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里子妈妈将两个小宝宝搂在怀中,看来幸福极了。那天夜里,公寓里的住户们齐众一堂,等待小球的妈妈来接孩子。「啊,啊,小球要回家啦~真没意思。」诗人边说边津津有味地喝着酒。「真想让长谷看看夕士大肚子的样子。」画家说得兴致盎然,旧书商也在一旁敲边鼓。「他一定会跟戴上面具一样,面无表情地愣住吧!」「一瞬间肯定胡乱想象些有的没的吧!」「没错!保证是这样~」「哇哈哈哈哈哈!」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自己闹得很开心。这倒也跟平常没两样。好的、好的,我不会吐嘈啦!决定不反驳了,因为实在太累了。「各位晚安~」黑漆漆的庭院另一头传来声音。「啊,是园长。」麻里子走进院子里。从黑暗中现身的是妖怪托儿所「鹤龟园」的园长……看起来像一般女人,一身运动服、穿着围裙,头发扎在脑后,只是……「面具……」园长戴了一个漩涡图案的面具。「真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当初也想到,说不定在妈妈回来前蛋就提早孵化,没想到真的这样,大家辛苦了,真对不起。这些点心是小意思,请笑纳。」「呃,好。谢谢。」应对就和一般状况没两样。除了面具之外。(讲到面具就想到药商。这意思是说,存在着『戴面具一族』吗?)「园长,那孩子的妈妈呢?」「已经来了哦!不过,因为『体型十分庞大』,没办法进来『这里』。」园长抱起带来的褐色皮箱,啪咔打开。「所以来了一部分。」一瞬间皮箱里呶~~~地一声,伸出一根类似巨大章鱼的触手。「哦哦?」我和大人们都吓得跳起来。触手大概有一公尺那么粗,金属质感的银灰色表面,在光线反射下透着七彩光芒。有几处类似疣状吸盘的突起,突起部位不断扭动着。「咻咻咻咻~~~~!」一下子好像全身毛孔打开,呈现强势的状态,却轻轻要从我怀里卷起小球。这时,小球还紧揪着我的上衣,但触手却停了下来,一直等到小球松开手,才将小球卷起来,倏地消失在皮箱里。这一连串行动都让人感到浓浓的爱。园长啪的一声盖上皮箱。「孩子已经平安回到妈妈身边了,感谢各位大力协助。」园长行了一礼。「那么,我先告辞了。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也辛苦麻里子了。明天见。」「好的,园长。」我们茫然看着若无其事地提起皮箱,又若无其事离去的园长。「小球的妈妈是……」「是雷马……」「是雷马啊!」旧书商和富尔同时低喃着。「你们知道啊?」「我只在文献上看过。」「小的也是,实际上并未亲眼见过。」「那是什么啊?妖怪吗?」旧书商偏着头思索。「不是妖怪,应该算灵兽……不对,该说神兽才对吧?」「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就像刚才看到那样,长了几百根触手,体型十分巨大,栖息在暴风之中,掌控打雷。」「体型大到不象话,但出生时竟像小球那样?」「嗯,熊猫的小婴儿一生下来也才十公分左右嘛!」「上半身是女人啊……那没有雄性吗?」「不知道耶,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头发的部分就是雄性,也有人说下半身的触手才是……隐者说不定比较清楚。」「啊,对哦。问问看吧。」我翻开「小希」的「Ⅸ」那一页。「寇库马!」一阵青白色闪电在公寓庭院亮起,接着出现了一只大猫头鹰,是侍奉智慧女神米娜娃的一族,掌握世界上所有「知识」。只不过有个缺点,就是「老年痴呆」。只见大猫头鹰露出一贯爱困的表情,我在牠耳边大叫。「老爷爷!有件事想请教!」「嗯嗯,哦哦哦……呃呃。」「你知道雷马是什么吗?」「……嗯嗯~~……哦哦,就是跟伊底帕斯(注:Oedipus,希腊神话中底此斯王子,无意中弒父娶母,演变为乱伦悲剧。)问答的美女呀,还露出整片胸膛。」「那是斯芬克斯(注:Sphinx,希腊神话中的狮身人面,爱向路人提问)啦,隐者爷爷。现在是问雷马耶!」富尔也帮着大吼。「哦哦!……嗯,对啦、对啦,头发飘来飘去,然后眼神很可怕,被盯上的人都会变成石头。」「那是梅杜莎(注:Medusa,希腊神话中的蛇发海怪,人类只要见到她的脸孔就会变成石头。)吧?就说要问的是雷马嘛!」「……全身披着红色鳞片……」「那是拉米亚(注:Lamia,希腊神话中人首蛇身女怪。)。」「身体是蛇。」「艾奇德娜(注:Echidna,一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怪。)。」「大章鱼。」「Krake(注:挪威语中的章鱼海怪。)!」「外型是一只鸟。」「赛壬(注:Seiren,神话中的海妖。外型是人身、岛翼、鱼尾,用歌声迷惑人心。)吗?」「有九个头。」「那是中国的相柳(注:中国神话中人面蛇身怪物,而且还有九个蛇头。)吧,越离越远了啦!」「……唉!怎么这样。」我叹了口气。这位老爷爷真是一点都没变。大人们咯咯大笑。「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就是想不出雷马呢?」旧书商苦笑说着。麻里子也笑了。小圆坐在门廊上仰望着天空。他也知道小球离开了吗?我摸摸他的头。「变得有些孤单啊!小哥哥。」麻里子到小圆身边坐下,和我们一起仰望夜空。在盛开的夜樱另一侧,春季夜空中的满天星斗也与樱花争艳,美不胜收。第七卷 心灵富足「长谷,你不在的时候,夕士真的变成妈妈了耶,肚子还有小宝宝呢!」听诗人这么说,长谷果然如同大人们先前的预测,一瞬间整个人愣住。看到他的反应,大人们更觉得有趣。「别信以为真啦!」我对准长谷的脑袋拍下去(通常很少有机会可以拍长谷的头,反过来的状况倒不少)。但长谷却一脸正色回答:「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呀!就算你生了妖怪的小孩,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居然可以一脸认真地讲出这种鬼话,你这张嘴巴~!」我用力一把捏着长谷的嘴角,大人们看了全都笑翻了。继续待在公寓里准没什么好事,赶紧带着琉璃子的特制便当逃出去。我坐着长谷的摩托车,在春天的山路上狂飘。二月时虽然有一阵子回暖了,但一二月初又变冷,所以到处还见得到绽放的山樱花。「要去哪里?」「教你个有意思的玩法。」「诶,我脚伤还没好耶!」「不要紧,不要紧。」钻进一条小路,再往山里骑一小段,来到一处豁然开朗的地点。长谷在这里停下摩托车。「以前好像是一栋别墅哦,」「在这种地方有别墅?」地上隐约残留过去建筑物地基的痕迹。「来这种地方干嘛?」「别墅遗迹只是个目标,目标是这个。」长谷指着一棵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大襻木。「来爬树吧!稻叶。」「啥?诶,就说了我的脚伤……等等,重点是你怎么会想到爬树啊?长谷。」长谷笑了。「最近认识的家伙热中Tree Climbing,他教我的。」「Tree Climbing……直译不就是爬树吗?」长谷又笑了。长谷口中的Tree Climbing(攀树),跟徒手爬树不太一样,好像要使用绳索和攀树吊带,爬到树木更高的位置。本来是从树木管理的概念衍生,现在则应用在孩童「亲近大自然教室」或是身障者的复健治疗上。长谷一面准备工具,一面说:「照理说,应该要有指导员跟着才行,不过我跟你的话没什么问题吧!再说,我也不喜欢有个外人看着,一群人吵吵闹闹的。」「照你的个性,也是啦!」要长谷混在一群小孩子之中,说什么「倾听树木的语言」或是「和大自然合而为一真是太棒了」之类的……我看就算世界整个颠倒翻转也不可能。将绳索绕上树枝,再将身体固定在攀树吊带上,长谷用力拉绳子,攀树吊带就在拉扯下。使得身体慢慢往上。「诶~~~就是这样往上攀!」攀登的方式是坐在类似椅子的攀树吊带上,连同吊带一起往上爬。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能轻松到树上,只不过应该需要臂力吧!「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算有一只脚不方便也无妨了。」长谷在树上窸窸窣窣整理了一会儿后才下来,帮我套上攀树吊带。「好了,用力拉。」「哦!」随着绳索一寸寸地拉,我也一点一点穿过树枝间隙往上攀,巨大的择木连上方的枝干都很粗壮,让我可以攀爬到高处。「哇~~~好赞哦!」从翠绿枝叶之间眺望下方,连远方的光海都尽收眼底。「太棒了~~~超壮观!」「看吧!这就是攀树最迷人的精髓所在。」之后长谷也拿着便当攀上来。阵阵微风吹拂。绿叶沙沙摇曳,感觉自己好像在树木的怀抱中。此外,一望无际的宽敞景致,凝视之下似乎内心也逐渐开阔。「赞……好舒畅啊……」吹过来的风虽然还有点凉,但穿过森林之后感觉很柔和,缓缓拂过,感觉将体内洗涤得焕然一新。在这阵微风持续吹拂下,整个人好像快变得透明了。心中充满闪闪发亮的感觉,就像阅读一本好书。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此刻自己的体内确实充满了某种珍贵的东西。长谷的黑发随风翻飞,望着远方。我的体内似乎有些东西被冲走,随即又被其他的感觉填满。长谷看着我,露出微笑。「吃饭吧。我可是好久没吃到琉璃子做的菜了。」我一开始还想,在这种树枝上要怎么吃东西呢?其实可以在树梢间拉起『树桌』,类似吊床,在上面用餐或躺着休息。这好像也是攀树休闲的一项特色。「哇~~~太丰富了!」一看到琉璃子特制便当的菜色,长谷就开心地大喊。竹荚鱼生鱼片泥拌入生姜、大蒜、味噌等调味,然后用单面以麻油煎过的紫苏叶包起来,做成紫苏叶竹荚鱼堡。鲜肉蛋卷(类似鳗鱼蛋卷)。南瓜、大蒜、鸿喜菇、虾芋,加上鸡肉香蒸。酥炸镶莲藕、搭配切成樱花外型的红萝卜(莲藕因为没烫过,口感超脆)。另外,当然还有赏花及旅行的便当中不可或缺的章鱼造型小热狗,以及郁金香型小炸鸡。「就是这个,超开心的!」长谷露出一脸孩子般的表情,大口嚼着小热狗。主食是在白饭中加入切碎的樱花、剥开的鲷鱼鱼肉后捏成的饭团。其他还是一口大小的迷你蛋包饭,另一种则是简单用盐调味的海苔饭团。「这个鲷鱼饭团,真是好吃到爆……」「还有淡淡樱花香,先是感受到鲷鱼的鲜味,然后香味直达鼻腔深处。」不只这些,还有特别追加的三明治。新鲜爽脆生菜加上火腿的三明治,以及鲑鱼奶油奶酪贝果。「哇!这个贝果,怎么好吃成这样!」「贝果本身一定也是琉璃子亲手做的吧?真的,不管做什么都无敌好吃。」甜点是蜂蜜渍葡萄柚,特别调制过的清爽口味甜而不腻。保温瓶里的咖啡也还很热。我们俩喝着热咖啡,迎着绿色的微风,天南地北地尽情聊着。长谷认真听着麻里子哀伤的过去。「人说无知也是一种罪……真的是这样啊!但这种状况下,罪行似乎应该由麻里子的父母承担才对。」「之前攻击千晶的那个洋子,她的状况跟麻里子刚好是对照。虽然看似对照,但本质其实相同。」一边是「妄想的性」,另一个是「实际的性」,但两者都没有真切的感受,同样不幸。麻里子说的那句话——「性爱这回事只能和真正喜欢的人做」,还留在我心上。「两人的父母都不好,并没有『真正关心』自己的孩子,所以孩子才会变成凡事都不亲身去感觉、体验。」没错,诗人先前说过「在血肉之躯中注入灵魂,也是父母重要的任务」,就是这个意思。这指的……就是「爱」吧!洋子和麻里子都没有从父母身上得到直正的「爱」,也就理所当然「不知爱为何物」。「长谷,和洋子、麻里子刚好相反的就是你跟千晶。你们俩都很有钱,不愁没钱花,不必烦恼没得玩,而且还充分开拓自己的世界,在成长过程一路上亲身感受各式各样的体验。这就是获得父母真正关心的证明吧!表示你们都是在关爱中长大。」「我在关爱中长大?少来,恶心死了。」长谷噘起嘴,接着往我头上砰砰拍了几下。「稻叶,你爸妈也很关心你啊!所以才有现在的你。」那是因为有你帮我填满了失去双亲的空白呀!长谷。至于现在,之所以能住在妖怪公寓里,得到这么多爸爸、妈妈围绕下的幸福,也是因为先前有你的一路相挺。(富足……)此刻,我真正有了「富足」的感觉,我的身心都真切地感受到了。品尝得到美味佳肴、可以待在舒适的地方,还有好友相伴。(麻里子,我现在很幸福哦!我能够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希望未来也能持续体会不同的美好。)那么,我该怎么做呢?自从听了麻里子的那番话,我想了很多。各种想法闪过脑海。千晶说,好好去玩,但可不是单纯只是玩。千晶又说,要营造很多回忆。麻里子也说,就算当时开心,但没留下回忆便毫无意义。「夕士,你往后也要更用功啊!学习更多东西,世界就会变得更宽广。」「你也是,趁你现在还年轻,得多增加脑袋里的皱折才行。」「因为光只会生活上应对的人,无法独当一面。」自从父母双亡后,我就想着要为了父母,希望能早一天进入社会,独当一面。这对在天国的他们俩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你们看,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哦!」我想亲口这么说,爸妈一定会很高兴。此刻,我回顾所谓的「自己」。回顾我在搬进妖怪公寓前的一切,正因为想回到「普通」而搬出公寓,但「普通」究竟是什么?想过之后,我希望更看清「自己」,又搬回公寓了。在公寓里,我学到很多,体验到很多。听着大人们的话,将所见、所闻、感受到的一切化为自己的血肉。现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觉得不要紧,感觉到自己蕴藏的那股无限可能。无限的可能……「你没必要跟着变成大人哦!」我的脑中浮现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想法。我,也可以「这么做」吗?「怎么啦?稻叶。」我盯着长谷看。有你,有公寓里的大伙儿陪伴,我应该也可以稍微放慢脚步吧!绕点远路还无妨吧!再当一阵子孩子,还行吧……?「长谷……那个……」「嗯?」「我……突然想到……呃,其实搞不好之前就一直考虑……」「什么啦?」「有点想……念大学……」我搬进「妖怪公寓」后撒下的种子,结成了果实。我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