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子」出现在通往厕所的走廊前方。她是个又瘦又高的长发女幽灵，睑上只有嘴巴。她什么都不会做，不过外貌真的很骇人。连长谷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都吓得半死。「干嘛？你还会怕贞子喔？」「不，不是……」看来长谷似乎有轻微的心灵创伤，我笑了起来——是会心的微笑。「不准笑。」「我没笑啦。」有不擅长应付的东西也不错吧？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家伙。对吧？长谷。我一边准备睡觉，一边听长谷叙述今天发生的事。由于小圆在看长谷打超级玛莉的同时，做出了跳舞的动作，长谷便试着让他看了幼童节目。长谷很高兴地说，当他做了节目中的舞蹈和体操之后，小圆也跟着他做了。我想像着一边看着幼童节目，一边跟小圆一起做体操、跳舞的长谷，不由得哈哈大笑。追随着长谷的勇者们要是看到这幅光景，会说什么呢？一定所有的人都会大傻眼吧！「然后啊，有一群矮小和尚穿过了庭院，窸窸窣窣的。大概有五、六十个吧，真的很小只喔，比小圆还矮很多。可是，他们打扮却和真正的和尚分毫不差哩。」除此之外，长谷还挥汗帮忙山田先生拔「四处逃窜的杂草」；偷偷窥视没人用的房间时，还看到了在电影《龙猫》里面出现的「黑点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它们移动的时候还会发出唰——的声音喔。真的是那个啦！那个黑点点！」「好好好。」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跟小梅⑻一样，害我又大笑了起来。看来，长谷过得很充实。一整天尽兴玩、工作，并在泡了温泉之后享用美味的饭菜，我们钻进被子之后，比小圆还早睡着。小圆还偷偷摸摸地玩了一阵子，不过即便我的身体被小圆踩过、鳄鱼尾巴还扫过我的脸，但我还是连眼睛都睁不开。隔天早上，我和长谷的脸上，都被画了跟猫咪一样的「胡子」。「稻叶，你的脸上沾到黑色的东西了喔？」从早上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这样对我说了。明明已经拚命洗过了，黑色油性笔画的胡子还是顽强地留在脸上——只是变成点状了。「我被亲戚的小孩恶作剧了。」「哇哈哈哈哈！」「稻叶！」佐佐木来上班之后，开心地朝着我跑过来。「咦？你脸上沾到东西了欸？」「喔，没什么啦。」「跟你说，那个『盐丘』啊，超有效的啦！」「是喔！」「真的假的！」川岛和大叔们似乎比我还惊讶。「我家有两间三坪大的和室，我总是觉得比较靠里面的和室感觉怪怪的。从刚搬家到现在，我一直觉得听到声音，好像有人在里面……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什么跑出来作祟，但是我就是很介意——因为隔壁的和室就是我房间。」「你说摆了盐丘就有效了？」「没错！」大家都「哇～」了一声，表示佩服。佐佐木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但是大家的这种反应让他觉得很高兴，所以他的表情也活泼得判若两人。那一天，大家都一直热烈地讨论着灵异的话题。「我去大厦宅配的时候啊，正要走进玄关的时候，玄关旁边的盆栽那里就发出『唰——！』的好大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一样，吓了我一大跳，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后来我才听说，那里有人跳楼自杀过。」「那……那个声音就是……」「现在应该还一直摔下来吧。」川岛和佐佐木彷佛小孩子一般着迷地听着大叔们说的怪谈，模样十分有趣。只靠传简讯的话，应该没办法让他们变成像现在这样吧。「在车祸现场不是都会有人供奉鲜花吗？开车的时候啊，一般是不会注意到那个的，不过那些花会突然跳进视线里喔。这种时候就要小心。有一次，我就这样抓着方向盘，结果方向盘差点失控。」「真的吗？」「我是不相信什么鬼故事啦。不过我觉得，那种东西还是真的存在。后来，我一定会在车子里放护身符。」佐佐木和川岛都猛点头。「对了，××线的〇〇隧道好像就有那个出没喔，那个有红绿灯的隧道。」「嗯。那里啊，第一次绿灯的时候绝对不能通过。要先等灯号变换过一轮才可以走。」「△△线起雾的时候好像也很危险。」「去●●的话绝对会迷路，这种时候只要先休息片刻就行了。」「你们知道在很早以前，人家都怎么称呼那个地方吗？是狸猫窝哩。」原来这就是「生存在专业人员工作前线的鬼怪」吧……在此之前，这个职场里从来不曾讨论过这方面的话题，不过大叔们果然是真正的专业人员。他们既真挚又虔敬。而且，他们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后辈。佐佐木和川岛都拿出手机记录大叔们提供的资讯。因为这不是说好玩的，而是大叔们活生生的经验谈。从这天之后，两个大学生工读生和大叔们之间的距离就突然拉近了。两个工读生先是能在工作方面做出清楚的回答，不懂的时候也会直接提问。结果失误减少，工作效率也提高了。这似乎也让他们有了自信。他们和大叔们之间的对话渐渐增加，休息的时候，待在大叔们圈子里的次数也变多了。两个人都很想听大叔们讲述各式各样的事。虽然还是会传简讯，不过次数和内容都减少了。中元假期过后，看见两个人都带了「家乡的土产」来公司，而且在和大家聊土产的话题时，最高兴的就是剑崎社长了。「小孩子啊，适应环境的速度也很快。」「适应环境之后，就会迅速成长了。」专董也深有所感地附和。「干得好，夕士。」社长用力地拍了我的背。很痛耶。「不，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对啊。不管一开始怎么样，佐佐木和川岛都没有放弃，继续待在这里。这里一定有他们两个人的门，我和阿山先生只是轻轻敲了门一下而已。打开门的是他们自己。会接受门另一侧的新事物、新的人们，靠的是他们两个人的意志。我回想起龙先生的话。「要克服命运，最后还是只能靠本人的意志。」「对于挣扎、奋斗的人，一定会有援助出现的。」佐佐木和川岛会「改变」，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想要改变」，还有在挣扎、奋斗之后命运带来的结果——不过我是不会把这种夸张的话说出来的啦。⑸编注：日本当地传言自杀身亡的灵魂会一直被困在往生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⑹译注：日本人相信盐有净化、驱恶的功能。盐丘是指将一小堆盐摆在小碟子里，多半放在厕所等不洁的地方除恶。⑺译注：一九六〇年代在日本出现的一种国民意识。意指在终身雇用制下，九成左右的国民都自认为中产阶级，以达成均富社会。⑻编注：《龙猫》里主角的妹妹，眼睛大大，头发总是分成两撮绑起来。第四卷 又不是漫画！中元假期⑼结束，回老家的秋音带了一大堆当地的土产回到公寓来。「我回来了！还带了金山寺味噌喔！」「等你很久啦！」大人们非常高兴。「什么味噌？」长谷问。「金山寺味噌，就是秋音家乡那里制作的配菜味噌。」「配菜味噌？」金山寺味噌本是用来当作当地寺庙的存粮，里面放了很多蔬菜，麦麴和大豆也没有完全磨烂，所以口感很好，光靠这样就能当一道菜了，人们才称之为配菜味噌。利用品质良好的水和材料彻底发酵熟成，不仅甜味满点，营养也非常丰富。可以拿来配切成条状的小黄瓜和白萝卜，也可以拿来拌小鱼乾。还有，直接放在热腾腾的白饭上吃……这更是令人垂涎三尺！无法停下筷子！「我们家是亲戚们各自在家里制作，不过最好吃的还是我奶奶做的！」秋音比出了V的手势。「哎呀～光靠这个，下酒菜就足够了！要不要来喝日本酒啊？」诗人和山田先生他们喝酒，是一边用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夹金山寺味噌，一边猛暍日本酒的。现在只是点心时间而已欸。「我最～喜欢吃蔬菜配这个了！」麻里子将整条小黄瓜沾上味噌，大口晈着，发出嘎哩嘎哩的声音。「噢……好好吃喔！这个甜味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用白萝卜条沾着吃的味噌，美味得让长谷睁大眼睛。「超棒的吧！」我吃着小黄瓜，嘴里也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自己做的吗？」「对呀。在我们家乡，连普通的味噌都是自家做的。还有，这是亲戚家做的梅酒和梅子汁～」「好厉害喔，自己做味噌耶。」「金山寺味噌里面有非常多的夏季蔬菜，所以会从夏天开始做到秋天。这个是提早做的，现在一整年都有蔬菜收成，所以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罗。」秋音每次回去老家，就会带金山寺味噌回来，可是都马上就吃完了——因为大家都聚在一起吃（尤其是喝酒的那群人把这个当作下酒菜的时候，总是会喝上一整天）。这次她带了三公斤回来，大概能撑个……三天吧？长谷一边吃着秋音家乡的名产点心，一边在起居室里写暑假作业。光看作业内容，就了解那真的是超级一流的升学名校了。那些题目我完全不会。呃，硬要说的话，我还算是会读书的人，只是根本比不上长谷。「对了，你中元节的时候有没有去伯父家打招呼啊，稻叶？」长谷边解数学问题边跟我聊天，真厉害。「有啊。我趁着打工空档的时候去扫墓，打工结束之后就去伯父家了。惠子伯母那边的亲戚刚好来了，害我被问了一大堆问题。学校怎么样啊？一个人生活怎么样啊？烦死我了。不过他们是给了我零用钱啦。」「哈哈哈。」「你还是老样子吗？回去两天一夜露个脸？」「嗯，还是老样子。」长谷也在中元节的时候回家了。不是回去长谷的家，而是去老家顺便扫墓。长谷家现在是在关东，老家则在仙台。本来好像是在更北边的地方，不过据说大家都不清楚正确地点了，所以仙台并没有祖坟，只有长谷他奶奶的坟墓而已。长谷的爷爷在当地是非常有名的人，在当地累计家财，再到东京将那些财产变得更多．现在，继承那些财产的人是长谷的伯伯（本家的长子，长谷的老爸是次子）。然而在政坛也有影响力、人称「财经界的怪物」的爷爷，也在十几年前因为身体不好回乡下住了。「就像平常一样，只是从连脸都看不见的远处问候他而已。」中元节回老家问候的，一直都是长谷一个人……应该说是被派去的。长谷的老爸、老妈跟姐姐都不想回去。因为长谷的老爸跟老家有过一些冲突，这个分家的人回去之后就得看人脸色。不但只能从距离大家长所在的房间三、四间房间远的地方问候（一间房子里有五间房间连在一起也太厉害了），被带到大房子最角落的房间（听说这还算是正式的客房，大概五坪大）之后，三餐都得在那里吃——一个人吃。并不是不能外出，但是一定见不到本家大家长。「只要想成乡下地方古老人家的规矩就好。不过还是有种不合时代的感觉啦。」「但是很厉害欸，根本就是横沟正史⑽的世界。」小圆边嚼着某个东西边走了过来。「喔，小圆。你拿到什么好东西了吗？」小圆彷佛在说「要吃吗？」似的，将手中的东西递出来。「鱼乾！你吃的点心还真有深度哩！」我们哈哈大笑。小圆吃的是味酣秋刀鱼乾。这也是秋音家乡的土产，她家乡的鱼乾也很好吃。「喔，对了！我都忘了我想给小圆用一个东西了！」长谷这么说完之后，便跑上二楼。然后一面将某个类似蓝色塑胶垫的东西摊开，一面走下来。「我在家里找到了这个。这是我小时候用的。」那是一个儿童塑胶游泳池。和我晨间修行时用的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是有钱人家用的东西，又大又牢靠，还附打气筒。在这里面装满水的话，小圆就可以游泳了。「来玩水吧，小圆！」小圆似乎觉得因为充气而慢慢膨胀的塑胶很有趣，在上面滚来滚去。「哈哈哈！他很高兴喔！」「你们在玩什么？」诗人和麻里子他们来了。「哇，好大的游泳池！」「要玩水吗？真不错呢，很有夏天的感觉喔。」小圆在塑胶游泳池中，将注进去的水掬起，再朝着天空泼出去，似乎很享受四散的水花在夏天阳光照射下闪烁的景致。他好像也觉得泡进游泳池里的小白甩掉身上的水的模样很有趣，一边拍手一边摇动身躯（在跳舞吗？）。跟我刚刚想的一样，当游泳池里装满水的时候，小圆也快浮起来了。「明天就得赶快去买玩具了～像是小鸭、球之类的，会动的船也不错呢～」长谷的语气完全是个大叔。你啊，真的变了。不过，看到大塑胶游泳池兴奋不已的人，不只有小圆。「耶～好舒服喔！」「我第一次用这种东西耶～」穿着衣服直接跳进水里高声欢呼的，是麻里子和秋音。她们将水管头接上莲蓬头一下子将水喷向小圆、一下子彼此互喷，大玩特玩。我们男生全都呆掉了。「好想喝啤酒喔！」「好奔放的感觉喔～」「夕士跟长谷，你们也来嘛！」「呃，那就不必了……」就算这个池子很大，也已经塞不下更多人了吧，那本来就不是成人用的。再者，两个大人泼的水花已经让我们全身湿透了；麻里子身上的白色背心因为湿掉而透明，身体曲线一览无遗，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摆，只能一直别开视线。诗人又在缘廊哈哈大笑，小白则到远处去避难，这时候……「你们在干嘛啊？」画家回来了。看见水池而大感欣喜的画家爱犬——西格，用它庞大的身躯跳进游泳池里。哗啦——游泳池中起了大波浪。「呀—」「哇哈哈哈哈！」「不可以……西格！」「啊、哇哇哇……」啪唰——整个游泳池翻了过来。小圆娇小的身体乘着水，流到缘廊下面去了。「小圆～～～」试图追他的长谷脚底打滑跌倒，就在我将泥泞上兴奋的西格压住时，从游泳池底下爬出来的麻里子和秋音也都浑身是泥。「讨厌啦—都是泥巴！啊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现场的气氛高涨，小白和西格也都吠个不停。「欢迎光临极乐妖怪公寓。」在缘廊的诗人冷静地补了一句。晚餐时间，骨董商人和佐藤先生听到白天的这场大骚动，都大笑不已。「怪不得院子里泥泞不堪啊。我还想说午后雷阵雨怎么那么大哩！」「我从来不知道玩水这么舒服！我觉得自己好像上瘾了呢！」「我们穿泳衣玩水吧，秋音！我已经好几十年没穿泳衣了，现在很想穿穿看。你去帮我买！」「你想要什么款式的，麻里子？你应该喜欢丁字裤的吧？」她们还想重现「极乐妖怪公寓」啊！「可是……真的好好玩喔。」长谷突然开口。我们回想起彼此浑身是泥的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餐桌上除了用金山寺味噌做的沙拉和凉拌料理，还有炸青紫苏蛤蜊、散发浓郁昆布香味的酒蒸鲷鱼，以及一字排开的日本酒。这次画家带了人称梦幻烧酒的「伊佐美」回来。「我碰巧遇到了之前欠我人情的家伙，稍微威胁那家伙一下，他就送给我了。」画家满足地笑着。他不是为了个展才出门的吗？他到底还干了什么好事啊……然后，「旧书商」也算准时机回来了，我只能说他一定是闻到了这个烧酒和金山寺味噌而回来的。他的外表很像是在闹区的路边贩卖手工首饰或是名牌仿冒品的可疑男子，不过其实是操纵魔法书《七贤人之书》的BOOK MASTER，也就是我的「前辈」。他总是忙碌地不断旅行，以追求世界上的奇书珍籍。「久违的金山寺味噌拌小鱼乾跟烧酒真是绝配！啊啊，当日本人真好！」他感动到哽咽地喊出这句老话。我们未成年组则是吃放满葱的姜烤猪肉、拌高汤酱油的豆腐花、金平莲藕配放了金山寺味噌的热腾腾白饭。「哇……这真是太好吃了！」长谷大喊。他大概觉得，难怪人家说味噌的甜味和美味深得日本人心。将味噌拌着同是日本人主食的白饭一起吃，真的让人感动不已。就算不是旧书商，我也想大喊：「当日本人真好！」在白天的热气还来不及降温，今晚的妖怪公寓气氛更热到不行。一如往常的美食加上好久没吃的珍味，让大家开心的程度翻升了好几倍。大家互相斟酒、欢笑、聊天。被这股气氛影响，不知名的东西也在各个角落忽隐忽现，飘浮在窗外黑暗中的东西，也快乐地舞动、发着光。「对了，卖骨董的，你这次进了什么有趣的货啊？」经诗人这么一说，骨董商人便抽着烟转过头。「嗯……我看看。」「卖什么关子啊你？别装模作样了，快拿出来啦～」画家和旧书商在一旁起哄。「嗯……唉，好吧。应该没关系吧。」什么「应该没关系」啊？我有点担心。在大家喝咖啡的时候，骨董商人的一名「随从」走了过来。随从在木头箱子里拿出一个设计复古、看起来很像油灯的东西，放在餐桌的正中央。「这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全方向型立体放映机……吧。」「立体放映机？」「全方向型……」大家都愣住了。呃，就单字上的意思来说，我还知道立体放映和全方向是什么……「有什么好康的啊？」秋音整理完之后走了过来。「秋音，能不能麻烦你在起居室周围张一下结界呢？」骨董商人说。「为什么？你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秋音追问骨董商人。「不是不是，不是危险的事。只是以防万一，好嘛～」骨董商人，你那夸张的言行举止太可疑了！到底想做什么呢？真是令人紧张啊。秋音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骨董商人，不过还是走出缘廊做了一些动作。应该是在张结界吧。「那么，在场的各位。」骨董商人深深一鞠躬。「不要装模作样！」「快点啦！」大家都出书攻击。「今天要让各位欣赏的，是非常、非常棒的东西，请各位不要吓破胆。」「少罗嗦了！」骨董商人拿出一块很小的板子。「好像……记忆卡喔？」长谷说。骨董商人呵呵笑了。「数位相机的记忆卡吗？」骨董商人将那个类似记忆卡的东西插进那个像是骨董油灯的道具里，接着弹了一下手指，起居室里的电灯熄灭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