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 - 樱庭一树

荒野樱庭一树第一部怀念的、珍爱的,曾如此宝贵的某物。将其从记忆底层抽出之时,荒野必定是从那样的味道开始忆起。已逝去的季节。如今,荒野已经是名成熟的女性。然而宛如被幽暗记忆的朦胧面纱所包覆的那名少女,始终都还在。始终伫立在遥远的荒野。骗着小脑袋瓜儿望向这边,风一吹动,少女的发丝便随之飞扬,那味道又再次唤起新的回忆。——十二岁。在成为大人之前。第一章艺术渴求者的小孩噗咻咻咻咻……车门在背后关上了。JR横须贺线。在早晨的七点四十二分。北镰仓站。  山野内荒野飞奔进电车后松了一口气,杵在原地好一会儿。今天是四月五日,荒野从这天开始正式成为国中生,这是一个即将举行入学典礼的早晨。第一次穿上深蓝色硬挺拘束的水手服,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唯有水手领的部分为白色,上头缀有两条蓝绿色边线,与平滑的领结同色。蓝绿色代表一年级学生,二年级是金黄色,三年级则为深红色。(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哟。)荒野这么想着,带着如此仅有的自觉打直背脊。  恐惧肢体接触的荒野,得搭电车到离北镰仓有段距离的私立中学上课,所以她提早出门搭车以避开晨间的拥挤时段。入学典礼、入学典礼……工作与常人有点不同的爸爸,怎么样都无法参加女儿的入学典礼。妈妈则在荒野还很小的时候就到天国去了,当然也是没有办法参加。(有个空位。)再一站就到镰仓站,荒野仍是往前踏出一步打算坐下。然而却有人从背后拉住她,使得她动弹不得。再尝试了一次。动不了,她被拉住了。  想要转过身,水手服却发出绷紧的声响。不行,没办法动,荒野这时候才终于发现。  (被门夹住了……)  刚刚在背后关上的门,夹住了因为一口气冲进车厢而飘然扬起的水手领。荒野焦躁不安地扯动,两手轮流伸向背后,但可惜的是她仍旧碰不到。  车厢内,有好几名看似高中生的哥哥姊姊们,还有一脸睡意的西装大叔坐在里头。注意到荒野的情况,有几个人小声地笑着。  荒野涨红了脸。  (好丢脸……)  她郑重其事的,或者说她这会儿干脆豁出去地往前跨出步伐。原本想象这一步可以让她一口气从门缝间扯出水手领,没想到事态却越变越糟。  啪滋啪滋啪滋啪滋!  领子没有离开门缝,倒是在这样猛力一扯之下,前襟领结附近用钩扣扣住的几处,全部以微妙的时间差纷纷绷开。领结因此松脱,缓缓掉落至地板上。「唔!」荒野发出短促的惊呼声。  第一次穿上表示自己长大的水手服,如今胸口处却露出了白色内衣。荒野见状连忙用双手遮掩。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荒野的脸如火烧般灼热之时……  空荡的车厢内,唯独那位站着的少年,从手中的文库本中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交接。  看见荒野的惨状,少年顿时瞪圆了双眼。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微倾的脑袋显示出这样的纳闷。接着,少年将书签夹进文库本并一把阖起。  将文库本塞进制服口袋后,少年缓缓走近荒野。  「……恩。」  少年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因为声音太低而听不见。  接着他伸出手,粗鲁地将荒野的水手领用力一扯。仿佛全听凭少年的指令般,夹在门缝间的领子一下子就被拉出。荒野重获自由,双颊赤红地望向少年。  身材高挑。  肤色白皙。  还戴着眼镜。  (我自己也有戴眼镜……)  荒野有一头乌黑直长发,现在分成两束绑起。荒野的眼镜是黑色细框,而少年的眼镜也是细框,不过是银色的。短头发的少年有些犹豫,然后他弯下腰捡起荒野的领带递出。「喏,给妳。」(得道谢才行……)荒野涨红着脸,接过紧拙著水手领上被扯落的钩扣领结。「谢、谢谢……你……」这时她看见了熟悉的校徽,就在制服的胸前口袋上。口袋上有两条蓝绿色绣线……(原来他也是一年级的学生啊。今天……是入学典礼……)  从下方口袋中,可以隐约瞧见少年刚刚所阅读的文库本。大概是在旧书店买的吧,看起来相当的老旧,也没有书皮,实在堪称是一本旧书。  不过倒是可以看得出书名。是五木宽之的《青年迈向荒野》(啊!)荒野顿时开心了起来,轻轻指着那本书。「呃,那个……」本来她是打算要说那个名字和我一样,但是少年却直接走过荒野面前,完全没有注意到。「镰仓站、镰仓站——!」到站了。噗咻~~门在另一侧开启,荒野赶忙奔下电车。一下到月台,微寒的清晨空气便笼罩住荒野小小的身体。她作了个深呼吸。(从今天开始就是国中生、国中生,有点像大人了……)电车车门关上,这次她没有任何地方被夹住。噗轰轰轰轰~~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电车渐行渐远。荒野踏出步伐。  少年的身影已经穿过剪票口走到了外头的路上,并逐渐远去。从昏暗月台向外走出去的少年背影,沐浴在朝阳下看起来竞异常炫目。(男孩子走路还真快啊……)荒野如此想着,自己也赶紧加快了脚步。入学典礼居然都没有人来。尽管山野内荒野觉得有点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爸爸要截稿了,而且爸爸……有点素行不良嘛……)(知道吗?妳最爱的爸爸很好女色喔。)荒野顿时回想起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年轻女老师摇着她小小的肩膀所说的话。  这样实在令人困扰。  学生们与盛装打扮的双亲,一同站在染井吉野樱绽放的私立中学校门口拍下了纪念照片,荒野无视于他们的轻蔑眼神,一个人果敢地穿过大门口。  入学典礼很快就结束了,仪式是越短越好。  各自进到教室之后,放眼望去果然没几个小学时认识的人,荒野内心顿时变得不安。张望四周,她看到比自己更适合穿水手服、模样更为成熟的女孩子。对方将染为褐色的长发用电棒烫得卷卷的,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大大圆睁的褐色眼瞳散发出外国人风情,和荒野形成强烈的对比。  (怎么好像……有点恐怖……)  大人们总说,荒野看起来就像是日本人偶的感觉。直顺的黑发因为没剪而长至腰际,肤色苍白,眼睛又黑又细,长相尽管端正却稍嫌普通,而戴上眼镜又更显得土气。纵使周围的人都说她就是一副小说家女儿的模样,然而荒野自己本身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长相。  视线从华丽的女孩身上移开,不过大概是因为学号的关系,座位相当接近,荒野在一旁坐下并注视前方。  「阿! 」    因为荒野忽然叫出声来,坐在隔壁一名短发、皮肤黝黑且看似活泼的女孩,吓一跳地抖动了一下肩膀。  荒野看到他了。  就是今天早上在JR横须贺线上帮助她的少年,那名阅读着艰涩老旧书本的学生。  那个人走路很快。  像是注意到荒野的视线,少年倏地转过身。他盯着荒野,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似地点点头。荒野轻轻颔首打招呼,他又再次点了下头并移开视线。  (是同班啊……真是尴尬……偏偏被看到那种状况……)  荒野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班导师这时候进到教室,他是一个身材圆润且满面笑容的大叔。大家纷纷回到座位上,大叔开始自我介绍,在说完「往后好好相处吧」之后打开了点名簿。啪沙啪沙地翻阅——「首先来选班级干部。毕竟都还不认识彼此,那么第一个学期就由老师来决定,可以吧?」好,大家如此表示。「男生的话,恩,就神无月悠也好了。」荒野差点要跳起来。  因为举手回应的人,正是那名少年。隔壁座位的短发学生与荒野同样凝视着那有如大人般平稳举起手的动作,「真不愧是冰之神无月。」并如此说道。  荒野不禁回过头。  小声地问道:  「冰?妳认识他吗?」  那名学生点点头,然后凑近脸来,她有股吃过糖果的甜甜香味。  「我们是同一所小学的,他成绩很好,人又很冷静。妳看现在不也是一样,老师没有看大家,只是翻开点名簿指定,一定是用入学成绩来选的,那家伙的成绩绝对是最高的。」  「这样啊……」  当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那女生的话……」老师边说边拿起了点名簿看。  大家都很紧张。  可是老师在瞄了瞄点名簿一会儿后,像是从数据上看不出适合的人选一样,他沉吟着并抬起了头。「咦?」「所有女生都不合格啊?」荒野相隔壁的女孩子两相对望并窃笑着。老师抬起头,视线游走了一阵子,最后停在荒野前。荒野有种不祥的预感。老师望着荒野的脸好一会儿,最终像是决定好似地点了点头。不祥的预感又更加深了。「女生的话就妳吧。」「……咦——?」荒野很肯定,自己并不是因为成绩那种用来评量人的无意义数字而被选中,也不是因为个性之类的模糊价值,就只是莫名被选中而已。「没什么好惊讶的,就是妳。妳叫什么名字?」荒野不满地微微嘟起脸颊回答:「山野内……荒野」「山、山、山野、内……喔,看到了。那就拜托妳啰。」「是……」荒野怱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她望向视线来源。  (啊……)  那位文库本少年,神无月悠也同学正望着自己。  荒野不知为何顿时想飞快逃走。  神无月悠也的视线相当地冷淡、锐利,甚至有如指责她一般。那强劲的目光犹如将存在的本身全都否定掉似地。  冰之神无月。  (怎么样……)  荒野不明白,脑筋一片混乱。  (瞪我干嘛?为什么要瞪我?)  终于,神无月悠也转过身,再次面向前方。  学生制服下的细瘦肩膀微微颤动。荒野不禁皱起眉头,表情有些不快地注视着对方那模样。  「一起回家吧!」  听见今天就到这里结束,荒野站起身准备回家时,后方传来这句语气紧张的话语,是女孩子的声音。  转过身,最初踏进教室时看见的那位一头时髦卷发、有如外国人般的可爱女孩子,瞪着荒野似地站在该处。「咦?请问……」「我是田中江里华,从镰仓第三小学毕业。」抢着介绍完自己后又满脸通红,接着那名女孩小声地说道:「我们去吃小兔馒头再回家,喏?」听来似乎是从刚刚就准备好的邀约说词,唯独在最后的部分吃了螺丝,对方紧张小心地望着荒野。一站起来,原来她的个头比娇小的荒野还要高上许多,身材像成熟女性一样苗条。尽管荒野吓了一跳,不过在明白她的意思后转而变得开心。「恩,走吧!」「我也要去。」旁边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是邻座那名肤色黝黑的短发女孩。三人望着彼此,嘿嘿嘿地笑了出来。「我是山野内荒野,毕业于第一小学。」「北镰仓吗?」「对,在今泉台那里。」  荒野一边拿着自己的书包往前走,一边介绍自己。短发女孩的名字是汤川麻美,她是从第五小学毕业的,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地方。  在到镰仓车站之前,三人都有些紧张地互相边聊边走,来到卷头发的江里华所推荐,卖小兔形状馒头点心的店家。一个一百五十圆,白白胖胖的小兔馒头中有饱满的栗子馅,还有一颗浑圆完整的大栗子在里头。「好好吃!」「……说到山野内同学……」「叫荒野就可以啰。」「那,荒野。」短发的汤川麻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妳该不会是那个人?……山野内正庆的女儿?」「唔!」荒野忽然被栗子馅噎到。  另外两人连忙拍着她的背,好不容易才从死荫幽谷中复活。「那是谁?武将?」江里华奇怪地问着。  「不是,不是武将啦,而且现代哪有什么武将的女儿啊,是小说作家。妳知道吗?就是那种写爱情小说的人,之前还有翻拍成电影。」  「啊,恩……」  荒野简短地回答。将最后一口小兔馒头吃进嘴里,江里华边咀嚼着边说:「哇!妳爸爸是小说作家?好厉害……!」「才不厉害呢。」「我爸爸啊是上班族,在日本有几百亿个呢。」麻美愉快地笑着说:「江里华真是有趣,那小说作家有几个人呢?」「差不多只有三个人吧,一定是这样的。」「那女国中生呢?」  唔……江里华陷入了沉思,看来是超乎想象的困难问题。只见她歪着头,食指揪起一搓卷发绕啊绕地。麻美说:「那这么说来,荒野不就是名门千金大小姐了嘛。」「不是那样的……」「可是我听说妳住在今泉台的大房子里啊。」「没有,房子大是大,但破破旧旧的……已经是百年的建筑,还会漏水……」「是有钱人吧。」「小说作家……并不有钱喔……」「听说还有奶妈呢。」「奶妈!」荒野苦恼地低声呻吟。(奶妈……是在说那个人吧……那是奶妈啊……)  北镰仓的春天,是染井吉野樱和迟开梅花之春。  通过车站剪票口,便可看见一座名为圆觉寺的大寺庙。镰仓街道横越过车站前,尽管不若镰仓车站那般热闹,但在这样宜人的春天午后时光,仍可以看得到许多观光客的身影。荒野和两位新结交的朋友道别后,下了电车走在寺庙前方的道路上,脚步不知不觉变得飞快。(和念小学时不一样。)荒野不知为何涌上这样的念头。水手服穿来沉重,而且有着像大人衣着般的湿布味道。脚上穿着白色袜子,并轻踩一双皮鞋。总之第一次穿上这双皮鞋的时候,大概就只有这样莫名的异样感。「请问……」有个陌生人朝荒野开口.荒野提高警觉,板起脸转过头。从小学生的时候开始,不管是在学校或家里,她都是学到要有如此的反应,以免被陌生人搭话时带走。尤其是荒野,常常发生要被女人带走的情形。两名背着背包的女性站在该处,注视着脑袋偏倾的荒野。「什么事?」「呃,我们想要去镰仓山……」「镰仓山!」荒野赶忙绕到车站对面,沿着路线……拼命地说明。因为紧张,导致她声音都变调了。两人低头说谢谢,并向荒野挥挥手后离去。荒野往回走,再次朝住家所在的今泉台迈出步伐,然后愉快地笑了。(被问路了!)荒野雀跃地蹬着脚步爬上坡道。  (这是第一次被观光客问路呢。毕竟之前看起来都像是个小孩子嘛。原来如此……是因为这身水手服……)  我是大人,是大人了。  她在口中反复念着。  染井吉野樱的花瓣,翩翩飘落于潮湿的石阶上。  「哦,荒野,怎么啦?」  回到了今泉台。  爬上坡道之后,便是也可称为住宅区的老旧街道。  在其深处的深处,有间看似半崩塌的老旧大平房。庭院占地广大,但是因为没有雇用园丁整理,任其凌乱蔓延,有点像是没落贵族的独门宅邸。潮湿的石门上,隐约可以看见上头写着『山野内』的字样。叼着烟看赛马报的女性,在玄关前对进门回到家的荒野出声招呼。因为叼着烟的关系,声音听来含糊不清。「啊,奶妈。」「在说什么呢。」「有人说我们家有奶妈,我想应该是指奈奈子吧。」奈奈子听见这话便哈哈大笑。  她边笑边捻熄香烟,喀啦喀啦……拉开了玄关的门,走进未铺地面的水泥区块。她大步地走在挑高的屋檐下,荒野在后头也跟着进到了屋内。  奈奈子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身材相当清瘦,留着短发。二十五腰的牛仔裤,穿起来像是挂在髋骨上一样。她的肤色微深,应该还很年轻才对,不过真实年龄不详。  奈奈子是已经住在这里好几年,帮忙山野内家处理家事的帮佣。荒野家里并没有妈妈,尽管不是能取代妈妈的角色,却也有可以照顾荒野的人这般存在着。  「今天吃什么?」  「萝卜炖煮东洋鲈,其它的话……对了,还要作沙拉。」  奈奈子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作不出讲究美观的餐点。  然而那看似随意切切丢人锅的炖煮餐点,还有像是只有煎过的肉,却总是好吃得教人惊讶。无论是荒野还是荒野的爸爸(有个像武将名字的那人),都是奈奈子餐点的爱好者。奈奈子进到她做家事的小间和室房里,开始折起洗好的衣物。爸爸的衬衫、荒野的贴身衣物、爸爸的睡衣全都掺杂堆积着,经由奈奈子的手,那些衣物一一被分类好并折起。洗好的衣物散发出好闻的味道,那想必是阳光的味道。奈奈子瞇细眼睛,看着坐在身旁的荒野。「怎么样?」「已经是国中生了,真是可怕。」「才不可怕呢——」「时间过得真快,我也越来越老了。」奈奈子这么说着,并以难解的笑容望着荒野。「很适合喔。」「是吗?」「咦?这里怎么了?」像是注意着不要碰到般,奈奈子轻轻指向荒野水手服的后方皱折处。「皱巴巴的耶,妳去做了什么啊?」「阿……」荒野顿时面红耳赤。  接着,她小声地说明早上搭横须贺线时发生的事情。尽管奈奈子在聆听时,适时地回以「明天之前我会帮妳烫好」、「要小心一点,搭下一班电车也没有关系嘛」等等,不过渐渐地就变得安静下来。  她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恩……有人帮了妳啊。」「是啊,而且后来还在同一班。」「荒野,妳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奈奈子忽然间如此调侃,荒野不禁满脸通红。「才没有、才没有。」她摇头否认,同时往后奈奈子一边折着荒野的粉红色小内裤,一边说道:「是吊桥效应喔。」「那是什么?」「唉呀,就像是同处在摇晃的吊桥上,或是一停下来就会爆炸的公车之中,搞不清楚是惊心动魄的紧张感还是恋爱的心跳加速,于是就喜欢上对方了。」「奈奈子……」荒野露出恐怖的表情开口。「怎么样?」「我不是笨蛋喔。」「这、这样啊……那就好。」如山般的衣物终于整理好了。奈奈子明明还年轻,站起身时却发出「嘿咻」的声音,她开始将折好的衣服收起。而荒野也跟在她身旁走动。「可是,那个人……」「嗯?」荒野想起那个男生如冰般的眼瞳,背脊倏地发凉。「那个人好像讨厌我。」「妳说的那个人是吊桥效应的那个男生啊?」「恩……」荒野缓缓地点了头。「很用力地瞪着我。看着我,恩,当听到……」她一边回想一边说着。「听到我的名字之后……」  奈奈子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然后暂时放下衣物。  「讨厌?拜托……长这么可爱的小孩!咕叽咕叽咕叽!」  「呀~~别这样奈奈子。」  虽然说着咕叽咕叽咕叽,其实奈奈子也没有碰到荒野,荒野相当不喜欢被人直接碰触到身体。尽管有许多大人总是啰唆地要她克服这个毛病,但是奈奈子单纯是「那就不碰」的人。  也可以说奈奈子是采取消极、放任主义,不过这样对荒野来说比较轻松。  两人抱着衣物来到走廊,看见敞开着的拉门另一边,有个削瘦的男性轻轻踩着庭院里的铺石走近。  是爸爸。  他是小有名气的爱情小说作家。  穿着和服,蓄长的头发在身后绑起。外表是还称得上帅气,只是看来一副虚弱模样,轻盈的身体总是摇来晃去。  像蜻蜓一样的人。以前曾听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如此形容爸爸。(妳知道吗?妳爸爸是像蜻蜓一样的人。)荒野小学的时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曾经被眼神危险的女人如此搭话,害她吓得逃跑。跟爸爸有关的女人,不知为何都对荒野很有兴趣。  山野内正庆,也就是她的爸爸,将庭院深处一问舒适的小屋当作工作室。白天都窝在那间小屋里,而在像这样的黄昏时刻就会悠闲地走到外头。爸爸今天同样带着一身湿润而略微香甜的女人气味,回到了主屋。接着他眼睛一亮似地看着荒野和奈奈子,首先对荒野开口:「真不错,一套上制服就像是一种标记一样,好可爱。」爸爸说着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并点了点头。接着仰头望向奈奈子,撒娇似地说:「奈奈子,我肚子饿了。」  听见这话的奈奈子一脸不愉快,甚至还啐了下舌。这样一来,连谁是雇主都搞不清楚了。  这时一名纤细的年轻女人从他们眼前飞快走过。  庭院铺石上响起高跟鞋足音。现代感十足的正式裤装、公文包,在这座昭和风貌的庭院里,该名女性显得异常突出。  女人暂时停下脚步,微微扬起脸庞点头致意。「那么老师,等印刷好之后,过阵子我会再来拜访。」「好。」两人交换了个神秘的笑容。目送该名女人离开,奈奈子以不让荒野听见的音量小声说:「难怪啊老师,都这个年纪了,还整天都沉浸在肉体之中,肚子当然会饿。」「拜托妳奈奈子,这样说真下流。」爸爸小声地抗议着。荒野当然是听得一清二楚。「那位编辑小姐是我的责任编辑,并没有像妳说的那样。」「你是笨蛋啊,不是身为一个爱情小说作家吗,别说傻话了。」奈奈子一面步入走廊,一面抛出这些话语。「毕竟不管作什么工作,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啊。」一把抱起衣物,奈奈子带着可怕的表情那样喊道。国中生活和小学时完全不同。不过在开始一个礼拜后,荒野大致上已经习惯了。像是穿着硬挺的制服、皮鞋;社团活动的邀请、换教室。而提到担任班级干部要做的事——  「神无月和山野内,请到教职员办公室。」  像是拿讲义,或代替老师点名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老师身边打杂的。被一群男学生取笑他们是眼镜双人组时,荒野还狠狠地瞪向对方,而神无月则视若无睹,想来是比荒野还要成熟。  可是神无月视若无睹的对象不只是起哄的男生,不知为何,就连对荒野也是一样。两人在教职员室被交代将这些讲义拿去,然而因为数量不多,他就全部都自己拿了。就算荒野在后面说「我也帮忙拿一些」,神无月仍是没有任何回应。在吊桥效应之后,不安和愤怒之类的情绪涌上心头,连荒野自己也不明白原因。神无月同学包办一切事情,就算说荒野是班级干部,其实也没做到什么。「荒野,妳有参加社团吗?」  某天在下课时间去到女厕的时候,江里华站在镜子前,一边将卷卷的头发用电棒弄得更卷,一边如此问道。「我没有参加社团。」「那要不要打工?就只有星期天,我阿姨在找人。」「打工!」因为是未曾预料到的字眼,荒野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才刚加入田径队没多久的汤川麻美,边打呵欠边洗手,并以沾湿的双手随意拢了拢短发。  「喔,之前说的那个啊?」  「对啊,我想荒野正好适合,不管怎么说,她很有日本味嘛。」  关于江里华说的打工,是从周末的中午到傍晚时段,由江里华的阿姨帮忙打扮穿上古董和服,头发也挽起,以大正时代女学生风格的穿著,漫步在镰仓的街道上。  这么做,似乎是为了让观光客感受到镰仓有着大正时代的气氛。「说是可以进去一间店吃些东西也无妨。这打工可以得到所有店家通用的招待券,一天的薪水是一千圆。荒野解开黑发,重新用橡皮圈仔细绑好,并且思考着。「满想做的呢……」「对吧,我也要做,所以一起去吧。」江里华凑向前,荒野点头答应,表示要回去问爸爸一声。  「打工?」  爸爸今天同样浑身散发出女人的味道,他如此问道。  当天晚餐的餐桌上,菜色有只抹上盐巴的煎鱼,以及切有大把配料加入的汤。将适量的紫苏和胡椒拌入白饭里,相当美味。  「恩。」荒野开始巨细靡遗地说明薪水和招待券的事情。接着,爸爸以优雅的动作将漆筷一扬,要荒野先安静。荒野于是明白,爸爸又要开始说装模作样的话了。果然没错。「荒野,妳内心是否有所兴奋期待?」「有!」  古董和服、盘上漂亮发髻的头发、光泽滑亮的陶瓷发簪,甚至是教人舍不得吃的清淡且漂亮的茶点与抹茶组合……  「那好我就答应妳,我的小黑猫。奈奈子,再来一碗。」  呼——!荒野叹出一口气。爸爸将碗递到奈奈子面前,「恩,兴奋期待啊……」奈奈子如此低吟。叩,庭院传来引水竹筒蓄满水的敲击声,荒野一边凝视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爸爸一边心想,总觉得这个家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班级干部的工作还是老样子,神无月同学依旧保持那副视若无睹的模样,实在是很辛苦。  入学至今差不多过了一个月,班上的同学们大致上都已经打成一片,愉快地享受学校生活。在女生厕所的镜子前,聊天打发了午休的最后十分钟。接着,一名将什么东西藏在水手服腹部处的班上女同学,以飞快的脚步走进厕所里,并急忙关上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里头传出大叫声。「怎么了?」大家全都回头问道。垂头丧气从厕所走出来的那个人,颓丧困窘地回答:「卫生棉掉了……」「咦——!」所有人同时发出惊呼声。  她在教室里从书包中拿出一个卫生棉,藏在肚子附近拿到厕所来,可是却好像在走来的途中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她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掌,茫然地呆站在该处。  厕所被寂静所笼罩。春风自厕所深处的四角窗户徐徐吹来。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大家带着紧张的心情,蹑手蹑脚地从厕所探出头看向走廊。  随后听见一群少年高声叫嚷。  不对,是雄性动物的吼叫。  该处有幅出乎意料的地狱光景摊开在眼前,让荒野不禁想捣住自己的眼睛。  原本男孩子们总是在走廊上无聊瞎扯,有自己班上的,还有隔壁班的,全都歪七扭八地占据着走廊。本该如此的男学生却在这时候全都站得直挺,不知为何发出了怪叫声……  原来是将卫生棉当作足球来踢。  那名女同学所掉的白色四方形物品,不时腾起于半空中,然后又落下。  落下之后,男生们又再踢起。  每一张脸都红噗噗地,就像猴子一样,甚至还有人的嘴角喷出飞沫,大家都一脸惊奇。那名掉了卫生棉的女同学一瞧见那个景象,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其它女孩们也被她激动的情绪所感染。  荒野内心升起了一股怒火,瞪视着那群恍如化身猴子军团的莫名男子集团。这是荒野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那么讨厌男生。她暗自生着气,有名女孩轻推了推荒野。「怎么样?」「山野内同学,帮忙拿回来啦。那个女生在哭了呢。」「恩……咦?我吗?」「因为山野内同学……」那名女同学脸上闪着光芒说:「是班级干部嘛。」「……阿!」  一转过头,所有的女孩子全带着期待的眼神,凝视着平常始终安分守己的荒野。班级干部想必可以帮得上忙吧、妳可以解救我们脱离这个未知的危机吧……大家充满着这样的期待。  尽管荒野一瞬间不知所措,然而下一秒,她应声点了点头。从女生厕所踏出了一步。她感觉这一步其实是很大的一步,不过走廊仍旧是看不见的荒野(就如同字面所述)。荒野走向男孩子们所在之处,深吸一口气。接着,拿出勇气大喝一声:「好了,你们这些男生!」走廊顿时安静无声。满脸通红奔跳着的男学生们,全停下了动作。卫生棉落了下来,啪地掉在所有人的正中间。  男孩子们如大梦初醒般错愕地注视着荒野,而荒野也是涨红了一张脸。不久后,男孩子们才终于羞愧地搔着头,其中一个人像是要掩饰尴尬似地说:  「山野内好恐怖……」  那句话,莫名地伤了荒野的心。  (我一点都不恐怖哟,会这样也是因为我是班级干部嘛……)  男孩们纷纷如鸟兽散,其中一人拾起卫生棉,「拿去!」如此丢向荒野。对方像是要让她好接般轻柔地丢过来,荒野因而不慌不忙地接了下来。  呼……她吐出一口气。  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转过头,原来是从男生厕所出来的神无月,正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荒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上拿着满足脚印的卫生棉的荒野。忽然间,荒野脸色一白,她来回望着手中的卫生棉和神无月的表情,同时发出了呻吟。「呃,这个、并、并不是、我、的……」喔,这样啊。神无月只是一脸不感兴趣地这么低语。  荒野回到教室,因为感觉羞耻及那受伤的自尊,使得她仍处于失神的状态。幸好,下午的课不是体育课也不用换教室,也没有被老师点到名,荒野就这样顺利地来到放学时间。看见荒野仍是一脸恍惚,隔壁座位的麻美于是开口:「拜托妳,也该回神了。」「还在想要不要出家呢。」「荒野……」江里华走上前来。「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是班级干部而受到信赖,更何况还漂亮地胜过男生了不是吗?」「虽然赢了男生,可是我厌觉好像输给自己。」她瞄了一眼坐在远处的神无月。想起他刚刚那种超级冷静的态度,有点不屑地说「喔,这样啊。」的声音。让荒野火大又尴尬。荒野因为有两个愿意听她发牢骚的温柔朋友在身边,于是又趁势继续抱怨。「反正,我想我会被选上当班级干部,也是因为这副眼镜的关系吧?」「眼镜?」  「男生是看成绩选出来的,可是女生的话,老师只是东张西望,随便指定一个人而已。绝对是因为看人戴眼镜就做出决定,我认为这根本是偷懒又愚蠢的选择……」  「唉呀,这……」  麻美正思考着时,江里华则开朗地说:「既然这样,要不要尝试看看戴隐形眼镜呢?」荒野错愕地拾起头。「隐形眼镜?」「恩,隐形眼镜。我们班上有人家里是开眼镜行的喔,呃……是哪一个呢?」「是神无月吧。」麻美说道。就在荒野吃惊的时候,两人做出完美的轮唱——「神无月——」「神无月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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