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童话-恩田陆-2

忽然,在光芒彼端我看見了什麼。——是手。某人高高舉起了手。(是剪刀!)那隻手握著一把閃閃發亮的巨大剪刀。看似十分銳利的巨大剪刀逐漸加快速度,向我逼近。呼!劃裂空氣的聲音掠過耳際。就是這把剪刀殺了我!強烈的衝擊劃過頸部。噗咻!鮮紅的色彩潑灑成一片,佈滿我的視野。有人在我耳邊發出淒厲的尖叫聲。然而,在眼前逐漸模糊的景色中,我才察覺那竟是我自己的哀號。2由下落合車站再走十五分鐘,便進入靜謐的住宅區。住宅區中有棟平凡無奇的五層公寓,位於二樓最角落的那間二房一廳住宅就是我目前的工作場所。我特別註明「目前」,因為這只是暫時的。我的上司浦田泰山,是附近R大學的博物學教授。短大畢業後,我進入都市銀行上班,工作三年後離職,隨後R大學僱用我擔任三位教授的秘書。不過其中一位目前因病療養中,另一位長期出差海外,因此我暫且成了浦田泰山的專屬秘書。又由於校舍改建,原本的辦公室因此不得不搬遷到臨時大樓。可是那裡空間狹窄,光是三位教授的物品就已將臨時辦公室塞滿,根本沒有我的容身空間。總之浦田泰山的住所就這樣成了我的工作場所。雖說這是間二房一廳的公寓住宅,卻完全沒有住家的氣息。兩間房內都未擺設任何傢俱,只看到堆積如山的資料夾與書本。五坪大的客廳勉強還能讓人行走,然而就連這裡也逐漸被書山入侵,不用多久,客廳也將淪陷吧。我初次踏進這裡時,發現廚房只有熱水壺、茶杯與飯碗,讓我懷疑教授到底如何過活。不過時間一久,我便漸漸明白了。浦田泰山,四十五歲,未婚。以往我身處刻板的企業體制社會內,所以我對教授的第一印象格外新鮮,當旁人介紹他是位大學教授時,我遲遲無法相信。他能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維持同樣的姿勢長達三十分鐘甚至一小時。他幾乎不眨眼,嘴巴也傻愣愣地張著。我總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睡著了還是在沉思,抑或是在看書,因為他始終都是同一個表情。當習慣他的安靜時,他又會突然在房內穿梭,忙著為書山製造山崩,以挖掘出需要的數據。過沒多久,房內又恢復安靜,只傳出陣陣鼾聲。他倒臥在書堆中就這麼睡著了。他的睡眠時間少得驚人。基本上他不分白晝黑夜,只要興致一來便埋頭看書找數據。另一方面,他還有散步的癖好。某次午餐時間他正吃著涼面,卻突然丟下筷子,轉眼間不見人影,就這樣消失了一兩個小時都沒回來。為此不時臨時停課。我這樣介紹,乍聽之下彷彿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其實他莫名地非常討人喜歡。儘管欠缺社會性,不過他個性大方、為人親善,與他談話其實是件樂事,也因此有不少訪客上門,多半都是一些與他的專業領域毫不相干的人物,旁觀的我覺得實在很有趣。不知是否這種性格容易誘發女性的母愛本能,訪客中不乏可愛的女學生,這點讓我頗驚訝。起初我以為他是個遲鈍的人,工作一陣子後才發現,他的腦袋裡藏納著我們凡人無法想像的廣闊世界。在他眼裡,週遭的人們只不過是在遠方蠕動的小動物吧。他總是一臉呆滯,但是數學一流,記憶力更是超強。就因為如此,他看出了我擁有的特殊能力。話說回來,雖然這間客廳暫時還沒被書山入侵,勉強保有了人類的居住權,其實也已經沒多少空間了。因為教授的那張特大號書桌毫不客氣地據地為王。這張厚重的橡木製書桌實在大得不尋常,尺寸猶如一張單人床。據說是教授在英國留學期間,在一家古董店買下的。書桌裡設計了十三個隱藏抽屜,即使那位狂熱的古董迷店主費盡心思,其中五個抽屜他也始終無法開啟。「我在這張書桌上可是投了一大筆錢。當初以海運運回日本時,昂貴的運費害我差點哭出來了。每搬一次家又得額外花錢,日本公寓的人口絕對搬不進,每回都得拆下窗戶,用吊車把它吊進屋內,這筆費用又是大得驚人。而且你知道我為了打開這些隱藏抽屜花了多少時間嗎?前八個抽屜花了我一年的工夫,接下來三個費時兩年,再下一個佔去了我三年的時間,而最後一個我已經試了二十年還打不開。真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打開它啊!」教授有感而發地摸著桌子,他的語氣透著一股悲壯。據說在18世紀至19世紀期間,歐洲人開始看重書房的擺設,這類特殊機關傢俱就在這個時期廣為流行。經由某種特定的操作方式,即可開啟隱藏抽屜或是秘密小門。比方說,六個縱排的抽屜,若是依序打開第一、三、五個抽屜,便出現了第二層秘密抽屜。又或是抽出某個抽屜即能開啟另一個抽屜等等。有時教授會心血來潮,突然開開關關各個抽屜,記錄下操作組合,然而至今依舊無法打開最後一個抽屜。「不知是誰說過,書這種東西啊,放在地上就會不知不覺變多了呢。」教授一邊破壞書山一邊喃喃自語著。雖然佯裝若無其事,但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得出有些不自在。今天早上,我一來便默默開始打字,但是我知道教授始終憂心忡忡地留意著我。這也難怪。就在昨天,我突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聲尖叫,隨即昏厥過去。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會場的工作人員準備室裡,教授、俊太郎與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正俯視著我。這個男子似乎是畫展的工作人員。一時之間,我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到他們說我昏倒了,我才回想起自己身在何處。起身後我依舊神志恍惚。昏厥之前的異常經驗,以及在人前昏倒的事實,完全麻痺了我的情緒。「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我現在就去叫車。」年輕男子身型壯碩,但是舉止非常謙遜,他不斷勸我就醫,但是我拒絕了。搭上電車回到家之後,我茫然發了好一陣子呆,晚飯也不吃就睡了。「……萬由子,你的食慾好嗎?」教授以凝重的語氣突然開口。「食慾?還好啊,最近天氣稍微涼爽了些,胃口多少比之前好了點。」我依舊盯著屏幕。「晚上睡得好不好?」教授繼續問道。「很好啊。天氣太熱變得容易疲倦,因此晚上睡得很熟呢。」「那是否會突然呼吸急促或是心跳加速?」聽到這裡,我總算瞭解教授問話的用意。「教授,你該不會以為我得了精神官能症吧?」我停下手瞪著他,教授尷尬地慌了手腳。「不是啦,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最近我又是演講又是出書的,我擔心你是不是因為忙著準備各項事宜,操勞過度了。」「我的確是工作過度了,教授,慰勞我一下吧。我想去格拉納塔吃意大利菜!」「嗯,格拉納塔是吧。這主意不錯,最近都沒吃好吃的。好!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去吃意大利菜吧!」看到教授蓄勢待發的興奮樣子,原本只是半開玩笑的我急忙制止。「請等一下!今天一定要完成這份稿子啊,等我打完再說吧。」「不用管它,明天再做就好啦。」「你好,我可不好,明天遭殃的可是我呢。再一個小時就好了,忍耐一下嘛。」「可是……」這時候,突然聽見一聲鈍音響起。原來是門鈴響了。我和教授疑惑地對視。「有人預約今天來訪嗎?」「我記得沒有。會不會是俊太郎呢?」我起身拿起對講機。「您好,這裡是浦田家。」「……您好,敝姓Takatsuki,我想找浦田教授。我去了大學一趟,聽說教授人在這裡。」對講機裡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您事先跟教授約好了嗎?」「不,我沒有預約,是臨時起意來拜訪的。啊,我不是來推銷的!不好意思,我有一些私事想向教授請教,希望教授能撥冗指點……」對方的聲音聽來有些生硬。分明是他自己跑來找人,卻一副慌張的樣子。我歪著頸子,覺得有些困惑。「教授,你認識Takatsuki先生嗎?」我回頭看了看教授的表情。教授思索了一會兒,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情,然後擺出手勢要我讓對方進來。一開門,站著一個酷似維尼熊的男子。這個男子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遠離現實世界的感覺。對方的年紀看來三十出頭,圓滾滾的壯碩體型,未經發膠整理的髮型,圓圓的眼睛配上圓圓的眼鏡,剛長出來的胡茬,淡藍色的西裝穿在身上顯得極其突兀,一眼便能看出此人平日並不需要穿西裝。雖然他的穿著打扮不入流,卻讓人感到一種未受世俗影響的氣質。好眼熟,我似乎在哪看過他。在哪看過呢?男子的視線也不時飄向我,似乎認得我的樣子。「不好意思,冒昧前來拜訪。不會佔據您太多時間的。」男子相當謙遜地走進房間。看起來,彷彿就連他自己也摸不清為何而來。他和教授眼神交會的瞬間,我心想這兩人好像。外觀完全不像,但在這兩人內心似乎存在著某種相同的特質。果然沒錯。教授嘴裡嘟囔著。「昨天承蒙您的關照。畫展辦得那麼成功,希望沒被我們破壞了氣氛。」直到教授起身致意的那一刻,我終於想起,那就是昨天俯視我的那張臉。難怪我覺得對方眼熟,他不就是昨天那個工作人員嘛!全身的血液立刻衝上腦袋。我怎麼會在人前出這種天大的糗呢!想到自己在眾人面前露出糗態的樣子,強烈的羞恥感立刻湧上心頭,真想挖個地洞躲起來算了。「不會,不會,您千萬別這麼說。」男子急忙搖手。「真不好意思。其實我是第一次舉辦那麼大型的畫展,很多狀況都不太清楚該怎麼處理才好。昨天的來賓出乎意料的多,會場裡的空氣流通狀況似乎真的不太好,還有其他幾位來賓也表示身體不適,其實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才是。請問你現在已經不要緊了嗎?」男子露出親切的眼神看著我,讓我實在是過意不去。「是的,我已經不要緊了。其實昨天也沒什麼,今天已經完全沒事了。真是抱歉,應該是我要道歉才對。」「我今天來並不是為了追究這件事。其實是當時場內有客人告訴我,您就是撰寫《散步博物學》的浦田泰山教授……我覺得那本書非常有趣,於是起意前來拜訪。」男子變得有些吞吞吐吐。我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一個男人,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放下工作,大白天的跑來找人嗎?而且也沒先跟人約好。我偷瞄了教授一眼,教授似乎也有同感。「那真是我的榮幸,不過,你真的只為了這個理由就決定突然來訪嗎?還特意請假不上班?抱歉,我並不曉得你從事什麼行業。」教授雙手抱胸,語氣緩慢地問道。男子明顯露出尷尬的表情。房間內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嗯,我記得你自稱Takatsuki沒錯吧?所以畫展展出的那位高槻倫子是你的……」教授忽然問起。我這時才發現他們姓氏上的關聯性。「那是我母親。我是她的獨生子,高槻秒。」我莫名緊張了起來。他是創作那些畫的人的兒子。突然間,昨日那種緊張感再度包圍了我的胃。我試圖將這種感覺忘卻,它卻漸漸爬上背部。在男子背後,我彷彿看見那幅灰色海景畫。我忍不住移開視線,起身打算去泡咖啡。「我想,你特地前來造訪應該是為了別的理由吧。假如你覺得我能夠幫助你,就請你老實告訴我。今天我剛好沒事,你可以仔細說清楚。如果你覺得她在場不方便,要不要讓她暫時離開?」教授放鬆全身,懶洋洋地靠坐在沙發上。這個動作表示教授對談話的對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教授這個人有個怪脾性,對方越吸引他,他的姿勢就越加懶散。如此一來對方將願意傾吐一切,教授則試圖吸取對話中的精髓。這名原本猶豫不決的男子也是,在見到教授的坐姿之後,總算下定了決心。龐大的身軀原本不自在地縮在椅子上,他重新調整坐姿,彷彿在安撫自己,接著緩緩開口。「首先我想先說明一點,我自己非常清楚這是個荒唐的故事。我不屬於任何宗教團體,不曾見過也不相信任何靈異現象。順帶一提,我是電機工程的工程師,在業界有一定的地位。總之,我打算理性地說明這一切,也希望你們以理性的態度聽完我的故事,麻煩這位小姐留下來一起聽吧。」我原本打算離席,但是他突然叫住我,害我緊張了起來。我也要一起聽?為什麼?教授緩緩點頭,我端出咖啡之後不情願地坐下來。男子嚥下一口口水,抬起頭來說道。「教授,你相信轉世投胎嗎?」剎那間,房內的空氣凝結了。教授臉上露出淡淡的失落以及苦笑。我也有同感。竟然是這類話題。見到教授無言以對,高槻秒露出苦笑,聳起肩膀攤開手掌。「抱歉,果然讓你誤會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並不打算談那種話題。我換個方式問好了。浦田教授,你對家母——高槻倫子這位畫家瞭解多少?」教授的想法被對方看穿了,顯得有些尷尬。秒不以為意,靜靜地等待教授的回答。「嗯……」教授將雙手盤在凸出的啤酒肚上,瞇起細長的眼睛思索。這是他搜索腦內龐大的記憶庫時慣有的姿勢。「……當時她的出現令大家眼睛為之一亮呢。在那個時代,日本藝術界好不容易確立了插畫這個領域。她的作品不論是色彩或是線條都既前衛又脫俗,同時兼具了通俗性與藝術性,將兩者間的平衡拿捏得恰到好處。而且她又是個大美女,當然立刻躥紅了。當初是因為什麼契機呢?我記得她是為某個活動繪製海報之後打響了名聲,還連續出了兩本畫冊。嗯,書名叫什麼……對了對了,是《不安的童話》和《遠去的王國》。就在這兩本畫冊廣受好評之際,她卻突然過世了。現在回想起才覺得有些奇怪,為何當時媒體沒有詳細報道她過世的消息?」「你記得這麼多呀……很少人記得家母畫冊的名字呢。」高槻秒的神情表現出他心中的感動。「這次遺作展的作品都是首度公開的吧?」教授問他。「是的。」「所以令堂過世後並沒有立刻公開?」「是的。」「為什麼呢?當時令堂那麼紅,任何人都會想舉辦一場震撼力十足的遺作展吧?這麼說或許太冒昧,不過那樣做不僅具有話題性,也能夠賺更多錢啊。」「你說得沒錯,我也這麼認為。不過當時確實無法公開。」「為什麼?」「因家母的死因過於離奇。」「所謂死因離奇是指?」「是被人殺害而死的。」秒答得太自然,我差點漏聽了這句。房內的溫度彷彿頓時急速下降了好幾度。「兇手是誰?」教授壓低了聲音。「不知道。至今都還沒抓到。最後警方判定這是一件隨機殺人的兇殺案。」秒以沉穩的語氣回答。「當時我只有六歲,目睹了家母被殺害後的現場。家母和我每年都固定到海邊的避暑別墅度假,休憩整整一星期。家母每天早晨都到海邊散步,她就是在這個時候遭人刺死的。當我發現時,她已經倒臥在浪潮與海岸的交界處。起初我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了接近母親而走進海裡,才發現大量的血液漂浮在海面上。海浪退去時,我的衣服鞋子全都染紅了——當時我陷入異樣的驚恐,據醫生說這是暫時性的錯亂。之後長達半年的時間,我都處於無法開口說話的狀態,醫生非常有耐心地替我治療,後來我總算恢復正常了。」從他平淡的語氣可以推測,他已經習慣向他人說明這一段往事。說明是不難,但是要能接受這個事實,想必他花了許多時間吧。我和教授都無法開口說出任何言詞。「這對我家的打擊重大。母親這個角色的存在對任何人都非常重要,在我們家更是絕對的。我遺傳到了完全沒有藝術天分的父親的基因,到了現在這個年紀,總算漸漸能體會出家父當時的心情。家父只是一個技術職務的上班族,他是如何看待家母、對他而言家母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些事我能想像得出來。我的母親——高槻倫子,年輕貌美又是個藝術家,我與父親相同,對她的感情幾乎算是崇拜吧。我的父親失去了我的母親,而且家母還是慘遭殺害,這對他實在是難以承受的事實。我想,家父更無法忍受有人刻意炒作家母的新聞吧。家父想盡辦法不讓家母的死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所以才決定不公開那些作品?」「是的。這二十五年來,那些畫作一直存放在倉庫裡。家父在我高中時因病過世,其實當時家父要我在他過世之後立刻銷毀那些畫作,但我實在無法下手。家父自己也是,他最終也沒能親手銷毀啊。家母是個非常神經質的人,為了完成一幅畫必定費不少心力,家父知道那些作品都是她費盡苦心完成的,怎麼能忍心捨棄,而我也是如此。」他的話到此告一段落。我小小聲地歎了一口氣。「……那麼,你剛才說的轉世投胎和這件事有什麼關聯?」原本靜靜傾聽的教授這時忽然問起。秒露出微微的笑意。「家母她……該怎麼說,她有些異於常人。」短暫的沉默。「具有藝術家氣息的人常有這類現象,不過她的第六感真的格外靈敏。當時我還小,不過關於這件事倒是記得非常清楚。該怎麼解釋呢……例如說,她非常擅長找出別人遺失的東西。」我忽然冒出冷汗。我戰戰兢兢地偷瞄了教授一眼,教授也正看著我。我們眼神交會。這個男子到底打算說些什麼?我重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男子進門時的畏縮神態早已消失,如今他的眼神沉穩而鎮定。「具體而言是怎麼一回事呢?」教授神情嚴肅。秒尚未察覺到我與教授的微妙變化。「該怎麼說呢……例如說,我向家母說我弄丟了某樣東西,或是把東西遺忘在某個地方,比方說手套或是徽章好了。家母會凝視著我說『掉在你的床底下了呀』,或是『就在幼兒園牆上掛著的袋子口袋裡』。我雖然不信,但還是跑去她說的地方找,果然就找到了。即使對方和她不相識,她還是說得出來。「家父對此事一直很好奇,時常跟我聊起。曾經有一回,家父在公司遺失了重要的文件,家母也是凝視著家父,然後說『有一個長頭髮、身材非常瘦的女孩子吧?她應該知道,是她把文件放在黑色紙袋裡的』。家父半信半疑地詢問那個女孩子,事情果然如家母所說,那個女孩子不小心把重要文件混在其他文件裡,裝進紙袋了。據說,家母是在家父背後看到一個女孩子把文件裝進紙袋裡的影像。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教授與我都啞口無言。我確信我們兩人想著同一件事情。很像,和我很像。「後來……家母似乎預料到自己的死期將近。」一個突然造訪的男子接連說出驚人的事件,我和教授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一連串的事已經足以讓我驚訝一整年。「遺作展中展示的那些作品,全是家母在過世前一個星期完成的。當時她以異常驚人的氣勢飛快完成。以往她總是一點一滴消磨精神,慢慢完成作品,這與當時的她簡直是判若兩人。其中還包括許多不適合展出的素描。每一張素描都是同樣的內容——一個女人倒臥在海浪旁。家母將自己死去的景象描繪成數十張素描。」房內的溫度更加下降,空氣變得冰冷。無法想像這是我平常熟悉的房間。從讓這個男子進房後,他正一步步改變我們的命運。難以解釋的不安感再度重擊我的胃。秒繼續說道:「家母真的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如果你們見到她,一定會有同感。她深信這世上有轉世投胎之事。臨死之前也是,她不斷喃喃自語說:『我一定會再回來,一定還會再回來,記得要等我哦。』我雖然懵懵懂懂,但也深信著她的話,我相信母親一定會再回來。她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再回來,她就是這種人。」秒的口吻雖然還是保持冷靜,但較之前多了一絲熱情。「然後呢?」教授不為所動,催促他說出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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