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牛郎吧?」这次换熏大哥笑出声。「你也这么觉得啊!」接着熏大哥喝光咖啡,单手将纸杯朝长椅对面的垃圾桶丢去,纸杯划过漂亮的曲线进入垃圾桶。(哇!这好像篮球特技!)「牛郎啊……嗯嗯,虽不中亦不远矣。」「真的假的?」我被自己说的话吓一跳。「他开过会员制的招待所,跟朋友合资的。」「特种营业!果然……」千晶那种掩饰不住的雍容,或者说是内行人的习性,总之让人感觉绝对不是正当老实人。是这么回事呀,特种营业啊,原来如此。「不过我先声明,那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夜店哦。那可是时髦、有品味,让年轻人学习『社交真谛』的高格调场所。」熏大哥强调。「直巳人面很广,随便一出声就可以轻松找来上百人,其中交情特别好的朋友有五个,政宗还有……史汀雷和美那子,去过你们送旧大会吧。」我点点头。「还有中国籍的辛和担任时装模特儿的碧昂琪,这五个人是直巳在中学到高中阶段认识的,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好朋友,大家讨论过做点生意,刚好当时招待所原先的老板想顶让出去,他们几个就商量一起经营那家店。」那家店采取会员制,听说在内行人圈子里相当有名,原先的老板好像是某个传奇歌手。老板特别喜欢千晶他们几个,因为这段缘分,就把经营权移转给他们。「从直巳念高中到接受经营招待所的那段时期,他们那票人行为举止之夸张,还真不是盖的!不论是在外面玩或是扯上风波,每一段讲起来都像连续剧般精采。」熏大哥打从心底,他开心地笑着说。之后熏大哥又告诉我,千晶他们在拉斯韦加斯大捞一票,拿着那笔钱到欧洲到处晃。哇!好玩得不得了!千晶刚转任过来时,田代听到他的鬼扯曾说过:「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好玩的事~!」事实上的确如此。像是在摩纳哥的社交派对上,身为石油大王的王子对千晶一见钟情(说是王子但好像也才三十岁左右);碧昂琪的爸爸是退役军人,现在开了一家野外求生训练中心,千晶他们也常去玩,接受过多次训练。当千晶他们的招待所遇到窃案或诈欺案时,那些训练刚好派上用场。还有舍命救助朋友的事(千晶经历过的炼狱惨状,指的大概就是这件事吧)。他也说了千晶那几个朋友的事。美那子•维纳斯的父亲竟然是英国的贵族,所以她是位名媛;史汀雷是招待所专属歌手——果然不出所料。「因为有这些好朋友,日子过得挺愉快的,但别看直巳这样,他也吃过不少苦,身边几个亲近的人过世,差点因为PTSD(注: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指经历重大创伤事件后,表现出超乎一般的创伤心理反应。)整个人毁了。」「真的吗?」我忍不住直盯着熏大哥。熏大哥望着窗外的景色,静静点了点头。窗外是一片蓝天白云的夏季晴空。「他之所以从开店转任教职,最大的原因也是身边亲近的人过世。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现在的他……应该还跟好友们守着那家店,偶尔上台唱唱歌,过着优闲的日子吧……」熏大哥似乎真心希望他这么做。「原来还有这段曲折故事啊……」现在总算了解,为什么千晶有时候在温柔的表情中总似乎带点悲伤。「因为外表看不出来呀。」熏大哥用力拨着我的头说:「你也看不出父母双亡呀,稻叶,你很拚哦。」熏大哥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笑着说,我也对他笑了。「直巳好像很欣赏你哦!也可能因为经历过类似的遭遇,所以特别注意你吧。他说除了女生太多有点麻烦,大体上在条东商校过得很愉快哦。」「讲到女生,我真的很同情老师啊,看到老师这样都忍不住想,受女生欢迎也要有个限度吧。」「没错!」熏大哥哈哈大笑。虽然千晶气呼呼地说:「真是多嘴多舌。」但私底下已经和熏大哥交换联络方式的我,心想着有机会要再瞒着千晶,找熏大哥聊聊。校庆前一天。富樫到学校来,似乎刻意不和我的眼神接触,一到下课时间就马上离开教室。「昨天烦人鬼没来骚扰耶。」田代跟那群女生聊着。看来富樫也没上网,我说的话稍微打动了他吗?明天就是校庆了,今天的课只有上午半天,有些准备得比较慢的班级,可以拜托老师借出上课时间用来做最后准备。今天第四节是千晶的课,我猜说不定会有什么事。「对了,白色学生服做好了吗?田代。」「唔……我差点因为喷鼻血失血过多而死。稻叶,我看明天最好先叫救护车,我说真的。」田代说完,原本轻松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明天一定要带着送洗过的学生服来哦。」「知道了啦。」「要确认每一颗扣子都在哦,少的记得补上去,而且是自费!」「为什么服务生的制服全都得自掏腰包啊,千晶的白色学生服就有全额补助!」「你们跟千晶怎么可能是同一个等级的嘛!」「歧视!歧视!」「别吵了,你们穿学生制服就不错啦!这附近还维持旧款学生服的,就只剩条南和条东商校啦,很珍贵的耶!」「咦,是吗?」「鹰之台也换成绒布休闲外套款式啰~休闲外套看起来也不错啦,但是穿起来的个别差异实在太大了。你呢,感觉穿起来很不搭呀~稻叶同学。呵呵呵,还好我们学校还维持旧式学生服。」——句句属实,无法反驳。长谷经常送我他的衣服,之前让我穿上正式的衬衫或外套,再帮我打上领带后,他仔细端详一会儿说:「不太适合啊……」看来,或许我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让自己适合正式外套加领带的装扮(拜托!一定要变得适合又好看哪!)。3-C教室中弥漫着一股热闹气氛,大家都埋头忙于班上或社团的节目,尽情享受最后一次校庆。除了富樫。到了第四节课。千晶走进教室时的感觉就不太一样,好沉重,全班同学也立刻感受到了,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家伙依旧用散发出的气息表达情绪呀!)我露出苦笑。千晶朝富樫瞄了一眼,确定他在位子上。「我有点事想告诉你们,大家仔细听好。」什么事呀?全班同学都看着老师。「明天就是最后一次校庆了,真令人期待,高三这一年虽然开心,但也是艰难的时期,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决定未来走向,有些人为此大伤脑筋,甚至有的人到现在还很烦恼。已经决定志向的人也听好,你们要走的路还很长远,接下来还得为很多事伤脑筋,到时候想想今天我对你们说的话。」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响着千晶的声音,就像在水面泛起的涟漪。「我念高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在中学时接受过一次器官移植。他先天体质就很差,到了小学后病情恶化,学校的运动会、远足等,这些好玩的事他都只能忍耐不参加。念中学的时候他接受器官移植,虽然保住一条命,但身体还是没有比较好。他的脑袋很好,爸妈也很亲切,大哥更是运动健将。我那个朋友如果身体健康,一定也会成为运动选手吧!我们感情很好,几个朋友也一直陪着他,因为他没办法参加远足或校外旅行,我们几个就轮流到每个人家里过夜,或是到附近公园野餐。」千晶的眼神表露出回忆遥远的过往,但他的表情哀戚,声音也异常沉重。「他从来没对自己的病情抱怨或哭诉过。服药、住院、动手术、行动不便的身体、照顾自己的家人,再加上医药费……这些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都是很大的压力吧!不过他永远保持乐观,还说等身体好了想做些运动,以后想当医生,他和爸妈、大哥的感情也很好……的确是和乐的一家人。」然而,病情再度恶化……那位朋友又得接受器官移植,千晶他们也帮忙筹措手术费用,让朋友可以到美国动手术。他和家人感谢千晶这几位朋友,约好早日康复回国相聚后,那位朋友出发到美国。「不过,没能来得及……」那位朋友在等候移植的期间过世了。他父母向千晶等人表达感谢。「那孩子能交到这几个好朋友,努力活的一生也很幸福了。」这句话让千晶等人感到欣慰。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他大哥拿了一本笔记本,那是他偷偷写下的日记,听说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那本连爸妈都瞒着,背地里写的笔记本上……「上面写着,我好想死。」感觉得出来全班同学都倒抽一口气。「笔记本上写着他……真正的心情,他最坦白、赤裸裸的想法。」最爱爸妈和大哥。也好爱千晶这几个朋友。再多的感谢都不够。但,我还是好想死!已经厌倦了病痛,够了吧!不要再吃药!不要再动手术!到底还要忍耐多久?就算忍耐再久也没有尽头。谁要一辈子跟这些病痛纠缠呀!我想死!我想死!让我死了吧!快点让我死了呀!这样的血泪字句连续写满好几页,千晶等人看了顿时愕然。「有一点大家千万别搞错,我这个朋友个性真的很乐观,他说想从事体育活动、想当医生,这些也真的是他的梦想。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很想死,两边都是他真正的感受,同样真心。」有家人陪伴、有好朋友,确实很幸福。但是,即便身边有再多人支持打气,实际上受病痛折磨、和死亡恐惧奋斗的只有他自己,这种时候他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孤独、忧虑和恐惧,你们想象看看……」教室里的空气紧绷凝结。今天教室外头也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教室大楼的屋顶和操场,还有绿油油的植栽都闪着一片金光。到处洋溢着学生们期待校庆的热情,但一切都像虚幻的泡影,感觉距离好远,我们听到的这段悲伤哀戚的现实故事,让人冷得身子都僵了。「我……我不会说,你们比我那个朋友幸福多了,所以大家都不准抱怨。你们感受到的忧虑和孤独也一样真实,只不过,你们的忧虑和不安都是能设法排除,不是无法解决的呀!」千晶扶着讲台的双手颤抖着。「你们身体健康,脑筋也很好,可以靠自己的双脚到任何地方,随便想走到多远都行,能靠自己的双手做任何事,未来还有大把时间,有无限可能。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厉害、有多棒吗……?一点都不需要心急,烦恼一下也无妨,即使找不出答案也没关系,只不过……」千晶一手遮着脸,低下头说:「千万别放弃……或是自暴自弃……」整个教室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楚。千晶还是遮着脸低头,不发一语。这股沉默让人感到很煎熬,女生们已经有人肩膀不住颤抖。然后……「不好意思……接下来大家自习吧。」说完之后,千晶便走出教室。留在教室的学生们都僵住不动,有些人觉得突如其来讲这么沉重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明就里猛眨着眼。有几个人察觉到这番话可能是对某个人说的,忍不住瞥了那人一眼,至于那个当事人如何接受呢?……只见富樫在座位上低着头。「稻叶……」田代一脸困惑地看着我。几个女生不安地窃窃私语了起来。「让大家在位子上坐好啊,田代。」说完之后,我也走出教室。千晶果然在顶楼的水塔上背对躺在地上,一缕香烟冒出来的轻烟缓缓上升。我照例到他身边坐下,高高的天空中又布满卷积云,看起来真好吃。「那家伙的大哥……」千晶背对着我开口,声音略带沙哑。「他大哥说,他会想死也是理所当然,他对抗病魔的模样实在太了不起,让人看了反而心痛。一旦发现他也有平凡人性的一面,也在痛苦中挣扎,不知怎么地,竟松了口气。」然后,那个朋友说完:「啊,总算能死了。」——安详地离开。即使充满血泪高喊着好想死,他仍和病魔缠斗到最后一刻,因此他是毫无悔恨地战死,千晶他们几个朋友也坦然接受。(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还这么难受呢?)我看着千晶的背影心想,虽然千晶没有真的哭(不,我猜如果在熏大哥或政宗大哥面前应该会哭吧),现在看来却好像哭得很伤心。我直盯着他的背影,而千晶似乎感觉到了,他接着说:「以前……我对一个人说过相同的话……刚才想起了那个人……」「……跟富樫差不多的人?结果那个人怎么啦?」「死了。」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他的声音干涩,仿佛像轻轻拂过遥远过往的隐约记忆,一阵风来吹散。「死于意外,就在他重新振作之后……打击真的很大……」「……」任何人都背负着一、两个悲伤或痛苦的回忆,即使看不出来,也绝不能轻易说出「你真好,太幸运了」这种话。另一方面,绝对没有不带喜悦与希望的人生。希望与不安,喜悦与痛苦,宛如千层派交错而生。人,因此变得更坚强……我从后方把手伸进千晶的头发问,用力拨着他的头发。「干什么啦!喂!」我听着他的怒吼,急急忙忙逃跑。我回到教室后不久,千晶也走进气氛浮躁不安、人心惶惶的教室里。看到他刘海垂在额头前,我忍不住笑出声,但他拨弄刘海的模样让女生们原本低落的情绪瞬间提升。大概是在这种气氛下有所顾忌,所以没有大声尖叫,但她们还是低声惊呼千干晶则露出略微窘困的表情。「呃,只剩二十分钟左右,就到这里结束吧,可以准备校庆活动啰!」田代立刻站起来说:「请大家把桌椅排放成咖啡座的布置。」全班同学从凝重的气氛中解脱,纷纷展开作业。砰,田代拍着我的肩膀,两颗眼珠子转啊转。「哈尼的头发乱七八糟,发生什么事啦~?」「哪会有什么事啊!」「对呀,田代。不可能发生什么嘛,稻叶同学跟千晶老师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不过十五分钟耶。」垣内说道。「只有十五分钟啊~」樱庭答腔。喂!「不对唷~只要有十五分钟,还是有办法啦。嘻嘻嘻。」「但只有十五分钟,太夸张了吧?」「对呀,这样哈尼太可怜了啦。嘻嘻嘻。」「……妳们几个的对话简直就像色老头啦。」「我猜明天还有后天会有很多顾客上门!需要类似夏季动漫展的顾客应对技巧哦!」田代一声令下,立刻有一群女生举手应对。「包在我们身上!」她们已经做好几张广告牌,像是「3-C男子学生服咖啡座由此去」、「3-C男子学生服咖啡座队伍最后方」,以及「请排成两列」等。我们这些服务生的名牌也做好了。白色厚纸板上写着:「夕士同学 巨蟹座 A型」,然后用珠子装饰成亮晶晶的厚重心形名牌,好像廉价小酒馆的招牌。「要别上那个名牌接待顾客啊?很蠢耶!」「绝对不能让爸妈看到。」上野、岩崎,和几个担任服务生的人都不停叹气。「忍着点吧,总比千晶的白色学生服来得好。」「三十好几的人还穿学生服……噗噗噗!」上野笑着说。「别笑啊,会被揍哦。」「千晶可是真的会揍人咧。」「但真的很好笑啊,而且还是纯白学生服耶!要是我打死都不干!」吭!「你这臭小子!」千晶擦身而过,顺手往上野头上K一拳。「你看吧,说了千晶真的会揍人。」「你很幼稚耶!」上野对着千晶的背影大喊。我在中庭叫住富樫,把手机往他扔去。他紧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看着我不发一语地离开。「这样好吗?」富尔越过我的肩膀看着富樫问道。「听了千晶那番话,如果还不觉醒的话就是真正的大笨蛋。」我不想认为……他是真正的大笨蛋。第九卷 欢迎光临隔天。我们这些高三学生最后一次校庆终于展开序幕。在学生会长松冈宣布活动开始,我先在3-C当服务生。至于英文会话社的纸偶剧,我分配到的脚色是蝙蝠侠的伙伴罗宾,只要在下午一次公演时出现就行了(公演共有两次,但每个角色都分配到两个人饰演)。除此之外,就是一、二年级的成果发表,这部分就交给其它社员打点。3-C教室前才一开店就已经大排长龙,令人咂舌。女的、女的、女的;制服、便服;学生、成人,形形色色。「麻烦请沿着墙边排成两列!」负责引导的人员早已拿出百分百干劲。「不好意思,本店3-C男子学生服咖啡座,每组来宾限时三十分钟,请多包涵。」顾客们纷纷发出「咦~?」的惊呼表示不满,但看到这么多顾客,也只好无奈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