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 或许大家都是这样。可是我考上驾照的话 , 就想开车喔。」话说回来 , 巫女子目前好象在上驾训班。她之前好象说过 , 考上驾照后 , 就有人会买车给她…「我偶尔也会开车 , 向美衣子小姐借车。」「喔…」一谈到美衣子小姐 , 巫女子就突然变得兴趣缺缺。就连我也学乖了 , 若是跟巫女子聊天 , 绝对不可能因为美衣子小姐的话题热络起来。「是吗…智惠也有驾照啊…」「嗯 , 是啊。」「原来如此。对了 , 你昨天和前天有去学校吗 ? 」「嗯 , 不过…不知道为什幺都没遇见伊君。」那是因为我昨天和前天都没去学校。从玖渚那里取得资料后 , 要思考的事情很多。大学生这个职称的优先顺位 , 在我心里尽管不至于太低 , 可是绝对称不上多高。「我也见到了秋春君跟小实。跟他们约好下次替小智办追思会 , 伊君也要参加喔。」只有一瞬间 , 真的只有露出一刹那的迷惑 , 我就立刻回答 : 「是啊 , 那时记得叫我。」那是单纯的应允 , 或是临场客套 , 就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若从我的性格考虑 , 肯定是后者没错 , 可是这种情况搞不好是前者。抵达四条通与河原町通交叉口 , 下了巴士。「好 ! 今天要好好玩哟 ! 」巫女子高伸双臂 , 宣言似的高呼。然后露出堪称迄今最有魅力、彷佛可以让全世界的所有纠葛尽数解放、畅快无比的动人笑容。「黑暗到此结束 ! 今天好好玩乐吧 ! 哪 ! 伊君 ! 」「嗯 , 是啊。」「对 ! 巫女子勇往直前 ! 」接下来的六小时。跳跃飞奔。巫女子一如宣言 , 宛如真的遗忘智惠的事 , 玩遍新京极的每个角落。活蹦乱跳。大肆玩乐。纵情欢乐。恣意胡闹。彷佛既已疯狂。彷佛哪里毁坏。彷佛失去希望了彷佛即将融化。乱舞。飞翔旋转。焦着不堪似的。顽强抵抗似的。极尽自虐地尽情狂欢。不禁让人错看成妖精。宛如天真无邪的孩童。恰似娇憨率真的少女。有如纯粹的存在。坦率地表达感情 ,欢笑 ,嗔怒 ,时而随泪水浮现悲伤的表情 ,但最后仍然恢复关心的笑脸。那个模样 , 就连只是伴随一旁的我 ,就连这个 , 不良制品的我。「…」说不定她这时已经有所觉悟。无法拯救她 , 不 , 根本没有拯救她的我 , 说这种话或许只能算是借口 , 终归是戏言 , 但我仍如此认为。葵井巫女子大概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呜哇 , 时间咻的一下就过去了 , 真惊人。」「爱因斯坦也说过。跟可爱女孩说话的一分钟 , 跟把手放在火炉上的一分钟有天渊之别。」我宛如爱因斯坦的旧识般地说。「咦 ? 」巫女子忽然喜不自胜地揪着我的脸。「这是那个意思吗 ? 伊君觉得巫女子是可爱女孩 ? 」「就不否认吧。」我随便应道。要是太认真回话 , 将被卷入莫名其妙的情况 , 今天一整天让我学到了这个道理。我右手拿着三个纸袋 , 左手持着两个纸袋 , 背上还背着两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是衣服 , 倒也不算太重 ; 可是 , 看着巫女子接二连三地使用万圆大钞 , 不禁让人内心发寒。玖渚那丫头也很喜欢买东西 , 不过她是在家利用网络购物 , 现在这样亲眼目睹疯狂血拚的过程 , 对我来说也是相当新鲜的一件事。「那幺…接着 , 吃个饭再回去吧。」「对呀 ! 鸣哇 ! 」「怎幺了 ? 」「伊君主动邀我 , 真开心哩 ! 」巫女子笑嘻嘻地说。她今天还真是心情飞扬。究竟为何如此开心 ?我们进入木屋町一间介于居酒屋和咖啡厅中间的餐厅。店内是监狱风格的装溃 , 店员打扮成犯人跟女警 , 是一间相当怪异的店 , 不过价格还可以 , 餐点也还可以。以前曾与美衣子小姐来此用餐 , 在我们两人之间 , 是可以名列三名以内的店家 , 不过这件事还是别跟巫女子提比较好。哀川小姐向来只带我去居酒屋 ( 而且仅限日本酒 ), 玖渚只吃垃圾食物 , 而其它的朋友净是不相上下的偏食家。这幺一想 , 可以一起来这种店家的朋友或许相当珍贵。( 假 ) 女警替我们带位 , 将我们带到禁闭室风格的桌子。「请两位先点饮料。」她说完 , 巫女子点了鸡尾酒 , 我点了乌龙茶。「你果然不喝酒啊。」「毕竟是我的主张 , 就跟无伊实不在他人面前抽烟是一样的。」「对对对 ! 那个啊 , 其实是小智要求的喔。因为小智很少对朋友有什幺要求 , 小实才坦率答应了。」「的确若不是这样 , 她实在不像会替他人着想的类型… 」「可是 , 小实说她决定戒烟了。」「喔。」「对健康比较好嘛 ! 」巫女子彷佛试图挥去阴霾的气氛 , 如此说道。不久饮料送来了。我的前面放着鸡尾酒 , 巫女子前面摆着乌龙茶。首先假装没看见 , 继续点了许多食物。「你跟无伊实是小学认识的嘛 ? 」「嗯 , 小实从小学就开始抽烟了。」「想不到还能长这幺高。」「嗯 , 没抽烟的话 , 说不定更高吧 ? 」那是难以想象的情况。「小实以前老是被同学欺负 , 不过上高中后就改头换面了。」「真慢哪。」「遇见小智后发生了很多事 , 嗯 , 很多事呢。」很多事。发生了很多事 … 想必是这样吧。倘若共享那幺长的时间。「巫女子呢 ? 」「嗯 ? 」「听你这样说无伊实好象深受智惠的影响 , 那巫女子又是如何 ? 秋春君呢 ? 」「…」巫女子默然。「我一直认为人跟人的交往在于时间长短。」接着叹道 : 「我一直认为要经过长时间的相处 , 才能心灵相通。可是 ,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 伊君。即使交往时间不长 , 即使心灵并未相通 , 还是可能被对方吸引。」「巫女子你认为智惠为什幺会被杀 ? 」「那种事那种事我怎幺知道。」巫女子对我的无心之问垂下头。「小智根本没有理由被杀。小智根本没有任何非死不可的理由。」「我认为人杀人的理由 , 其实非常单纯。」我略微无视巫女子似的说 :「简言之就是『障碍』。假使对方成为自己人生的障碍 , 自然就想要排除对方。这种想法就跟踢开铁轨上的石子一样。」「可是小智…」「对 , 听说智惠是绝不涉入他人内心的人。换言之 , 她不可能成为别人的障碍。因为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射程范围内。」「嗯。」「换言之 , 她不可能出现在别人的恶意、敌意、害意所能抵达的范圈。既然如此 , 就不可能被『某个人』杀死。因为她活着并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你这种家伙 /---------------------------光是活在世上 /---------------------------就是别人的困扰。「这种事没有说得这幺简单 , 毕竟智惠并不是活在富士山森林里的仙女。因为她必须上学 ,之前也有读大学 , 而且过着普通的学生生活。无论如何都势必产生人际关系。那幺 , 问题来了 , 巫女子。你以自己的意见回答我。人际关系的创造究竟是指什幺 ? 」「呃…」她虽然迷惑 , 还是回答我的提问。「是呀 , 我也不太清楚 , 不就是跟谁相处融洽的意思吗 ? 」「对 ,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喔 , 巫女子。总之 , 换句话说就是『选择某人』。不过 , 再仔细一想 , 选择某人这件事 , 就是不选择其它的某人。『选择』这种行为终究是『不选择』的相对意味 , 正如同镜子映照下的钱币正反两面。死党一定只有一个人 , 情人一定只有一个人 , 我并不是指这种低水准的事。这些只是细微末节的两难推理。我现在说的并不是这种意思 , 我是指在理论上 , 没有任何人能够被他人喜欢 , 或者跟谁相处融洽。」「是吗…也许不太容易 , 被某人喜欢也许并不容易 , 可是 , 我觉得并不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论被全世界的人喜欢 , 如果只是自己周围的人 , 跟大伙相处融洽 , 应该不是不可能的。」「我认为不可能。我是如此深信。这世界可不像你所认为 , 净是温柔的人喔。既有只将他人视为解体对象的杀人鬼 , 也有只将世界结构分解成零与壹的蓝色 , 别说是他人 , 甚至还有对整个世界嗤之以鼻的人类最强。既有理解一切希望和一切绝望 , 仍旧满脸笑意的占卜师 , 亦有别说是他人 , 甚至连自身存在都只视为单纯风格的画家。甚而还有… 只能将善意视为恶意的人类。」「…」「智惠正因为了解这点 , 才会选择不涉入他人的生存方式吧 ? 因为减少敌人数量的最佳办法 , 就是不交朋友。」「小智…」巫女子后面那句「不是那种女生」细若蚊蚋的 , 几不可闻。犹如在她内心 , 对此并没有坚不可摧的保证。「可是 , 即使如此 , 伊君。就算真的是这样 , 结果小智还不是被杀死了 ? 」「正是如此。智惠虽然不跟任何人深入来往 , 却又巧妙地、若无其事地隐瞒此事。」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是我想做也做不到的事。「话虽如此 , 她还是被杀了。智惠被杀死了。那幺巫女子 , 我们这里试着想想目前街头巷尾沸沸扬扬的连续解体拦路杀人鬼。那家伙随机杀害他人。不经意看他一眼 , 或者不经意没看他一眼 , 肩膀轻微擦撞 , 或者肩膀没有轻微擦撞 , 这种理由就已足够。机械性地杀死他人 , 自动性地杀死他人。即使是智惠、即使是我 , 都有充分的残杀理由。」「所以 , 小智是被拦路杀人鬼… 」「好象不是。沙咲小姐刑警是这幺说的。杀死智惠的人 , 可以确定不是拦路杀人鬼 .....那幺 , 稍微改变一下话题吧 ? 对了…你是否曾经觉得人类太多了 ? 」面对这个堪称过于唐突的问题 , 巫女子转开目光。可是 , 看见我依然默默等待她的回答 , 「就算是这样 , 我也不觉得应该杀死他们。」巫女子说道。「伊君可以容许杀人行为吗 ? 」「不能。」我立刻回答。「这并非容不容许的问题 , 而是容许云云之前的问题。杀人是最差劲的行为 , 我可以如此断言。意图杀人是世上最恶劣的情绪。祈望他人死亡的行为 , 是无可救药的恶意。因为这是无法弥补的罪孽。对于无法谢罪和赎罪的罪行 , 又从何讨论容不容许 ? 」甚至不像自己的声音。冷酷无情的语气。彻彻底底的戏言。无可救药的究竟是谁 ?「杀人的人类 , 没有任何例外 , 都应该坠落至地狱深渊。」「可、可是…」巫女子听见我的台词 , 浑身战栗似的咕噜一声吞下口水 , 但依旧竭力反驳。「假如是自己身陷危机的情况呢 ? 假如伊君半夜走在鸭川公园 , 结果现在最热门的拦路杀人鬼拿刀袭击你。这时伊君会默默地让对方杀死吗 ? 」「…不 , 我会反抗。」「我就说吧 ? 」「对 , 正是如此。或许我将会失手杀死对方。既然我是这样 , 其它人想必亦然。然而我接着就会醒悟。自己为了生存而杀死他人 , 这时就会发觉自己这个存在的罪孽有多深重。醒悟到自己光是活在世上就罪孽深重 , 犯下纵使一死亦无法补偿的罪行。」「可是 , 可是会被杀死呀 ? 那时想要求生 , 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 」「把这种本能视为当然亦是滔天大罪。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吧。」我宣言似的说 :「我是能够下手杀人的人类。」「…」「不论是为了自己 , 或是为了他人 , 我都是可以残杀他人的人类。不论对方是朋友 , 或是家人 , 我都是可以下手除之的人类。你觉得是为什幺 ? 」「为什幺呢 ? 我怎幺知道 ? 」巫女子上心志不安地说 : 「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 因为伊君很温柔。伊君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可以 , 肯定可以。因为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人的痛苦。」「…」「举例来说 , 我的朋友里面 , 有几乎欠缺一切感情的女生。那丫头成天都很开心 , 但只是因为她不知道其它的感情。因此 , 她无法理解他人悲伤的感觉 , 以及他人发怒的感觉。」只能如此解释世上的事。无法区别乐园与失乐园。「我也是这样。不 , 或许比她更差。完全不了解他人的痛苦。因为我无法正确理解『痛』与『苦』的感觉。我甚至不觉得死亡是一件讨厌的事。虽然不至于寻死 , 可是对死亡的抵抗意识浓度异常的低落。换言之 , 就是这幺一回事 , 巫女子。」「…」「人类为了避免杀人 , 有许多过止机制。其中最重要的关键 , 就是认为『这家伙大概很痛』、『真可怜啊』这种心情。没错吧 ? 的确如此。举例来说 , 你也有过想要伤害某人的冲动吧 ? 不过 , 我想你大概不会殴打对方。」「嗯 , 我从来没有出手打过别人。」「可是 , 曾经想要打人吧 ? 」巫女子未置可否 , 但是这比任何回答都明确 , 而且也不代表她有罪。即使是在天堂 , 人类亦不可能对众人都没有害意。「总之 , 就是可以对他人投射感情。因此可以同情 , 可以怜悯 , 亦可以感同身受。不过这并非净是好事。毕竟也能够将羡慕、嫉妒这类感情转嫁给对方。『了解他人的心情』 , 这既是优点 , 亦是缺点。」倘若能够完全理解他人心情 , 大概就跟那座岛上的她一样毁坏了。「不过 , 暂且搁下得失方面的哲学思考。重要的是 , 我没有这种过止机制。完全无法理解他人的心情 , 而且必须自我压抑。这是无法想象的极大痛苦 , 一点也不光彩。话虽如此 , 我迄今依然压抑住那头怪兽。」在体内饲养那头怪兽 , 却仍寡廉鲜耻地茍活吗 ?「伊君…」「随时冲破极限都不奇怪。正因为如此 , 我无法容忍杀人行为。岂能容忍 ? 那个存在本身就令人愤恨 , 可恶至极 , 恨怨恨到了极点。这正是发自内心的痛恨。我单纯地想要破坏它。」「…」「骗你的。我根本没有这样想。」这时 , 我们点的菜来了。巫女子加点了酒精饮料 , 我点了开水。两人相对无语 , 默默用餐。「嗯 , 伊君。」「什幺事 ? 」「你为什幺要跟我说这些 ? 」她充满疑虑。犹如在责怪我破坏如此快乐的一天。我默然摇头。这大概是很冷酷的动作。「我想你可能想听这些吧。你不想听吗 ? 应该不会吧 ? 」「…」「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够了解 , …我是多幺差劲的不良制品。」「什幺不良制品这种说法太残酷了 , 竟然这样形容自己。」「正因为是自己 , 才能这样说。如果不是不良制品 , 那就是人间失格了。你不觉得吗 ? 其实常常有人这幺说。只要是跟我熟一点的人 , 就会这幺形容 , 说我『脱离常轨』。『异常』、『异端』、『奇怪』、『恶劣』… 而且这些都是对的。」「总觉得…」巫女子坐立不安地说 : 「伊君好象哪天会自杀似的。」「我不会自杀的 , 因为已经答应别人了。」「答应别人 ? 」「答应自己第一次杀死的人。」一瞬间。我将骰子牛排放进嘴里 , 「骗你的。」然后如此说。「很可惜 , 我的人生没那幺戏剧化。而且我也没有浪漫到可以答应别人这幺了不起的事。我只不过缺少某种重要元素 , 其余就是平凡的人类。之所以不会自杀 , 哎 , 只是因为太难看了。就像在逃避自己的缺点。嗯啊 , 当然我本来就在逃避 , 不过被别人发现也未免太悲惨了。」「我知道伊君跟其它人不太一样… 可是如果伊君自杀 , 我会哭的喔。一定会哭的。什么良不良的,这又怎么样? 伊君现在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坏掉的东西可以修.但欠缺的东西是修不了的。」「…啊啊…」巫女子叹息。「总觉得好象在跟小智说话。」「喔? 你跟智惠常常聊这种事吗?」「唔…不是这样…小智不曾跟别人谈得这么深入。但是,如果真的跟小智聊的话.大概会是这样。」「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应该跟江本智惠多聊一点的。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又能怎样呢?你以为自己会因此有一点救赎感吗? 你以为谁会因此而得救吗?基本上。基本上,正因为跟她交谈过,正因为谈过了.她才会「智惠大概…」我移开目光说:「并不怨恨犯人。大概根本不像我这样怨恨犯人。」「…伊君为什么这样想?」「第六感。除了第六感之外 , 没有任何理由。只不过是无谓的感伤。可是 , 智惠也许是这样静。以那个女生的性格来看 , 肯定不会怨恨他人。」我故意不用过去式 , 而以现在进行式说道。现在进行式。「基本上既然是从后方勒颈 , 也看不见犯人的脸。纵使想要怨恨 , 也不知该恨谁吧 ? 」「犯人的脸…」巫女子重复我说的话。「杀死智惠的犯人… 」「不过 , 智惠也许对这种事根本没有兴趣。因为不论被谁杀 , 结局都是一样的。被杀害终究只有死路一条。不论是谁下的手 , 死亡之事都不会改变。而智惠也跟我一样 , 对死亡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抵抗吧。我对这件事有某种程度的自信。智惠似乎不太喜欢自己。那一天她也跟我说了… 假使能够投胎转世 , 真想变成巫女子。」巫女子听到这里 ,蓦地。露出眩然欲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