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 - 樱庭一树-6

即便是在北镰仓浓绿、草木扶疏且带着湿气的街道上,仍有着炎炎灼石的日照和扰人的蝉鸣声洒落其上。  如此的夏季午后。  山野内家的父亲和女儿,以及新成员妈妈和儿子四人,分别离开各自所处的场所……厨房、书房、外廊和小屋,来到玄关处集合。  每个人各自换上近似正式服装的打扮。爸爸难得穿上了西式服装,穿不习惯的直条纹衬衫配上皮鞋:蓉子阿姨则是一身简单的连身洋装。塔夫绸材质被湿黏夏风所吹动,与黑色长直发一同摆动摇曳。荒野一袭棉质连身洋装,长发同样披垂而下,如此的模样看来与其继母有着某些相似的气息。  这天是蓉子阿姨的生日,荒野全家人聚在一块要去镰仓的餐厅吃饭。蓉子阿姨自己已先行订位,微妙地错开中午时段,选在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四人来到一间古老房舍所改建的怀旧风情餐厅,餐厅已为他们准备好靠里边所预定的包厢。  无论是荒野或悠也,都紧张地沉默不语,端整坐好。爸爸和蓉子阿姨则一派轻松,愉快地选着餐前酒。  送上来的餐点,怎么看都是蓉子阿姨的喜好,用日式餐具精心盛装、每一道每一道都宛如艺术品般的创意法国料理。不管是淋上浓稠酱汁的热拌沙拉,或是抹上白味噌提味的烧烤龙虾,每一道餐点都相当美味。可是,荒野觉得现场有股奇妙的紧张气氛,实在没什么食欲。  爸爸和蓉子阿姨都没有开口,但可以感觉得出来有什么事情。一望向悠也的侧脸,悠也同样是一副筮百又止的表情回望着荒野。  (怎么回事……)  一边啃着拌入芝麻的百合根,荒野来回张望着家人的脸孔,接着一回神看见蓉子阿姨对她微笑说:  「有喜欢的菜色就告诉我喔,我回家可以做给妳吃。」「咦……」「一来到这种餐厅,就有很多菜色都让我也想尝试做看看,这是我的兴趣。」带着柔和的微笑,蓉子阿姨这么说着。荒野没来由地更加不安了,她始终凝神注视着蓉子阿姨的葱白指尖和长发。吃完饭,爸爸和蓉子阿姨两人说要去镰仓的小町街走走,荒野似乎一脸不可思议,悠也见状便说:「那这样的话,我先带荒野回去好了。」「恩,拜托你了。」爸爸点点头,接着两人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要不要去看海?」「什么?」  荒野听见悠也的话,下意识地发出怪叫,悠也不满似地看着荒野。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悠也如此喃喃低语后,径自走向江之岛电车搭乘处,荒野赶忙追了上去。  两人一同搭上不久后就开来的江之电,这是一条沿着海岸行驶的老旧路面电车。车厢内摇晃着,苍翠茂密的林木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夏天的大海。  大海十分差丽,整颗心因此而雀跃飞扬,只是……  (要是现在这样被班上的同学看到……)  和男生两个人一同搭乘电车,若被认识的人目睹的话未免太难为情了。悄悄地望向坐在旁边的悠也,看得出来尽管他是提出邀请的人,果然也同样觉得困窘,他坐立难安似地躁动着,并且和荒野保持一定的距离,撇过头去不理人。  (既然这样,不要找我来就好了嘛!)  明明自己也抱持着相同的心情,荒野却不由地生起气来。「一定是有话想和我妈说吧。」当两人有些僵硬地走着,在前往当地人鲜少造访的观光景点江岛神社时,悠也突然说出这句话。「咦?」荒野回问。「妳很在意吧。我告诉妳,我妈她很清楚正庆先生花心的行为。」「呃,那……」荒野仿佛胸口挨了一记闷棍般看着悠也,悠也转过头。「我妈不会离开的,她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和他在一起的。不过,我实在不明白……」「可是……」  江岛神社简直就像从画册里跑出来的龙宫,翘向天空的屋顶尖端停着一只乌鸦,红色旗帜随阵阵清风飘荡。  爬上石阶,额头因为热气而冒出汗来。荒野一边奔上石阶一边说:  「我不懂。我问你,如果喜欢爸爸,不是会想独占吗?」  在荒野的脑海中,浮现出至今见到爸爸所爱过的每一位女伴的模样。荒野始终觉得那些人就像是虚幻、没有实体,如存在于梦中的人们一般。  温柔的蓉子阿姨、直率简单的奈奈子,还有戴假睫毛的编辑小姐,以及眼神狂乱闯入家里的那人,每个人都一样……  想要什么?又是否感到满足?  荒野一点部不明白。  (恋爱是什么?)荒野思考着某种透明而带着甘甜,也就是和恋爱不一样、荒野还无法看见的东西,她很清楚就存在于某处。然而,那究竟是什么?荒野想不出个所以然,下意识地便脱口询问悠也。「有其它的女人存在,蓉子阿姨不讨厌吗……」「不要问我啦,我不知道。」「啊,对不起……」悠也的声音像是被刺伤,荒野颓然地向他道歉。参拜过神社后步下石阶。两人间的尴尬已然消融。回想起蓉子阿姨方才说的话,荒野不禁打颤。(说要做我喜欢吃的东西给我吃,蓉子阿姨……)荒野明白她希望让人感觉没有自己不行。尽管说不上喜欢蓉子阿姨,但是……希望她能待在家里。慢慢地,就像那样……  两人在沿海路径漫步,随意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在遥远的海岸线边际,可以看见许多前来海边玩水的游客,远远地就可听见恋爱与邂逅的喧嚣。  悠也买来两支冰淇淋,将其中一支递给荒野。舌头舔下冰凉的白色冰淇淋,就这么消失在喉咙深处。太汤灼烈地照耀着。远处,众多海滩用阳伞被风拍得啪搭作响。鲜黄色香蕉船随着海浪浮沉,白色浪花朵朵。还有天空与海的交界线,颜色掺混交杂的淡淡的青蓝。年轻女性们娇声尖叫着,两人身后疾骋而过的大台厢型车上,播送着今年的夏季限定JPOP。「时间彷佛停止了一样。」悠也突然这么说。「是吗?」一回问,悠也轻吐出一口气。「…….我想这个夏天的事情我是忘不了的。」  「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啦。」  悠也轻笑着,之后便沉默不语,只是啃着甜筒。这个少年大概又再想些难懂的事情了,荒野瞪视着他,自己也嚼着甜筒并叹了口气。  脚踏车骑经背后道路的声音传来,才刚这么意识到,便听见『叽叽——』的响声,然后停庄。  「神无月!」因为听见一位少年这么大叫,荒野和悠也同一时间转过头去。晒得通红的少年,停下了脚踏车,刺眼似地望向两人这里。看见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荒野于是问:「他是谁?朋友吗?」「小学的同班同学。」「哦……」少年不客气地来回看着两人,以促狭的语气说:「搞什么啊,神无月,带了一个女人耶,了不起!」荒野不禁涨红了脸,但悠也只是平静地摇摇头。「不是啦。」「不然是怎样?」「这个嘛……」他转过头望向荒野这边问:「妳是几月出生的?」「呃,我……十二月出生的。」「喔,这样啊。」悠也看着少年那里,大声地说:「是我妹妹啦!」「什么嘛……」少年看似可惜地嘟囔着。「再见啰。」他一边如此喊叫一边骑着脚踏车离开「我不是你妹妹。」在回家的路上。望着天色昏暗的窗外,荒野处在比白天更拥挤的江之电车内,喃喃说了好几次。「妳还真是固执耶。」「因为……」「不然呢?」「悠也又没有改姓,而且也一直待在小屋里不出来,基本上悠也……」一旦开始抱怨,就没有办法停下来。面对一脸不愉快的悠也,荒野气冲冲地不停抱怨着。就连到了北镰仓要走回家时仍旧情绪不佳,悠也投降似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抱歉了……大概就是这样。」「怎么这样说!」荒野更加生气。离家门越接近,两人就越是沉默。在踏出家门时所增加的那份亲密感,如今像是魔法解除般又变得僵硬,像是紧紧封闭在壳里面。同行的两人身躯,仿佛说好似地渐渐拉开距离。在昏暗的道路上行走时,感觉到了一股视线,原来悠也一直紧盯着自己瞧。那张脸带着某种不满,又看似悲伤。「怎么了?」「我……」「恩?」「想去远……」「什么?」「……没事。」悠也低下头。  胸口不知为何蓦地揪痛,荒野只是困惑地心想,这感觉是怎么回事呢?回到家,穿过了老旧的门,荒野从外廊进到主屋里,悠也还是老样子,立刻就回到独栋小屋。爸爸和蓉子阿姨已经回到家了。厨房里,飘来了蓉子阿姨柔软的气息。在暑假当中。山野内家被不可思议的寂静所包围。简直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知了的鸣叫、夏日的艳阳,一如往常毫不留情地洒落庭院。但紧接而来的变化,则唐突得让荒野措手不及。「我决定要去留学了。」在晚餐席间,才想悠也竟难得地开了口,没想到却是吐出这句话。蓉子阿姨默默地点了点。爸爸瞬间呆楞了一下,不过仍是应声点头。「决定了啊,恩,好啊。」「谢谢您替我出学费……」爸爸优雅地扬起漆筷,打断他的道谢话语。「要好好学习喔。」「是。」悠也点头。之后,餐桌上又恢复一片安静。用完餐后,荒野赶忙追上要回到小屋的悠也。庭院铺石上响起了脚步声。「那是怎么一回事?」悠也转过身,耸耸肩。「我要去美国两年,之前他们再婚的时候我要求的。」「好过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我不是说过,想去遥远的地方。」悠也喃喃说着。那声音残留着太过悲伤的余韵,荒野于是噤了口。然后,她声音发颤地问:「…….是因为被隔离起来的关系吗?」「不是的,荒野。」「觉得在这个家待不下去?」「别在意,不是那样的。妳想想,就只是将远方这个字眼化为具体不是吗?」悠也开玩笑地说。  接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荒野,彷佛一切都被剥去、唯独残留骨骸般的强烈视线,荒野不禁为该视线所箝制。  「怎么了……」  「没事。」「两年之后会回来吗?」「不晓得,不过我想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吧。」悠也用相当自由、清朗的声音回答。荒野再也不想多问,她闭上了嘴巴。少年的背影踩着异常轻快的脚步离开。荒野对这样的情况毫无办法。独栋小屋的门一关上,荒野独自留在苍郁繁盛的夏晚庭院里。  荒野回想起那个早晨,就在最初相遇的那个春天的早晨,悠也在朝阳中以飞快的步伐走开的背影;还有来到这个家独栋小屋的下雨那天,还有现在也是……荒野发觉自己总是一直望着悠也离去的背影。内心尽是苦涩。无法触及的背影,让人莫名地涌上了悲伤。(恋爱……我想,也就是占有欲吧。)忆起悠也说的话语,然而却仍是不明白而纳闷着。夏蝉发狂似地鸣叫,荒野脑袋一片混乱,眼泪彷佛就要溃堤。  奔进自己房间的荒野,不明白这感受究竟是怎么回事而颤抖了好一会儿。她吐着气息,苦恼地抱头在垫被上扭动了身躯一阵子。  荒野抬起头。  没来由地,她好想听听奈奈子的声音,那个荒野始终羡慕的温柔外人。那个人,比她过去以为的还要像个女人。  这样的思念,以及所为何来的恸哭,荒野明白自己好想问问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强烈地涌上这股念头。她以颤抖的手找出手机,拨打从离开那天就没有再打过的奈奈子的号码。一边抱着担心号码或许已改变的不安,一边拨出了电话。在响了三次之后,听见奈奈子像平常那样的口吻接起了电话。「……晦。」轻松的招呼彷佛昨天才刚见过面一样。「奈奈子,妳现在在哪里?」「东京。」「咦……」「我想换个地方,不过还是做一样的工作。」奈奈子又是另一个想换到不同环境的人,荒野对此有些错愕。「怎么了吗?」「还记得我们说过吊桥效应的事吗?」「哦~~」奈奈子想都没想就说:「是荒野一见钟情的那个少年吧。」「……」大概是叼着烟,声音听来含糊。「那件事怎么样了吗?」「那个人要去很远的地方,奈奈子,我该怎么办?」「恩……」「……」「荒野希望怎么样?」「我不知道。」荒野打从心里这么想着并回答。「只是觉得他去了远方,我会很寂寞。」「恩……」「我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忍受。」「恩……」「奈奈子,这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心情?妳啊,是恋爱了吧。」荒野安静了下来。兀自思考着。  电话另一头的奈奈子也沉默不说话,只是等待。  「奈奈子……我认为不是。」  「干嘛讲话这么有礼貌,妳还真是有趣,为什么不是?妳说说看。」  荒野想着想着,然后娓娓道来。  包括现在情绪上莫名地不安,就像是非常生气一样,好奇怪。恋爱应该是更可爱、更幸福的事情才对,所以……  现在是不安、温湿,带着某种晦暗的热度……  这就是……  「恋爱?不是吧。」  「不,是恋爱喔,很困难吧。」温柔的外人轻声笑着。不会要自己这样做、那样做的人才是奈奈子,荒野想起来了。奈奈子以平稳、曾身陷暴风雨的人特有的声音说:「总之,还有向那家伙说看看自己的想法这条路可以走。」「什……」奈奈子以过于安稳而平静的声音继续道。「因为妳再也见不到他了嘛,不是吗?」  唯有在说出『再也见不到』这句话时,奈奈子平稳的声音才出现了些微的起伏。荒野的胸口仿佛被紧紧揪住,然后她意识到,不仅仅是曾身为她爱人的爸爸,就连身为那人的女儿的自己,奈奈子她也无意再见面了。荒野突然间哭了出来。保重了,荒野,她听见了奈奈子向自己说道。奈奈子,电话号码不要换喔,荒野边抽咽着边如此轻声表示。对不起,不过我应该还是会换吧,奈奈子这么说完后便挂上了电话。那个夜晚——  荒野辗转难眠。  她思考着已然失去的东西,和即将失去的东西。  荒野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这个家里发酵。她不晓得这是为什么,但她知道有什么事情一直在发生。  以恋爱来说,某种不算甜美的东西。晦暗、灼热又潮湿的某物。那是从荒野出生至今一直存在的东西。是身为小孩子的时候还不知道,如今一直存在的东西。就在这个家里。约莫过了午夜两点,荒野离开了房间。阖上拉门,荒野走在昏暗的走廊上。青白色月光穿透过外廊的隔门洒下,化为形状奇妙的暗影在走廊处拉得深长。月光之夜。荒野整个人惶惶无措。  悄悄开启隔门,月色所照亮的静谧庭院显得潮湿,夏虫微弱地发出唧唧声……风吹草动,发出了隐晦的声音。  秘密之夜。荒野隐约察觉到某种气氛,她晃动着肩膀。……啊啊!谁发出了声音。并不是声音。是喘息吧。啊啊!再一次地,那吐息又发出。荒野的理性要她停下脚步,然而心思或者是说本能却叫她前进。荒野身为一名女性,终究是顺从其本能了。  悄悄地,不致使脚步声响起地前进。  (好想弄清楚……)  荒野那样想着。  (在这个家里所发生的事情,那个小屋里一直发生着的事情,以及悠也非离家不可的原因。还有生下我的女人和奈奈子的东西全被丢弃的这个家,逐渐改变的最根本的原因……那究竟是……)  好奇心。  对于慢慢侵蚀深入的那个东西,所无可遏抑的怒气。渴慕。没有错,就是现在。那晦暗、浊热,并且带着潮湿的气味。「……啊啊!」这次她清楚听见了。那神秘又难受似的声音。荒野顿时感到恐惧,果然还是没办法,她如此心想。在靠里边和室房的前一间房间……从爸爸和蓉子阿姨的寝室传来了更为清晰、像是在撩拨荒野似地大人们的秘密之声流泄而出。月色清亮的夜晚彷佛将之撕裂一般。毫不留情地、甜美地……「啊啊!」  荒野急忙转过身。然而蓉子阿姨那娇柔而煎熬的喘息,化为宛如嫩芽般翠绿、至今从不知晓的味道,朝荒野的背缠绕过来。  荒野停住了脚步,返回到走廊。  在其背后,不晓得是声音抑或是荒野的幻觉,蓉子阿姨以教人惊惧的纠缠执拗靠近,贴附在耳盼呢喃。  好舒服……  舒服……  在走廊像滑行般飞奔的荒野,躲入了自己的房间。伸出颤抖的手想要阖上拉门之际,她从方才开启的隔门望见了庭院。  那月光所照耀的寂静庭院。  滚滚而来,那道浪潮扑拍涌至。最初是寂静无声,突然间一个大浪向荒野袭来。脑袋虽然在房间里,本能却已是为波涛所掠夺。  荒野离开了房间。  她在走廊上徘徊着。  就这么赤脚走向庭院,快速奔过长着青苔的踏石步道,冲向了小屋。石头的冰冷和潮湿让人惊讶,明明没有下雨,却是如此地冰湿。  荒野缓缓打开独栋小屋的门。  电灯是开着的。  荒野对此有些惊讶,小屋的主人悠也在放置于杨榻米上的书桌前,摊开课本用功。居然读书读到这个时间,荒野在脑袋一隅想着悠也优秀的成绩一事。  (并不是本来就很会念书,而是这样努力来的……)  荒野如此心想。察觉到声响转过头的悠也一脸惊讶,接着他站了起来,默默地走近。「……怎么了?」声音是嘶哑的。「我听到了。」荒野的声音在发抖。凑近脸,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对视,互相悄声说着。「听到什么?」「爸爸和蓉子阿姨的……」「……妳在做什么啊,荒野。」「还说好舒服……」「荒野!」悠也急急地喊道。「妳啊……」接着如此低声并低下头。此后便沉默不语。荒野同样没有说任何一句话。荒野进到小屋后,背抵着墙面坐下。悠也也跟着坐在旁边,环抱起膝盖。「……该怎么办才好?」悠也忽然间这么说着。「咦?」「那一天、那个早晨,就是入学典礼……」「哦,嗯……」悠也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作罢。接下来,仿佛要就此永远沉默般紧紧闭上了嘴巴。荒野仍旧是噤口不语,同样环抱住膝盖坐着。  「那个,吊桥效应,怎么说呢……」  荒野蓦地开了口,悠也吓了一跳「咦?」了一声回问。  「是奈奈子说的。她说这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在遭遇关键时刻的男女,会将危险的紧张感与恋爱的心跳加速弄混。」  「……那是什么理论啊,真是蠢。」悠也状似不屑地说着,荒野笑道:「我也是那样回答的,我说我又不是笨蛋,可是,悠也……」荒野的嘴唇悄悄靠近少年的耳边。接着,轻声低语。「这整个家一直都像吊桥那样摇晃着喔。」  在瞬间的沉默之后,悠也的侧脸有如发怒般浮现出……像是忍无可忍,又彷佛带着强烈的憎恶般恐怖的神色。  他转过身。手朝向荒野伸来。荒野惊讶地往后一仰,少年的手腕不晓得是因为愤怒或是冲动而打颤,他将荒野娇小柔软的身躯推倒在榻榻米上,轻轻碰撞着背脊。悠也?她发出沙哑的疑问,却没听见回应。随后,他的身躯覆盖于荒野上方。悠也的影子笼罩着荒野,少年的表情消失在黑影中,教人看不清楚。愤怒似的幽光就隐于深沉的眼瞳中。「这种事……」声音苦涩而颤抖。「就是因为说我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我才会被隔离起来……!」十分地愤怒。「就是这么糟糕的事……!」面对惊吓发抖的荒野,悠也将手伸向她上衣领口,粗暴地拉扯开来。  这么一扯,荒野那对以这年纪来说相当硕大的胸部,顿时从束缚中被解放,双峰乍然跃现。白嫩浑圆的乳房,宛如刚捣好的麻糬般柔软,由着小屋的日光灯白灿灿地照着。  少年猛然一缩。  整个身体往后仰移开。  荒野爬起身,奔出小屋。 、  月色摇晃的庭院里,唧唧……夏虫彷佛嘲笑两人似地鸣叫着。树叶随夜风摆动,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荒野回到房间内,啪地一把关上了拉门。  夜晚。  动荡的夜晚,在明明知晓的情况下却又毫不留情地更加剧烈晃动。  那样的夜晚,现在已是逼近天明的时刻。荒野当然是无法入睡,坐在垫被上抱着膝盖发抖,这会儿听见了某个微弱的声音。就在拉门另一端。相当顾虑地、有如摩擦般的『沙、沙』声响。荒野畏畏缩缩地站起身,靠近拉门边,耳朵贴近轻声问:「有人在那里吗?」「……有。」短短的回答传来。是悠也。「对不起。」简短的道歉。荒野没有回应。她靠着拉门,呼……地吐出一口气。她知道悠也也在另一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人就这样杵着。「荒野……」「怎么样?」「最初在电车上看到妳的时候,就喜欢上妳了。」荒野的心脏剧烈震动。「……是吊桥效应吧。」「不要那样说了。」「为什么?」「因为说起来的确是很像笨蛋吧。」「恩……」荒野浅浅一笑。「对于离开家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你愿意等我的话,我会回来的。或许不是回到这个家,但是会在附近,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骗人。」荒野一边想着『是真的吧』一边说。悠也用尽全力说:「我没有骗妳。」「骗人。」「我真的会回来。」  荒野沉默了。接下来,她的背离开所倚的拉门,伸出了手,缓缓地打开拉门。紧接着,她看见难得因为坦白说出心意,而一脸深感尴尬模样的悠也站在那里。荒野凝神仰头看着。月光透过隔门稀落洒下,将站在走廊的两人面容照得苍白。荒野慢慢地将带着的黑框眼镜拿下,悠也同样将银边眼镜摘下。两人的脸孔朦胧的染上了夜色。「没关系吗?」悠也问她。「嗯……」荒野自信地点点头,然而下一秒又改变心意。「一下下的话就可以。」如此补充道。一下下啊,悠也闻言笑了。——两人的唇瓣重叠在一起。  悠也马上转过身,打开隔门,从庭院中往小屋消失而去。而在离开之前,他将一手拿着的物品塞给了荒野。是一本书,那本老旧的书,名为《青年迈向荒野)的书。  青白色月光透过敞开的隔门,闪耀地照亮着荒野。  荒野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桌灯。她再次戴上眼睛,翻开悠也作为饯别似的书本阅读。  在最后部分的一页里,夹着一张书签。  在这昔日旧书的古老话语中,悠也看到了什么呢?荒野从来不知道。那一页,有一位被称作教授的老人这样说道:  『男人们常常梦想着没有终点的敌程。』  安全而温暖的家庭、飘散玫瑰花香的美丽庭园、友情和爱情、温柔的梦境,某一天他们会突然转身离开这一切,迈向荒野。这就是他们之所以为青年。那正是青年的特权啊『何谓世界?何谓人类?何谓青春?然后又何谓音乐?』  荒野无法理解地歪头纳闷着。  毕竟自己是女生嘛,心里想着这样的借口。同时她又思考着,自己是否能够等待旅行于荒野的青年呢?荒野一切的心思意念,有如透过隔门的月光般摇摆晃荡着。荒野放下书,关掉桌灯并闭起眼睛。然后,试着将手指轻轻贴上唇办。山野内荒野。——十二岁。成为大人之前。  在即将成为大人的前夕,曾经有一大段彷佛遭遇晴空乱流般的时光,荒野至今的记忆依然深邋遢得不象样、一点都不漂亮的当时,那悲伤的记忆如今在心中仍是鲜明。杂乱的思绪,以及所在意的身体之事。现在则奇妙地感觉到爱怜。然而,也有着不想再回到那样惨痛生命体的心情。风呼呼地吹,荒野用力捣住耳朵。在那样的季节,所有的一切都教人害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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