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我当成甚至连隔离意思都不懂的猴子……」「悠也……?」肩膀啪地被一把按住。唉呀呀,荒野发出惊叫并摇摇晃晃地一屁股跌在地上。一声巨响传来,独栋小屋的门关上了。如泪般不断落下的雨,浸湿了荒野的身体。消失在门另一头的少年,其纤细的背影透露出一股教人几乎窒息的冷淡。荒野的脸皱成一团,呜……地抽咽出声。胸口蓦然传来揪紧的痛楚。 仰起头望着关上的门,呜呜……荒野抽抽搭搭地啜泣着。那道浪潮又再次袭来,荒野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尽管还不明白…… 唰——浪潮滚涌。 呜呜…… 那茁长初始、甜美而柔软的心。 逐渐被苦涩的雨水浸透。 荒野站起身,疾步走过满是泥泞的庭院,踏上屋檐下外廊奔入走廊。听见脚步声大起,「唉呀,怎么了?」蓉子阿姨在厨房里温柔地高声问道。 荒野立刻奔进浴室。 将一身沾满泥泞的衣服全脱掉,冲洗着身体。 可是,无论泥巴尘土怎么洗刷干净,悠也的怒气依旧没有消失。被攫住的肩膀滚烫,胸口有着强烈的痛楚。荒野一边颤抖,一边又再次哭泣。而窗外,恼人不去的梅雨仍是持续下着。 短短几天之内,家中就发生剧烈的变化。因为没有人抽烟,烟臭味也一扫而净,取而代之的,是家里开始充斥着蓉子阿姨所散发的甜美、温润,相当有女人味的味道。 荒野闭上双眼,抽动着鼻子嗅闻。 虽然是舒服的味道,然而荒野是在不识此气味的情况下长大的,因此老是感觉心神不宁。 好想念奈奈子冷淡而干燥的气息。 在一起生活的第一天,荒野从学校回来,并没有经由奈奈子已不在的玄关,而是绕到庭院,从外廊进到家里。 「荒野……妳回来啦。」 从走廊上走来的蓉子阿姨注意到她之后,带着笑脸迎上前。蓉子阿姨已经离开眼镜行的工作,似乎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现在也是忙碌地抱着纯白床单和衬衫等等,如山般的衣物经过。 在卷成团状的已干床单另一头,蓉子阿姨带着富有女性气息的笑容探看着荒野,皱纹在眼角浮现。荒野紧张地说: 「您好。」「回来啦。」「我……我回到家了。」荒野不由自主就是会变成面对外人时的恭敬态度,蓉子阿姨的视线顿时寂寞地一沉。「……晚餐想要吃什么呢?」「可乐饼!」 荒野下意识地叫出声。蓉子阿姨吓了一跳,随后又轻轻地笑着。真像个小孩子,荒野有些懊恼。随后她进到自己房间,换上了T恤和牛仔裤。 察觉蓉子阿姨外出买晚餐要吃的东西,荒野从壁橱拿出自己的内衣裤,静静地拿到浴室。 她用水和肥皂搓洗着胸罩和内裤……无论什么衣物,就连内衣裤也是交由从小时候就生活在一块儿的奈奈子来洗,可是要让蓉子阿姨洗总是感觉难为情。将衣物洗净之后再拧干,然后拿回自己的房间,于小小的晒衣架上吊起晾干后,荒野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住在家里,然而从今天开始,就好像是到了人家家里打扰一样呢。晚餐所摆出的可乐饼,就像是在高级日本料理店购买的一样精致。餐桌上有荒野和悠也。 还有蓉子阿姨,以及截稿日前看起来异常疲惫的爸爸。 四人围在新添置的桌边用晚餐。和奈奈子粗率做出的餐点不同,蓉子阿姨可说是卯足了劲。黑色器皿的正中央,盛着一个浑圆的可乐饼,香草泛洒在周围,漂亮的红色沾酱在可乐饼上淋了一个十字。饭是奶油局饭,还有一份用小碗盛装拌佐义式酱汁的海鲜沙拉。如此不得了的餐点,好像来到了餐厅。蓉子小姐倾着脑袋,询问大家的反应。「好厉害……」 荒野喃喃说着。爸爸睡眼惺忪地开始动筷,期间不时地扬起脸,拿出笔来在纸上记着些什么,想必是有了什么灵感吧,心思已经是回到书房的状态…… 充血的眼睛里带着近似狂乱的眼神,激烈而自私的火焰正闪烁晃动。荒野对这时期的爸爸感到恐惧,总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某种紧张、异样的气氛包围着餐桌。悠也始终没有开口,一径默默地吃着饭。荒野则因为蓉子阿姨一直盯着看,于是吃了一口,然后不知所措地微微皱起脸来。希望被人称赞的料理,尽管好吃,却似乎有种苦涩的味道。荒野如叹息般地小声说:「很……很好吃。」蓉子阿姨的眼角泛起了皱纹,再次露出了微笑。 六月缓缓地流逝,雨季一过,伴随着悄然而起的蝉鸣声,夏天终于来临。 学校里,山野内荒野和神无月悠也同住的传言开始在班上同学之间流传。悠也没有改姓,仍是照用原本的姓氏;两人分别离开教室、分开走,最后却是同样回到山野内家。 和众所公认的优等生悠也不同,荒野是个乖巧而不起眼的女孩。别人对她的认识,就仅只止于她和明艳动人而受男学生欢迎的田中江里华,以及才一年级就开始活跃于田径队的汤川麻美是好朋友。 因为与悠也那不可思议的传闻,大家多少也都知道荒野了。荒野唯独没有隐瞒江里华和麻美,她将事情……作了说明。荒野的父亲和悠也的母亲再婚,这件事让麻美吓了一跳。「什么?所以是真的住在一起生活啰?」「没有。」荒野摇摇头。「悠……神无月同学是住在庭院里的独栋小屋。」「啊,真是难以形容的情况。」「恩……」 因为见江里华沉默不语,荒野奇怪地偷瞄着她的侧脸。江里华像是生气似地,一脸不爽快的表情听着荒野两人的对话。 那个礼拜,江里华的心情一直很不好。即便是星期天再次一起去古董和服的打工时,也几乎不跟荒野说话。 (究竟是怎么了……) 荒野很担心,可是因为江里华什么都不说,她也只好沉默以对。 两人同住的传言慢慢传了开来。尽管荒野因为没怎么注意所以不清楚,但其实神无月悠也在学姊当中相当受欢迎,大概是因为资优生的关系吧……某天放学后,身材高挑、打扮又夸张的学姊们,将独自离开教室的荒野团团围住。 「妳就是山野内?」 「呃,是的……」 她顿时僵在原地,这时在教室里将教科书和便当盒塞进书包里的江里华,一察觉到这个情况,连忙带着书包冲上前,像是要保护荒野似地挡在前面。 「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神无月的事情。」 荒野和江里华面面相觎。学姊们并没有那么恐怖,她们表示,希望能知道许多关于神无月详细的事情。当看到荒野说「好……」并点头时,学姊们满足似地看了看彼此,接着拿了一盒巧克力给荒野,看起来就像是出国带回来的纪念品般的高级巧克力,是要贿赂用的吧。走在回家路上的同时,荒野和江里华大口大口吃着巧克力。「神无月真是受欢迎耶。」江里华吃惊地说着。「好像是呢……」「那就是伴随着强烈性欲的好感喔,荒野。」「是这样吗?」 「不,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话说回来,怎么样?神无月是怎样的人?」 「他阿……」 荒野不知该怎么回答,开始烦恼起吃下这个巧克力真的好吗? 事实上,自从上次和悠也在独栋小屋里发生那件事之后,无论是在家里或是教室,两人都没有再讲过话,甚至连视线都不曾交会。 当然,荒野对那时被粗鲁地按住肩膀并丢在雨中的事情仍旧很受伤,但比起愤怒,不知所措的感觉依然是比较强烈的。 她深深地察觉到,悠也比自己伤得更重、更重。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带着悲伤与自尊的纯净味道,总是充斥整间小屋内。 「我总觉得搞不懂那个人……」 「咦?这样不行吧,要去弄清楚啦,荒野。」 江里华不知为何严厉斥责着,荒野思考着其原因。 「因为那些学姊们一定还会给我们其它很多东西吧?像这个巧克力真的很好吃呢。」 居然是因为这样啊,荒野不禁垂下头。 随着莫名又恢复心情的江里华,荒野缓步地向前走着。最近老是不想回家,因为等在家里的,是相当陌生的人…… 即便如此,荒野尽管脚步缓慢,放学后仍是一如以往的情况回到了家里。 弯身走过老旧的门,踏上布有青苔的庭园铺石,走向安静的玄关。过去总是会在玄关泥土裸露的地面处脱下鞋子步入走廊,但最近荒野却是一个转身就去到庭院,一边望着林木苍翠茂密的庭园景色,一边从外廊进入走廊。 有意无意地望向独栋小屋。 悠也的在时候,总会听得到唱片所传出来的微弱乐声。(居然能边听音乐边读书呢。)想到他优秀的成绩,荒野因而相当佩服。叽——叽——夏蝉鸣叫着。嘁咕、喊咕,小虫也跟着轮唱。荒野想起了学姊们的话。 (山野内学妹……请告诉我们……关于神无月的一切……) 但就算这样要求,自己对悠也实在一无所知。抗拒一切的少年,今天也一个人紧关在小屋内,只听得见微弱的音乐声传出。 阵阵的蝉鸣。嘁咕嘁咕的夏虫叫声。夏天亦已然造访寂静的庭院,以及愤怒的独栋小屋。暑假就要来临。在那之前,还有升上国中的第一次期末考在等着。课堂上也不时可以听见「这里考试会考喔」的话语,每每在这时,荒野等人总会努力作笔记。 江里华的心像是被什么囚制住似地。 可以察觉到她常常望着神无月悠也那边,就连在上课时也是一样,当她的自动铅笔掉落至地上,同学帮她捡起来回过头拿给她时,却见她只是失神地注视着前方的座位。 随着考试将近,体育课全都改上健康教育课程。一脸紧张的老师进到了教室。 长相当然跟以前一样,但表情却感觉有些僵硬。在黑板上张贴好资料后,老师开始讲述人体生理性征成长的相关话题。声音听来紧张。总觉得老师跟平常不太一样。荒野等人面面相觑,「唉呀呀~~」麻美小声地说道。「老师在紧张呢。」「很尴尬吧。」「来问他问题好了,荒野。」「咦?要问什么?」「这个嘛……」 两人小声地交谈着,江里华也从后面的座位凑近脸。这唯独一个像大人一样的少女,偷偷擦着淡淡香气的香水。尽管是人工的味道,然而清新且带着花香,荒野轻轻闭上眼睛闻着。 过了一段时间,老师差不多已经镇定下来了。他滔滔不绝地说明着,而一张绘有图画的纸就贴在黑板上,那是人体的断面图像。接着,老师继续讲述关于精子与卵子等大家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所有听见的说明全从一耳进,再从另一边耳朵出去。越用科学的方式去说明,不晓得是否就越失去那所拥有的魔力呢?犹如大白天出现的亡灵,完全无法激起荒野任何的恐惧感或好奇心。 由于对上课内容失去了兴致,荒野于是闭上眼睛,鼻子仍是抽动嗅闻。她的心神专注在『江里华那身主张这就是我的味道的花香』之中,已经听不见上课讲述的内容了。 「……真是不明白对吧。」 麻美以爽朗的语气说道,荒野仍是闭着眼睛,问她在说什么。 「男生的话,妳看不是就长在外面吗?所以可以很清楚。小时候,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男生有,而我却没有。」 「喔……我懂妳的意思。」 「别人常告诉我,其实女孩子也是有另外一种器官哟。可是妳看,看不见的话就不会懂嘛,就会想说那到底是什么呢?」 「恩、恩。」 荒野点点头。接着突然间,她闻到了一股花香味。荒野正要睁开眼睛之际,一道风柔嫩抚近耳际,那是甜美的风。江里华将脸更凑近两人,接着悄悄地说:「跟妳们说个秘密。」「什么秘密?」「我之前看到了。」「看到什么?」「就是自己的……用镜子看的!」荒野睁开了眼睛。江里华一脸「怎么样啊」的得意表情望着两人,很厉害吧,她挺起了胸膛。麻美像是看着英雄似地凝视着江里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在她开口之前,江里华突然高声叫道:「荒野,鼻血又流出来了!」一道鲜血缓缓自鼻子滴落而下。江里华和麻美同时站了起来,像是要从左右两边将荒野挡住一样。接着麻美大声地说:「老师,山野内同学贫血!」「贫血?那快点,谁快点带她去保健室。」荒野在脸被遮住的情况下,以惊人的态势被扛到教室外,没有人发现荒野是流鼻血。荒野一边衷心感谢着两位朋友,一边被带到保健室去。 虽然是要归咎于江里华说的那些话,可是如果被发现在健康教育的课堂上流鼻血,实在是不知道会被说成怎么样。 尤其是男孩子们。 尤其是荒野最近已经相当…… 「山野内她啊……」 放学后,荒野正将教科书和便当盒(蓉子阿姨作的便当简直就像高级料理店一样厉害)塞进书包里,耳朵里听到了几名男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 最近这种事情很常发生。荒野急忙阖上书包,低着头站起身。她伸手扶上眼镜框,叹了一口气。原本应该是不起眼女学生代表的荒野,突然之间变成极受众人注目的焦点。一个原因是来自于和神无月悠也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传言,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那些听到传言而注意她的人,发现荒野意外拥有傲人的胸围。坐在前面位置的悠也,同样正收拾着准备要回家。就在站起来的时候,两人对上了视线。这时,一名男学生开口调侃:「哦,夫妻俩现在要一起回去了啊?」 声音听来没有恶意。 那里接着又有另一个揶揄地说.. 「喂,神无月,山野内同学的胸部很大吧。」 所有人全部一起望向荒野。 荒野沉默不语,嘴唇蓦地发颤,接着眼泪……一颗一颗自眼角落下。男生们全部一缩,所有人讶异地面面相觎。现场气氛相当诡异。这时悠也以生气的口吻说:「……不要闹了。」他只说了这句话,然后挪挪下巴要荒野先离开教室。荒野急急忙忙抱着书包,从教室飞奔而悠也亦跟着离开教室,后头传来他迈开步伐的脚步声。荒野从走廊上步下楼梯的时候,心脏一直怦怦跳着。(刚刚悠也……生气了。)那真的是很叫人意外。(他为了我动怒了。)明明至今还在为自己被隔离开来而愤怒,今天却不一样了,感觉和那个少年之间的隔阂好像稍稍消除了一些。 荒野以轻快的步伐跃下楼梯,横越过校园,开始奔跑了起来。 隔天早上。 一来到教室,因为正值考试前夕,所有人都拿出教科书和笔记在用功。荒野也赶忙拿出笔记来看。 一群男学生在角落讨论着什么,感觉到他们望向自己,荒野因而害怕地绷紧神经。 接着,其中一个人作为代表,被周遭的人推到荒野面前来。对方是至今从未讲过话的瘦小男同学。 「山野内同学。」「是……」「昨天的事对不起。」「阿……」荒野扬起脸来。于是和那名男生四目交接,对方还有着像女孩子般的可爱模样。荒野急忙摇摇头。「没关系了,我没有放在心上。」「恩……」 男生往后退回到原本的地方。在「她说没有放在心上」的低语之后,众人一同发出放心的叹息声。(该不会……)荒野摊开笔记本并同时思考着。(男生虽然恐怖……该不会意外的是一种不错的生物呢。)总而言之,姑且就先抱持这样的想法。 当天。 荒野从学校回来后,因为下腹部疼痛的关系,她窝在自己房间内的棉被里蜷曲成一团。流鼻血之后紧接着隔天,换成这位客人造访。荒野在第一天来的时候肚子会相当疼痛,整个人提不起精神,总是躺在床上。 荒野整个人卷在棉被里,呜呜呜地呻吟着。 这天的肚子尤其痛,甚至还感觉也有发烧的样子。荒野坐起身离开被窝,脚步踉呛地来到走廊。 她打开和室房的衣柜,东翻西找着。 拉开应该有药箱的第三格抽屉,里头却满是没看过的物品,包括漂亮的桌布和正式的餐盘套红。 「奇怪……」 荒野困惑地打开所有的抽屉寻找。无论打开哪一个,看到的都是足以让荒野惊讶的陌生物品,但药箱却找不到。 荒野震惊得呆站在原地。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蓉子阿姨已经打开过这个家里的许多地方,将重要的东西丢掉,并改换放置新的物品。说不定,那个黄色的破旧药箱也早已被丢弃了。 那药箱似乎原本是属于生下荒野的那名女人的。那个人因为生病过世,帮忙处理家务的奈奈子来了之后,也常常买新药放入药箱里,所以荒野并不需要自己到药局买药。 「蓉子阿姨……」 丢掉了吗?荒野愤恨地想着。可是她连发怒的气力都没有,只是伤脑筋找不到止痛药,下意识地就当场瘫坐在地。 「肚子……好痛……」 蓉子阿姨出门买菜不在家,此时悠也不晓得要去哪里正快步穿过庭院,在注意到蹲在和室房里的荒野后又折了回来。 「……妳怎么了?」 悠也的问话声从敞开的外廊传来。 蝉鸣声今天听来有些遥远。 夕阳的日照依旧严酷。橘色夕阳光所笼罩的庭院里,野这边。一名削瘦的少年伫立于该处,探看着荒野这边。 「悠也……药,帮我买药。」 荒野一面说着一面摇摇晃晃地来到走廊。斜阳亦洒落进外廊,光耀炫目。她瞇起眼睛抬头望向悠也,然而因为逆光的关系,无法看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药?」悠也回答的声音显示出不知所措。「我叫妈妈买回来吧,她好像才刚出去买东西。」荒野阻止正要拿出手机的悠也。「不要!」「咦?不要……?」荒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略过心头的,是自己总是洗自己内衣裤的事,和……许多被蓉子阿姨知道会莫名感觉羞耻的事情,还有自己果然对于蓉子阿姨将大量老旧物品丢弃感到愤怒的事情。 荒野摇摇头,再一次表示:「不要。」「……喔,这样啊。」「悠也你帮我买,我要止痛药和……点心。」「点心?」「因为要吃药,得吃点东西。」 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似乎现在才察觉到『止痛』这字眼的意思,因而「啊!」地轻呼出声。 随后,他走向停放在庭院角落的越野脚踏车,「……我马上就买回来。」嘶哑的嗓音如此低语后,随即离开了庭院。 夏蝉激烈鸣叫。 阳光变得较小些,温度趋于缓和。 好热……在外廊上,汗湿的肌肤任由渐趋和缓的夕阳光照射。 蓉子阿姨买完东西率先回到家里,她去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餐。不一会儿,骑着越野脚踏车的悠也也回到家里,买回了一口大小的饼干和止痛药,另外还有水。 荒野接过这些东西,以惊人的态势吃完饼干后,再吞下止痛药。呼……荒野吐了一口气,然后倒卧在外廊上。悠也看似困扰地不知该继续站在那里,还是就这样回到小屋……后来还是决定不离开,在荒野的身旁坐下。「……不要紧吧?」「不知道。」「喔,这样啊。」「悠也……」「怎样?」「谢谢。」 往上看着他的侧脸喃喃说道,悠也则向下望着躺着的荒野.荒野因为暑气和疼痛而汗水淋漓,一脸虚弱的表情。悠也的脸颊则微微浮现赤红。 「没什么,小事一件。」 「恩……」 「要不要回房间睡?」 「好。」 荒野悄静缓慢地站起来,走向房间。 感觉背后有道目光注视着,她知道悠也正目送她回房,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然而荒野却不敢回过头,说不定会被讨厌……荒野仍是有这样的想法,内心害怕着悠也。 没有回头,就这样回到房间并关上拉门。荒野哀痛呻吟着,一头倒向了棉被。 蓉子阿姨的一切都和奈奈子不同。 不仅仅是作菜,还有像是味道、共同生活的方式也都不一样。 跟采取消极、放任主义的态度,并与人相处皆保持一定距离的奈奈子大相径庭,蓉子阿姨常常询问荒野学校发生的事以及朋友的事情,并且在询问时还随手轻拍着她的肩膀,或是碰触头发。每次这样荒野总是厌恶地逃走,一刚开始蓉子阿姨还很讶异。 然后在某一天。蓉子阿姨终于注意到,荒野有恐惧肢体碰触的心理问题。那一天,蓉子阿姨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走出厨房,正巧遇上从房问出来的荒野。「我要出去买东西,有没有什么要我买回来的?」荒野摇摇头,蓉子阿姨「恩」地点点头后就回到厨房。 接着过了一会儿,「我现在要出去买东西……」她又再次走出来,重复与刚才同样的话语,并且碰触人在走廊的荒野的手。 突然,荒野发出尖叫并往后跳离两、三步。 蓉子阿姨吓了一跳,随后一副在思考什么的忧心表情,彷佛奇怪着明明与刚才说出相同的话,为什么这次却让荒野这么地讨厌。接着,蓉子阿姨「啊!」地小声叫道。像是要确认似地,蓉子阿姨双手高举过头,明知故犯似地朝荒野接近。「妳要作什么,蓉子阿姨?」荒野受到惊吓,赤脚逃到了庭院。「难道妳……」「不要过来,去那边!哇!蓉子阿姨,不要这样!」蓉子阿姨高举着双手就这么停住。接着,又变成思考些什么的担忧表情。她突然一个转身,奔上走廊,一把拉开原本绝对不能擅自闯入的书房拉门。爸爸那不同于以往的大吼声传了出来。「不要吵!我有说过不可以开门吧!快给我出去!」「不行,我不出去,我有事情要问你。」 令人惊讶的是,蓉子阿姨作出了荒野和奈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她打断了有着恐怖、宛如妖魔般充血眼神正在工作中的爸爸。 接着,不时可以听见从书房中传来蓉子阿姨说「怎么会」、或是「明明知道却还放着不管」的声音。之后,蓉子阿姨就离开了书房。回到外廊拼命擦拭着弄脏的脚的荒野,见状便惊骇地站起身,寻找逃跑的场所。 蓉子阿姨这次则直朝玄关,双手又高举于头上向荒野追来。 荒野拔腿就跑。 蓉子阿姨似乎故意要触碰荒野,她追着荒野到玄关的泥地面区块,整个人直挺挺地站住不动,两只手伸了过来。 已经走投无路了! 荒野不停地发出高亢的尖叫声,连悠也都从独栋小屋采出头,错愕地说「在吵什么啊……」嘟囔了这么一句话,就又窝回小屋里。激烈的蝉鸣声在庭院里回响着。铺石被太阳晒得灼烫,热气摇晃蒸腾而上。蓉子阿姨展开双手,以严肃的表情说道:「荒野,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奈奈子从来不会这样!」因为一直忍耐着……现在终于大声叫了出来。明知道那种话不可以说,然而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办法停下来。 「奈奈子温柔多了,荒野想怎么样她都随便!」 荒野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讶异,战战兢兢地仰头一看,蓉子阿姨瞬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身为一个大人,却在荒野面前露出如此毫无防备的表情。 随后,她又恢复原本的笑容。 只见她像是在提醒荒野般地说: 「那不是温柔喔,荒野,那叫做漠不关心。」 话语里头带着大人独有的傲慢语气,荒野内心涌现几近憎恨的情绪。可是,蓉子阿姨仍旧继续说着: 「如果是外人,就这样算了也没关系,可是我们已经是家人了呀。虽然都不知情,但是对我来说我有义务啊。」 「没有!才没有什么义务!」 荒野喊着。「荒野又没有做出什么不对的事情!荒野是个很乖的好孩子,而且也没有做出让大家担心的事情啊!」「可是……孩子就是会让父母亲担心啊,妳不晓得吗?」蓉子阿姨静静地说着。怎么可能会晓得……荒野受伤地想着。蓉子阿姨接着又一步一步走近,荒野相当地畏惧。(这对母子……怎么都这么强势……)她环视周遭,寻找可以闪躲的地方。「荒野,一直这样害怕被碰触是不行的,我们得治好才行。」「……」「毕竟是身为女孩子嘛。」「……」 「女孩子会被男朋友碰触,之后会被丈夫碰触,生了小孩后会接触到小朋友和年老的父母亲。这一辈子,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无法与人接触是没有办法幸福的,所以荒野……」「不要!」荒野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两手乱挥抵抗着。蓉子阿姨走近后,将手轻轻放在她头上,感觉到荒野的僵硬,马上又将手抽离。「……慢慢来吧。」畏缩地抬起头,蓉子阿姨的眼角再次堆起了皱纹微笑着。荒野难过了起来。这个人过去是爸爸的情妇之一,希望和爸爸及荒野成为一家人而来到这里。荒野当然没有那么讨厌蓉子阿姨,只是,她并不明白所谓的家人是什么。一直以来,荒野从没有独自和温柔的第三者共同生活过。爸爸过去待在小屋里,期间在这个家里,就只有荒野和女帮佣两个人在。「对不起……」「不用道歉的。」「恩……不过,请不要勉强我。」「不,我会那么做的。」「我讨厌蓉子阿姨。」「没关系,孩子总是会讨厌父母亲的嘛。」「妳不是我母亲!」「……一起去买晚餐要吃的东西吧。」恩,荒野点头答应。 缓缓地站了起身。蓉子阿姨的四周围依旧是散发出软绵绵的柔和气息。尽管是温柔地包覆住荒野,随而又散去,无法接近粗暴反抗的少女。她如此感觉到了。「想吃什么?」蓉子阿姨以温柔的声音询问。 想必蓉子阿姨又会全力以赴地做一顿晚餐吧?好吃却苦涩的菜肴肯定会摆满整桌的吧……荒野一边想着一边喃喃说出:「咖哩饭……」「好,我知道了。」「蓉子阿姨……」「什么事?」「用House The Curry的甜味咖哩块煮,配料随蓉子阿姨喜欢的放就可以了。」「哦,其实妳想放什么进去?」「猪肉、红萝卜,还有马铃薯……」 「好。」 蓉子阿姨点点头,表情有些遗憾。想必原本是要放淡菜(注2)或美洲南瓜之类的吧,荒野如此推测,然后她只是安静地定在一旁。 荒野与一个想要当荒野妈妈的陌生女人,两人缓步并行。 夏天时节。 夕阳光洒落外头街道,刺眼地照耀着有些许龟裂的老旧柏油路。 考试结束就要放暑假了。 荒野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同时一面准备着期末考。念小学的时候,她的成绩不太好,爸爸和奈奈子也都没有说什么,所以她不曾努力用功念书过。 可是,现在因为有神无月悠也在的关系,荒野感觉有种成绩不能考太差的外在压力。她念着课本、参考书……虽然去补习班的人很多,不过荒野倒是没有去过,都是靠自己读。 有一天,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就在镰仓车站附近的小町街道。 这一带,就算是平日的傍晚也有很多观光客,街上满满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杂货店、日式点心屋和西式餐厅。去到道路尽头的鹤冈八幡宫参拜的人们,一手拿着御守和签条开心地往回走。 现在是个离夏天尚早、气候正舒适的季节。 夹在熙来攘往的观光客中,以一身制服模样在可爱的店家间漫步走着,荒野感觉心情有稍稍转变了,这时她忽然停住脚步。 眼前这间有着大片玻璃的甜点屋。在靠窗的位置,居然是坐着江里华和麻美,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注2:淡菜是从一种叫「贻贝」(俗称孔雀蛤)上取下来的肉,取下后煮熟制成干品,因为整个制作过程都不加盐,所以称为淡菜。 (奇怪,怎么没有邀我……) 那两人聊得正起劲,没有注意到荒野。 尽管荒野内心犹豫着,却还是打定了主意进到店里。江里华和麻美面前分别有一碗加上冰淇淋的蜜红豆甜点,然而两个人看来却都没动几口,融化的白色冰淇淋流到了方形洋菜上头。「妳们……」一开口,那两人便抬起了头。注意到是荒野之后便发出了惊呼,接着一脸尴尬地垂下双眼。「妳们两个怎么了?」「我们……」麻美慌张地说:「在附近见到面,就来这里了。呃,不是故意不找荒野来的,对不对,江里华?」被问的江里华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凝视着自己洁白的膝盖。 因为江里华沉默不说话,麻美也一副为难地垂着视线。店员走了过来,原本打算拿一杯水给荒野,不过在注意到异样的气氛之后便作罢。「江里华……」荒野的声音在颤抖。 江里华是她入学典礼那天,一踏进教室最先看到女孩子。因为漂亮又成熟,忍不住就因为畏惧而移开了视线。可是,对方开口邀她一道回家,聊过天后知道她其实平易近人,是个和外表不太一样的有趣学生。这位在班上最漂亮的朋友。江里华的美丽,连带地让荒野也感觉有些骄傲。可是……眼前的江里华却不同,完全不看荒野的脸,脸颊红噗噗地,像是在生什么气一样。「什么事不高兴?」「……」「江里华……妳讨厌我吗?」「……」她没回答。 不是啦,麻美不知所措地如此嗫嚅着。但不管是荒野或江里华,全都安静不说话,荒野颤抖的脚后退了一步,这么一来她更害怕,不禁想要逃离现场。 荒野从店里飞奔而出。 一直来到车站前之后,荒野才停下脚步。 镰仓是一个观光胜地。 拥有茂密的山林步道、历史悠久的古剎,还有怀旧的日式传统街道。 在这个城镇,路上行人几乎都是观光客。 只要一离开这条为观光客而开的华丽商家林立的街道,就变成只有当地人才会去的朴素而实在的商店街。 打扮居家的大人们,单手拿着购物袋快速经过,骑脚踏车送外卖的人缓缓追过了荒野,一群小学生唱着奇怪的模仿歌曲,弯过了转角。 当地的街道一如往常…… 荒野在一间书店前伫足,店前推车上堆叠着一位熟悉的作者所出版的最新作品。 山野内正庆。 是爸爸的书。荒野于是上前快速翻阅浏览,然而过去她通常不会去看爸爸的作品。爸爸不准她看是原因之一,再来就是荒野自己本身也不是很感兴趣。可是就唯独这一天不一样,她终究是拿起来看了。 女管家的字眼映入眼帘。 看来这本书有女管家这个角色。荒野心想,爸爸本为打着『恋爱』之名的性爱小说的翘楚作家,其书里却出现了意外的角色。 在读了几行之后…… 荒野抬起头。即将落下的夕阳映照着荒野惨白的脸。荒野终于察觉到了。奈奈子也是爸爸的情妇之一。 从荒野懂事以来就在,与其说帮佣,应该说是比较像年轻奶妈的那位女性。 模样中性,姿态犹如个子高瘦的少年一般。 那位女性总是在家里照顾着爸爸。从荒野小学时候开始,每到放学的傍晚时分,她总是在玄关前伫立,哀伤地抽着烟。 她总是远望着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