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长寿郎少爷的头还没找到呢。好像有一种叫指纹什么的鉴定手法,但我身为二守家之长,没法接受这种玩意儿。所以如果在正式找到长寿郎少爷的头、确认他已死亡之前,出现了具有一守家继承权的人,我决不认可。”“姐、姐姐!你这不是胡来吗?”“我怎么胡来了?”“通过确认长寿郎的身分一事,你应该已经明白指纹是什么了。所以听说证书上还有婴儿的手印,就觉得不承认是不行了。正是因此,你才胡搅蛮缠提出那种要求——”“胡搅蛮缠的人是你吧!一开始就是你不想承认长寿郎少爷的死——”“什么啊!那已经正式——”“巡警先生……”富堂翁和一枝夫人针锋相对的气势完全压倒了高屋敷,而这声呼唤终于让他回过了神。呼唤他的是江川兰子,不知何时她也站在了斧高身后。“姑且把斧高抬到我的客房去吧,然后再联络医生——”“说、说的是啊……”高屋敷慌忙抱起斧高,跟在走出里厅的兰子身后。临走他回头看了一眼里厅,发现除了正在激烈争执的富堂翁和一枝夫人,所有人的视线都专注在斧高身上。视线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但高屋敷还是觉得毛骨悚然。之前高屋敷也一直同情斧高的境遇,但一想到他如今、今后会是怎样的命运,就有一种绝望之感。(对他来说,做一个孤苦伶仃的佣人更好吧。)哪怕长寿郎还活着也好啊,但高屋敷转念又为自己的头脑不清而羞愧。如果长寿郎在世,斧高的身世秘密压根就不会揭开了。“请等一下。我马上铺垫被。”一到客房兰子就把桌子移至角落,从壁柜里拿出垫被铺在了榻榻米上。“小斧情况怎么样?”甲子婆出现了。看来是紧随两人之后来的。“啊,藏田婆婆——”“我已经吩咐人去叫伊势桥医生了。来,我看看……”甲子婆的回答表明她知道高屋敷要问什么。她随即用手摸了摸躺在被垫上的斧高的额角,又在头上到处抚摩。“嗯嗯,看样子没什么大不了。突然听到那些话,所以吃了一惊嘛。刚巧那时夫人扔了个茶杯过来,所以更是吓得不轻,结果就昏过去啰。”“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打击啊……对了,藏田婆婆,富堂翁所说的——”“嗯,是真的。”和兴奋异常的高屋敷比起来,甲子婆应答的语气十分淡然。“难道把他收养过来,就是因为预见到今天这样的风波会发生……”“巡警先生,怎么说这也不可能啊。如果不是几多家出了那种事,斧高如今还应该在八王子生活呢。”“就是说,因为父亲战死、母亲杀了他的兄姐后又自杀,所以一守家才不得已收养了他吗?”“是,送给外人也不行,因为他已经懂事了嘛。不过这样看起来,那孩子会来这个家,也许是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起了推动作用——”“藏田婆婆的意思是,这是命?”“是啊,淡首大人的……”万幸的是,斧高在伊势桥到来之前就恢复了知觉。医生的诊断和甲子婆一样。不过他认为,虽然没有大问题,斧高还是睡到明天早上比较好。接受伊势桥诊治时,斧高很安静。但医生一回去,他就急着想问甲子婆,关于自己身世的详细情况。他还央求兰子告诉他,晕过去后里厅的人们都说了些什么。当然,她俩和高屋敷都只说现在应该静养,拒绝回应他的请求。然而斧高却执拗地什么话也不听。高屋敷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强硬地抗拒大人的意见。啊,甚至连甲子婆都十分惊讶。无奈之下三人商议决定,姑且说一些事好让他心满意足地入睡,否则他只会激动个不停。不过,他们没忘记叮嘱斧高,他只能躺在被褥上静听。高屋敷也想陪伴在侧,但他能参加亲族会议是由于大江田给了特别许可,所以现在必须回工作岗位了。他把接下来的事托付给两人后,就向媛首山赶去,那里正延续着昨天的大规模搜索。第二天搜山以一无所获告终,当晚一守家举行了长寿郎的守夜式。和大江田、岩槻一起前往的高屋敷确凿无疑地感觉到,聚集在棺前的秘守族人之间,难以言喻的异样气息好似暗流汹涌。队长似乎也有同感,从一守家告退后立刻说道:“气氛真让人受不了。那个家充满了阴森之气,就像随时会发生第三桩杀人案一样……”遗憾的是,翌日的事实就证明大江田言中了。第二天早上,高屋敷去终下市警署的主要搜查官们留宿的百姬庄,参加第三天搜山活动的讨论。大江田激励全体人员,请众人致力查找罪犯的遗留物品和逃离路线,尤其要全力找到两位被害者的头。今天高屋敷的负责区域是媛神堂通向日阴岭的参道南侧。倚仗青年团的协助,前两天也都进行了上下午人员轮换,尽可能没有遗漏地做了搜查。而今天已是第三天,想必众人都在想,无论如何哪怕找到一个也好吧。从北鸟居口进入媛首山的高屋敷,即便是在前往负责区域的途中,也决不放松对周围情况的查看。事到如今,他不认为在参道的可见范围内还能发现什么,但凡事总有万一,既然进了山,他就一刻也不想虚度。可惜负责区域的搜索工作,不曾为高屋敷的良苦用心带来半点回报。不过,黄昏降临了媛首山,高屋敷遵从收队指示回到境内的时候,突然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媛神堂。他会这么做,正是得益于细致入微的观察。(咦……)起初没发现什么异常,但不久他就看出来了,挂在媛神堂格子门上的锁头,似乎有点歪。(昨天有人再度进行了搜查,后来就没好好锁上门?)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第一天就在御堂里进行了彻底搜查,所以第二天全体人员应该都被派到山里搜索去了。况且搜查人员从堂里出来时不把门锁好,还不做确认,这是不可能的。(总觉得有点奇怪啊!)他的心脏立刻“扑通扑通”剧跳起来。(要冷静……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他虽然这样宽慰自己,但可以说,越是靠近媛神堂,他就越是确凿地感觉情况有异。站在御堂的格子门前,刚碰到门闩,那闩就脱落下来了。(有人硬把锁撬开的!)慢慢地、悄悄地打开格子门,向昏暗的堂内窥去,一具横躺在祭坛前的地面上的全裸无头男尸赫然跃入了他的眼帘。(啊……见鬼!果然……)不过,这具无头尸和中婚舍及马头观音祠发现的两具有一点不同。不知为何,被砍下的头就放在了祭坛上。(为、为什么……这、这个头没被拿走呢……)比起新被害者的出现来,罪犯特意留下头颅的事实让高屋敷更为震惊。(打、打住,我要先看看被害者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高屋敷走进堂内确认尸体身分。(怎、怎、怎么会有这、这种事……)看着这张令人难以置信的脸,他几乎叫出声来。“系、系、队长!大江田队长!你在哪、哪里?请赶紧来媛、媛神堂!”他慌忙冲出媛神堂,为了通知按理正在搜山的大江田,他绕着御堂四处飞奔,面向三条参道如此这般地大声喊叫。一声声呼唤在警察和青年团成员之间传递着,很快南守参道上就现出了大江田的身影。“第三个被害者么……”无头尸异样地扭曲着,横躺在堂内的祭坛前。目睹此景的大江田忍不住喃喃自语。他的表情中流露出的与其说是惊愕,还不如说是羞愧,自己竟然只能坐视新受害者的出现。“看起来,只能认为罪犯是硬脱掉受害者的衣服,然后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就像岩槻指出的一样,无头尸的身体和手脚都不自然地扭曲着。“球子仰卧着,形态可谓齐整;长寿郎虽然样子有点乱,但也是仰面躺着。相比之下,这具尸体就处理得比较草率了。很好,现场的特异情形包括尸体状态,先别对外界公布。”“队长,被砍下的头遗留在现场的事也保密?”“笨蛋!好好动动脑子。那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我是指更细节的部分——啊,不说这些了,先告诉我这是谁?”大江田回过头,高屋敷勉强出声答道:“一守家的……长寿郎。”“你说什、什么?你是说这、这头是长寿郎?”大江田震惊的吼声一下就变成了困惑,在堂内回荡不止。“那、那么,在马头观音祠发现的无头尸会是谁、谁的?”岩槻持续着一筹莫展的语声,而大江田毕竟有过人之处,他迅速恢复了常态,观察力也似乎十分卓越:“好好看看!这个头被砍下来,至少过了几十个小时啦。”“啊,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这具无头尸确实是继古里球子和秘守长寿郎后的第三个被害者。”“怎么会……那、那么,这具尸体的头呢?”话音刚落,岩槻就在环视一圈堂内之后,探头望了望祭坛背面,高屋敷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已经一脚踏入祭祀媛首冢和御淡供养碑的区域。“见鬼,石碑后面也没有。”“喂,那地方从旁边看也看得见啊!”大江田警告了岩槻,但第三桩命案的发生似乎让岩槻极为兴奋。“罪犯莫非是打算砍下被害者的头,好把罪行推给这个叫什么大人的作祟?真以为这手段会对警方有用吗!”后半句话好像是对罪犯说的。然而他为了发泄这股怒气,竟然在眼前的媛首冢上踢了一脚。“岩槻,你去调查荣螺塔和三间婚舍。搜索第三个被害者的头,同时确认一下有无可疑之处。”望着为了执行大江田的命令向荣螺塔走去的岩槻,高屋敷暗自叹了口气。既然身为警官就不该相信作祟之说,但他还是觉得,无缘无故地嫌恶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什么好事。(在没人看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遭天遣的事。)万一秘守家的人和村民目击到他的行为,没准真会引发严重事态。没多久,岩槻回来了。“哪里都没发现头。另外,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和报告时依然兴奋溢于言表的岩槻相映成趣的是,大江田发言的语气很沉稳:“是吗?换言之,罪犯砍下第三个被害者的头带走时,不知为何把一直藏匿起来的长寿郎的头放在了这里。”第19章 淡首大人的意思秘守家第二次亲族会议上,斧高得知了自己的惊人身世。翌日,举行了长寿郎的葬礼。说是说为一守家继承人送葬——就算是前任继承人——可这仪式也实在是太简陋了。虽然不像妃女子那时一样给人密葬的感觉,但一守家中还是笼罩着默默排斥吊唁者的气氛。可以说这是一场只有秘守族人参加的葬礼。然而,随着新继承人出现产生的一守家、二守家和三守家众人之间的不睦,让同族之间也荡起了疏远之气。当然他们原本关系就不好,但是能把这种气氛带进葬礼,就可见程度之甚了。不过,斧高压根无暇关心周遭的状况。有幸在兰子的客房躺下,接受了伊势桥的诊治,还姑且从兰子和甲子婆那里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之后又得以一觉睡到天亮,这些待遇大大缓和了他在亲族会议上受到的冲击。为了他,兰子搬到了唯一空置的面向后院的别栋客房。虽然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但斧高还依稀记得夜间兰子曾经不无担忧地探望过自己好几次。她的这份关切,确实也进一步对他的恢复带来了助益。然而,斧高刚在长寿郎的葬礼上现身,就发现众人的视线针一样刺向了自己,他顿时陷入了走投无路的感觉。而且盯着他看的不仅有秘守家的人,直到昨天为止还身份相当的佣人们——不,应该说在一守家佣人里他的地位也算最低吧,他们也向他投以莫名的目光。(曾经在一守家被视为最低贱的人,突然窜升到最高位置,可能成为主人,所以……)他根本不想去思考,这些人的眼里隐藏着怎样的思绪。(如果铃江在,她会对如今的我说些什么?)一念及此,心头才多少温暖了点。葬礼的进展极为神速。所以上午棺材运至火葬场,傍晚在无量寺的墓地安置了骨灰,晚餐就直接开斋了。进程之快空前绝后,还包括在仍然残留着土葬风俗的地方特意实行火化这一点,别说历代秘守家了,纵观整个媛首村送葬仪式的历史,这种异常而又扭曲的情形也几乎从未发生过。(和妃女子小姐那时完全一样……)斧高对这一事实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颤栗感。不过异常简短的葬礼对他来说也许是如释重负。因为甲子婆催促他越过二守家和三守家的人,跟在富堂翁和兵堂之后烧香。此外,午餐的座次也表明他已是货真价实的一守家继承人,抑或是为了让他获得外界的认可才这样安排的吧。就他本人而言,无异于如坐针毡。“出去走走?”所以午餐后兰子招呼他时,他马上就点头答应了。甲子婆问他俩去哪,他俩回答说傍晚前回来,就又一次向媛守神社进发了。那里人迹罕至,不会受到打拢。“说起来,为什么要那么匆忙——”“你是说办葬礼?”从一守家出来,斧高就匆匆开了口,而兰子似乎也在考虑同一件事,“他们是想尽早办完丧事,彻底解决悬而未决的继承人问题啦。”“因为服丧期间不便行动吗?”“二守婆婆肯定会以此为理由从旁干扰。她会说’这件事姑且放一放,让我们先为长寿郎少爷祈求冥福吧‘。然后二守家就趁这期间商量对策。那位一枝夫人,显然做得出这种事。”“原、原来是这样……是啊,恐怕是这样……”“富堂翁当然很了解自己的胞姐,所以才想尽早开斋,搞定继承人问题吧。我个人以为,只要有那张证书就万事大吉了,但不给二守家和一枝夫时间最保险。”斧高再度体会到江川兰子的过人之处。入村至今也不过是第五天,她竟能如此准确地把握秘守家众人的性格,观察力可谓不凡。果然作家什么的,看人的眼光就是不一般吧。“唔,关于担任兰子小姐的秘书——”神社石阶遥遥在望的时候,斧高提起了这件事。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去都市就有强烈的逃离一守家的意味。他想这样对兰子也未免太失礼了。但眼前突然出现对比如此鲜明的选项,他的心不由得大大偏向了其中一方。然而,兰子似乎产生了误会。“啊,算了,那毕竟只是昨天上午提的事。”“啊?不过……”“不必介意啦,现在你应该考虑自己的事。你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一守家的孩子了吗?一直是佣人,突然被告知说其实是主人,确实会有点不知所措吧,不过这种事要看你怎么想。想想看,假如你完全是从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家庭突然来媛首村的一守家当继承人,情形又会怎样?如今你已经在这村子、在一守家生活了十一年之久,所以只要活用这些年的经验就好,对吧?”“是……”“我想在一个历经若干代的老式家族当继承人当然够辛苦,但是能拥有这么气派的一个家,这世上也算可遇不可求啦。在这个家里生活的人,包括亲戚,诚然多少都有点怪癖……啊,抱歉,我的意思是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不过,你以前当佣人时,应付那些人不也十分自如吗?”“嗯,是吧……”“那就没问题。因为今后你就是家族一员了。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家人总是应该住在一起……之类的话,可轮不到我这样的人来说。”斧高想起兰子如今孑然一身。从她的角度来看,对刚有了个家的斧高说“应该住在一起”,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有一件事让他很在意。“怎么了?没精神?”似乎注意到斧高攀登石阶的脚步缓慢了下来,兰子站住了,“难道是对过去的待遇——”“不,那……倒是无所谓。怨恨之类的情绪我从未有过……不知怎么说好……这话由我自己来说也挺奇怪,对那些事我是看得很淡……”“噢?这还真叫人意外。不不,这样比较好。没让你受到太大的伤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不过,也许是我胡思乱想,以为你受到了巨大打击,一时之间未必能振作起来——”“一定是我无意识的期间,就已在一守家经受了种种锻炼吧。”斧高脸上浮现了苦笑。兰子则显出安心的表情,做了个催促他上石阶的动作。没多久,两人到达了顶端。兰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哎呀呀……尺寸虽小毕竟是男式的鞋,所以就是穿不惯啊。其实女扮男装也很辛苦。啊,我果然还是喜欢站在这里看风景。”明明很在意鞋子的舒适度,却又似乎立刻陶醉于铺陈在眼前的风景之中了。不过悠闲的家常话也到此为止,她随即扭头面向斧高:“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耿耿于怀?”“兰子小姐相信淡首大人会作祟吗?”这问题似乎出人意料,兰子一时语塞过后,说道:“怎么说呢……很难说。”看起来,她是姑且作了回应,好争取时间思考如何应答。“小说和现实不同吧,兰子小姐的作品里就会直接出现怪异现象,对吗?”“嗯,不过正如你所说,我写的毕竟是故事啊。就算是创作怪奇小说的作家,对幽灵付之一笑的人也很常见。但是,你为什么又……啊,你是在这村子长大的,会抱有这种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为什么现在还要提这种事——”斧高把自己五岁时在八王子几多家发生的母亲逼迫全家自杀的惨剧说给兰子听了。“是吗……还有那样的事啊,长寿郎少爷没告诉我那么多。”“今天早上醒过来时,突然想到——”“想到什么?”“想到那天傍晚来我家的也许就是淡首大人……”“……”“那天明明气候晴朗,但到了傍晚突然下起了雨。井也好浴室也好,总之淡首大人喜欢水。”“等、等一下。只因为下了雨,就突然——”“我被一守家收养到此的一年后,十三夜参礼举行了。妃女子小姐就是当时死去的。这件事最让我耿耿于怀。为什么落井的会是妃女子小姐?直到现在高屋敷先生还觉得有疑问。换言之,如果长寿郎少爷的话倒是好理解……”“长寿郎少爷注定会在十三夜参礼中死去,所以淡首大人的意志让你在前一年被带到了一守家。然而,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还是纯属意外,死去的却是妃女子。然而十年后长寿郎少爷依然在劫难逃,不仅自己遇害还把球子小姐也卷了进来。扼要来说就是这样对吗?”对着默默点头的斧高凝视片刻,兰子又道,“你认为那个淡首大人这次会作祟到你身上?”“不、不知道,我并不想说作祟好可怕之类的话,但……怎么说呢,今天早上我就一直心里发慌,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操纵了,自己的人生被随意摆布着……”“原来如此,不过,你有这种感觉大概也不奇怪。”“你这么认为吗?”“嗯,不过,如果是我就一定会冲出家门——不不,我可不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刚才还说应该一起住呢。”“是……”“你听我说,就算淡首大人真会作祟,我也认为你多半不会有事。”“啊!为、为什么?”“这个嘛,不是我此刻随便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我听长寿郎少爷讲过秘守家的历史,昨天又从你这里听说了各种各样的事件和变故,结果我意识到了一件事。”“什,什么事?”“一守家历代男孩确实体弱多病不易成年。几乎都在儿童期就夭折。但是话虽如此,有过继承人一个都没能长大成人的史实吗?有过一守家灭绝的先例吗?一次也没有。真的和二守家地位互换过吗?没有吧,一次也没有。”听兰子一说,斧高发现倒还真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止一次面临“完了,这一代后继无人”之类的危机,但秘守一守家的地位始终延绵不断,维持至今。“你看,奇怪吧?如果淡首大人真想作祟,为什么不干脆屠杀全家呢?何止男孩,不管性别把生下来的孩子一个不留全都杀掉不就结了?”“这么说起来,所谓的作祟果然还是迷信……”“这样解释也行,但我可是在假设淡首大人真会作祟的基础上说的。”“啊?那么……”“我是说过真要作祟的话灭门即可,但我想作祟的程度要是极为激烈,那么淡首大人反而会有意让这一家顺利地繁衍。”“这是为、为什么?”斧高觉得答案不言而喻,但还是无法不问出口。“当然是为了可以继续作祟,永远继续下去……”明明已经有了预感,但答案一入耳,斧高就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好像有冰水在那里淌过。“如今的一守家,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真完了。当然可以从外乡收一个养子,重整旗鼓,但在此期间,一守家的地位会被二守家夺走。”“……”“我也觉得怪异事物通常不可理喻,但淡首大人并不是对谁都作祟,只要不去惹事生非,它只会影响秘守家尤其是其中的一守家不是吗?要我说啊,可以认为它还是有理可循的。”因为完全没有这样思考过,兰子指出的问题让斧高吃惊不小。“好了,这种事先放一边——”兰子以认真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斧高,“昨天我也说了,请你好好考虑一下。秘书的事,只要你有那个意思,我这里无论何时都没问题的。不过,理由如果是为了逃避一守家继承人的重担……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看穿了,斧高吃惊之余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不过,如果继承人在一守家的生活实在太异样,让你无法忍耐,倒是可以到我这里来避难哦。”斧高猛然抬起头,只见兰子莞尔一笑,给了他无限勇气。“但是,我能很好地接替球子小姐吗?”“嗯?是说秘书吗?嗯,没问题。球子的确完美无缺,但我想江川兰子这位作家也太依赖她了。你明白吗?也就是说,太让人舒适的环境反而不好。她多半有能力成为职业作家吧,只是没有机会而已。不,是江川兰子剥夺了她的机会,扼杀了萌芽。假如两人的关系那样持续下去,也许会变得更为紧张……”不知不觉中,兰子的眼睛望向了远方。“球子小姐找长寿郎少爷商量这件事了,是吗?”“嗯……如果他介入进来,就算恢复不了原样,我想我们的关系也会有所转变,现在也许已经走上了各自的人生路。”兰子的视线再度投向斧高,“因为有了她给我带来的教训,我觉得一定能和你顺利合作。但是啊,希望你先好好考虑一守家的生活。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你的家。”然后他俩来到媛守神社的本殿,在木阶梯上坐了下来,谈论起《怪诞》杂志今后的活动等话题,和案件毫无关系。不久,两人感到了微微的凉意,就回了一守家。然而等待他俩的却是二守家纮弍的无头尸在媛神堂中被发现的惊人消息,而且同时连长寿郎的头颅也……第20章 四颗人头媛神堂发现的第三具无头尸疑为二守家纮弍。昨晚和一枝夫人与双亲一起从长寿郎的守夜式回来,直到众人就寝的期间,二守家的人都见过纮弍。然而今天早上迟迟不见他起床,所以母亲笛子遣女佣去叫他。不一会儿女佣就慌忙回来报告说“房里没人,被褥也不像有人睡过。”纮弍就此踪迹皆无,就在家人开始有点担心时,警方刚巧来问是否有人失踪,于是二守家顿时一片哗然。伊势桥推断,无头尸的大致死亡推定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三点。换言之,假如被害者是纮弍,那就说明他在家人和佣人们入睡后,溜出家门去了媛神堂。“罪犯是那女人!”竹子当即嚷嚷着,认准了江川兰子。高屋敷追问理由,她就说出了前天上午看见两人在媛守神社密会的事。她坚称昨晚两人肯定也有密会,密会时发生争执,兰子就把纮弍杀了。高屋敷立刻奔赴一守家,打算追问兰子口供,却被告知兰子和斧高出门在外。“现状如此,只好姑且先让二守家的人来确认一下无头尸究竟是不是纮弍了。”大江田刚下判断,绕着媛神堂进行搜索的搜查组,就突然传来了发现人头的报告。高屋敷随同大江田队长来到发现人头的现场。原来地点就是境内通往东守的参道左侧,也就是通往那座马头观音祠途中的左侧森林里。长寿郎和球子的衬裤、草鞋以及侦探小说也是在那里找到的。据说纮弍的头包在衣物里,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还有人说那衣物看起来像是长寿郎的外褂。此外,周围还散乱着不少东西,从上衣到衬裤什么都有,估计属纮弍所有——“你们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在昏暗迅速扩展开来的森林中,后脑好似石榴一般破裂的人头滚在皱巴巴的外褂上。岩槻低头看着头颅,“罪犯拿着用外褂包好的长寿郎的人头来到媛神堂。在那里杀死纮弍砍下了人头。然后罪犯把长寿郎的头留在现场,把纮弍的头包进外褂。再把纮弍的衣服全部扒下来,和人头一起遗弃在这一带。”“从御堂和森林的情形来看,是这么回事。”大江田回应道。岩槻立刻接了下去:“罪犯特意把长寿郎的头带走,为什么又还回来呢?还有,罪犯特意砍下了纮弍的头,又为什么轻易丢弃呢?”“要说长寿郎的头——”高屋敷小心地插嘴。他看到大江田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扼要报告了前天在一守家亲族会议上发生的风波。“只要长寿郎的头没被发现,就决不承认他的死——原来二守家的一枝说过这样的话啊。”“所以凶手就把长寿郎的头……”岩槻接下大江田的话头,但话至中途,就立刻流露了不解之色,“但那样的话,为什么一开始要砍下头带走?而且罪犯处理纮弍人头的方式可谓草率,这种突然的变化又是何故?”“就像为了导演一出把长寿郎的头再度送回世间的戏,才需要一具无头尸一样啊。”高屋敷脱口而出的话,让大江田和岩槻情不自禁地浑身发僵。“也就是说,只要是男性,被害者是谁都无所谓?”“不、不……我只是看了御堂和现场,突然冒出了这种念头……但、但是,这也太荒唐了,真抱歉。”“嗯……”大江田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垂下头去的高屋敷。从这眼神来看,他不像是在责怪他胡乱发言,倒像是正在玩味话里的内容。“好了,这方面以后再讨论吧。御堂里的是长寿郎,这里则是纮弍的头,虽然高屋敷巡警确认过了,但还是需要询问各自的家人进行核实。另外纮弍这里,慎重起见,还是要把他在二守家的私人物品上粘附的指纹和尸体核对一下。然后我们继续以媛神堂为中心,对周边地区进行搜索吧。”根据大江田的指示,搜查组众人迅速出动完成各自的任务去了。“我和岩槻去问江川兰子的口供,不是说我相信竹子的话,但她掩人耳目和纮弍见面的事让我有点怀疑。至于高屋敷巡警,我希望你去试试看,能不能从那个叫斧高的少年那里问出什么来。”“啊,是说……斧高吗?”“一方面是因为他新近成了一守家的继承人,是当事人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对秘守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是面对你,一些不方便对警察讲的话他也可能会说出来啊。”“明白了。”然而,无论是从兰子还是斧高那儿,都没有获得纮弍被害案的有用信息。媛守神社前兰子和纮弍的可疑密会,也不过是竹子毫无根据的臆测,多亏了斧高当时的冷静观察,警方才明白此事和案件无关。百姬庄的某室中,大江田、岩槻和高屋敷再度陷入了困境。“从动机来看,斧高难道不是第一嫌疑人?”岩槻的这一见解,正是高屋敷暗自害怕、最想回避的论题。“有了那张按过手印的证书,就能证明他是一守家的继承人。不过从高屋敷巡警的话来看,我觉得二守家的一枝不会轻易承认。她会坚称纮弍是正当的继承人,怎么也不可能让步。事实上她存心给对手出了个难题,说如果找不到长寿郎的头就如何如何。换言之,亮出长寿郎的头杀死纮弍,从中最能受益的人就是斧高。”“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斧高还杀了球子和长寿郎。他没有杀死他俩的动机吧。”大江田指出的问题,让岩槻显现了沉思之色:“也许他其实以前就知道,自己是兵堂和家庭教师生下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佥鸟郁子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和他接触时,不经意的言行中流露了母性的一面,而斧高也察觉了这一点。于是他自然对自己在一守家遭受的待遇感到愤怒,就打算夺取一守家的继承权。他先杀了长寿郎。至于球子嘛,可能是为了掩饰动机,才把她也牵连进去的。”“原来如此。但这样一来,砍下长寿郎的头并特地带走这一行为本身就和杀人动机矛盾啦。让大家都认识到长寿郎已死是最重要的,否则就没有杀他的意义。”“这个么……”岩槻支支吾吾的时候,高屋敷表情凝重地开了口:“关于佥鸟郁子……她好像不是兵堂的小妾,和我们常说的那种人不一样。”“怎么讲?”“这是从她本人和藏田甲子那里问出来的,唔……似乎一开始兵堂是用暴力、强迫她……”“是被强奸的吗?”大江田回应的语气中隐隐透着惋惜,但岩槻好像不能接受:“开头也许是,但后来她还不是两次怀上了兵堂的孩子?不就和小妾一样吗?因为她并没有逃离一守家,一直生活到现在。”“似乎其中另有隐情。据说她在从前任教的私立学校里出了点问题,被开除了,这件事也传到了别的学校,导致她生活没有着落,可以说她是被一守家捡去的。除了当教师没有其它谋生手段的她如果被赶出来,就再也无处容身了吧。”“那都是借口——”“在一守家,她和斧高的关系如何?”大江田打断岩槻的话,提了个很现实的问题。“据说前一秒还对斧高很温柔,后一秒就会冷冰冰地一把推开……根据日期、时刻的不同,她的态度也瞬息万变。藏田甲子一口咬定,佥鸟郁子绝对没自称过和斧高是母子,斧高也绝对不会在之前就发现这一点。”“那个婆婆向着斧高不是吗?”“不,她的脑子里只有长寿郎一人,换句话说,是只有一守家的安泰吧。至于斧高,终究不过是把他视为佣人,而且——”因为岩槻怎么也不接受,所以高屋敷试图从别的方面来表明斧高的清白。“目前认定的纮弍遇害时段内,斧高正在睡觉,看起来并无不在场证明。不过,他在亲族会议上昏倒了,所以心里牵挂的兰子频繁地过去探视他,确证他一直在屋里。”“这个报告我听过,但她不是整晚都在他身边,只是隔一段时间去看看他而已。”“确实如此,但站在斧高的立场来考虑,他又不知道兰子会什么时候出现。前往媛神堂杀害纮弍、砍下头、脱掉他的衣服,把这些东西扔进森林再赶回来,如果期间兰子到过他的房间那就全完了。我问兰子有没有因为上厕所所以人不在的时候,她作证说每次去探视都看见斧高在被窝里好好地熟睡着。”“同谋的可能性呢?今天下午他俩也一起出去过不是吗?他们可能是这么约定的,等斧高继承了一守家,就付兰子相应的钱财。”高屋敷摇摇头,把兰子在得知斧高身世之谜前就请他做自己秘书的事说了出来。另外也没忘提一句,兰子自己就拥有资产,很难想象她会产生金钱方面的动机。然后高屋敷想要再加几分保险似地说道:“岩槻刑警说到了证书的可靠性,下官也觉得确实如此。二守婆婆很难对付,但只要有那张证书,也许会等上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她得承认其中的内容,对吧。而且斧高只有十六岁,我不认为他已被逼到必须马上杀掉纮弍的地步。”“嗯……”发出一阵意兴阑珊的低语声后,岩槻请求大江田下判断似地看着他,“但是,还会有谁是嫌疑人呢?”“现在只能说所有相关人员都是。正因为作案时间在深夜,所以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您说的对。”高屋敷像赞同大江田的岩槻一样点点头,“罪犯预见了这种情况,所以才会在深夜把纮弍叫出来吗?当然,媛神堂也不是那种深更半夜有人去的地方。”“不会错吧,叫他出来的托辞恐怕也是’关于一守家继承人的事,我知道很重要的秘密‘之类的。”“这么一来,最容易把被害者叫出来的不就是——”“就是一守家的人。”高屋敷接住了岩槻的话头。不过,赶在对方贸然下结论前他又续道,“但是,就以两家的现状来看,如果在那样的深夜约人出去,地点偏偏还是媛神堂,纮弍会没有戒心吗?”“有一定的道理。”大江田似乎也认可这种说法,随即陷入了沉思。岩槻也效仿上司闭上了嘴。“对了……其实我从斧高那里还打听出了几件怪事。”在两人默然的期间,高屋敷决心说一件先前就在犹豫该不该报告的事。他个人认为这是未经核实的不确切信息,但此刻转念一想,感到还是应该交给大江田判断。那是十三夜参礼的前一天,被铃江叫到别栋仓库的斧高听到的那些奇妙无比的事。把从斧高处听来的话向两人大致说了一遍后,高屋敷又补充道:“当时的他对铃江的话理解了多少呢?还有,那些话不过是出自一个即将离开一守家的姑娘之口,有鉴于此,我认为不必认真考虑……”“但如果是真的,那么围绕一守家继承人的杀人这条思路,就完全成了错误。”岩槻把脸转向大江田,说道。他好像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大江田则慢条斯理地问高屋敷:“假如一守家只有女孩,或者长寿郎死了但妃女子活着,那么秘守家的继承状况会怎样变化?”“通常认为二守家的纮弍会继承大业。同时,如今的一守家和二守家地位将会对换。”“那么妃女子和纮弍结婚的可能性呢?”“怎么说好呢……富堂翁无疑希望得到这样的结果,但二守婆婆和纮弍自己会怎么想?还有,如果铃江的话是真的,那么兵堂也许在考虑让纮弌而非纮弍做继承人,再把妃女子嫁给因此被淘汰的纮弍就行了——”这时岩槻插嘴道:“但、但是……假如兵堂和二守家的笛子确实勾搭过,纮弍是他俩的孩子,那他和妃女子不就是异母兄妹吗?再怎么说这也……”“没错,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报告铃江说的那些话,理由就是——”“你是说不可信?”大江田探身向前发问,“说谎倒未必,但可能是她的胡思乱想,是吗?”“嗯,兵堂在家里,面对富贵抬不起头、对实权由富堂翁掌控心中不快,这些都确凿无疑。和笛子之间的关系恐怕也……不过,纮弍是两人所生,这一点该怎么说好呢?我总觉得这种含有恶意的揣测,很像是厌恶兵堂好色成性的铃江会有的观点。”“原来如此,不过看看兵堂的言行吧,他好像真的盼望一守家倾覆、也就是让二守家升级,不是吗?”“也许这是他个人的复仇方式,针对傲慢的父亲和冷若冰霜的妻子。”高屋敷对岩槻指出的这一点表示赞同,又续道:“但他也希望秘守一族能够繁荣,所以有可能原先是想让战死的纮弌当一守家继承人。”“这么说,其实那个纮弌才是兵堂和笛子的孩子吧?”岩槻的敏锐见解,让高屋敷不由自主地低叫了一声。因为他自愧自己竟然完全不曾意识到,铃江的疑问可以从别的角度来考虑。而一旦重新审视,她当时的想法也就历历在目地清晰起来。“铃江猜测兵堂的孩子是纮弍而非纮弌,恐怕是因为纮弍素行不端的形象和兵堂重叠在一起了吧。”“纮弍也好色吗——对啊,江川兰子就是一例。”“嗯,而纮弌对待佣人也和蔼可亲,实在是个好小伙,外表也比弟弟强得多。”“铃江也许迷上了纮弌。但话虽如此,长寿郎不也是兵堂的孩子?”没等高屋敷回答,岩槻随即又道,“这是年轻姑娘常有的思路。长寿郎是兵堂生下的亲儿子,因此相较而言纮弌更可能是兵堂之子,这种事冷眼一看就一清二楚。然而,铃江压根就不愿去想,她所迷恋的男人也许和一守家的色老头血脉相连。她准是无意识地在排斥这一点。”“如果妃女子没死在井里,纮弌也没战死,只有长寿郎一个人死了,结果会怎样?”大江田看了看高屋敷。“秘守家的族长由纮弌继任,现在的二守家升级为一守家。我总觉得那样的话,妃女子和纮弍可能会结婚。”“为什么?”“最大的理由就是这两位是各自家庭的累赘。不管嫁人还是娶媳妇,恐怕都很难。”“但是一守家和二守家之间,有一些无法轻松解决的过节存在吧?”“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妃女子和纮弍的婚事不会对两家的大势造成什么影响。方便地结下一门亲事也不错。富堂翁和一枝夫人完全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即使夫妇两人中的某一个惹事生非,来一句彼此彼此也就万事大吉了。我估计他们都预想到了。”“啊,多么可怕的一家人啊。”和岩槻感慨万千的语气相对,大江田的发言有点生硬。“继承人问题,也许毕竟还是一个重要的动机。”他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不过,像是要暂时中止这个话题似地,他又问道:“对了,纮弍的死因什么的,现场调查的结果怎样?”“噢,对,唔……”岩槻急忙取出笔记本翻阅起来,“纮弍的后脑被供奉在祭坛上的铁锤重击,我们认为这是致命伤。切断人头用的也是放在祭坛上的柴刀,似乎是死后进行的。从尸体的状态来看,要比处理球子和长寿郎的态度草率得多——”“的确,球子那时是被好好地摆成仰卧的姿势后砍了头。长寿郎也一样,虽然和球子比起来稍微马虎了点。然而对纮弍,罪犯硬扯去他的衣服后好像也没收拾,立刻就着手砍头了。”“不断地重复作案,罪犯也渐渐开始懈怠了么?”“也可以认为是对被害者杀意的程度深浅有差异……”“从被害者的死亡推定时间来看,没有充足的时间这条理由至少没法用在纮弍被害案上。”“没错,那么砍头的手法呢?”“根据伊势桥医生的判断,和前两位一样。不同的只有凶器。换言之,把纮弍遇害视为同一个罪犯的第三次杀人不会有错。”“杀了两个人罪犯还不满意吗?”“难不成还要杀第四个人……”岩槻被自己油然而生的想法震得大惊失色,看在眼里的大江田摇摇头,既像是在否定部下的忧虑,又像是在说目前不必考虑这种事。“那么长寿郎的头呢?”“啊,是……长寿郎头颅的切断面被按在一种叫蚕箔的器具上,罪犯事先搞了点手脚没让头滚下来。所谓的蚕箔据说是一种用竹子编成的网眼框架,是养蚕专用框笼的总称,用的时候好像要放在蚕架上。罪犯用小型蚕箔当底座,把人头立在了祭坛上。伊势桥医生谈了一下他的观点,他说这么做是为了让打开媛神堂格子门进来的人,正好和长寿郎脸对脸……”“真是低级趣味啊。”“我们检查了头颅,结果在后脑勺发现了击打的痕迹。看起来是生前受的伤,可能就是这一击让长寿郎失去了知觉。”“医生认为是用什么打的?”“医生说暂时就外观来看,应该是棒状物。”“那就奇怪了……”“什么奇怪?”“用来砍头的斧子就是绝好的凶器,还有必要特意用别的东西击打吗?”“这个嘛……恐怕是因为罪犯不想在砍头之前被喷出的血溅到吧。”“嗯……不过呢,如果是这样,别用斧刃,用斧背来击打不就行了?这么做按理更轻松,也不费什么工夫,何必找别的工具来作案呢。”“确实……是这样呢。如果罪犯认为用斧背也会弄出血,也可以用斧柄部分,那里拿来打人也够啦。”“但是,和伤痕比斧柄显得太细对吧?”“是,我们认为是用了更粗的东西。”“这么说,当时斧子不在手边?”高屋敷把突如其来的设想说出了口,“斧子还不在现场,不在那个马头观音祠里,所以……”然而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所以最终没能说到底。但大江田承接了他的思路,整理归纳似地说道:“罪犯在中婚舍杀害球子,砍下她的头带出了媛神堂。而长寿郎也许在马头观音祠,也许正在前往祠堂的路上。罪犯和他会合后,用棒状物击打了他的后脑。说不定就是一根掉在参道边的粗木柴。也许罪犯是这么盘算的,即便沾到了一点血,只要扔进森林就很难找出来。”“那么罪犯是把斧子留在了中婚舍,不,应该说是直接丢在了现场?”大江田向发问的岩槻点了点头:“这么一来就出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罪犯真正想砍的不过是球子的头。换言之,砍长寿郎的头只是一种伪装,是打昏他后即兴想到的,所以才会急忙回去拿斧子。正是因此,罪犯才毫不犹豫地归还了他的头。也可以这样想,归还人头决不是由于二守家的一枝说的那些话,而是罪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因为罪犯没有必要把一开始就不想要的头一直带在身边。既然砍长寿郎的头就是为了伪装,于是把纮弍的头也一并砍了。因为罪犯同样不需要纮弍的头,所以也就扔了个干脆。”“很符合逻辑啊。”岩槻附和着,语声中透着喜悦。但他的表情很快就黯淡了下来,“但罪犯为什么要砍下球子的头呢?这一点可越来越不明白了。”“总觉得和妃女子那时很像……”高屋敷心里突然涌起了这样的感觉,“那时也是,明明知道被害者就是她,但流言却说尸体好像没有头。”大江田听着两人的对话,又开了口。“就算把以前的事件和砍头动机先放一边——”他指着高屋敷制作的“婚舍集会中相关人员行动”表,“看到没有?问题在这里。先前我们一直以为罪犯拿着斧子从御堂去了祠堂。但是,从这张时间表来看,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是岩槻提出的非连环杀人案倒还有可能,然而验尸结果也证明,砍下两人头颅显然是同一个人所为。扼要地说这就是一桩地地道道的连环杀人案。”岩槻和高屋敷用力点头,而大江田正相反,他直摇头,“然而现在又出现了罪犯在御堂和祠堂之间有过往返的可能性。但这种事又绝对不可能。我们究竟该如何思考呢……”第21章 无头尸体的分类在媛神堂发现二守家纮弍无头尸的翌日,斧高一早就呆在长寿郎的书房内闭门不出。“罪犯有眉目之前,最好暂时别出来走动。”甲子婆这样提醒过他。她多半是担心已经成为一守家继承人的斧高会遭人毒手吧。完全无法理解三个人为何被杀——包括妃女子在内就是四个人了。所以斧高也感到恐惧,或许自己也会……不过,他老老实实听从甲子婆的吩咐,是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出门就会遭受村民烦人的视线,此外,也是为了能静下心来好好考虑前程。然而涌入脑海的尽是往事……而且还是关于富贵、甲子婆、佥鸟郁子这三个知道身世秘密的人,对待他的种种言行。(夫人一直恨着我啊。)想到此节的一瞬间,斧高浑身发寒。但回过神时,就感到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富贵。当然这是因为他知道了富贵用诸多狠毒手段对待他的理由。动机完全不明、蛮不讲理的虐待着实可怕,但如今他已经明白对方理所当然憎恨自己的缘由,就没那么害怕了。(至于甲子婆的态度……嗯,符合她的一贯作风。)虽然没到偏袒的地步,但比起别的佣人来,她对斧高较为宽松。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吧,他毕竟有可能成为一守家的继承人。不过,她对自己给长寿郎施加的各种咒术持有绝对自信,所以一定是深信长寿郎会继承一守家。事实上,长寿郎虽说身体瘦弱,但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不用参照富堂翁和兵堂的例子,仅凭他是一守家的男性这一点就值得大书特书。所以甲子婆并不怎么看重斧高。(即便如此,她多少还是有点在意。)这微妙无比的心理,显然在她对斧高的微妙言行中有所表现。正因为是如此的一目了然,斧高觉得特别可笑。(但是,老师……)喜怒无常的郁子那瞬息万变的态度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感?想想还是感到害怕。起初斧高以为这是因为她无法公开母子关系而烦躁,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突然意识到,郁子冰冷之极的举动里含有和富贵相似的气息……(和夫人一样,那是憎恨之情啊。)斧高当即意识到,一定是郁子并不希望生下他。明白了,郁子不幸被好色的兵堂玩弄,怀孕非她所愿。(所以老师恨我,但另一方面,也有少许“这是我孩子”的感觉。)如果不这样理解,就无法说明她时隐时现的温柔。(老师祈求淡首大人让长寿郎少爷死,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心理……因为她希望我继承一守家……)想到这里,斧高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无稽的念头。(那时,老师说的是“最新的祈愿”。换言之,从前她还有过各种各样的愿望。难不成最初的祈愿是希望我从八王子的家来一守家……所以那天傍晚淡首大人出现了……)斧高慌忙摇头,像是要驱赶那段不祥的回忆。(过去的事再想也没用,考虑一下今后的事吧。)虽然拼命告诫自己,但脑中浮现的尽是往事,完全无法设想未来的自己。何况眼前还有长寿郎被害之谜这一巨大阻碍。而且听高屋敷说,罪犯本已带走的人头,竟被孤零零地搁在纮弍的被害现场也就是媛神堂的祭坛上……斧高抱住头,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门也被打开了少许。