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讲道理这招对你是行不通的。” 国枝叹了一口气后端起咖啡啜饮。不过视线依旧直直地看着萌绘。 “我先声明,我本身对民俗学或生物学完全没有兴趣,等一下要说的也并非我的信念或思想,请不要有所误会,可以吗?西之园,你认同就自然界观察所得到之原始的分散性,也就是dispersion 的存在吗?” “认同。” “人类就是企图将那些分散性进行分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种动机近似于想单纯化、符号化或数位化某些事物的行为,在人类的思维中,这就像地球会产生有如重力方向般的作用;水会往低处流那般的自然一样,是无庸质疑的。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追求符合社会常识的防卫本能吧……人类尽可能将许多个体都归类为同一印象中,所以在找出其中可能共有的认知后,便赶快将之符号化和单纯化。简单来说,这应该算是统计的一种吧?到这里还可以吗?” “嗯,我听得懂。” “如此一来,人类当然也会对自己本身产生分析的欲望。起先分类的对象只有像头或身体之类物理上的具体事物,不过到了后来,人类也开始将自己的行为进行分析,就连抽象的情感,也依同一分类或根据观察的结果被视为同样类别的基准来被分割开来并赋予名称定义;像笑容代表快乐、生气代表憎恨、哭泣代表悲伤等等。可是……大家却忘记人类早在了解什么是分类以及被分类之前,就已经会笑会哭了,就像鸟类和哺乳类、植物和动物,早在被生物学分类之前,就已经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世界上的道理……真讨厌,谈这种低水准话题的我,好像笨蛋一样没用。” “拜托你了,老师。”萌绘正襟危坐,希望国枝继续讲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国枝对萌绘的行为产生稍微讶异的心情。“好吧……因此感情和思考也被人类拿来分类,将大多数人们达成共识的形象命名,至于少数无法分类的,就一概被贴上例外的标签。” “就是所谓的异常吗?” “不是,例外就只是例外。这里的问题症结是在于感情和思考都是存在于人类潜意识的特异性,并受这种特异性控制。” “对什么而言算是特异?” “听好了。”国枝稍微推了推眼镜。“无论是不属于鸟类和哺乳类的鸭嘴兽,或是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眼虫,它们都对于人类所谓他们想出来的分类一无所知,所以完全不会受‘特异’的影响。鸭嘴兽不会因为觉得自己不上不下的处境很恶心,而想要变得更像鸟一点,不过身为人类,我们知道并且了解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分类系统。这种系统成为社会和文化产生的背景,所以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自然也被灌输了笑、哭泣或愤怒等行为的形象模式,使得行为原本的复杂程度也必然会随着成长而受到控制并渐趋单纯。在婴儿时期,人类原本具有介乎笑、哭或是笑跟生气之间的情感,这些情感却随着年纪增长各自离散并分化归类。你懂吗?人愈是长大,就变得愈单纯。” “是这样啊。”萌绘缓缓地点头。“嗯,我懂。” “这些为了让集体社会合理地存在而被制定出来的规则,也会干涉个人的情感,有时甚至于还会积极介入其中。应该没有赞成杀戮或自杀的社会型态吧?再来,如果把社会当成是一个生命体的话,个人的丧命就等于是伤害身体的一部分,会让全体的生命力和战斗力低落。因此我们必须筑起防止这类行为发生的规则或网络,为这类行为营造出悲伤的情绪,来强化这份单纯性的定义,并将之投射于简单易懂的价值观上。这样一来,人们就会狂热地支持并提升这种抑制大家去喜欢、思考或叙述这类反社会行为的单纯性规则。了解了这层关系之后,无论是个人或社会层级所出现的压抑行为,正常和异常的区别也只能被模棱两可的定义着。” “我可以理解。” “本来在认识个人和社会这些‘单位’的过程中,就很容易发现极大的相似性,所以我们可以知道,其实个人和社会之间本来就找不到明文规定的界线,一切都只是人类自己将近似的事物作大略地区分并单纯化而已。” 萌绘心想这些都是一样的。昨天在筒见纪世都的工房里向她袭来的不安感,跟现在国枝闲述的道理所带给她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请问……现代社会还在以‘单纯化’为目标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国枝摇头说:“就算我调查并且把握这个事实,也没什么用啊。” “嗯,就跟重力的存在是相同的。” “为了不让人杀人而限制国人持有枪械的日本法律,跟美国比起来是更为单纯化吧。” “是啊。反过来说,因为政府没办法取缔没收人们拥有的财产,也不想增加社会的复杂度,所以在制定法律时忽视了人之所以身为一个人的尊严,让人性受到低等的评价。” “那不能用刀刃去损伤尸体的规则又是怎样呢?” “话题跳太快了。” “这行为等同于分裂国家吧?这就跟如果把网络给砍断,把连结给破坏的话,社会也会死去是一样的道理。” “我得看你想做多深入的对话,再决定怎么回答你。” “为什么……死去的人也算是人呢?” “那个啊……西之园,请你冷静镇定一点。那个应该本来只有卫生方面的问题而已,的确也是有经过单纯化的过程,但就跟人不能吃人肉的道理一样,最后都会归结到卫生层面的考量上,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理由了吧。” “难道不是道德方面的问题吗?” “道德本身不就是最单纯化的符号吗?毕竟那是为了教育儿童和头脑差的成人规则而制定的一种意识形态。将世上一切事物都以对和错来分类,比较容易写在教科书上让人快速吸收理解,而且就连最愚笨的教育者,也都能简单上手。” “嗯……”萌绘一只手遮住嘴巴思考着。 “你别误会了。这只是我现在提出的一种极端说法。像这样区分的行为本身也可以算是一种单纯化的过程,而且我们再这样继续分析下去,也得不到什么。” “嗯……是的……你说的没错。” “好了,别再继续做这种无益的讨论了,喝完咖啡就出去吧。” “抱歉。”萌绘手里拿着杯子,头脑里还是一片混乱。 “今天怎么会想要问我?”国枝问。 “咦?” “是因为犀川老师看起来心情不好的关系吗?” “不,不是这样的。”萌绘摇头。“我是因为想多问几个人的意见。‘异常和正常的不同在哪里’这个问题,我今天也问过牧野和金子同学以及滨中学长了。” “大家都怎么说?” “都说会问这种问题的我,就是一种异常。” “的确是。” “我本来也想问犀川老师同样的问题……”萌绘耸耸肩。“可是他很忙……” “我也很忙啊。” “国枝老师会跟师丈聊这种话题吗?” “不会。” “我真的是异常吗?” “不问这个问题的话,也许就是了吧。” 萌绘在一旁看着将视线移往窗外的国枝侧面好一会儿,稍微露出微笑,似乎很满意国枝的这番回答。 “在公会堂遇害的女孩,头是被砍掉的吧?我记得报纸上是这么写的……”继续看着窗外的国枝突然问道。 “嗯,而且我有看到。”萌绘点头,表情变得僵硬起来。“那个时侯觉得没有什么,不过现在却是愈想愈害怕。” “这是应该的啊。”国枝点头。“我觉得很正常。” “我想犀川老师对于那具无头女尸……一定有什么想法吧?”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直觉。”虽然嘴巴上说出毫无根据的理由,但萌绘心中十分笃定。2 萌绘离开国枝的办公室,敲了敲隔壁犀川办公室的门。打开门之后发现犀川正在讲电话。 “啊,不好意思……”犀川看到从门缝探头进来的萌绘时,边用一只手盖住话筒边说:“西之园同学,我会忙上一段时间,可不可以晚点再来?” “好的,抱歉,那什么时候来比较恰当……” “六点以后我应该就会有空了。” 萌绘听到便顺势将门关上,看了看手表,发现指针显示在三点二十分的位置而已。难道老师接下来要继续讲两个小时又四十分的电话吗?一想到这里,萌绘忍不住不高兴起来。她走进对面的实验室,回到自己靠窗的书桌前。早就在实验室里的金子勇二和牧野洋子,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对着萤幕,洋子和萌绘的书桌虽然是面对面的,但因为中间挡着两个电脑荧幕的关系,所以看不到对方的脸。 “你刚才在做什么?跟犀川老师聊天吗?” “不是,是跟国枝老师。”萌绘回答。 “你一看就是一脸疑问的样子,大小姐。”坐在萌绘斜对面桌的金子说:“还是今天早上那个疯子是什么的问题吗?” “是啊。”萌绘点头。 金子吹起短促的口哨。“你是当真的吗?怎么还在烦恼那种事啊?真受不了……你实在有够闲的。” “难道不行吗?”萌绘略带恼怒地瞪着金子。 “你在生什么气啊?”金子笑了。 “萌绘,难不成又是有关命案的吗?”依旧被电脑荧幕挡住脸的洋子突然出声。“啊,是星期六的那件案子吗?” “星期六的案子是什么啊?”金子在一旁插嘴。 “你没看报纸哊?”洋子站起身来。“就是公会堂的断头命案啊。” “我哪知道。”金子不屑似地笑了笑。“断头?所谓的断头,是真的有人的头被砍断吗?” “是啊,脖子以上都被拿走了。”萌绘回答。 洋子越过萤幕盯着萌绘的脸。“果然是这样没错……跟我想的一样。讨厌啦,总觉得执着于这种事的你好奇怪喔。” “不行吗?”萌绘瞪着洋子。 “当然不行啰,瞧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不行的呀,萌绘。”洋子走到萌绘附近。“你那种兴趣,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如果你没这种兴趣的话,一定会更……” “更怎样?”萌绘坐在自己椅子上,抬头仰望走过来的洋子。 “就是更……呃……更正常啊。” “谢谢你的关心。” “你这样说根本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嘛。”洋子将脸凑近她。“我知道了,我就当你的商量对象吧,你就尽量讲,我都会耐心听完的,所以请你不要再一个人独自烦恼,愁眉苦脸了。” “我才没有愁眉苦脸呢。”萌绘转向金子。“是吧?” “是啊,真要形容的话,应该说是乐不可支吧。”金子笑着说:“大小姐你的烦恼,与其说是关心案情,不如说是在担心别人如何看待你这个特殊的兴趣吧。” “才不是呢!”萌绘站了起来。 “我觉得我并没说错,你就再好好想想吧。”金子歪着嘴角,避开萌绘瞪着他的视线。之后发觉金子的话也许就是自己的心结所在的萌绘,也不反驳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唉,说嘛,我一定会听的。”洋子说。 萌绘看了看手表衡量一下时间,决定向她这两个同学说明整件案子的详情。本来以为会很复杂的案情,没想到说出口的结果,却是意外地单纯,在金子将第一根烟抽完之前,萌绘就已经把自己所持有的情报大致分享完毕了。 “那昨晚呢?”金子在烟灰缸里揉熄香烟。“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听到问题的萌绘,只有提起在鹤舞大学医院跟寺林高司见面的情形,和之后在筒见纪世都工房里遇到的那场疯狂庆典。把她昨天傍晚在咖啡厅跟近藤刑警会面,以及在爱知县警局和鹈饲刑警面谈的内容完全保密。 “大小姐,真亏你敢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啊。”金子喃喃地说:“那家伙是什么人?艺术家吗?” “虽然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但当时其实有警方在跟监,所以并不危险。”萌绘一派轻松地说。 “可是,那个叫寺林的人,有可能是杀人犯吧?”牧野洋子说,她就坐在萌绘附近窗子旁的桌子上。“如果换做是我的话,绝不会单独一个人去的。” “你们认为砍断头这个行为本身代表着什么意义呢?”萌绘试着问看看。 “拜托……别问我这种问题好吗?” “洋子,你刚刚不是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会听的吗?”萌绘嘟起嘴。 “先别说这个了,萌绘,你是怎么混进医院的?” “是假扮成护士吧?”金子说。 萌绘听见金子的回答吓了一跳,不禁往他的方向愣住几秒。金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电脑荧幕。到底金子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恰巧的玩笑话? “一般来说,犯人之所以会把头砍掉,都是为了不让死者的身分被认出来吗?”洋子说:“不管是在推理小说里或电视推理剧里,出现这样的桥段是很普通的。” “哪里普通啊?”金子打趣地说:“那种事算是普通吗?” “连警方都已经断定死者是筒见明日香小姐了。”萌绘说明。以现在警方的侦查阶段而言,还看不出来警方对这点有任何怀疑的样子,毕竟案发现场的指纹警方已经采集完毕,而其它的科学检验也应该同步进行才对,不晓得DNA方面的比对要花多少时间呢? “那么一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异常理由吧,比方像只是单纯想把头砍下之类的。”洋子皱着眉头说:“那跟小孩子把洋娃娃的头拔下来是一样的道理吧?残忍的行为本来就不需要特别的理由。” 在案件发生的开始,萌绘所抱持的想法,也是跟洋子所陈述的意见一样,直到现在,她还没想到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假设。 “还有一点,就是密室有两个。”萌绘改变话题,一只手的手指竖成V字型,慢条斯理地说:“由于警卫室的钥匙没有被偷拿过的迹象,另一把钥匙始终是放在昏倒的寺林先生身上的可能性又极高,假设寺林先生不是犯人,公会堂四楼的准备室,就会变成完全的密室了。袭击寺林先生,杀死筒见明日香小姐并带走她的头的犯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把那间房间的门上锁呢……” 为了引起另外两人的兴趣,萌绘故意不提及钥匙也许有被复制过的可能性。 “那么说,一定是有什么机关啰。”洋子挪动一下身体后说。 “嗯,当然我不能说是绝对没有啦。”萌绘严肃地点点头。“而且,M工大那边实验室的钥匙,也在寺林先生身上。至于其它的钥匙嘛,一把是在那个死于密室里,名为上仓的学生身上,另一把则是被锁在其它的办公室里头。” “那间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锁上的吧。”洋子在桌上翘起二郎腿说:“比起萌绘的烦恼,警方一定会往现实方面来思考吧,或许两边的门都还有其它的备份钥匙也说不定呢。” 果然每个人都会朝那个方向去想。 金子又点起了烟。因为萌绘从自己的位置没办法看见金子的电脑荧幕,她无从得知金子究竟在用电脑做什么事情。他几乎没动到键盘,滑鼠也只有稍稍动一动,以及不时传来轻点的细微声响而已,看来他应该只是在浏览网页吧。 “对了,金子同学,你有做过模型吗?”萌绘试探性的问。 “有做过摩托车的塑胶模型。”金子吐着烟回答。 顶着运动员发型且肤色黝黑的金子,不管是从外型或是讲话的口气来看,都会让第一次见面的人心中产生充满攻击性的印象。不过,萌绘倒是从来没对他产生过好勇斗狠的印象。 “为什么做这个的人都是男孩子比较多呢?”萌绘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到底你们做模型的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买不起真正的东西。”金子立刻回答,“如果是光靠打工就可以买得起的东西的话,没有人会去为它做模型的。” “也就是说,模型是本体的替代品啰?” “模型这种东西的功用本来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推本溯源的话,可能要从中国的土俑开始说起了……虽然我不认为完全只有这个原因就是了。” “可是,聚集在公会堂的那些人里,有些是成熟的大人,所以我想其中一定有可以买得起真正东西的人吧。可是即使如此,他们却还是宁愿沉迷于模型中啊。” “就算成为大人,也不可能买战车;或去搭战斗机吧?大人一样不能飞去宇宙、一样不想为了战斗赌上性命,而且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一样只能跟不怎么样的女人交往。” “女人的那句话是多余的。”洋子插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卡通人物不是也有模型吗?” “没错。”萌绘点头。“那个叫人偶模型吧。” “啊,你知道那个呀。”洋子说。 “那个领域的势力相当庞大,好像有非常多的狂热模型迷呢。” “我知道,是不是像新世纪福音战士或纯爱手札之类的?” “纯爱手札?” “如果你知道的话,我才会被吓到呢。”洋子指着萌绘说:“对了,如果要讲些是萌绘知道的……美少女战士呢?” “美少女战士我知道。”萌绘露出微笑。“我在漫研的社办看过。咦?难道有那种模型吗?” “之前有个三年级的学生在制图室里作这个的模型。没想到那变成立体之后,看起来好露骨,感觉实在很恶心呢。” “是喔……那种模型跟金子说的替代品功用,感觉上方向好像有点不一样。”萌绘表达她的意见。 “那种模型的目的大概是在于享受制作的过程吧。”金子说:“也有人拿这个来做交换。比如像有人特别喜欢收集高跟鞋,对吧?” “好色喔。”洋子小声地说。 “不要每次想唱反调时,就给人扣上低级的帽子,好吗?”金子发出沉重的呼气声,脸上却带着笑。“那种程度的交换应该是很稀松平常的吧?只要看电视广告我们就知道了。宣传香烟时一定会出现美女,宣传酒类时就一定会换成山上的风景,除了车子以外别无他物的汽车广告,应该很难看到吧。” “你这番话真难懂。”洋子歪着头。“我们之前讲到哪里?” “是交换啦。交换之前是……” “作模型的动机。”萌绘马上回答,“对了,为什么模型师都是男性呢?” “这我才想问呢。”金子回嘴说:“为什么女生都不做模型呢?” “我有做过喔,是小型的刚弹。”洋子举手说:“不过只有在小学的时候而已。” “牧野小学时是女生吗?” “真没礼貌耶。”洋子笑着说:“你这家伙,有种就用你那张贱嘴对萌绘说一次这种话试试看。” “大小姐你有做过塑胶模型吗?” “没有耶。”萌绘摇头。“我有买过娃娃屋。那种小人偶也算是模型吧。” “你看,这就是SD刚弹跟娃娃屋的差别嘛。”金子对着牧野,作出狠狠地歪起嘴角的表情。“你们根本是两条不同层级的平行线嘛。‘雀巢咖啡,献给喝得出哪里不同的男人’(注一)。” “像芭比之类的娃娃我也有啊!”洋子朝他吐了吐舌头。 “可是女人一旦长大,就不会再玩小时候的游戏了,男人为什么长大后还会继续这样做呢?”萌绘想起大御坊和喜多的事。 “因为社会的压力吧。”洋子一本正经地说:“从小到大被社会压榨的女人,应该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吧。而且男人一定会拿‘我可是有赚钱喔’作为说词,自以为了不起,所以很傲慢地认定自己可以想要做啥就做啥。所以直到现在,女人还不被允许去从事真正的玩乐。”洋子说完看向金子。“你有意见吗?” “没有。”金子摇摇头。“这种说法还满符合一般情形的,我也有同感。” “那么,女人一旦出了社会,独立之后,就会玩娃娃啰?”萌绘反问。但话一出口,马上就发觉自己问题的不对之处。 “没这回事吧。”洋子说:“本来女孩子的游戏,就是有社会所赋予的教育方面的目的。那只是一个可以让女孩预知自己在有限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模型罢了,内容都是女孩长大后在家中要如何工作的准则,像扮家家酒啦,玩娃娃啦都是具有这样的功用。” “没想到你有时候也能讲出这么有学问的话啊,真叫我另眼相看。”金子点头。 “所以这全部都只是怀柔政策而已。”洋子用装傻的表情说。 “是啊。”萌绘也点头。 “只希望你以后别成为那种会说‘刚弹有拿武器,不准玩’的母亲就好了。”金子促狭地笑着说:“不是有人说‘电视游戏会教孩子学会斗殴’吗?说这种话的教育委员会或家长会的那些人,居然真的用这种愚蠢至极的理由来处理问题,真是差劲透了。我看那些人总有一天,还会叫国小不要教像‘战’或‘杀’这种暴力的字眼呢。” “可是,像卡通或模型不是都有非常狂热的迷吗?那些人感觉实在是超阴暗的。如果那种人中只要有一个犯下什么疯狂案件的话,那社会舆论都会倾向挞伐他们这一边的,”洋子表情严肃地说:“模型枪如果被用在改造手枪上,会造成连模型枪本身都遭到众人排斥的情况。我们就是身处奉行这种规则的社会啊?” “像流氓一样的媒体是大有人在。”金子说:“而且有人就是会吃这一套。” “人总会被单纯的事物所吸引。”萌绘说:“因为人类内心有追求单一制式思想的欲望。”就是国枝桃子对她说过的理论。3 下午四点半是鹈饲刑警今天早上来电跟萌绘约定好的时间。她开车离开学校后花费了十五分钟才到达目的地鹤舞。在她昨晚经历过一场大冒险的大学医院停车场前,立着车位已停满的告示牌。看到车辆大排长龙的景象,萌绘毫不犹豫地将车开到道路对面公会堂的收费停车场里。 突然想到可能有警察在某处监视,于是穿越过斑马线,踏进医院的范围时,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 身形壮硕的鹈饲刑警正在医院前厅等待。 “你好。”他低下头敬礼,宽阔肩膀上的那张脸看起来却是闷闷不乐。 “你好。”萌绘抬头仰望他。“很累吗?” “西之园小姐,你昨晚有来过这里吧?” “嗯。”萌绘老实点头。 “果然是这样啊……”鹈饲蹙眉,搔搔自己的头。“真麻烦啊。” “为什么会麻烦?” “我们就先保密吧。”鹈饲小声地说:“目前只有我和片桐知道这件事……就这样保密吧。绝对不能跟三浦先生说喔。” “嗯。”萌绘露出微笑。“我也赞成这样做。” “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们那时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情报。”萌绘摇头说:“在我之后,筒见纪世都先生也来了。” “那个我知道。他没有见到寺林本人,只是带了本模型杂志给他。西之园小姐在那之后是跟筒见纪世都一起走吧。” “你是我的经纪人吗?瞧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没办法,这是工作,请别怨我啊。” “怎么会。”萌绘挤出一个嫣然微笑,两人横越过大厅,搭上电梯。 “寺林有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特别说些什么。” “他有提到任何关于明日香的事吗?” “他有提到自己就算没看到脸,也可以认得出明日香来……”萌绘只透露这点。“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会杀了明日香小姐。” “不管你相信与否,都不会改变警方的想法的。”电梯门打开后,他们走出电梯,经过护士站前。来到通道的转角时,萌绘看到昨天把她关在阳台的那扇门。 “对了,安朋先生已经跟我说过钥匙在寺林先生口袋里的事了。” “是大御坊先生吗?嗯,他的确也有这样告诉我们警方。”鹈饲稍微侧着头。“那又怎样呢?” “鹈饲先生,你昨天没有提过这件事。” “啊,没错……我不觉得这是那么重要的事。” 病房门前站着两名样子很年轻穿制服的警官,他们用几乎是瞪的眼神看着她。鹈饲稍微晃动下巴示意,他们就打开病房的门。 这是昨晚萌绘扮成护士潜入的房间。现在是白天加上附近的高楼大厦比较少的缘故,便可以从房里向南的窗户远眺公会堂复古式的建筑、平坦宽阔的鹤舞公园,以及更远方的街道。 坐躺在床上的寺林,头后方垫着两层枕头,双手捧着杂志在浏览。头上的绷带比昨晚要少了点,下巴部分也已经没有缠绷带了。 站在窗边的三浦刑警看到萌绘时,头微微向下低四公分,当作打招呼。 “你好。”萌绘向三浦回以微笑。 “你没跟犀川老师一起来吗?”三浦边推眼镜边问。 “嗯,因为老师不知为何看起来很忙。” “你认识西之园小姐吧?”三浦问床上的寺林。“听说她有事情想问你,所以我们容许她来见你。能够让我们也在一旁吗?” “啊,当然可以。”寺林将杂志放在旁边后点头。 “西之园小姐,请坐。”三浦特意伸出一只手示意。 萌绘在床边的长椅上坐下。鹈饲则走向三浦,故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往窗外眺望。 “我想问的……”萌绘开门见山说:“是关于寺林先生在那间房间修理模型的事。星期六晚上时,你一直工作到快八点的时候吧?” “是的。”寺林回答时,眼睛一直往站在窗边的那两人看。 “那模型现在在哪里?”萌绘问。 “喔……”他又看了刑警们一眼。“应该是在那房间里吧。” “我们没有看到。”站在窗边的鹈饲摇了摇头。 “咦?怎么会?”寺林脸上马上出现黯淡的表情。 “那东西大概有多大?”鹈饲问。 “是个亚克力盒子,高度大概这么高,应该有三十公分吧。”寺林用手将大小大概比出来。 “我会再去确认一次。”鹈饲冷冷地说:“我记得现场应该是没有那种东西才对。盒子里装的是人偶吗?” “是的。” “那个人偶大概值多少钱?”三浦低声问。 “对我来说……”寺林点头。“是非常有价值的。” “那对一般人呢?”三浦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寺林摇头。 “如果要买卖的话,需要多少钱?”萌绘问。 “六十万到一百万吧。”寺林回答。 两个刑警听了面面相觑,因为这价钱超过他们原本预期的数字太多了。 “那个模型不可能不见的。”寺林虚弱地说:“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才对,拜托你们再搜查看看。” “我知道。”鹈饲点头,表情变得比之前还要严肃。 “那个盒子的尺寸装得下人头吗?”萌绘接着问下个问题。 寺林和刑警们一起陷入沉默,从这三个人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们对萌绘的问题感到很惊讶。 “西之园小姐,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寺林注视着萌绘的脸。 “我是问那个亚克力盒的内部体积,是比明日香小姐的首级大,还是小?如果是寺林先生的话,我相信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想应该是放得进去。”寺林立刻回答,“当然要先把人偶拿出来就是了……” “那是个怎样的盒子?” “除了下面的台座外,全都是透明的,硬度不高,是用来展示人偶用的。” “有可以用来帮助搬运的把手吗?” “没有。”寺林摇头。“只是用来从上往下盖的透明的亚克力罩,没有固定在底座上,搬动时必须从底部抱着盒子才行,不放在袋子里的话,拿着这盒子走动会非常不方便。” “那么,大袋子或塑胶袋是必要的啰?” 寺林露出困扰的表情,没有回答。 萌绘往三浦那里瞥了一眼,发现他们对寺林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开口。 “抱歉。”萌绘调整坐姿,稍稍露出微笑。“我另外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请说。” “寺林先生要离开那房间时,有关灯吗?” “有啊。” “关灯后才开门的?” “不……我打开门后,把灯关上,然后才出去的。” “你从外面锁门时,光线应该很暗吧?” “是的,通道上非常暗。在眼睛尚未习惯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我要将钥匙插进锁孔时,也是经过一番摸索。” “你那时已经将钥匙插进去了吗?还是先被人从后面偷袭?” “我记得是在我费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后,就马上被人打昏了。” “你在锁门时有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吗?” “是有点感觉,有一瞬间还打了一个冷颤,不过已经太迟了。” “有听到声音吗?比如脚步声之类的。” “不,”寺林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有手机吗?”萌绘切换问题。 “不,我没有。本来是想买的。” “你车子停在哪里?” “就在车站附近。那里虽然不能停车,不过因为只有那里能停,所以大家还是都停那……” “说到车子……”三浦举起一边的手说:“我们在昨晚深夜时找到了。” 寺林和萌绘一起将注意力转向三浦。 “是在M工大的校园里。因为车子停放的地点距离化学工学系很远,所以延迟了我们发现的时间。你的车子是好端端地停在停车场里的。” “在学校里?怎么可能……”寺林嘴巴打开,讲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我没有通行证,所以从来没有把车开进大学过……” “晚上的时间,校门警卫似乎不会一辆一辆检查车子,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进出。”鹈饲说明。 “钥匙有在车上吗?” “有。”鹈饲点头。“上仓裕子遇害的那间实验室的钥匙,也挂在同一个钥匙圈上。” “现阶段并没有发现车上什么特别的物品,比如像明日香的头或沾血的斧头之类的。”三浦用非常严肃的神情说,听起来都无法像是玩笑话。 “那就代表有人把我的车移动到那边啰?”寺林说:“可是,到底是谁呢……” “车钥匙本来是在你身上。”萌绘将视线转回床上。“所以除了袭击你的人以外,是没有人能拿到那串钥匙的。” “那么,就是犯人做的啰?” “嗯,我想犯人袭击你后,再杀了筒见明日香小姐,接着大概就是为了运走她的头,才会使用了你的车吧。”萌绘说明。 “可是,那又为什么要把车停在大学里呢……”寺林喃喃地问。 “关于这一点,你有没有想到任何可能的人呢?”三浦很快地追问:“我们认为应该是熟知你和你车子的人,如果不是的话,就算拿了钥匙,也不可能知道那辆车停在哪里。请你回想一下在你身边的人中,有没有谁是对大学校园也很熟悉的。” 寺林歪着头停顿了一会儿。“不……我想不出来。” “河嶋老师认识筒见家的人吗?”萌绘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咦?河嶋老师吗?”寺林反问:“请问,你所谓的筒见家的人……是指哪一个?” “不管哪个都可以。”萌绘微微地耸了耸肩膀。 “这样啊……河嶋老师可能有见过筒见教授吧。”寺林回答,“虽然他们不同系所,但是在同一个学院里。”萌绘心想,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那纪世都先生和明日香小姐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应该不认识吧。” “河嶋老师那天没去公会堂吧?”由于警方应该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河嶋副教授对模型有兴趣这件事的缘故,所以萌绘这个问题,似乎又让旁边的刑警们有些吃惊。 “嗯,就我所知的范围,河嶋老师的确是没来。”寺林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老师他以前好像有说过,他专精的是飞机模型。刚好这次活动,这类的社团参加的并不多。” “筒见明日香小姐当天有去过M工大吗?” “这个嘛……如果老师当天有去筒见教授家的话,那或许有去过也说不定。不过这件事我没听说。” “好,那么,还剩一个问题。”萌绘看着手表说:“你知道筒见纪世都先生的工房吗?” “工房?天白区的吗?” “是的。” “那里我只去过一次。”寺林点头。“西之园小姐也知道那里啊?” “我昨晚有去过了。”萌绘露出微笑。“那是个很棒的地方。”她这话当然有四分之三具有反讽性质。 “喔,是啊……”寺林面露喜色地说:“我也梦想能有那种专属于自己一人的工作空间呢。”4 一听到萌绘跟犀川副教授有约,三浦和鹈饲两位刑警便决定一路尾随她前往N大学。萌绘本来烦恼要不要在车上先用手机打电话告知犀川老师一声,后来觉得就算事先告知了也算是一种打扰,所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到校园时天色已近黑了。鹈饲的车子在跟着萌绘的跑车开进N大学研究大楼的中庭后,停在萌绘的跑车旁边。 “你们见到犀川老师后要谈些什么呢?”萌绘下车时,向这两位刑警发问。 “交换意见。”三浦回答。虽然在昏暗的镜片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上这句话并没有敷衍萌绘的意思。 “三浦先生认为谁有嫌疑呢?” “我不能讲。”三浦边走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只要是在可能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是我们怀疑的对象。” “我和犀川老师也是吗?” “连喜多老师和大御坊先生也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不来侦讯我呢?” 三浦打开玄关的玻璃门,让萌绘先行通过,然后三人默默地一起走上阴暗的楼梯。萌绘敲了敲犀川的房门后,就探头往房里探视。这时犀川正面对电脑荧幕。 “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 “是你啊。”犀川听到声音就认出萌绘了,视线都没移动过。 “三浦先生和鹈饲先生也跟我一起过来了……”萌绘走进房里说。 “好啊,没关系。”依旧看着电脑荧幕的犀川点点头。 “打扰了。”三浦也走进房里,鹈饲则是 后面把门关上。三个人坐在犀川桌前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后,犀川才从键盘上离手,将椅子转向面对他们,接着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点燃。 “有何贵干?”犀川面无表情的问。 “我们当然是为了公会堂和M工大的案子而来。”三浦的音调变得更低沉。“虽然搜查还处在刚开始的阶段,我们也勉强搜集完初步的线索,但还是想来这里听听看犀川老师有什么样的看法。” “我没有什么看法。”犀川立刻回答。 三浦自顾自地开始就搜查的状况做简要的说明。在公会堂一案里,最后目击到死者筒见明日香的,现阶段只有大御坊一个人,两个老警卫则是完全没看到她。他们只有在九点时有去四楼巡逻一遍,并没有走到发生命案的准备室。 当时他们搭电梯到四楼时,在阴暗的通道尽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空间,没有任何开着灯或没关好的房间,也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巨大的声响,一切都毫无异状。警方赶到M工大后,藉由河嶋副教授的情报猜测到寺林高司可能还待在公会堂里,便派了两名警官去查看。警官跟公会堂的警卫一起走到四楼准备室前是将近晚上十点时的事情。当时警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不过那应该就是寺林被拖进房内和明日香惨遭杀害的时段。在警官确认门是否有上锁时,门是打不开的。 说到这,三浦还补充一句“说不定犯人那时正在房间里屏息以待”。根据大御坊的证词,那间准备室的钥匙就放在昏迷于准备室内的寺林高司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这跟萌绘昨晚从大御坊那里听来的情报一致。 如果大御坊没说谎,就会变成钥匙是放在密室里的情形。尽管另一把钥匙是被保管在警卫室里,被偷带出去的可能性非常低,三浦还是说出自己认为犯案钥匙可能是警卫室的备份钥匙。寺林后脑勺的伤,也有人大胆推论是自导自演的。关于这一点,医生和专家的意见都是持反对意见。 根据医生的说法,寺林头部出血很多,能活着是一种奇迹般的幸运。 “如果以客观眼光来看待这件事的话,答案应该还是被人打伤的吧。那个大胆推测实在太蠢了。”三浦做出这样的结论。“只不过,寺林是共犯的可能性也相对地高。如果不是,那门的上锁问题就会变成焦点所在了。” “打自己的共犯?”犀川抽着烟问:“而且共犯在被打昏之前,还会把门先锁好?” 三浦并没有回答。先把寺林的车钥匙从现场消失,还有在同一个钥匙圈上有一把唯一可能打开另一个命案现场M工大实验室的钥匙这两件事说了。 “那个钥匙圈就插在被发现的车上,”鹈饲代为说明。“上面采不到寺林以外的指纹。我们也调查了车内,却找不到任何血迹之类的可疑线索。” “寺林先生的车是在M工大校园内找到的。”有鉴于犀川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萌绘适时做了补充。“听说那辆车本来是沿着公会堂旁边的鹤舞站高架铁路停放的,可是在上星期六到这星期一之间被移动过了。”犀川默默点头。 “能从寺林身上夺走钥匙的,也只有打昏他的那个人了。”鹈饲说。 “车子是停在校园内的哪里?” “在距离化学工学系相当远的地方。如果再停近一点,那我们也许在星期六或星期日的早上就能找到了。” “为什么要停在那么远的地方呢?”犀川脸上终于出现稍微有点兴趣的样子,眼睛紧盯着萌绘看。 “啊,因为有警车嘛!”萌绘叫了一声。“星期六的晚上九点过后,警察就已经到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三浦说:“犯人开车到M工大杀害上仓裕子后,为了要处理明日香的头,又离开去了某个地方,之后才为了弃置车子再次回到M工大。那时因为有警察,所以不能把车子停在工学系附近。” “都是同一个犯人吗?”犀川还是一样面无表情。“这样的犯罪行程还真紧凑。” “嗯。”三浦点头。“老师说的没错,就时间来看的确是非常地赶。寺林在公会堂被打昏是在快八点的时候,上仓裕子在M工大遇害是在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也就是说,犯案时间只有短短三十分钟到一小时而已。开车只需要五分钟不到,不过如果还要把砍断头的善后工作也算在内的话,那只能说犯人的动作实在是很迅速利落。当然啦,犯人来杀害上仓时,头是还放在车上的。我不觉得他还有多余的时间来处理。” “那么,犯人是在勒毙上仓后洗手的啰?难道之前连洗个手的时间都没有吗?”犀川稍微扬起嘴角,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而且他还有吃便当呢。”萌绘加上一句。看到犀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于是将她从近藤刑警那里听到有关便当的状况做了简单说明,犀川从头到尾都默默地听着。 “你有什么想法吗?”三浦问。 “犯人起初可能是把车停在较远的地方。”犀川微笑。“他或许是在犯下实验室的杀人案后,将钥匙插回车里,带着放在车上的头逃走也说不定。” “当然也是有那种可能的。”三浦说。 “这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思议的。”犀川平淡地说:“既然钥匙圈已经出现,那M大的密室之谜就已经解开。另外,公会堂那里只要有备份钥匙,也就能解决。既然就物理上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那为什么找我谈呢?” “我想知道犯人为什么要采取这么复杂的行动。”三浦马上回答,“他不但在两个地方杀了两个人,还把其中一人的头给砍下来。”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犀川微笑着耸耸肩说:“那不是我的专业,所以请你们直接抓犯人来问吧。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不过就算真的从犯人那里问出原因,我们也可能不能理解吧。” “那你有想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三浦依旧紧咬着这个话题不放。 “这个嘛……”犀川翘起腿看向天花板,像平时一样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特别的是在衬衫外面罩上一件灰色的羊毛衫。“犯人不是有带头出去吗?那时他是把头装在什么里面?塑胶袋吗?” “这就不知道了。”鹈饲回答,“我想他大概有事先准备好容器吧,既然他连砍断头的工具都有准备,可见这全部都是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 “有计划性的啊……”犀川将手臂交叉在自己的头后方。 “装模型的盒子有一个不见了。”萌绘说:“犯人应该是把头装在寺林先生原本拿来放人偶模型的亚克力盒子里再带走的。” “那一点还没确认。”三浦在一旁插话。“我们会再将案发现场附近的物品确认一次,那个房间里堆了很多杂物。” “西之园同学现在的假设,显示犯人并非是预谋犯案的。”犀川特别指出。“犯人是因为在现场看到亚克力盒,觉得这容器看起来很方便,才改变计划的吗?” “毕竟寺林先生会待在那里这件事也是出于偶然啊。”萌绘拨了拨头发。“所以,他的车钥匙和M工大的实验室钥匙应该也不包含在犯人一开始的计划里。” “这样说来,M工大的命案也是这样吗?”鹈饲问萌绘。 “犯人原本应该没有让实验室上锁成为密室的打算,只是刚好拿到钥匙,就顺便把门锁上了。” “犯人知道那是实验室的钥匙?”犀川问萌绘。 “嗯,是这样没错。犯人本来就知道寺林先生的车子,所以才会夺走钥匙并使用这辆车。至于同一个钥匙圈上的另一把钥匙,犯人也知道那是属于实验室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范围就很有限了。”三浦边触碰眼镜,边对萌绘投以锐利的眼光。“应该是M工大同一个研究室的人吧?” “我想,河嶋老师一定有问题。”萌绘回答。 “西之园同学,你这推论有点奇怪。”犀川立刻说。 “咦?为什么?”萌绘看着犀川说:“可是跟这两个案子都有关联的人,就只有寺林先生或河嶋老师了啊。” “河嶋老师本来就有实验室的钥匙。我记得那是放在他房间里吧?” “啊……”萌绘会意过来。“是这样啊……” “你的意思是指如果是河嶋老师的话,就没必要使用寺林的钥匙吗?”鹈饲问。 “没错。”犀川点头。“他也有可能只用车子。虽然河嶋老师自己也有车,不过他可能是考量过与其使用自己的车和钥匙,还不如让别人误以为寺林的车被人用过还比较安全,所以才会故意将寺林的车和钥匙都带出来。” “就是这样!”萌绘心中的想法又再次反转成最初的。“的确就是这样,老师。” “可是,”犀川扬起嘴角,凝视着萌绘。“如果犯人是河嶋老师的话,他应该不会假装是自己发现尸体才对。一般人怎么会用为了拿忘记的东西这种容易遭人怀疑的借口来增加自己的危险呢?不管怎么想,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杀死自己的学生,都是很危险的情况。还得回家吃爱妻料理的他,也应该不会在实验室吃什么便当吧。” “实在猜不出犯人的动机为何。”三浦简洁地说:“我想不到那老师有什么理由要去杀上仓裕子和筒见明日香。” “都没有人有动机啊!”萌绘反对三浦的看法。“非得把头砍断不可的原因,以一般的逻辑来想,都是无法解释的吧。” “所以为什么砍的不是上仓小姐的头呢?这一点反而比较重要。”犀川点起一根新的香烟说。 “警方目前在搜查的是……”萌绘追问。 “应该是犯人吧?”犀川打趣地说。 “我们可以从打备份钥匙的地方为方向来作地毯式搜查。”鹈饲严肃地回答,“如果犯人真的不是寺林的话,准备室的备份钥匙绝对是有必要存在的。在那种时间还没打烊的钥匙店很少,犯人有可能是白天的时候就打好钥匙,或是有计划性的,在更早以前就以别的名义借准备室的钥匙,借机打了备份钥匙。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正在调查中。” “就算不用专门的工具,只要是在有铣床的地方,都可以打备份钥匙吧?”犀川说:“在工科大学里,这种程度的工具到处都是。不过就算有机器可用,也必须有相当的技术,所以外行人可能还是没办法自己打备份钥匙吧。” “再来就是筒见明日香星期六那天的行踪。要从她的交友情形等地方着手调查。M工大的上仓裕子也一样要调查。”鹈饲继续说:“鉴识课正在彻底检查寺林的车子,就连一根头发也不会放过。不管是准备室还是实验室,我们都像用了吸尘器将这两个地方的灰尘全给带回去了。” “我们最希望找到的,就是筒见明日香的头。”三浦又追加了一句。5 之后,三浦他们和犀川持续讨论约三十分钟左右后离开。萌绘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设定咖啡壶。 “老师,你还忙吗?” “不,没有。”犀川又抽起烟。“我正想要喝杯咖啡。” “太好了。”萌绘微笑着坐了下来。 她简短扼要地将昨晚所经历的冒险过程告诉犀川,无论是在医院和寺林见面的情形,或是筒见纪世都工房里的宝特瓶火箭大会,犀川都是一笑也不笑地听着。没停留在萌绘身上的眼睛,所透露出的眼神仿佛在搜寻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分子。 “那个叫筒见纪世都的真是个怪人。”犀川露出一贯的反应。“他妹妹还没举行葬礼吧?” “嗯,大概吧。”萌绘点头,想到没有头的遗体该怎么下葬的问题。 看到咖啡泡好了,萌绘起身走到餐具柜并拿出杯子。 “老师,你觉得异常和正常之间有何不同?” “如果能先定义出正常的话,那异常就是子集合,也就是不属于正常的部分。” “那正常要怎么定义?” “所谓的正常会依据地区和时代而有所不同,也有很多情形是因人而异,所以就算定义得很周全,也没什么意义。”犀川从萌绘手上接过杯子说道:“你问这种事做什么?” “因为……”萌绘一副思考的模样。“当身边出现怪人时,总会让人在意啊。”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犀川以口就咖啡杯啜了一口。“自己和别人不同,应该是很幸福的事吧。” “为什么?” “人跟地板也是不同的吧?所以人才能站得住。就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之间才能产生摩擦,而有了摩擦力,才不会滑倒。如果没有摩擦力的话,人就会摔个四脚朝天了。” “真是个没什么说服力的比喻啊。”萌绘露出微笑。“不过是犀川老师的话,就算你很怪,我也是能理解。可是,筒见先生的情形,却完全超乎我的理解范围,所以我难免会……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非常不安。” “那是因为我是披着羊皮的狼,而他对你却是不打折扣地完全表现出来。” “那老师有对我打折扣啰?” “有啊,还是跳楼大拍卖呢。”他掏出香烟点上。“话说回来,跳楼大拍卖这个词还满意味深长的。” “那老师面对我的时候是披着羊皮的啰?” “嗯,大概有十二层吧。” “那代表犀川老师应该还要小上一号的才对。”萌绘因为自己的玩笑而笑了。 “说不定筒见先生才是披着羊皮的老虎呢。”犀川用手指转着香烟说:“大御坊一定也跟他一样。” “安朋哥?是吗?” “喜多也是。” “那我呢?”萌绘用食指指着自己。 “你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最表里如一的一个。” “听你这么说……我该不该感到高兴呢?” “我们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也得不到什么的。” “啊,这句台词……国枝老师也说过耶。” “喔,是吗……”犀川露出无趣的表情,然后小声地说:“这本来是我独创的名言啊。算了,就算是薪火相传吧。” “老师,今天论文报告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萌绘下定决心要问清楚。 “我不记得了。”犀川回答。 “你应该还记得才对吧。” “嗯。”犀川抬头看向萌绘。 “是有关断头的事吧?” “是啊。” “有什么结论吗?” “我还是搞不清楚。”犀川摇头。“怎么想都不合理。” “有什么事困扰着老师吗?” “你怎么说这种可笑的话?” “因为老师很少为了杀人案这么烦恼,每次都只是我在那边一头热。” “我并没有一头热。”犀川歪起嘴角。“只是觉得不合理罢了。” “怎么样的不合理法?”犀川瞥了她一眼后将视线移开,萌绘只好耐心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