电的吗?”  “我的意思只是说这也有可能而已。”  “难道不是吗?”  “你有看到……”犀川呼出烟。“那个用来喷白漆的喷枪呢?”  “有啊,应该是在浴缸的对面吧?”  “喔……”  “我有看到。”喜多说。  “那个喷枪被使用过很多次,已经不新了。因为是平常惯用的喷枪,所以上面才沾着很多颜色的油漆,而显得很脏。奇怪的是,把手上却没有任何白色油漆的痕迹。”犀川看向喜多。“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没沾到会很奇怪吗?”喜多说。  “这正好是奇怪的地方。”犀川摇头。“如果是他自己把颜料喷到身上的话,那就奇怪了。他两手不也都是白的吗?难道他喷了其中一只手后,还要等它干才会喷另一只手?”  “是有其他人帮他喷的吧?”  “没错。那个人大概就是打算要杀他的凶手吧。把全身喷上颜料这件事,本身就是会危害生命的行为。既然皮肤不能呼吸,不就跟被烧伤烫伤一样了吗?”  “可是,纪世都先生那时候有唱歌……”萌绘说到这里时,才发现到有地方不对劲。“那难道是……录音带吗?”  “当你们到这里的时候,他恐怕早就死了,至少已经失去意识了。我想二楼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才对。”  “那凶手要从哪里逃呢?”  “当我们爬上梯子时,凶手就可以从另外一边下去。”犀川回答,“就算没有梯子,只用一根绳子也下得去,反正浓烟能帮他做掩护。”  “那家伙就是在那个时候将水通电杀了筒见吗?”喜多皱起眉头说。  在爬上梯子时所看到的那道闪光……难道就是筒见纪世都生命的终点吗?  “凶手是为了争取时间,才会故意把梯子拿掉的。”萌绘喃喃地说。  “到下面去吧,还是跟鹈饲先生他们说明一下经过比较好。”犀川这样说完,就立刻迈开脚步走了。  萌绘和喜多也跟着他走下斜坡,从低矮的石墙上一跃而下。萌绘一边走过消防车旁边,一边看着手表,发现时间已经超过凌晨三点了。10  小雨已经停了,大部分的雾也已散去。在道路旁的人行道上,停着三台警车和两台厢型车。正中间的警车后座,坐着大御坊安朋和寺林高司。当萌绘他们从旁边经过时,大御坊还朝她挥手。在他们所站的不远处,可以看到便利商店明亮的灯光。三浦刑警就站在厢型车的旁边。  “你们好。”三浦不经意地用手推了下银框的眼镜,不过仍看不太到他的眼睛。“大家到齐了啊。”  “莫名其妙就到齐了。”犀川低头行礼。  在厢型车里,有几个鉴识课的男警员似乎正在待命中的样子。萌绘到处寻找着鹈饲的身影。坐在大御坊和寺林所在的警车副驾驶座上的,是近藤刑警。至于鹈饲则是不见人影。  “听说筒见纪世都就死在里面?”三浦用慢条斯理的口气,开门见山地说,“实际看到他的,是犀川老师和喜多老师吗?”  “我也有看到。”萌绘回答。  “希望火能在他被烧成灰之前被灭掉。”三浦往坡道上看后说:“是自杀吗?”  “不知道,他好像是死于触电。”犀川回答,“至少周围的状况很明显地被布置成像是触电死的就对了。”  “听说他身体被涂满白油漆……”三浦说。那是他听大御坊说的。“我有点搞不清楚事情的状况,可以请你们说明一下吗?”  犀川和喜多于是便将他们在烟雾弥漫的二楼所目击到的状况,轮流说明给三浦听,其中有时萌绘也会插一下话。不过,他们所看到的还是很有限。  “当时那里没有其他人吗?”  “关于这一点……”犀川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敢向你保证一定没有。当我们上去二楼时,浓烟已经充满整个房子,实在没办法将二楼全部看个仔细。”  “可是,老师你们不是爬上通往二楼的唯一楼梯吗?”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不能断言另一边没有梯子或绳子。”犀川说:“大家当时都挤到右手边的梯子旁,所以就算有人从左手边梯子下去,然后从出口逃出,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鹈饲有去看你们啊。”三浦低声说:“事实上,早在这之前,这里的道路上就一直有警方在监视,而且鹈饲也只比犀川老师慢几分到达现场。”  “不,鹈饲先生来的时候,大家就已经都逃出来了。”犀川很干脆地否认。“虽然可能只有一点点的时间,但的确是有犯人可以逃走的空档。只要爬上斜坡的话,就可以走到上面的道路不是吗?”  “我们从这里也可以看得到喔。”三浦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现在是可以看到,但是之前雾不是更浓吗?”喜多说:“再说,犯人可能以仓库作掩护爬上去的。我想,应该不管从哪里都可以逃走吧。话说回来,那家伙应该是也冒着很大的生命危险吧。我们架梯子的地方附近因为有用灭火器,所以还能勉强忍受,可是另一边的火势就很可怕了。对了,那时还有东西被烧到弹飞出去吧?”  “嗯,其实我不认为人可以从那边下去。”萌绘点头。  “梯子是在哪里?”三浦问。  “在房间右手边深处应该算是二楼下面的地方。”  “是上去二楼的人,从二楼把梯子推倒的吗?”  “不是。那梯子是收好后才被放在那里的。”喜多回答后歪着头。“对了……这样说来,在二楼的人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如果有两个人就可以了。”三浦斜眼看喜多后说:“正如犀川老师所说的,除了那个梯子以外,说不定还有其他能让人上下楼的方法。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更重要的是……”三浦锐利的视线转向萌绘。“你们为什么要聚集在这里?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大御坊没说吗?”  “寺林先生之所以从大学附设医院逃出来的理由,我们到现在还不能理解。寺林先生说他是因为担心筒见纪世都先生的安全,才会这么做,可是一个人只为了担心朋友,竟然就胆敢在半夜躲过警方监视,只穿件睡衣就跑来这里,不觉得这行为模式很不合常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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